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纪录片的西北农民:几时轰动了村子,也就轰动了世界
“没有错误那就不是农民的片子了,有错误才符合身份。”
如果把整个西安城看成一个时钟,那么史家寨就在4点半钟方向,从西安市中心出发,开车1个半小时就能到达。这里的村民大多种植小麦和玉米,每年夏收,一大片金色的麦田被微风吹得涌动,从高处俯瞰,农民和农具都缩成了一个个小点。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选择外出务工,留下来的人即使七老八十,也时常在地头出没。土地对于他们来说亲切如老友,但有时又会痛恨这片不算肥沃的土地困住了他们的一生。
史家寨村民。
村民张焕财家里有4亩地,长年的劳作将他的皮肤变成小麦色,一双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如果你在史家寨遇到过一个手拿铁锨、肩扛摄像机,将镜头对准旱田里劳作老人的人,那一定就是他了。
他至今,已经拍了15年的纪录片。
村里一位少年给张焕财拍的“工作照”。
一
我就是农民,
我的东西叫农民纪录片
2019年9月,张焕财最新一部纪录片《村戏史记》在北京昌平秦家屯放映,拍的是史家寨村民唱戏的历史,从构思到成片,前后跨度20多年。
老早以前去青海打工,张焕财留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来自不同地域的工友性格差异很大,但似乎都很喜爱唱戏——河南人有亲和力,曲调也婉转欢快;江浙人轻声细语,越剧刚好也是这样。他的乡党们(陕西人对老乡的称呼)则喜欢唱秦腔,想唱了就吼几嗓子,也不计较唱得如何。
乡党在乡间唱戏
农业社还在那会儿,打麦场里的村民经常一边干活一边唱戏,歌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有次张焕财跟一个村民一块进南山,对方能一人分唱几角,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一会儿是沧桑的老人唱腔,一会儿又是年轻人的声音,腔调美极了。张焕财觉得,那是农民自己的声音,但“可惜,那会没有摄像机”。
村民唱戏片段
90年代,他去西安打工。工头叫人,干10个小时是底线,12小时也是常有的事儿。一天,一个民工在“人市(劳务市场)”枕着烂砖头睡着了,附近的扒手伺机而动。
张焕财看着扒手把他外面的兜儿翻了一遍,翻出了一张2元钱、一个打火机,接着又解开他的衬衣。每每摸到一样东西,扒手便得意地向围观的人炫耀“战利品”。几十个农民工就像在看一部无声电影,眼见熟睡的人像洋葱一样被层层剥开,有人调笑说:“把他妈失的(方言,意为*他妈),人家就像是医生做手术呢!”
西安街头,等活的民工睡着了。
张焕财向来热心,想“上去揪他”,结果立马被同伴按住:“你咋那二球(傻)呢?他们是一伙伙子(一伙人)呢,你爱多管闲事,看不打死你才怪?”
被偷民工的乡党也站在一旁,攥紧拳头敢怒不敢言,张焕财想:“要是我有摄像机,就把他拍下来,曝曝光。”
这样的愿望一年比一年强烈。直到一次他路过陕西武功县城,看见一大片甘肃过来的麦客,躺的、站的、坐的、光膀子的、穿短褂的,一律头戴草帽,穿着军用鞋或麻鞋。那画面,简直震撼刺激。
“这些真实的农民生活在电视里竟然看不到!”张焕财打定主意了——他要买个机器,自己拍。
《村戏史记》片段
2005年,张焕财终于攒够了钱,花3000多块买了一台掌中宝(家用摄像机),光是说服妻子齐慧芳就费了老大劲儿:“我寻思着买个摄像机,可以拍婚礼挣钱,一年,不出一年本儿就回来了。而且拍片子要是能得奖,还能有奖金,比打工强多了不是?”
之后,这个掌中宝常年跟随张焕财南征北战,在工地时好几次险些丢了,有时候是摔了,或者不慎被别的民工踩了一脚,“别人压根没想过有谁干活还带摄像机”。
2007年,张焕财在陕西韩城摘花椒的自拍。
起初,村民看到张焕财就像见了外星人一样。看他把三脚架支到田里,有人过来问:“你得是搞啥测量呢?”看他抱着摄像机拍干旱的冬麦,又有人冲他喊:“有病么?这么早就给麦地里打除草剂?”
拍摄没有他想象中顺利。拍《村戏》的那段时间,谁家乔迁、过事(白事居多),张焕财就扛着摄像机赶去。但农村闲话多,有时他找老人讲历史,儿媳和家人会干涉,“怕老人说他们不好”。
村里人也没时间陪他 “做梦”——为了拍出秦腔和劳动交融的感觉,张焕财动员了好多唱戏的乡党,让他们在干活的空余吼几嗓子,还想去唱戏的村民家里,把舞台的戏和生活的戏糅合起来,结果没人理他。
劳作完的村民们正吃饭休息。
村里有个开拖拉机的乡党,常年唱包公角色,唱得很美,张焕财想拍。每逢农忙天,他便扛着机子满地转,碰见了乡党,就跟在屁股后头让“来一段”。
乡党拉高了音调说:“来怂呢,把人挣的都拔不上气还唱戏(来个屁,把人逼得气都喘补上不上还唱戏)?”
“你哄谁呢?犁地是拖拉机出力,你出啥力?”
乡党说你上来试试,张焕财上去了,一路的灰尘加上颠簸,差点把他整散架。
即便这样,张焕财也从没停止过邀请,每回碰见乡党必提一嘴:“进摄像机里来一段!”年年如此,挖苦、激将法都试过,就是不起作用。后来,张焕财碰见他在自乐班唱得很投入,笑呵呵地问对方:“地里咋不唱?”
“地里唱?人要说神经病!”
一群妇女看张焕财拍她们跳舞的视频。
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拍了10多年,2015年,终于被张焕财蹲到了一个画面:村戏的舞台上,一个年轻小伙卡着换节目的当儿突然冲上戏台:“稍等一哈,咱有两句话说。咱村饮水工程这活真莫(没)做好,我都看不下切(去)……”
“生活和戏剧终于融合到一起”,张焕财觉得,这戏可以剪辑了。
《村戏史记》里,看戏的村民。
2019年9月,他坐上一班全程近12小时的火车奔往北京,有纪录片爱好者在那里租了一个农家小院,里头有个剪辑室,常年为这些同好开放。
在小院里,剪片遇到技术难题或电脑故障,叫一声,就会有年轻人过来帮忙;偶尔谁做了好吃的,还会喊上大伙儿一块吃。没人管你怎么剪辑、怎么构思、怎么做字幕,张焕财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创作自由。
《村戏史记》剪辑中
《村戏史记》前后剪了1个月,过程中,张焕财发现有些画面晃动得厉害,有些场景收声粗糙,还有些是大段大段的沉默,但他不在意,他给自己找到一个理由,叫缺陷美:“没有错误那就不是农民的片子了,有错误才符合身份。为什么要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纪录片导演呢?我就是农民,我的东西叫农民纪录片。”
镜头下的乡党们
二
“今年再拍一个,
再拍个轰动世界的纪录片”
1960年,张焕财出生在史家寨一个农民家庭,父亲给他取名这个名字,后来导演吴文光建议他把火字旁的“焕”改成“呼唤”的“唤”——唤财——希望他早点发财。
和八九十年代大部分西北青年一样,年轻时的张焕财中了路遥和贾平凹的“流毒”,以为能“通过写作改变命运”。初中时他爱写作文,有次写村里饲养员,写他弯腰驼背,做了英雄事迹,结果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讥笑:“是英雄就不能写他腰弯背驼。”他不服气,说“饲养员就是锅锅腰”。那次以后,他对这个老师“印象很差”。
张焕财在自家经营的劳保店里
还有一回,张焕财把作文纸弄丢了,哭了整整一上午,哭到最后没意思了,就发誓以后再也不哭了。之后他就真的没再掉过眼泪——1978年,他参加高考,落败,没有哭;后面连着4年也都没考上,离上线最近的一次只差4分,他依然没有哭。
第四次高考失败后,张焕财心如死灰,决定让弟弟去考大学,结果弟弟一次就考上了,至此两人角色互换,弟弟上学,换张焕财留下来照顾老人。
锄地时,张焕财感觉“是在给地理发”。
24岁那年,张焕财遇上了妻子齐慧芳。婚后,他频频给杂志投稿。有次写了篇读后感,1个月后忽然收到了7块钱稿费,相当于当时4天的工资了。这一下刺激到了张焕财,之后他整整给那家杂志社写了8年,每年最少投出去六七十篇,但都只有一两篇中稿。
直到1994年的一次征文比赛中,张焕财获了二等奖,奖金600块,后来他还听说获了特等奖的人叫陈忠实。
每次张焕财在村里拍摄,都会引来好奇的乡党们。
如此写了10多年,发表过10多万字后,张焕财逐渐意识到“零星的稿费对生活改变不大”。
命运的真正转折发生在2005年年底。10月的一天,他接到一个主编朋友打来的电话,对方告诉他《南方周末》正在征集想拍纪录片的村民作者。
当时张焕财已经用掌中宝拍出了第一个短片,叫“我的麦子”,当然这个片子是“失败的”,镜头晃得厉害,也不敢靠近了拍,只能老远地拉镜头,他觉得“根本不能称之为片子”。本来张焕财没报多大希望,结果一个礼拜后,北京草场地工作站打来电话,说他入选了。一块入选的还有另外9人,工作站邀请他们上京统一培训。
张焕财拍的新疆采棉记。途经鄯善车站,那时候绿皮火车车厢顶是一溜儿的小风扇。
挂掉电话后,张焕财第一反应是不相信——“那会儿不是骗子多么?”妻子也觉得 “哪里有这样的好事?给你发摄像机,让你住酒店,火车票报销,还管饭?这啥待遇?你是村干部么,村干部也没这样好的事,你做梦吧?”弟弟劝他别太认真,说不定是传销;女儿刚好放学回来,也不放心让他去。
全家人都极力反对,但张焕财还是想试一试:“我就去看看,不是真的的话,就当是到北京逛了一回,一辈子也没去过北京呢。”
张焕财镜头下嬉戏的孩子
11月25号,他出了北京火车西站,隔老远就见到工作人员来接他。当晚,10个村民在 “巨龙宾馆”会齐,商量说第二天再看,如果是传销,就各自打主意跑。直到工作人员将10台崭新的DV机发到他们手上,张焕财才确定这不是骗局,来自广西的一个农民作者很兴奋:“得10头大肥猪,才能换一个DV机!”
回到西安,张焕财花1个月时间拍了短片《一次作废的选举》,内容是3个村子——穷村、富村和搞房地产开发的村子分别进行竞选——穷村看透了暗箱操作,“基本没人争当村长”;富村和搞开发的村子则竞争激烈,“村长竞选,见人就发一包烟,或整条烟地送”。
实际上,光是这题材就能拍一部“电视连续剧”,后来张焕财总共拍过8次选举,“有选人大代表,有拍外村的。整个过程错综复杂”。
《选举2015》纪录片海报
项目的负责人吴文光(纪录片导演)看到片子后评价很高,包括之后3年的作品。之后,草场地工作站决定继续为他们提供项目支持,张焕财的《我的村子》系列由此诞生,以一年一部的速度成片。“我的关注是土地、庄稼、村民。”张焕财总结道。
张焕财拍摄村里耍社火的片段。社火,即高台、高跷、旱船、舞狮、舞龙、秧歌等的通称。
他似乎对麦子情有独钟。每年的片子里都有农民夏收的段落,收割、碾打,脱粒,农民兄弟姐妹在三夏大忙里急急火火;也都会有麦子的特写,2006年是数麦粒,2007年是追着麦子跑,2008年是麦穗冲着镜头而来,2009年是绕着麦穗转圈……
“我敢说,我拍麦子的特写天下没有,或者说,从我开始才有。”
张焕财拍摄的麦子特写
最疯狂的时候,张焕财揣着260块路费就奔新疆拍采棉人,结果到了库尔勒的棉田,才发现那根本没通电——“DV没有电,难道靠太阳能吗?”最后只拍了5盘磁带就回家了。
2011年,他又将镜头对准西安的农民工生活。那几年西安“拆得最凶”,西万路的人市附近,每天都有数千民工在揽活儿,最夸张时能把10亩空地全部站满。那段时间,人市里流传着一个词儿叫“西万公司”——这个公司在现实中并不存在,却是无数普通民工的向往,找活时,人家问:“你是哪的?”农民自嘲:“俺是西万公司的!”于是大家会心大笑:哦,这个人想当公家人。
觅活闲余,农民工在马路边霸气习字。
当个公家人,端上铁饭碗,有医保,有退休金,张焕财也有着同样的朴素梦想,为此他曾在中国农业大学读过2年函授大专法律班,但没毕业证,找工作时仍是高中学历。
所幸他拍的纪录片成了。2010年张焕财第一次出国,吴文光带上他和另一位村民作者贾之坦参加了瑞士电影节。那回他转了很多地方,联合国总部、万国植物园、瑞士博物馆……就连此前一直反对他拍片的齐慧芳也一反常态,露出了羡慕的神情:“我这辈子老是为人家活呢,从来都没为自己活过。”
张焕财在瑞士街头自拍,大学生邹雪平抓拍下了这个瞬间。
《西万公司》的手记发出后,张焕财家被媒体频繁拜访。亲友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张焕财在做白日梦,反而寄予厚望,希望村里头能出个人物。有次《我的村子2008》在村里放映,现场来了300多个乡党,大家挤在一台29英寸的农家电视前看,张焕财觉得“那么多人,画面太小了”。
《老庵庙》在村里放映,放到高潮部分,村民们纷纷拿起手机录视频。
他也曾经幻想过“拍一部纪录片,一下子引起轰动”,然后“从此改变身份”。
《我的村子2006》里就有这样的镜头:妻子在厨房切菜,张焕财乐呵呵地对她说:“今年再拍一个,再拍个轰动世界的纪录片。”妻子一听就笑了:“把你先人羞得抖抖的。”
后来这部影片在深圳放映,底下坐了很多外国观众。片子放完,掌声经久不息。张焕财想,也许“那会已经轰动他们了。”
上云之南展映、新加坡展映、入围西安国际电影节……2007到2011年是张焕财离“成功”最近的几年,平均一年参加两三次展映活动。图为《乡党》在兰州展映。
三
“为我的无效劳动感到遗憾!”
2019年9月8日,《村戏史记》在一个30平的小院里放映,银幕是用竹竿支起来的,桌上放着投影机,一圈椅子坐了9个观众。
第一版剪辑有110分钟,开篇是2个长镜头,一个20分钟,一个25分钟。先是一帮村民在尘土飞扬的路边聊村戏的历史,然后是一位老人讲1958年发生的事,接着故事又转到生产队饲养的一匹母马。
这2个“巨长的镜头”让张焕财心里没底,他担心观众会失去耐心。果不其然,片子没放完就有老师首先发难:“近1个小时还没贴近主题?”
《村戏史记》截图
其他观众也鲜有好评。有人建议“该把最后的镜头放在最前面”,还有人发言:“你是没擦镜头吗?有花花。”张焕财说是的,那人又说:“买个镜头纸就几块钱。”几个同好陆续发表了意见,都是技术上的毛病,在他们看来,已经拍了10多年的张焕财,不应该再犯这些低级错误了。
事实上,从《我的村子2009》以后,批评就慢慢多了。有人看他同一个题材连着拍了6年,觉得“去年跟今年变化不大”。有的人更直接:“怎么年年有家庭的矛盾?好像有点烦?”
回想最初三四年的“成功”,张焕财觉得可能是 “看农民拍片很新鲜”,看多了,大家“可能就嫌我不长进了”。
这些年,拍片的钱是他“从嘴里掏出来的”,他形容,那就像拿着手扶拖拉机的发动机,跟拿项目资金的科学家竞争做飞机,“非常难”。有时他甚至会想:“不是民工去当评委的话,是不是永远不可能认可这就是拍的民工生活呢?”
张焕财镜头下的村民生活
回到剪辑室,张焕财没用几分钟,就把2个长镜头分别砍了10多分钟,最后片长定格在83分钟,之后就没有再放映过。
第二天,张焕财回了西安的劳保店里。按照往常的经验,去北京剪片前,他至少要给妻子做3个月以上的思想工作。看着张焕财天天熬夜,有时齐慧芳会心软,突然答应让张焕财离家,然而家里一旦没人干活,齐慧芳又会陷入后悔当中,直到张焕财再次无功而返。
镜头下的乡党们
一天晚上,房间关着灯,妻子齐慧芳用陕西话规劝张焕财:“我想你甭胡成了,想办法挣钱,做点成绩。”
张焕财问:“啥叫成绩?”
“挣了钱就是成绩,钱拿回来就是成绩,把娃管好就是成绩。”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
家里的劳保店一个月只赚两三千元,4亩地的利润更是低得离谱,一年只有几百块。在结婚20年的妻子齐慧芳眼中,张焕财是没做出成绩的人。
椅子上的一男一女距离拉得老开,张焕财觉得“很像斗气的两口子”。
随着张焕财长时间的“没有长进”——得过的奖多是荣誉奖,没有奖金——村民们的热情也就逐渐消退。亲戚们甚至不相信大量的曝光之后,张焕财连个职位都没有,久而久之也就都说:“这货是扶不起,白费力气。”
无法摆脱的窘迫,成了这个4口之家争吵的导火索。每次吵架,妻子都要回到这些事上:“你这些年都弄些啥?房子房子没有,车子车子没有,把娃的婚姻(儿子33岁还谈不拢对象)都耽搁了,整天就弄你那些没用的!”
有时被逼急了,张焕财就还击:“我就是不弄这些没用的也发不了财!没那个命!”
邻家拆老房,张焕财看到一片屋瓦落在树上,不肯下来。
四
几时轰动了村子,
或者也就轰动了世界
前年年底,张焕财彻底结束了打工生涯,今年他60岁,听力下降了不少,过去轻而易举完成的重活,现在也干不动了,大部分时间,都和妻子在自家经营的劳保店里待着。
闲的时候,他喜欢看看公众号,刷刷微博,妻子则爱刷抖音,喜欢看古装剧和家庭情感剧。有时候太闲了,张焕财就好奇:“有啥意思呢?啥破片儿看得那么专心?”齐慧芳驾轻就熟张嘴就怼:“你拍得好,咋不见放?”
《村戏史记》里,种皂角树的乡党坐到铁锹上,和张焕财聊起“人生是白驹过隙”。
如今,“村民影像计划”只剩下3个人还在拍,张焕财的“村子”系列也还在继续。
今年大年初一,听说镇上有人感染的消息后,他开始为前天的赶集忐忑不安:“便宜贵贱(无论如何)不敢出去转了。”结果没几分钟,街上突然传来了锣鼓声,他好奇地跑到门口,看见一支烧香队伍正冲破雾霾,威风凛凛地过来了,便赶紧回屋取摄像机。
疫情下的村子执勤点,村民们都戴上了“牛笼嘴”。
街上,村干部赶忙冲到跟前告诉张焕财:“可不敢(能)像5队XX那样乱发视频!”张焕财安抚对方:没考虑发新闻,只是记录,给村子留个纪念。
15年过去,无数次从云端落回现实,他不再想着轰动世界了。“我想,几时轰动了村子,或者也就轰动了世界。”
正月,疫情下的农村跳舞队。
最近他计划着拍一个生计片,让村民重走原先的路。“好几百里的路,需要费用”。他想找资金,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不现实:“如果是一个村民,想做他的艺术计划,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可是我又偏偏喜欢做梦。”
夕阳下的麦田。受访者供图
终南山就在史家寨边上,隔了12里地,张焕财曾遇过几个隐居终南山的人。谈到这,他突然来了兴致,说自己还有一个 “白日梦”:几年后,他想一个人在远离村庄的田野上搭一个小房子,与鸡鸭牛羊为伴,然后每天在镜头前排练它们,让它们奔跑,走路,歌唱。
采访/撰文 黄茜琳 | 供图 张焕财 | 编辑 简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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