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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马特教父:我做人的态度,都在头发里了

看客 看客inSight 2018-07-18

杀马特的发型可以留可以不留,但是要知道自己为什么留。” 


2013年,五色石南叶改编翻唱的《杀马特遇见洗剪吹》在互联网走红。之后,杀马特创始人被人肉搜索。这个人叫罗福兴。


十二年前,他以“教父”的身份,一手掀起了杀马特风潮。十二年后,他在深圳一个城中村里,开启了自己的“洗剪吹”创业生涯。


在这段广阔的时间维度里,他见证过杀马特的巅峰,也见证了它的沉寂。


罗福兴



“开理发店之前,

我改变过非主流的方向”


2018年1月20日,罗福兴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本人美发店开业了。深圳龙岗区坪地白石塘村,今夜酒吧KTV旁。期待你的到了(来)。”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炮竹声,“皇妃”美发店正式对外迎客。七天后,“杀马特创始人剪发谋生”登上了微博热搜第三位。


然而,才到3月22日,为期一年的租赁合约就提前终止——美发店宣布关张。我见到罗福兴的时候,他正在白石塘村一间出租屋内待业。  


自从美发店倒闭后,罗福兴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见到他时是下午六点多,他刚睡醒。 


5月末的深圳已是炎夏,最高气温超过30℃。罗福兴的住处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在屋子里呆了没一会儿,我额上的汗珠开始往下掉。罗福兴宽慰我说:“心静自然凉”。


“皇妃”美发店已经被一家烧烤店取代,门口只剩下“私人订制”四个模糊的小字。


谈起“皇妃”关门的原因,合伙人小陈认为是罗福兴太冲动,选址也有问题。


理发店开在了深圳东北角一个工厂林立的城中村,北面是繁忙的机动车道,周围是零星几家大排档,工作日客流量在3人以下,只有晚上才稍显热闹。


罗福兴在白石塘村公交站等车。


而罗福兴则笑着解释说,合伙人只有19岁,干起事来没有耐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第一个月出房租,他还出了点,后来就再也没出过钱,经营不下去了。”


沉默了几秒,他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浓雾说:“在那个年龄,我耐性都不大,仔细想一下也能理解。”


在路边快餐店吃饭的罗福兴。


耐性不大是真的。在罗福兴口中的“那个年龄”里,他的头发仍在红与黑、长和短之间不停变换。


如果再往前追溯,眼前这个烟不离手的青年,曾以“杀马特教父”的名头,一手改变了中国非主流潮水的方向。虽然现在的他已经很难引起路人的注意。


——一米七不到的个头,精瘦,短发。惯常的打扮是一件黑衬衫,一条黑裤子,再配一双4厘米高的黑皮鞋。唯一惹眼的可能是衬衫敞开时,胸口露出的“LFX”纹身。


这还得仔细看才能发现。 


罗福兴的皮鞋



“重要的是‘我存在

不管以什么样的形象


楼房啊,汽车啊,动不动就千万啊,这些东西和我根本没有一点关系。我为我本身而活着。”——罗福兴


事实上,创立“杀马特”时,罗福兴才11岁。在那个还是家庭拨号上网的年代,他就已经混迹于“血魔妖家族”、“残血家族”之类的非主流QQ群,里面的人都留着“怪异”的发型。


——世上许多情不知所起是因为它“太特别”。为了追根溯源,他从非主流的灵魂人物沉珂开始,通过关联搜索找到了日本视觉系艺人,石原贵雅。后者超出常规的面部妆容和穿着打扮,瞬间俘获了罗福兴。


在村子的一家发廊里,他让发型师仿照石原贵雅的样子给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发型:将头发接驳到一定长度,再染成红色,用啫喱弄出十几个角,足足像一个太阳。


当时的发型。来源:罗福兴


在这之后,他又模仿石原贵雅,在身上添了好几个纹身。右臂上是“天上人间唯我独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左臂上是“俺罗福兴”。算上胸前的“LFX”和“兴主流”在内,他一共纹了4个自己的名字。


左手“有心有兴”,右手“将心比心”。


这些“乱七八糟”的纹身和反地心引力的发型一样,遭到了家里人的反对,但他们都拿他没办法。


打从5岁那年起,罗福兴就从“深圳打工子弟”变回“农村留守儿童”,在广东梅州五华县的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村里野蛮生长。据他回忆,“刚开始跟奶奶(生活),后来又跟外婆(生活),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外婆的家在山里,周围没什么玩伴,罗福兴最大的乐趣是泡黑网吧。“因为我发现,别人开跑车是快乐,我在网吧里也是快乐,虽然在别人眼里档次可能不一样。”——为了支付这份快乐,有时他不得不去掰宝马的后视镜,或者偷别人家的狗。


直到今天,罗福兴还是会去网吧通宵,不过因为禁烟,去的次数少了很多。


另一份乐趣则来自自己的名字。事实上,他的原名叫“罗福鑫”(“兴”字是后来才改的),他觉得这个名字土到爆,但也陪伴了他“多个伤心的季节、夜晚”。“有时无聊就想一想自己的名字,因过于搞笑,最终能乐上好几个小时。”


读书的时候,罗福兴因为身材瘦小被“校霸”欺凌,后来,他也染起了黄毛,嘴里时常叼根烟。“我觉得混出名来,成为一方霸主,别人怕我了就好了。” 


如今的罗福兴更是烟不离手。


没想到,人生的翻盘来得如此之快。


罗福兴把自己的爆炸造型上传到QQ空间之后,一天内浏览量就达到了2万。之后他又给自己的造型拍了视频传到QQ群,有人评价:“酷比”、“时尚”。 


在谷歌上搜索“时尚”这个词,蹦出来的英文单词是“Smart”,罗福兴不认识,就根据翻译器的发音直译出了“斯马特”,觉得不够霸气,又改成“杀马特”。


“如果说非主流是1.0,那么杀马特就是2.0。”


罗福兴的创作过程。来源:杨中依 触乐网


始料未及的是,“杀马特”风格迅速击败了萝莉和小清新,成为最受欢迎的QQ空间潮流。


之后,他以“杀马特家族”作为名字建了QQ群,并笼络了第一批追随者。罗福兴留心过,这些人的年龄大多不超过二十岁,很多人和他一样,来自十八线小县城。他们有着同一个心愿:得到罗福兴的指导、变得个性十足。


“其实这个群体的人品要比普通人要好很多”,罗福兴举了自己的例子:他曾经借给同村人9000元,但至今还没收回来。“如果我借给杀马特100块,可能会收回来110块。”罗福兴非常笃定地说。


如今他的乐趣是在出租屋下象棋。


2007年,罗福兴初一辍学,借了一张身份证进了工厂,在一条百米长的流水线上负责给微波炉套塑料袋。他用“枯燥乏味”来形容这种生活:“人与人之间好像不会交流一样,偶尔说句话,又害怕被领班罚,干脆就不说话了。”


最让他开心的是每天下班后和其他杀马特上QQ聊天。“就是闲聊日常生活,也会聊一下难事。”有钱的时候,罗福兴会请他们去溜冰,没钱的时候就逛逛公园。“但主要还是拍照。”


罗福兴“杀马特”时期的造型。


有一次,罗福兴独自一人顶着这颗头在深圳东门走来走去,隐约听见很多人在笑。但他不在意,“只要不被忽视,我就很高兴。” 


在他漫长的青春期里,这种存在感从未有过。把他寄养到外婆家之后,父亲就再没来看过他,电话不接,之后更有过长达四、五年的失联。


而唯一一次给他过生日,庆祝活动也不算隆重,“我爸到超市买了一罐大可乐,买了一个大面包,带着我去放了风筝。”但即便如此,他已经很高兴了。


在深圳街头玩打玩具枪的罗福兴。


大约是2008年,在杀马特的江湖里,“创始人罗福兴”的名头不胫而走。“入我杀家,先表忠。”——他的臣民以家族的形式聚集在网络上,或成群结队地出现在街头。


正如尼采所言,“你今天是一个孤独的怪人,你离群索居,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民族”——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头发是他们识别彼此的信号,发梢指向天空,保护着他们的“离群索居”。


巅峰时期,罗福兴的手下有2500个核心成员,至少20万人处于他的有效管理之中。


除了占领百度贴吧、攻占天涯论坛之外,他的影响力还抵达了新的边界——靠着指挥“杀家军”在微博上刷广告,罗福兴说自己前前后后赚了十多万。


和朋友们在一起的罗福兴。



“他们说我们是脑残,

一说就定下来了”


“老一辈的人给了我两个称号:迷茫的小伙,垮掉的一代。曾经的自己像一个没有明天的人,直到2016年7月13日,我父亲的离去。”——罗福兴


2009年前后,全国的杀马特遍地开花。然而,“出名跟有好感是不一样的”,这是罗福兴的原话。


这种“脑残”的造型,让很多不这么打扮的人生出一股无端的优越感:这只能说是社会的亚健康,根本不配叫亚文化。 


扩张的渴望与社会的戾气正面相遇,不久,罗福兴的微博被封,杀马特成了全网公敌。


躺在床上看手机的罗福兴。现在他不怎么发微博。


2009年至2012年间,网络上爆发了好几次“反杀”大潮(专门挑衅杀马特的网络骂战),当时风头正劲的微博出现了一批专黑杀马特的账号,杀马特被讽刺为“没文化的屌丝”,“21 世纪的新闰土”。


而在现实中,很多人抱着“净化环境”的使命感,在学校里对杀马特围追堵截。甚至会有专门针对杀马特的抢劫犯罪,而这些新闻底下的评论往往是“普大喜奔”。 


微博大V“八卦-我实在是太CJ了”发布的图文“在街上活捉一只杀马特,疑似某种病毒的分子结构”是当时流传最广的群嘲。来源:天涯社区


2015年,罗福兴在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贴吧里发了一则祝福帖:“大家新年快乐,兴哥的愿望是世界和平,不因小小争吵而爆发劲舞团帮派大战;人民温饱,再穷再苦,也能喝上营养快线;偏远山区的小孩,都能做上一个离子烫。你们的愿望呢?”


“我的新年愿望是罗福兴这群杂种狗不要来祸害人民了。”这几乎是唯一一条回应。


如今罗福兴仍钟爱造型新潮的玩意,比如这个只有半只镜框的眼镜。


为了更自由地创作杀马特发型,罗福兴在父亲的引荐下来到深圳学理发,但在网络世界里,他早已不是那个随心所欲指挥千军万马的“教父”。


反杀大战后,罗福兴掌管的30多个QQ群以每年一万多人退群的速度迅速瓦解着。2016年,罗福兴也遭逢了一场巨大的变故。


那年年初,堂哥给他发来短信,“你爸得了重病”。没一会儿,又发来一条,“肝癌”。罗福兴回到久违的梅州老家时,父亲的肚子已经开始积水,肚皮被撑得发亮。


吃完晚饭,罗福兴躺在椅子上发呆。


在罗福兴眼中,父亲身上似乎汇集了男人所有的缺点:喜欢赌博,从不给家里钱,有三个老婆。但他仍然觉得,自己该尽儿子的责任,拿着理发店老板发的4000块钱,又找大伯借了10万——罗福兴想让父亲死在医院,而不是房顶漏雨的老屋里;能熬过中秋,因为一家人从未一起过过中秋。 


然而事与愿违,7月13日,父亲就咽了气。走之前,父亲告诉他,自己想过去碰瓷,“这样你就能拿着赔款,去开你的理发店。”


那一刻,罗福兴不常流泪的眼睛里泛起了雾气。


罗福兴


父亲走的那天,老屋的瓦顶仍然滴滴答答漏着雨。这一年,他21岁,一把剪刀,一罐黑色染发剂,“杀马特教父”彻底告别了在普通人看来很怪异的发型。 



“杀马特没有错,它是一种

对无权利状态的回应


“现在的我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我也有明天,有梦想。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是这么想的。”——罗福兴


开美发店时,罗福兴的收支还能基本维持平衡,“皇妃”倒闭后,没有了收入,处在待业状态的罗福兴再次陷入了迷茫。好日子牌香烟11元,一天两餐,因为烧水太麻烦,还要买矿泉水,加起来一天要60多块。


“我也想找点事做,但是我不知道做什么。就像刚刚你们问我吃什么,说实话有点懵,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吧。”


走在出租屋楼下的罗福兴。


在直播风起云涌的时代,有人建议他以“杀马特教父重出江湖”的噱头再火一把;在他“预防冒充,纯属挂号”的少数快手作品中,也有人给他留言:“你应该取名,萌萌萌创始人。”


一开始,罗福兴以为是说他萌,后来才知道,很多短视频APP会和谐脏话和不雅字眼。例如抖音会把“傻逼”自动屏蔽为“哈哈”,而快手则把“杀马特”和谐成“萌萌萌”。 


前些日子,他去了广州长洲岛,和几个朋友一起钓鱼、喝酒、聊天,还看了一场草地音乐会。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罗福兴第一次出远门,也是难得的一次有目的地的行程。


最近,他找到了一份算不上稳定的工作,帮着一个做杀马特系列纪录片的导演找素材,找找杀马特视频和图片,也能赚点钱。


向他抛出橄榄枝的,是从四川美院毕业的李一凡。“他提出要为杀马特拍一个纪录片,一是为了解释什么是杀马特,二是告诉大众审美是平等的。”当听到“审美是平等的”这句话时,罗福兴答应跟他一起“搞一下”。


夜晚,罗福兴和朋友在坪地商业区的路口。


事实上,早在那场毁灭性的全民反杀运动中,罗福兴就开始反思杀马特的本质。他认为即使没有他,杀马特也会出现——这是一个群体对无权利状态的回应。


“普通人认为,杀马特这个群体和头发有关系,只要头发没了,就算是脱离了杀马特群体。可如果你的思想和想法没变,其实你还在这个群体里。”


虽然剪了寸头,但罗福兴不觉得自己是被主流收编。“教父”的身份他没打算褪去,QQ空间也还留着当年的照片。


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做错事”。


杀马特不死,Smart's not dead.  来源:罗福兴快手截图


谈及未来的打算,他计划着去东莞再开一家理发店。再长远一点就是结婚——虽然他至今未谈过恋爱——接下来是生孩子,并且一定要“把他养在一线城市”。


“那你以后还会留杀马特的发型吗?”

“可以留可以不留,但是要知道自己为什么留。” 



参考资料 -----------------------------


[1]《“杀马特”教父罗福兴这些年:打工,开店,拍纪录片》,界面,翟星理

[2] 《“杀马特教父”罗福兴的蜕变》,剥洋葱people,新京报记者刘珍妮

[3]《我们和杀马特“教父”聊了聊,他说审美是平等的》,每日人物,何钻莹

[4]《海边的杀马特|长报道,人物,刘璐

[5]《杀马特教父罗福兴》,ELLEMEN睿士,杨馨

[6]《“杀马特”的风云十年:谁年轻没非主流过》,地平线NONFICTION,卫潇雨

[7]《杀马特:另一种穷人的困境》,滕威

[8]《杀马特:一个需要被了解的存在》,张天潘



摄影 刘有志  |  撰文 圈圈  |  编辑 简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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