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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不曾经历过相同的两场雨季:ADHD确诊心路历程

青衫Aspie 青衫Aspie 2024-02-07

作者:Ancel


学生,INFJ,业余青年诗人。

ADHD、双相情感障碍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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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责声明:


本文作者为未成年就诊。据作者介绍,厦门仙岳医院的郑微医生也可以接诊成人ADHD。但此信息目前暂无成人就诊者亲历验证,仅供参考,请有意就诊的小伙伴以实际情况为准。


本文描述就诊者个人体验,仅代表就诊者当次就诊经历,不作为后续就诊体验的保证。


欢迎各位在下文或者地图文留言就诊体验反馈。

© Ancel(作者原创作品)

01


我确诊了ADHD。


走出医院,树影粼粼,我断章取义地吟着洛尔迦的《梦游人谣》。


“绿呵,我多么爱你这绿色。/绿的风,绿的树枝。”


四周是绿的,我和朋友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消失又重现,像两个梦游的人。


我看看时间,正午。再看日期,六一。


在此之前,我不理解我自己,也不了解我自己。


我不了解ADHD,对它的认知还卡在人群的非议之中,“那个不能好好坐在座位上听课的学生”。


这个理解虽然肤浅,片面且偏见明显,却无情地折射了人群中的大多数对ADHD的刻板印象。


事实上,在今年的“互联网ADHD确诊潮”之前,我从没把自己和ADHD建立起联系,即使我后知后觉,从我有记忆起,我的生活已经被ADHD彻头彻尾地氧化了。


我今天应该庆祝这个节日,把那个六岁时完不成作业的,八岁时被老师体罚的,十二岁时考倒一的我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和她说:我理解你。


今年四月,互联网上ADHD相关的内容忽然涨潮了。


一时间,“我确诊了ADHD”“ADHD的几个表现”“ADHD,不是懒”等等类似的内容在我的浏览页里激增。


起初我并未意识到这场大潮与我有关,直到我怀着纯粹的好奇心做了一份成人ADHD量表,并意外地发现其中的描述和我自己竟然惊人地相似。


结果提示,我非常有可能有ADHD-I。


过去十几年的记忆即刻苏醒了。


我有时画画,写诗歌,写散文,如果没有灵感来撞我,我就会坐在桌前对着一片空白愣神,等着任何记忆浮上水面,好为我提供创作的素材。


实际上,我对于回忆常常是钝感的,它们经常在脑中远远地团成一团灰黑,没有大小,也没有形状。


我常常想,如果黑洞能被看见,大概就长这样。


这是第一次这团东西有了形状,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扩大,把我整个人包围住,裹进朦胧的水汽。


我去。更像黑洞了。


为了避免自己先入为主地给自己贴上标签,我主动切断了大部分关于判断ADHD的个人化内容,只看关于诊断标准、干预方法的网页。


然而在这时我依然是一个畏惧的旁观者,我想,就算我是这样的,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和我从前确诊双相障碍前的心态颇有几分相似。


直到我在咖啡店里和朋友闲聊时偶然聊起这件事。


“我真想知道我是不是有ADHD。”


“ADHD,是怎么样的?”她猛地停下手中的笔,把饮料往桌上一放,看着我。


“注意缺陷和多动障碍。主要表现有很多,但都是年纪很小的时候开始的。比如拖延,走神,控制不好情绪,等等。我也不是非常了解……”


我也把笔放下,以为她听到这句话的结尾,就会像我们平时聊天那样,结束这个话题,并径直开启下一个。


“那我们一起去查吧。”


我们陷入了一段燥热的沉默。我拿起笔在手上转着。


许久之后,我才回应了一句“好啊”。


这个回应让我更分神了。


我望着咖啡馆外的行人,各种场景幻灯片般在我脑中错综复杂地涌现,笔在我手上高速旋转,几乎没有停顿。


晚上回家后,吃完晚饭,想起这段对话,即使心里纠结,仍然打开聊天框和她确认了一起去医院的时间。


就诊医院是厦门仙岳医院,科室是学习障碍门诊,郑微医生。

(本文作者为未成年就诊。据作者介绍,厦门仙岳医院的郑微医生也可以接诊成人。但此信息目前暂无成人就诊者亲历验证,仅供参考,请有意就诊的小伙伴以实际情况为准。


时间我们选了六一,一是因为这一天星期四,我们都没有冲突的安排,二是考虑到六一小朋友们都去过节了,也许挂号会容易一些。


毕竟我经常遇见打开网页,认识的医生号全被挂满了的尴尬处境。


事实上,所有人都正在经历一次无声的精神危机——时代的裂缝在所有人的注意之外蔓延,直到其中一天,所有被雨水蚕食的土地,不约而同地轰然碎裂。


我们这代人正是站在裂缝的上方,好在我们之中的大部分,都逐渐意识到了坍塌的可能——即使很多人都把这种预知命名为矫情和叛逆。


“现在的小孩怎么承受能力这么差呢?”——我想,我也有权利把他们的傲慢视为无知。


世界不曾经历过相同的两场雨季。


挂完号我才正式地、系统地开始回忆我从上学以来,所有仍然能想起来的大大小小的事。


为了让这篇文章更具实用性(而不是文学性),以下我简单地概括一下我在发育史上提及的几个方面以及我个人的进一步阐释,以供参考:


  1. 注意力:课堂表现、学习习惯、口头指令执行、听课与作业完成效率。


  2. 情绪:情绪控制、情绪波动幅度与频率、和情绪相关的表现。


  3. 冲动:兴趣培养,消费习惯,行事效率(是否难以完成整个任务),成瘾。


  4. 其它:人际关系、睡眠质量、运动能力、思维习惯等。


  5. 目前存在的困难与想要解决的问题。


六一的前一周,我拟好了发育史的初稿。


熬夜写完,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起那些各不相同的下午,阳光斜斜地透进房间,我从各种课程之中游离出来,头脑里装着半个无序的宇宙。


仅仅是四十五分钟,我却可以熟练地从恒星的演化,想到晚餐的番茄炒蛋。


思维的流动时刻令我惊喜,有时我沉浸在这黏稠的喜悦之中,忘记了自己正在学校,坐在座位上,上课。


有时我甚至会想,这课也不是非听不可——然而试卷总是不合时宜地横在我的面前,它们说,不听课,可以;不会做题,等着挨骂吧。


同样地,我想起夏天,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开着空调,枯坐在房间的正中心,桌上摆着作业,只写了前几页。


这几乎是每一年假期我都要经历一次的浩劫。


赶作业是其次,无限的自我指责才是真正消耗我的东西。


它扎根得那么深,我甚至难以想象把它连根拔起后会是什么样子。


© Ancel(作者原创作品)

02


虽然在这之前,我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一次医院,控制双相的表现。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流程非常简单:和医生简单聊两句,然后取药。


但每次见到医生前,我都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紧张,从心口蔓延开,散至全身。


就算这次是和朋友一起,这种感觉也并没有明显地减弱。


还好我已经熟悉了这种感觉,我能和平地和它共生,并保证自己说话的语调不受干扰。


我和朋友挂的是相邻两段时间的号,她的时间在前,但我们一起进了诊室。


(如果一个人容易紧张,带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一起去医院确实是有好处的,能大大缓解紧张感,尤其是描述个人表现的时候。进诊室以后我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因为是学习障碍门诊,来就诊的人里小朋友居多。


一进门,我看见桌旁有一个粉红色的儿童椅。


不知道是我单纯地想要坐儿童椅上,还是想要缓解紧张的气氛,我问,我可以坐这个吗?


医生笑了,说,可以,过儿童节对不对。


我和朋友也笑。


这个诊室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笑声了呢?想到这里,我的心顿住。四周的墙好像渐渐地变高了。


医生先问我们今天来是做什么的。朋友答查ADHD。


医生点头,问,为什么怀疑自己是ADHD呢?


朋友于是把写好了的发育史递上。


医生说我先不看,你说给我听。


我和朋友对视了一眼。把自己觉得是“坏习惯”的东西大声读出来是非常勇敢的事情。不仅如此,只是把文字读出来,也是需要勇气的。


一个不自信的人,很难大声地念出自己的名字。


不过在我意料之外的是,她犹豫片刻后开始了描述。


(写文章的此刻,我仍然觉得她非常有勇气。)


医生在描述的间歇,会简单地询问一些过去的表现,比如:平时上课能专注地听多久呢?丢东西吗,都是哪些?


整个过程十分钟左右,进行得很顺利。


甚至有一瞬间,我产生了今天我是旁观者的错觉。


问完朋友,自然而然地轮到我。


不过我们有关的表现和生活习惯差别并不大,医生简单问了我几个类似的问题。


当我们提到关于饮料的事情时,她甚至安慰般笑笑,问我们,等等午饭的时候,你们会去喝奶茶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最后医生接过我的发育史,同时开了量表和检查。


(注:因为我和朋友都有双相障碍的病史,所以医生跳过了抑郁焦虑等等量表,只着重检查了注意力。但对于没有相关病史的人,筛查抑郁焦虑等等是有必要的。)


量表的内容很简单,和我在青衫Aspie公众号上做的似乎是同一份。


注意力测试是我没有听说过的形式,测试内容是屏幕显示数字1或2,以及播放数字1或2,显示和播放完全随机,且并不同时。


在看见或听见1的时候点击鼠标,2不点。


听起来像是一个无聊的单机游戏,不过测试时长令人震惊——不计开头结尾的热身项目,正式测试十五分钟。


总体来看,测试是很好理解的,但并不简单,难度在于如何在后半部分集中精力完成整个测试。


过程中,我不知道多少次在2闪出来的时候飞快地敲击鼠标,不知道多少次错过了闪出的1。


其实我过去的十几年里也做过很多这样的决定,抓住了错误的机会,或错过了正确的。


测试本身并没有这样的含义,我感慨,生活中总有些事情就像隐喻本身。


做完测试,我和朋友互相交换了量表,对彼此数据的差距感到惊讶。


疑惑在数字与数字之间游来荡去。


后来我查阅资料了解到,注意力测试的结果,分越高,表示结果越好。


但当时我并不理解表格上的数据,只是惊讶——我怎么有一百多分的项目,八十几分的,还有二十几分的?


幸好还有不少高分的项目,不然我甚至要转而怀疑自己的智商。


回到诊室,阳光在房间内游移。医生问我们,想要先看谁的?


我们不约而同地顿在原地,我说,剪刀石头布吧。游戏结束,好吧,先看我的。


医生很快地读完了两份报告(加起来其实只有四张),告诉我,你确实有注意力方面的问题。


真的吗?我追问。


即使我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不知为什么,“确实”两个字落下来的时候,我顿时沉入一种混乱的释然。


真的。那我给你开一些改善注意力的药吧。打印机把病历单送出来,医生简单写了几个字,递给我。


我往医嘱一栏看,开的是择思达(盐酸托莫西汀)。


你的问题好一些。医生转向我的朋友。目前没有非常需要注意力的事情吧?


我们一起摇头。没有,我们目前没在上学。


(作者拍摄供图)


接下来是一些注意事项的告知出诊室时,医生祝我们六一节快乐。


除此之外的一些事,我竟然记不清了。


只记得从确诊到取药的整个过程里,我在复杂的情绪里沉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感到遗憾还是宽慰。


但不管怎样,我必须承认记忆里那个小小的我应该暂时停下了忧虑。


这一年来,我在怀疑、空虚、无望、恐惧里潜行,终于有机会让太阳晒进童年逼仄的潮湿角落里,终于不用吞咽瞄准我的苦涩语言和目光。


终于我能自己和自己道歉,终于我能说出迟到了的“我理解你”。


走出医院的途中,路过了医院举办的画展,展厅旁有留言墙。


我撕下一张便利贴,踌躇数秒,写下了海子的诗。


不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是“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


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我等一个复活的春天。


(作者拍摄供图)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题图来源作者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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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披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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