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视角看《山河令》：老温对阿絮的救赎，体现在哪里？（2）

本文是一个山人挣扎着下山的努力。

上篇文章，讲的是阿絮怎么救赎老温，这篇主要讲老温怎么救赎阿絮。第一集中，老温说：“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最初我以为，他是嘴欠调戏阿絮，看到最后才知道，这是他最郑重的承诺。

老温对阿絮的救赎，有些是有形的，比如他在赵氏义庄、毒蝎分舵和天窗手里分别救了阿絮三次，而有些是无形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做的事，一直影响着阿絮。

阿絮为什么喜欢老温

最后几集，好多人心疼阿絮，觉得他不如离开老温，自由自在活三年，好过永居雪山。我也心疼阿絮，但这不可能，他俩要么就别相遇，只要相遇，注定会互相吸引。

阿絮从小出身世家（京城白富美），是名门正派大弟子，性格端方，被师父称为小圣人，十六岁继承四季山庄，之后创立天窗，居于庙堂十余年。环境对他的要求，一直是大师兄、庄主、首领，要成熟、稳重、承担责任。

所以阿絮的人格中，存在感最强的部分是超我，他想的总是“我该做什么”，行为动机要么是责任，要么是理想，投奔晋王是为保护四季山庄，创立天窗是为给这暗世泄下一丝天光，护送成岭是为赎罪。就算是恨晋王害了兄弟们，他打晋王的一掌都分寸精准，在西北不造反和不内乱之间寻求平衡。

唯有离开天窗，是他自己想做的事，终于随心所欲一次，但是他走之前给自己钉了七根钉子，表面理由是要遵守规则，更深层的理由是他严格的超我在惩罚他。

老温小时候，曾有过几年幸福平静的生活，父母双亡后被带到鬼谷。在鬼谷那种人吃人的地方，他的第一目标是活下来，不择一切手段让自己和阿湘活下来，第二目标是给父母报仇，仇恨也是他活下来的支柱。

老温的人格中，存在感最强的部分是本我，本我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就是攻击性。他总说自己是鬼，鬼是他的身份，也是他的攻击性。身为鬼谷谷主，他无法光明正大出现于江湖上，但也因此没有被江湖正道规训，保留了原始野性的生命力。

阿絮的攻击性指向自己，老温的攻击性指向别人。同样是杀人，阿絮一直没有原谅自己在天窗时做的事，说：“他们的冤魂日日夜夜压在我的脊梁上。”而前期老温，杀丐帮的人眼都不眨，杀完还嫌弃地甩甩手。

（提一句老温的衣服。长大后他第一次遇到阿絮时，穿的是白色的衣服，后来衣服中的红色比例越来越高，从红色腰带，到红色里衣，到红粉相间，到内外全红。红色是攻击性的象征，因为阿絮的接纳，老温越来越能表现真实的自己。杀赵敬报仇时，老温又穿了白衣，此时的白衣和最初的白衣意义不同，最初是掩饰，而此时是放下。）

阿絮被老温吸引，非常正常，仙和鬼之间总会互相吸引。阿絮理性、克制、负责任，是个合格的成年人，他的反面是感性、冲动、随心所欲、像个孩子，也就是老温的样子。在亲密关系中，我们会被自己欠缺的部分吸引，这种吸引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人格完善的动力，通过靠近对方，学习自己没有的东西，整合人格中被压抑的部分。

阿絮作为孩子的一面，一直被压抑，他八岁就一本正经，连玩都不会，直到七岁的老温来了，他才玩了孩子的游戏，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小时候的老温，带给阿絮做孩子的感受。

长大后呢？看上去是阿絮在照顾老温，摸头的动作就像母亲对孩子，有无限的爱与包容，甚至是纵容。老温假死也不说一声，阿絮居然只让他罚酒三壶，是不是有点溺爱孩子的感觉？

其实，阿絮也在通过对老温的爱与纵容补偿自己，让自己体验当孩子的快乐。就像很多父母，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好，长大后通过给孩子买买买，来弥补自己童年的遗憾。家庭中就是这样，一个成员无法满足的欲望，常常会通过另一个成员来实现。如果把温周看做一个家庭，阿絮就是在通过老温，体验做孩子的感觉。 

（自我功能最好的，是成岭。他内心冲突少，见事明白，能拒绝，能信任，能原谅，有情有义。自我是超我和本我之间的协调者，阿絮和老温发生矛盾时，是成岭在劝和，这个家不能没有成岭。）

老温也是难得平等对待阿絮的人。韩英他们对阿絮又敬又爱，愿意为他牺牲生命，但是他们对阿絮是仰视，仰视意味着距离。晋王对阿絮，是控制和利用。阿絮对九霄，是教导和照顾。这些都不是同辈间的平等关系。只有前期老温，能肆无忌惮尾随阿絮，天天粘着他，夸他好看，花他的钱，跟他撒娇，刚吵完架又来救他，甚至到了死缠烂打的程度。但老温不在乎，没有分寸，也意味着没有距离，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阿絮的孤独。

刚回到四季山庄时，阿絮说：“你能陪我回来，我真的很高兴。”他的高兴，既是因为找回了师弟，了却师父的心愿，也是因为自己终于不再孤单一人。后期老温变得又乖又怂，因为近乡情怯，阿絮就是他的故乡。

老温对阿絮的救赎

阿絮有两个心结，一是被晋王驱使做了很多事，客观上促进了晋王谋反，愧对天下；二是四季山庄在他手上九九归一，传承断绝，愧对师父和兄弟们。第一个心结，阿絮自己解决了。第二个心结，阿絮自己解决不了，需要老温的帮助。

从天窗手上救阿絮的时候，老温说：“四季山庄不肖二弟子参见庄主。”就是为了告诉阿絮：四季山庄传承没有断绝，你的同辈人还有我，和你站在一起。“你一肩担不尽万古愁，不如分我几两。”老温做的，还不止这些。他做的最重要的事，是帮助阿絮从坚强的照顾者身份中走出来，接纳自己脆弱和无能的一面，并原谅自己。

阿絮曾多次对九霄和成岭说：“男子汉，不许哭。”（但老温哭了阿絮就又是抱又是摸头的，老双标怪了。）大概他小时候就是这样被教育的，遇到伤心事也会这样和自己对话，告诉自己要坚强。十六岁继承四季山庄，他有没有感受到沉重的责任？叔伯、兄弟、九霄都死了，他有多愧疚、伤心和无力？遇到老温之前，这些他都没有对人说起过。哪怕身陷囹圄，被穿了琵琶骨，他还能笑着嘲讽段鹏举：“你以为我建立天窗，靠的是以德服人？”真的太坚强了。

师父曾对阿絮说：“你们要相亲相爱。你比他大，要照顾他。”师父嘱咐阿絮照顾老温，那有没有嘱咐阿絮，照顾其他师弟呢？应该是有的。如果把四季山庄看作一个大家庭，阿絮在这个家庭中的位置，就是照顾者，他的价值感也来源于此，换一个位置很难。

钉了钉子之后，阿絮只剩下五成武功，我们都好心痛，但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他过去很坚强，不需要别人照顾，直到遇到老温，才开始被照顾，住老温的客栈，穿老温的衣服，喝老温的酒，三番五次被老温救。老温帮他疗伤，还问他疼不疼，这些对他来说，是全新的人生体验。最初阿絮还嘴硬：“你是可怜我还是羞辱我？”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回到四季山庄的第一夜，阿絮说：“四季山庄在江湖除名，全因我一念之差，无能之过。”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阿絮真是自我攻击的一把好手。我们都知道，他这一归因很不客观，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人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自我攻击，起码有三个好处。

如果不攻击自己，阿絮能攻击谁呢？怪师父早早撒手人寰，抛下了他？怪四季山庄的兄弟们，无法为他分担？都不能，因为他们很爱阿絮，阿絮也很爱他们，哪怕在内心破坏和他们的关系，他都不愿意。恨晋王欺骗了他？也不能，晋王不仅是他表哥，曾对他有恩，更和他是君臣，以前期阿絮的道德标准，不会允许自己指责晋王。为了保护内心的重要关系（师父和兄弟们）和现实的重要关系（晋王）不破裂，阿絮只能选择攻击自己。

阿絮也是在以自我攻击的方式，记得四季山庄的兄弟们，缓解他作为幸存者的愧疚。我猜他是这样想的：你们都死了，而我罪孽深重，不配一死了之，只能折磨自己，我让自己痛苦，就是和你们在一起，如果我快乐，就意味着忘记你们，忘记就是背叛。

最后一个好处，自我攻击可以增加对人生的掌控感。不管我们多么努力，人生中总有些事，让我们失望、遗憾、无能为力，这不是因为我们不够好，而是因为人生无常。自我攻击，可以让人不必面对这一真相。比较一下这两种想法：这个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随时可能发生悲剧；都是我不好，才会发生悲剧。后一种想法，让人更有掌控感和希望——如果我变得更好，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四季山庄在江湖除名，全因我一念之差，无能之过。”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是：“如果我更有能力，四季山庄的兄弟们就不会死。”这样想，阿絮有了一丝掌控感和希望，也从此排斥和抗拒自己无能的一面。对他来说，失去武功（能力）比死更可怕，宁可保持武功活两年，也不想失去武功活十年。但是，内心的某个部分不会因为我们排斥就自动消失，阿絮一天不接纳自己无能和脆弱的一面，就会一天处于内心的分裂之中。

幸好，幸好，有老温在。阿絮跟老温倾诉了内心最深的痛苦，一是倥偬一生，想成就的事业到头来皆是虚幻，二是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四季山庄的人，包括九霄都死了。当一个创伤，可以被表达出来，并且被倾听、理解和接纳的时候，就离治愈很近了。阿絮在老温面前哭，坚强的面具出现了裂缝，而裂缝是光照进来的地方，他内心强大与脆弱的两部分开始整合。

老温是怎么回应阿絮的？老温说：“他们不会骂你的，他们自然是懂你的，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这几句话的意思概括起来就是：这不是你的错。

《心灵捕手》中，咨询师一直对男主角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们知道这句话很重要，同时，说话的人也很重要，比如对孩子来说，他人说一百句“不是你的错”，也比不上父母说一句。

对阿絮来说，说这句话最好的人选是师父，但是师父死了，兄弟们也死了，来不及说。幸好有老温，老温以四季山庄二弟子的身份说这句话，不仅是为自己说，也是替师父、替死去的兄弟们告诉阿絮：“这不是你的错，你可以原谅自己。”

接受这一事实，需要时间。从阿絮后来的表现看，他接受了，从自己画的牢笼中走了出来，攻击性不再指向内，有了好好活下去的愿望，也能义正严词斥责晋王。在龙渊阁时老温哭，回四季山庄阿絮哭，他们就是在轮流表露脆弱并互相接纳的过程中，越来越靠近。

若是在这里结尾也很好，他们在四季山庄过年，做饭、贴窗花、嗑瓜子，看傻徒弟被鸡追着跑，就这样天长地久过下去。“相见恨晚幸未晚，再不辜负四季花。”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叶白衣追杀老温事件，也有重要意义：当我们能够重新书写过去时，未来就可以改变。

九霄和老温，都是阿絮的师弟，阿絮把对九霄的愧疚，转移了一部分到老温身上。过去阿絮救不了九霄，但这次他成功发挥最佳辩手潜能，从叶白衣手下救了老温。这就好比，同一个游戏任务，上次没通关，这次通关了。同理，老温小时候没能救父母，但是长大后救了阿絮。他们两个的愧疚和无力感，都在拯救对方的过程中，缓解了很多。

老温和阿絮是爱情还是兄弟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通过这段关系获得了什么。阿絮找到了原谅自己的路，老温也找到了回到人间的路，他们都拥有了更健康的人格。亲密关系对于我们的意义，也在于此。

老温不是不爱阿絮

我们对老温最生气的地方，就是他不告诉阿絮假死计划，害阿絮拔了钉子为他报仇。成岭、七爷、大巫、蝎儿、无常鬼都知道的事，阿絮不知道？这还是知己吗？林殊快来骂他：“温客行！你有情有义，就是没有脑子！”

但是仔细想想，老温不是没有脑子，而是缺少心智化能力。

心智化能力，就是觉知自己或他人心理状态的能力。通俗讲，就是理解自己或别人有什么感受和想法，以及为什么会做某些事。我们最初是在依恋关系里学习心智化能力，通常安全型依恋的人心智化能力更高。在老温的回忆中，父母很爱他，最初他的依恋关系很健康，心智化能力想必也没有问题。但是很遗憾，父母被杀对老温来说是巨大创伤，让他从此没有了安全的依恋关系。后来老温被带到鬼谷，老谷主一直虐待他，其它的鬼也各有各的变态，这种不正常的环境，阻碍了他的心智化能力继续发展。

最后的结果是，老温的心智化能力比孩子好一些，又比健康的成年人差一些。别人（尤其是阿絮）告诉他的事，他能理解，没告诉他的事，他理解不了。

阿絮和韩英说话时，老温就在身边，了解韩英和阿絮的关系，所以耗尽内力救韩英。由于成岭说漏嘴，老温知道阿絮很希望自己回归四季山庄，所以救他时承认自己是四季山庄二弟子。阿絮还说过寒梅图是师父画的，象征四季山庄八十一人，所以老温用心给阿絮裱画。

老温知道的事，已经做到最好了。只是，阿絮不告诉他的事，他不知道，或者说不敢相信。假死不告诉阿絮，是想让阿絮好好治病，别为自己操心，但是他不知道，他被围攻阿絮有多担心。他不知道，他在阿絮心中的意义是什么。他也不知道，阿絮有多爱他，会为了给他报仇牺牲自己的命。

还好有叶白衣（在武侠世界里修仙的人），不然这俩人完蛋了。叶白衣也让我很感慨，他不想练成六合心法，也不想长生不老，可偏偏造化弄人。而现在，命运告诉他：你经历的一切都有意义，为了这一天，救两个年轻人，让他们不再像你一样，受天人永隔之苦。如果不算彩蛋，剧中最后一句话，是叶白衣说的：“难寻少年时，总有少年来。”从叶白衣身上，我看到了爱的传承。

结尾他们永居雪山，执子之手，坐看云舒。我惆怅了一周，安慰自己：四季山庄二期就在山脚下，成岭和徒弟们都能看望他们。虽然没有浪迹天涯，但有彼此的地方就是家。等什么时候活腻了，他们可以像叶白衣一样，下山再去一趟江南。江南有草长莺飞，烟柳画桥，如黛青山，有美酒美食，还有转世后的阿湘和小曹。阿絮的头发会变白，这样他们就白头偕老了。

本来想写篇观后感，和他们说再见。可是，我感觉很难再见。这样也好，可以从此把光放在心里。

作者：朱丹，前建筑师，心理咨询师。写作/围棋/玄学爱好者。文章转自公众号：银河系尽头的餐馆 DanZhu_N。

拯救者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亲子关系的角色错位到底有多可怕？

2021-04-27

写作等于涂抹大小便？曾奇峰老师告诉你无法读书与写作的10个秘密

2021-04-27

你是谁？我对你来说是谁？母亲和婴儿的不同体验

2021-0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