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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有猛兽,它咬了咨询师

咨询部小咨 曾奇峰心理工作室 2021-05-20


零·距·离
2021/5/19 总第-8-期


*来自匿名投稿


飞不出的牢笼
最近看到很多关于人口普查的结果分析,大家还是像往常一样极其关注男女比例的问题。
如果能选择性别,好像父母们都很想生个儿子,特别是我出生的那个年代。
这些信息淹没着我、包围着我。在我已经接受了16次心理咨询之后,这个点还是让我感觉到自己的抑郁情绪再次被触发了。


我无力地坐在咨询椅上,感觉脚特别沉,挪不动。我双手环着抱枕,盯着窗外发呆。


没错,我就是那个最不受待见的二姑娘。


我爸妈接连生了三个姑娘都没生出儿子来,后来实在是超生查得紧,他们不得已放弃了。


他们一生都在为这件事争吵,一有什么不顺心,就想起自己没儿子的事来。


他们互相埋怨、互相殴打、互相看不起。


我和姐姐、妹妹就是他们的出气筒。


而三个女儿中,他们打得最多的,是我。因为我就是那个失望集大成者,如果我争气点,如了他们的愿,他们也就不会生老三,也不会有后面这许多的矛盾和问题。都是我的错吧。


记忆中,我没有什么时候是快乐的,我羡慕所有有哥哥或者有弟弟的女生。我总在想,她们的父母肯定会因为生出了儿子而特别恩爱,特别和谐。


那时候我所有的人生梦想,就是长出一双翅膀来飞出这个牢笼……


在这期间我的咨询师一直都没有说话,最让我觉得被共情到的是,她甚至没有递给我一张纸巾让我擦掉眼泪。朋友总会劝我让我别哭了,要爱惜身体。但咨询师知道,我是为什么而哭;她也知道,眼泪是擦不干的。


所以她就只是那么和我一起盯着窗外,陪着我一起慢慢寻找我那份深深的自罪感的来源。


我被这份默默的懂得暖了。


咨询室的窗户此刻像一面镜子,我想努力在镜子中看到,我所说的那个“牢笼”的真正模样。

飞出牢笼又飞了回来
我来做心理咨询,是因为产后抑郁。抑郁到顶点时,我想抱着刚满月的孩子一起跳楼。我已经被撕裂了,似乎只有死亡才能让我重新变回一个整体。
心理科门诊在给我药物治疗的同时,安顿我辅以心理咨询。于是我找到了现在的咨询师。


我也生了三个孩子,但比爸妈幸运的是,我的老三是儿子。


没错,我也是那个为了生儿子差点付出生命代价的女人。


我的三个孩子,每个都相差一岁多,而且都是剖腹产。稍微知道点妇产常识的,都会知道五六年内连续剖腹产三次的危险。


我被医生警告了,甚至还被一个老医生骂惨了。她说没见过我这么不要命的,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有豁出命来生儿子的女人。


我是一定要生的,老医生的话只让我产生了一个疑问:我的命难道很值钱吗?


我童年的大多数时候,都是被寄养在外地奶奶家的。也许我爸妈在知道我性别的那一刻,就没打算让我好好活着。他们只一心想着,如何才能瞒住村里的人,迅速把我转移走,然后筹备第三胎。


那一次讲到这里,我的咨询师给我添了暖和的水,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变得好冰了。


咨询师向我确认那个感受,是不是觉得那些年父母不在自己身边,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好?


我只感到无力,用仅剩的力气端起水来暖了暖手。


此前我也做好了被咨询师质问的准备,因为我知道,我的选择在很多女性听来,都是反智的。自己曾经被“重男轻女”的思想毒害过,为什么还会再次陷入这个坑?


然而咨询师只是问我,现在刀口长得怎么样、还会痛痒吗?


那一瞬间我有点懵,我从没有意识到我该被这样关心和看到,我和我周围的人一样,原本以为我的伤口是否痛痒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出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原来我的咨询师是在和我一起,探讨关于自我价值感低的命题。


杯子里圆圆的水面也像是镜子,平平静静的,我似乎逐渐开始从倒影中看到自己。

牢笼在心里
我从没有认认真真看过自己。
记得初中时我喜欢照镜子,用省出来的早饭钱买了各种发卡,每天都想变成不一样的模样。


但某天早上,我被父亲从镜子前揪到了地上,他摔碎了我的镜子,强扭着我去剪了短发。他说我的“打扮”是下贱的行为。


在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好好照过镜子,我也不喜欢看到自己的脸。


我真恨自己不是个男孩子,恨到把自己刚刚发育起来的胸部都要使劲推回去。


这个时候,我总觉得我的咨询师就像是一面镜子,可以照出我内心里那个一直以来不停训斥、惩戒我的“严厉的惩罚者”。


生出儿子来,我就比妈妈强了。原来,生出儿子来,我才能比妈妈强。


而我想打败妈妈、在父亲心里占据上风的那一年,被父亲直接从性别上否定了。


和咨询师谈到了这个话题时,我似乎也开始有一些豁然开朗。


这就是为什么,生老大和老二两个女儿的时候,我并没有产后抑郁,或者说没有这么明显。但生了老三儿子之后,在所有人都很开心满足的时候,我却抑郁了。


因为这是我内心中真正定义的生育,而这场生育,是我对“爸爸的女儿”这个身份的终结。我的抑郁中,哀伤的是丧失,我丧失的是曾经那么渴望过的爸爸的爱。


而在本该为这份丧失哀悼的年纪,我却在忙着想做男孩。做不了,我就伤害自己,划伤自己的手臂看着血一滴滴、一滴滴地渗出来、擦干了又再次渗出来,或者走到村头水流湍急的灌溉渠边想象跳下去的那一瞬间的冰凉感,冰到我不再能感受到什么疼痛为止。

心中有猛兽
我心里有个牢笼,牢笼中有头猛兽,它不能冲出来。
一旦冲出来,就会攻击力极强,会摧毁房屋、会践踏粮食、会消灭敌人。


所以我只能选择让它伤害我。


可是后来,我试着把这头猛兽放出来攻击了我的咨询师。


我说她用专业假装把自己包裹得很冷静,我还说她听过这些故事之后根本就没有抓住我的点,我说我想结束和她的咨询。


尝试着释放了向外攻击后,我有点爽,但我又很恐惧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回击”。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回击”。


我的咨询师向我说了她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是她感觉我是个抑郁症,是她说感觉听到我说的那些话后背有点紧绷。我第一次明确意识到,我们给别人的反馈,可以这么具体。


就像不是“你说的话让我难受”,而是“你说的话让我感觉膝盖酸软”。


我把咨询师的这个反应学到了生活中,我受益了,我学会了怎样清楚、明白地表达我的感受,也学会了怎样回应别人的攻击。
更重要的是,我的猛兽变成了可放可收的“家养动物”。

破镜能否重圆
“镜子”是我在心理咨询中常常会联想到的一个关键词。
因为通过镜子能够看清楚一切发生了的、正在发生的、将要发生的事。镜子也可以让我演练去做一个张牙舞爪的人会有多么爽。


我的咨询师还在继续陪着我往前走,在我们的关系中,她知道“镜子”的存在,也了解我想把破碎的镜子粘起来的愿望。


逐渐地,看到孩子们的笑脸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也会跟老公在有界限的关系中持续亲近,开始试着对帮我带孩子的妈妈温柔起来。


未来某一天,我的镜子也许还是不会粘好,或者即便是粘好了也不再是那面镜子了。


但我想,我不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也不需要做一个只有爱没有恨的完美妈妈。


我是我自己,我要首先从镜子里看见、看到、看清自己。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朋友“小咨”,这是“UM心理零距离”栏目的第八期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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