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能成为妈妈的骄傲就好了
本文赞赏将作为作者的补充稿费。感谢每一位愿意分享的小伙伴!
免责声明
本文描述就诊者个人体验,仅代表就诊者当次就诊经历,不作为后续就诊体验的保证。
欢迎各位在下文或者地图文留言就诊体验反馈。
本文目录
前言
童年时期
学生时期
成年后
确诊后
最后
全文字数3700左右
作者简介 PROFILE
阿龙
男,00后,猫奴
Trigger Warning:本文涉及家庭暴力、人际创伤等内容,请谨慎选择阅读。
前言
1
在我人生的前十几年里,我一直知道自己是“多动症”。
幼年时期,我的母亲会反反复复质问我“你是不是有多动症”,会告诉我“我带你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你是多动症,你这样谁会要你?”
但我从未当真过,我以为自己是活泼好动,是性格外向,邻居亲戚对我妈妈说“小男孩调皮一点就是这样的,很正常”,我也一直以为是如此,我以为“多动症”是对我活泼调皮的负面调侃,我从没想过这是病*。
*注:我们呼吁将ADHD/ASD称为“障碍”而非“疾病”。相关内容请看:疾病、障碍,还是不同?
童年时期
2
2003年,我出生在县城农村,父母早婚生子,大概在19-20岁左右生下了我。父亲开货车谋生,母亲全职照顾我。
但也只是说得好听。母亲懒惰且心智不成熟,情绪极度不稳定,洗衣做饭各种家务活都是让70岁的曾祖母包揽。
而她整天打牌聚会,以“我咬她乳头很疼为由”拒绝给我喂奶,整个哺乳期我都在喝奶粉,当时食品质量很差(三鹿时期),我也总是生病,在医院度过了很多时间。
我会因为母亲赌牌输钱而遭到她的暴打,打完我之后她又哭着抱着我说“对不起,我爱你”之类的话。
她偶尔也会尽一点义务,比如带我去上兴趣班,我记得的就有美术和钢琴,但老师向她反馈说“他不适合学这个,我们管不了他”并要求“退货”我。
我不记得这是在我几岁的时候,也不记得我在兴趣班到底干了些什么,我只记得我妈妈在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的复杂表情,现在想来,大概是类似于“羞耻、丢脸”的情感吧。
我小时候很坏,喜欢整蛊所有人,在幼儿园午睡时,我精力旺盛无事可做,用自己的水枪把每一个熟睡的小朋友滋醒。
在午后没人的假日,我跑到楼顶阳台,把邻居刚洗干净晾好的衣物被单从衣架上扯到满是灰尘泥土的地上。
堂哥有一张他很喜欢的动画片DVD碟片,买到的时候拿出来特别开心地跟我展示,然后我把它偷走了,可我明明也有那部碟片,我就是想看到他难过的表情。
我不讨厌同学邻居,没有跟谁结仇,零食零花钱都会想分给哥哥,但不知为何,我总是在做这些坏事。直到成年后,回忆起自己的这些经历,依然非常地厌恶自己。
在幼儿园坐不住,一坐下就想跑跑跳跳,总是被幼儿园老师投诉到家里,然后紧接着我要面对的就是母亲的暴力(扇耳光、罚跪、棍棒),尽管如此,我还是没能改掉一点。
母亲带我去庙里找神婆求助,神婆说需要我左耳戴上一个金耳环,然后成年就会好起来,现在想想也觉得很荒谬,但我还是在五六岁的时候得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耳洞。
我承认我给母亲带来了很多痛苦,除了生育,还有我的各种异常行为,让她觉得自己没办法抬起头,让她觉得有我这样一个小孩是丢脸的。
还好,坏景不长,我并没有给她带来太长时间的痛苦,在我一年级那会儿,母亲染上赌瘾,欠下十几万债务,因此与父亲婚姻关系破裂,最终离婚。我当时在想,跟我互相折磨的对象,从母亲变成了父亲。
(和母亲为数不多的往来)
学生时期
3
丢三落四,无法完成作业,即使抄袭都要抄到深夜是家常便饭,学习更是一窍不通。
小学时总是因上课说话打闹,作业考试被老师体罚(这在乡镇小学简直是家常便饭,基本上大家犯错都会挨打,但我挨打的次数格外多)。
我无法融入集体生活,无法准时去学校上课,做不到跟大家一起升旗跑操,更别提坐在教室里听讲,如果上课没能睡觉,也没能与人嬉戏打闹聊天,上课就真的只是上课的话,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去,直到20岁也是如此。
我的服从性基本为0,讨厌听别人讲话,总装病或者偷跑,缺席升旗仪式和会议,因为听他人喋喋不休,我会有一种想上去捅对方一刀的冲动。
成绩自然也是不堪入目,数次顶撞老师,喜欢当班级里的刺头。记不住古诗词和英文单词,背乘法口诀也吃力。甚至高中时候模考,我写语文作文时还会睡着,流一桌口水。
东西不记得放在哪,弄丢过无数次喜欢的游戏机和讨厌的课本,但又可以很清晰地记得,几年前跟朋友聊天的具体谈话内容(他们都不记得了且毫无印象),我总调侃自己的记忆力没有放在有用的地方,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啦”。
(高中时候的拼贴诗,当时在班级里广为流传)
我的父亲在我二年级时组成新家庭,后生育了一子一女,也无暇顾及我这个前妻的小孩。母亲隐瞒着自己的生育情况改嫁到外市,因此外婆告诫我不要随便给母亲打电话,我很多个夜晚都非常思念母亲,只能躲在被子里流眼泪。
我以一种被放养的生活方式度过了我的学生时代,跟父亲的家庭感觉到格格不入,多数时间也是在外公外婆家长大。
拒绝去上学、通宵上网玩英雄联盟是我学生时期的日常生活,在中学时期我对念书这件事的抗拒已经达到了巅峰,如果外公外婆喊我去学校,我就会应激,会大发脾气砸东西,离家出走;
我讨厌学习,讨厌集体生活,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排队(因中学食堂午饭需要排长队用餐,我总是不吃午餐,最后患上胃病);
朋友也总是只能相交一小段时间,因为我总是对他们产生意见,选择远离,毫无包容和理解他人的心,朋友做错一件小事我就会大发脾气拉黑,或者是下意识疏远冷处理。
如今一想,我那么多缺点,却一直是被他人容忍着的。
我有很严重的网瘾,在教室里听课的时候会幻想自己面前有键盘和显示器,游戏的音乐不断地在我耳边和脑海里响起。
翻墙去网吧,连续玩二三十个小时电脑也是常事,高三我待在家里打了一学期游戏,但最后运气很好,念了一所普本院校,我以为上了大学之后可以自由,可以快乐。
成年后
4
前面有提到,我多数时候在外公外婆家长大,他们是城市体制内退休工人,住在很漂亮的商品房里,愿意收留我的原因我只能想到一个:觉得我可怜。
外公外婆和舅舅一家人的生活也让我难以适应。
我进门的第一件事,是我舅舅要拿过我的手机和随身物品,用酒精擦拭消毒;
只要一出门,就必须换新的衣物才能坐在沙发上;
吃饭不能剩下一粒米,外公外婆每天会拖无数遍地和擦无数次桌子;
每天十点钟睡觉,五点钟起床晨练吃早餐,所有家具都是锃亮,人也是干净整洁的。
而我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却没有学到一点:我抗拒洗漱,为了应付外公,我会把牙刷沾湿水,牙膏盖子打开,但是不刷牙。
独居时,我的房间堆满了外卖盒子,喝空的矿泉水瓶,脏手纸。成年后,我的生活习惯依旧没有明显好转,依然过得一塌糊涂。
大学新学期召开班会,每个人轮流讲述自己的新学期计划,我说:我希望这学期我可以每天好好洗脸刷牙。我不明白大家在笑什么,这真的是我迫切想做到的事情。
大学里,我几乎没有去上课,同学答到,半路溜走,或者是索性旷课,也顺理成章地在大一上学期就开始挂科,但好在朋友辅导和督促,我还是参加补考和缓考通过了目前的所有课程。
我学会泡酒吧,酒精上瘾,迷上醉意上头的感觉,因饮酒也导致尿酸过高和痛风。
我意识到不能天天喝酒玩游戏,但实在念不进一点书,我开始充实自己,看小说,坚持运动,游泳举铁,学习乐器,谈恋爱。
父亲也没有给我提供过太多经济帮助,我靠着助学贷款念书,我又参加了勤工俭学和寒暑期兼职,在工作方面却意外地做得还可以。
刷牙虽做不到全勤,但也勉勉强强每个月能有个三分之二,我以为我的生活可以走向正轨。但随之而来的是愈发严重的睡眠问题。
我从小学时就多梦易醒,我认知中大多数人上课睡大觉应该是从中学开始,但我却从小学起就开始课上睡觉。
我以为是不幸的家庭经历让我产生情绪问题导致睡不好,可成年后我的睡眠问题依然严重影响着我的正常生活。
我服用了大半年安眠药以后,对我最有效的药物也产生了耐药性。
记忆力严重下降,甚至开始分不清男女厕所(例如总是需要进厕所之前需要确认一遍,进去之后会担心自己是不是进错了,然后再退出来看一遍);
表现出心率不齐的症状,不管是睡六个小时还是八个小时或是十个小时,醒来时总是有一种胸闷气短,心跳过快的感觉;
并且整晚都伴随着噩梦,鬼怪、血腥、杀人、逃亡、自残,各种各样的梦境。
我开始害怕睡觉,害怕天黑,看见暮色会心慌压抑,我不知道该怎么样继续生活。
我找了心理咨询,告知对方我的经历和状况,在对方的建议下,我查找了资料并在广西省人民医院确诊了ADHD。
确诊后
5
认知睡眠中心的傅燕虹医生很温柔很专业,告诉我“经历这么多还是顽强地生活到现在,你已经很棒了”,从诊室走出的时候,我没忍住哭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无法适应社会的人,会想“如果我小时候争气一点是不是爸爸妈妈就不会离婚了”,我总是生活在各种困扰里,讨厌别人,讨厌自己。
吞下第一颗专注达之后,我其实很害怕,我怕自己没有任何改变,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被父母抛下和我一塌糊涂的生活与健康状况,都只是因为“我本身就这么烂”吗?
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害怕听讲,不守规矩都只是因为我“懒惰、浮躁、没有毅力”吗?
我没办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跟自己多年的痛苦经历和解的后一天,又得知“原来真的只是我太差劲”。
还好,虽不明显,药物在我身上是有一些效果的。
服用专注达后我开始戒断安眠药,目前可以不吃安眠药也能睡上一个像样的觉了(也有很多人吃完专注达后反而产生睡眠障碍的,不能因为睡眠问题去吃专注达!),虽注意力和行动力无明显改善,依然无法去听课学习,但对几乎半年没有睡过一次好觉的我来说,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拿到药那天回到房间,小猫很黏我,很乖,比平时都要可爱。)
最后
6
我一直很讨厌自己,觉得自己是天生坏种,偷盗财物、整蛊他人,在跟人相处的过程中我无理易怒又敏感,但我一直想做一个善良温柔的人。
我坚持了十多年的给乞丐捐献,尽管我身上只有两块的时候也会拿出一块钱,我替他人出头伸张正义,帮助挑担子买菜的老人上楼梯,签了遗体捐献,我希望自己可以赎罪。
人生也还是蛮长的,虽然身体不太好(胃炎、鼻炎、痛风、头痛、以及药物副作用、还有刚刚摘除的扁桃体),饱受身体疾病和ADHD折磨,但是我想让自己变得健康,想爱自己的生命,想自由地活下去,想接纳自己。
以前不去念书逃课,朋友说你为什么不能稍微学点,我讲:“如果我真的像你们那样生活的话,我会疯掉会抑郁的,我不是在逃学,我只是在自救。”
听的人和说的人都觉得这是俏皮的玩笑话,是借口和理由,但我现在真的认为,我不止一次地救了自己。
不管是勇于和家庭的感情割舍,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求医,寻找不让自己那么痛苦却也能让自己在社会上生存的办法;
尽管无数次思考要不要放弃生命,无数次觉得自己毁了母亲的生活,无数次想“要是没有我就好了”,但我还是以一种不怎么样的姿态活到了今天。
在我诊断过程中,我回忆起自己各种各样的反社会行为,回忆起母亲尴尬又嫌弃的表情,回忆起监狱一般的青春期,闪过无数次流眼泪的冲动。
父母那时候年纪也还很小,我想了想觉得不应该怪任何人,我既然活到了今天,也依然走在适应社会环境的路上,就慢慢让自己变成一个会好好洗漱的“正常人”好了。
不会念书没关系,没办法坐在教室也没关系,也许静坐四十分钟本来就是不正常的,能坐四十分钟的人是不正常的,说不定我才是正常的少数人呢,谁可以定义我不正常呢?
好好运动,充实精神生活,争取顺利毕业,反正总不至于饿死吧?但我唯一遗憾的事情是,我没能让母亲在他人面前抬起头来,甚至没能让母亲向他人承认我的存在。我也很想妈妈,但思来想去,确实没什么再联系的必要了。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题图为作者拍摄。
就诊避雷,请看地图文评论区,持续更新,点击【菜单栏-资源-地图&量表】查看。
编辑 | 寿司
中文转载请联系青衫:
qingshan.aspie@gmail.com
未经许可,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