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有个反丈母娘组织，专门帮小年轻私奔
一部流着血的印度私奔指南。
“想私奔吗？请联系我们。”
脸书主页上，一个叫 Love Commandos 的神秘组织引起了我的注意。很快，我又按图索骥找到了他们的MV：
“爱情是朵花，你要等它开放。”
“爱一个人不是罪。请别反对这门亲事，否则我要和你断绝亲戚关系。”
跟在爱情宣言后面的，是五位印度大叔逐一浮现的脸。
一股浓浓的宝莱坞风，扑面而来。
虽然，这几张脸看起来和罗曼蒂克没有半点儿关系，但经过调查我发现，他们，就是印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反丈母娘委员会”——真爱敢死队。
当隔着帕米尔高原的中国小年轻高喊“单身万岁 不婚无罪”的时候，人已中年的大叔们，却致力于“帮助印度想为真爱而结婚的恋人们”。
是的，赶在小情侣被亲生爸妈杀死之前。
一
“你好，这里是真爱敢死队”
2016年11月27日晚上，Dawinder把一瓶安眠药扔在了女友Neetu的家门外，然后迅速逃往汽车站。
按照计划，等“岳父岳母”看完肥皂剧上床睡觉后，女友就到门口把药片取走。
两天后，Dawinder和两个表弟开着车回到了卡卡里村——Dawinder请他们去城里看电影，作为交换，今晚，他们要帮他和女友完成出逃计划。
卡卡里村集市上一对年轻夫妇。Zoe Vincenti 摄
三人等在村口一条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凌晨一点，电话响了，是Neetu。Neetu小声骂他：“你这什么安眠药啊？都这个点了，他们还在客厅里走来走去！”Dawinder叫她耐心点。
过了一个小时，她又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睡得死死的了。
Dawinder帮Neetu翻过一堵矮墙，拖着四个行李箱，穿过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条小巷，穿过她过去常常躲在那里接他电话的牛棚，穿过他们的学校以及她父亲的柴火铺……当太阳升起时，他们终于抵达新德里。
车上，Dawinder给Neetu戴上一套手镯。在印度，这是新娘的标志，只要她戴上一整年，Dawinde就能长命百岁。
他们叫了一辆人力车。一路上，Neetu看到了橱窗里摆着红色、蓝色、黄色文胸的内衣店（在卡卡里村，她只能穿白色的），又经过了好几家廉价钟点旅馆，那是已婚男人幽会情妇的地方。
最后，三轮车停在了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门前，Dawinder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电话。
“你好，这里是真爱敢死队。”电话那头的人说。
“我们到了。”
“我们一直在等你。”
真爱敢死队的庇护所门前。Marco Gualazzini 摄
有人领着他们进了门，一条名叫“罗密欧”的罗威纳犬闻了闻他们。
在破败的三居室其中一个房间里，他们见到了一位穿着运动服的老人，Sanjay Sachdev，真爱敢死队的一把手。
“你好，这里是真爱敢死队。”57岁的 Sanjay 此时正忙于另一通来电——就像和Dawinder通话时一样——听起来像是在进行某种秘密行动。
每天，Sanjoy Sachdev就坐在电脑椅上接电话，或会见那些前来寻求庇护的年轻男女。Zoe Vincenti 摄
之后，萨赫德夫把Neetu和Dawinder带到了“房间”，又给他们介绍了庇护所的规矩：请勿做爱，请勿午睡，请勿与外界接触。
二人还交出了手机，以防被追踪。
“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三张破床垫，几对情侣就挤住在这里。Zoe Vincenti 摄
接下来他们有十分钟的时间梳洗打扮。
到达之后，他们最好尽快结婚。这样，即使被家人追杀，他们也因合法的夫妻关系，可以在最高法院申请保护。
Neetu换上了纱丽克米兹，Dawinder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衫。在附近的一幢老楼里，他们完成了婚礼仪式。
Marco Gualazzini 摄
仪式虽然简朴，但意义重大。
两名见证人为他们在宗教结婚证上签字，Sanjay为他们拍了一张照片作为证据。几天后，他会代表两位新人，向法官申请签发结婚证。
Sanjay还安慰他们说：“不必担心，就连印度教的湿婆神和帕尔瓦蒂神也违背了种姓传统结了婚呢。”
庇护所里一个供奉着印度教神祗的神龛。Rebecca Conway 摄
二
“玷污家族荣誉的人，
就应该被杀掉”
坦白讲，说不担心是假的。
就在Neetu和Dawinder举行仪式的同时，二人失踪的消息，开始在卡卡里村蔓延开来。
Neetu的父亲kala开始抓狂，妈妈Sudesh 坐在厨房里抽泣。乡亲们聚在一起表示同情——她和邻居家那个矮个儿、笨手笨脚的儿子私奔，让家族蒙羞。
更致命的是，这对年轻男女，已一脚踏入了那个古老的、不成文的印度禁区。
哈里亚纳邦位于印度北部，这里的村庄里妇女们通常穿得很严实。KUNI TAKAHASHI 摄
卡卡里村是哈里亚纳邦无数个小村中的一个。按照传统，这里的年轻女孩们都得戴上面纱，呆在家里，直到她们通过包办婚姻被嫁出去。
而推动一桩婚事往前走的，首先是种姓、宗教、两家是否世仇这些硬性条件。
众所周知，种姓制度是传统印度最重要的社会规范。四大种姓之间，有着高低贵贱之分。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不同种姓间绝对不能通婚”是印度家长心目中的共识（同理，不同宗教之间也不能）。
另外，还要考虑肤色、身高、学历、家庭背景、饮食习惯等等……事无巨细，但就是没有“我喜欢你”这种西方玩意儿。
哈里亚纳邦一对经历了传统婚礼的夫妻。Zoe Vincenti 摄
一旦你违背父母之命，爱上一个“错误”的人，丧命是分分钟的事情。
超过70%的印度人口居住在农村地区，那里的人们最看重种姓制度等传统——同时他们坚信，一对因为“爱情”这种肮脏字眼而私奔的男女，无疑给家族和村子带来了极大的耻辱。
而恢复名誉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们中的一方或双方死于“荣誉谋杀”。
荣誉谋杀，指某人因为给家人带来了耻辱，或违反了社区/宗教原则，而被家人亲手杀掉。其受害者多为与家族反对的人谈恋爱、拒绝服从包办婚姻、强奸受害者，及LGBT等一切反传统婚恋人群。
如果孩子没有“妥善处决”，家庭就得承担后果，某些情况下，母亲或姐妹会被强制一丝不挂地游街示众。因此“只能杀了女儿”。
2007年，哈里亚纳邦就发生了一起惊动全国的谋杀案。
小伙马诺伊和姑娘巴布莉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互生好感，但受制于森严的种姓制度，二人的交往遭到双方家长的反对。这年4月，走投无路的两个人决定私奔。但不幸的是，二人在昌迪加尔结婚的消息，最终还是传回了家乡。
女方的家人把马诺伊告上法庭，宣称他绑架了自家女儿，同时请求“村委会”介入。
管辖村民的是“五人长老会”有权决定谁和谁、能或不能结婚，某种程度上，他们才是真正的“法”。图为长老们正在开会。
最终，长老们给出了裁定：以“荣誉处决”的方式，结束二人的婚姻状态。
9天后，警方在离卡卡里村不远处的排水渠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巴布莉被家人强迫喝下农药，马诺伊则在她面前被绳子活活勒死。
为了逃避制裁，家族往往让未成年男孩来执行“荣誉处决”，或逼迫被害人自杀来达到目的。
不服从婚姻安排，就要被追捕、殴打、火焚、硫酸毁容，甚至弃尸大海……
据印度民主妇女协会统计，2007年至2010年期间，仅在哈里亚纳邦、旁遮普和北方邦，每年就有1000起这样的“荣誉处决”事件。
就连当地律师辛也认同“荣誉处决”。
事实上，印度政府早已白纸黑字废止了种姓制度和包办婚姻，甚至还用现金奖励的方法鼓励跨种姓婚姻，但人们并没有看到太多变化。
2016年，印度人类发展调查发现，印度只有5%的婚姻是跨种姓婚姻，而父母包办的婚姻，仍高达70%。
在印度人看来，荣誉谋杀属于“家事”，即便是违法的，但警察很少深究，即便插手也是徒劳。
“消除种姓制度的残念仍需很长一段时间，牺牲在所难免。”一位印度警察表示。
但随着教育的普及、城市化进程的加速，自由恋爱的观念，正不可阻挡地影响着越来越多的印度年轻人。
他们想要love marriage，而不是arrange marriage。
在新德里的甘地公园，情侣们躲在角落里约会。Zoe Vincenti 摄
当爱情和性命只能二选一的时候，很多人便想到了真爱敢死队。
三
在充满爱情杀手的国度里，
保卫爱情
“我的祖国是一个用谋杀来阻止自由恋爱的国家。”Sanjay 坐在电脑前，回忆起创办真爱敢死队的经过。
“有一天，我们开始探讨怎样才能帮到他们。”
“杀人就是杀人，没有荣誉可言。”老爷子如是说。
2010年，就在那桩臭名昭著的卡卡里村荣誉谋杀案判决成了全国新闻头条时，Sanjay和Harsh萌生了创建真爱敢死队的想法。
Harsh是Sanjay的好朋友。20年前，他因为“打错电话”认识了一个女孩。但因为自己属于低一级种姓，第一次见女孩的家人时，Harsh被百般侮辱。后来两人只好私奔。
而Sanjay则压根没有恋爱过——28岁时，他在父母的包办下娶了现在的妻子。如今他们已经有四个长大成人的孩子。
虽说这段婚姻也不赖，但是，那些渴望自由恋爱的人呢？
2018年9月，“反罗密欧”小队在北方邦街头殴打情侣。
于是在这一年，两个“疯子”站了出来，成立了真爱敢死队。之后，更多的“疯子”加入了他们。
算上Harsh和Sanjay，组织现在有6个主要的工作人员：Sanjay是团队的总指挥，Harsh是首席协调员，Sonu是婚姻方面的专家，Sagar是个不错的教练，Rajesh擅长规划设计，Govinda则是个行动派。
关于爱情，大叔们是认真的。
他们创建了自己的网站，拥有12部条求助热线，还有1.1万名志愿者为他们随时候命。
在Sanjay的记忆中，求助热线开通的第一天，他们就接到了近7000个电话，之后每天都有几十到几百个电话打进来。
“大多数来电在深夜，因为那时他们的父母才睡着。”
后来，真爱敢死队干脆“24小时热线不间断”，像个随时待命的弹簧。
有的人打过来的时候，父母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另一桩婚姻；
有的人秘密结了婚，正遭到家族追杀；
有的人则因为女朋友被“岳父岳母”拘禁，请求敢死队出手相救。
根据来电的情况，接线的大叔会为他们量身设计私奔路线，定好“接头”地点，然后派离得最近的小分队赶过去接人。
私奔路上，如果情侣被家人跟踪，就要更改接头地点，在跟踪与反跟踪中，与时间赛跑。
安置好私奔情侣，大叔们依然要把心操碎。
为了混淆跟踪者的视听，情侣骑摩托⻋出⻔时，他们也骑摩托⻋一起出门。
如果女⽅回家求情时被家人控制，敢死队还要想办法为⼩伙⼦抢回他们爱的姑娘。
“这就像游戏，我们每天都在玩。我一定要赢，我一定要赢，我一定要赢……”
在男方面临女方家长的“绑架”、“强奸”指控时，Sanjay为他们找律师进行咨询。Marco Gualazzini 摄
无论何时，你都能看到Sanjay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听着手机那头的讲话。
有时，甚至是死亡威胁。
“赶紧吃顿好的，我会在8天之内杀掉你。”
“很多人都想要我们的命，”Sanjay说，“种姓理事会、宗族理事会什么的。”
毕竟，他们救过高等法院法官的女儿，还救过现任首席部长的养女……重金悬赏他们人头的人，实在太多了。
而他们唯一的“武器”就是胡椒喷雾。
如今，全印度有500多个庇护所。除了敢死队成员之外，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具体位置在哪。
8年间，这里收留过54000多对私奔的情侣。
Max Pinckers 摄
“如果需要的话，他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Sanjay说。
即便生存局促，但不止一对情侣说过：“在庇护所的日子，就是我们的蜜月旅行。”
一对情侣在结婚后连夜离开了庇护所。Marco Gualazzini 摄
也有人尝试过在米已成炊之后回到父母身边，比如Madhuri和Rajveer。
不幸的是，在他们踏入镇子的那一刻，Rajveer就被四个男人拿刀抵着喉咙，他们将他拉到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暴揍了一顿。死里逃生后，又有人从屋顶往Rajveer的床上扔砖头。
在电话采访真爱敢死队的过程中，我们的谈话不止一次被来电打断。正如这场发生在南亚次大陆之上的抗争，道阻且长。
但Sanjay表示：“我们不想放弃责任，枉过一生，所以只能抗衡到底。”即便他们早已负债累累。
截图来源：Love Commandos 纪录片
“这个国家有六亿五千万（25岁以下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些恋爱中的人，他们正在为此奋斗，没有人能阻止他们。”Sanjay大叔说。
“正如恒河自由自在地流淌，任何种姓、信仰与教派的恋人，都会自由自在地相爱。”
爱情最初的模样，就是努力在一起。
虽然，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电话铃声，但在无数个午夜，当电话铃再次响起时，他又义无反顾地拿起，接听。
“你好，这里是真爱敢死队。”
参考资料 -----------------------------
[1]What’s at stake when you marry for love?，Mansi Choksi
[2]REBELS OF LOVE ，Zoe Vincenti
[3]In honour of God, stop ...，Sinead Mooney
[4]India's Love Commandos: Saviours from honour killings丨101 East，Al Jazeera
供图 lovecommandos | 综合 俞又祺 | 编辑 简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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