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参军到退伍:一个ADHDer的部队经历
作者:云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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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现已退伍。作者表示:本文文字与图片不违反部队保密原则,在书写时已考虑保密因素。
目录
参军动机
准备参军
新兵集训
下连队
退伍
01
参军动机
参军的想法在我小的时候就有,直到青年时期逐渐减少。
大学期间,我本专业几乎没有学习,且对未来的择业感到焦虑。
在校武装部进行征兵宣传时,我认为参军是一个好的方向,至少可以缓解择业焦虑(退伍的时候,反而再次焦虑)。
02
准备参军
我把参军的想法与父母沟通后,父母表示不赞同,准备让我先解决视力,明年再参加入伍。
联想到择业上的焦虑,我便一意孤行地去进行征兵体检——万一成功了呢?
初检事实未能如我所愿!我将复检想法与父母沟通,得到了父母的明确反对,但为此我依然一意孤行。
复检合格后,我与同班两位同学,一起商量着选择应征军种与单位。
当时已记不起什么原因,我们三人一致认为,当兵就应该去最艰苦偏远的地方,并做出一致选择——新疆某地陆军。
最后只有我与一位同学入选,另一位同学去了内蒙某地武警。
过了一段时间,接兵干部来武装部进行验兵,到我的时候明确指出,视力虽合格,但仍不符合训练标准。
我们校武装部部长个子不高,发起火来,宛如巨人与其力争。最后始终无法达成一致意见,便带我去医务室重测视力。
现在依稀能回忆起,当时身体因焦虑而引起的恐惧,但还强撑着,直到通过视力测验。
接兵干部最后依然拒绝我的志愿,我便与另一位拒绝接收人员进行调剂,此时应征军种为空军。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作者供图)
03
新兵集训
新兵集训地点位于甘肃某地,到达宿舍已是晚间八点,班长又是给我们倒水,又是给我们端洗脚水,顿时感觉部队真的太“友好”与“和善”了……
开始的一周,除了基础的队列和体能训练,生活的主旋律还是围绕着内务。
我们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叠被子、压被子、捏被子,生活可以说非常枯燥无味。
枯燥的生活将我ADHD的多动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动我就要原地爆炸。
这期间我一直被班长训诫,内务水准也一直被很多人诟病。
临近退伍时,我的标兵被(此时我已经有两双被子了,盖一双,放置一双)
(作者供图)
在新兵集训期间,会有很多科目,包括匕首操、军体拳之类的。
这种身体统感协调,真的很需要专注力与肢体的掌控力。有时我无法做到形似,就会被单拎出来,开小灶(休息时间加练)。
在体能训练方面,我对痛感的忍受不是特别强,跑步跑到一定程度时,会感觉到腿上有蚂蚁在爬、两条腿不属于我。
我的训练成绩提升得非常慢,以至于跟不上整体的训练大纲,到最后就会出现我们一个班带着我一个人训练。
有时他们就会拿着绳子拴着我,在前面拉着我跑,因为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放弃。(这个在我训练后期得到改善,究其原因,还是练得少)。
中后期我们渐渐开始摸枪,在学习枪械的组装与保养时,我却在研究步枪是如何完成击发、上弹的,抛壳及每个部件是如何协同运作的。
当我把一切都融汇贯通后,我兴奋地将发现告诉班长,班长表示很生气,并想要揍我……
有次,我们在练习持枪战术动作时,我的鼻涕会不自主地流下来。班长见后,跟连队打报告,让我去医务室服药后在宿舍休息。
听到不用训练的我,像脱缰的野马,飞快地回到宿舍,躲在被窝里,真舒服。
当时还在琢磨,我不能一直躺在床上等战友们回来,我要定闹钟,提前五分钟醒来,这样看起来还算比较得体。
我们班的战友到宿舍之后,却没有进入宿舍,而是在宿舍门口排成一排立正站好。
我此时不知为何,只见班长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我也立刻从床上站了起来。班长二话不说,一个枪托打到我胸口,巨大的冲击,直接让我坐在床上。
还顾不上胸口的疼痛,班长就又让我站起来,质问我回去为何不拿枪?我当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及语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不拿枪。
紧接着,又一记枪托打到我胸口,此事才算结束。
目前军队对打骂新兵的事情看得非常重,但有些新兵也确实该打,尤其是在可能威胁到自己和战友生命时,突然飞来一脚,真不用过于惊讶。
我们新兵打靶时,隔壁连队的一个兵,在压子弹的时候少压一发子弹,并偷偷藏起来,直到被安全员发现。
至于那兵,挺惨的。
而我挨了两个枪托,是唯一一次班长对我动手。
实话实说,我也确实该打,因为枪支被誉为士兵的第二生命!
相对于身体上的教训,我还是比较惧怕精神上的困难。
在整个新兵集训中,我一共哭过两次。
之前我有抽烟的习惯,但新兵连是不允许抽烟的,这也是针对新兵服从性的一个挑战。
而新兵连班长们,对我们也进行一系列的测试。
他们允许新兵把未抽完的香烟,各自储藏在仓库的背包中,并私下进行数量统计(精确到根)。
已经记不清出于什么原因,我在同班战友的鼓动下,去动背包里的香烟。模糊记得算上我是三个人,我们三个人共同抽了一支香烟。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班长找到我,询问我关于缺失香烟的问题。我记得我咬定是自己抽的,但是班长一直强迫我回答还有谁。
一方面是我不想出卖战友,另一方面是班长不断地追问,我脑子一片模糊,又不知如何回答。
在这种纠结态势下,我情绪逐渐崩溃,便开始歇斯底里地哭泣。
班长那会儿想安慰我,但他又不想把局势拉回到我面前,便让我去找排长。排长来了之后也开始进行安慰,发现安慰无果后,也不再管我,就开始自顾自地谈话。
主要表达的意思是:“情绪处理不好,我可以去找军医,军医处理不了,我帮你走手续,送你回家。”
排长戳中我心巴后,我情绪也逐渐好转,就找班长承认错误,如实说出事情经过。在我们三人写完检讨后,这事就算过去了。
(情绪崩溃是真的,具体事件也是真的,但关联性存疑,好像还有别的事件掺杂其中,记忆模糊,回忆不起来了。)
在新兵集训中,我们会有假期,比如周末与节假日。
在周末与节假日时,会锻炼我们的警备能力——紧急集合。
那时正赶上地方对新训大队的慰问,每班都有一箱苹果和一箱梨。在周末的时候,我们同班战友坐在一起吃着水果聊着天,此时楼道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哨声。
面对手里还剩一半的梨,我顺手将它塞到箱子底下,这件事情也随之抛到脑后。
一天,班长把所有人集合在房间里,当着大伙的面,把箱子下面干瘪的梨抽了出来。
在我承认事实之后,班长命令其他战友,一人一口将我丢掉的梨吃干净。
此时我内心无比愧疚,除了哭泣,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事后班长教育我们:“一人生病,全家吃药。”
对我而言的高压环境,在我们正式授衔之后,有了很大的好转。
授衔就意味着我们正式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并拥有了相应的军籍。
班长对我们严厉的态度好了很多,我们之间的互动逐渐增多,也会开一些玩笑。
新兵集训时期对我而言,属于高压状态,但回忆中还是挺美好的,并能领悟很多。
超多超多的向日葵(作者供图)
部队里的一条河流,还有标兵塔,站得个顶个地直(作者供图)
04
下连队
我们下连之后就已经被分配好,这个没有自主选择的机会。
我们从新训大队前往基地时,已临近深夜。我的目光穿过大巴车的玻璃,映入眼帘的是星星组成的银河,这对城市长大的我是一次不小的震撼。
空军的战斗力量主要集中在战机和导弹,这就造成大部分士兵牺牲个人作战力量,去投入到基础勤务工作。
我下连后是被分到保障大队。
大队主要围绕着基地的生活保障,这就催生了很多职业。比如种地的、做饭的、畜牧养殖的、修电路的、管仓库的、加油的、管液化气的、供水的、开车的、供销社,等等。
最后我来到了供销社。
部队里养的喜羊羊,沸羊羊,暖羊羊,美羊羊,懒羊羊(作者供图)
我们大队里很大很大的农场(作者供图)
看久了,看猪都眉目清秀(作者供图)
我们班主要给基地官兵、家属和食堂供应主食、点心、卤味、小吃,并拥有一家小超市。
我负责面食类的加工,同时基于学历,又给我安排出纳工作。
每日训练不是很多,只是一个比较基础的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完成勤务保障任务。
我的学习非常不好,数学更是一塌糊涂,而ADHD伴随的马虎和分心,更是“五毒俱全”。
日常保障任务过程中,我的工作效率一直被班长们诟病。
这也就造成他们都已完成自己的保障任务,而我还要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关于出纳的委派,我每次完成后,都会或多或少有问题。这就需要我反复去寻找问题的出处,无异于又浪费了我的休息时间。
而面对每日要做的账目,我一般采用无限期拖延,拖到我无力承受时,才会利用休息时间加班赶工。
有一段时间,我堆的账目实在太多,还伴随着许多漏洞,这导致我不得不每日加班到凌晨一点以后(而白天依然得去进行保障任务与日常体能训练)。
在这种身心摧残的状态下,我大概用一个月时间才把漏洞全部补齐。
当时感觉很不好,隐隐约约出现三次幻觉,仿佛老是看见不存在的人,而当我意识到他们,并去寻找幻觉时,就会消失。
就这样,直到第二年,我便辞去了出纳这份委派。
供销社有十二个蒸车,在保障任务重时,会全部启动。而面点类食品的蓬松感,全部是由酵母菌进行发酵所形成,这个过程统称为发面。
发面时间一般在30分钟往上,在这期间主要以观察面团蓬松的型为主。
若这期间12个蒸车里的面团没有任何蓬松的迹象,那就是忘记放酵母了……
忘记放配方的事情我真的没少干,每次都是全班一起过来帮我重新赶工。
如果遇见包子一类,要是忘记放酵母,会变得更为棘手。
像面食类可以按照固定配方进行配比,但包子馅的调配全依靠个人经验,素馅与肉馅及不同的配菜,都会造成很大的波动。
经验对我而言,它们每一次出现都看概率,完全不受我掌控。
我所调配的馅,基地政委特别喜欢吃。
有次供销社刚售卖完,正准备收摊时,政委的公务员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问我们还有没有剩的包子,首长觉得这次太好吃,一个吃不够。
很无奈那次早已售完,没有满足首长的一个小小心愿。
有天,班长找到我,特别嘱咐:这段时间,盐一定要少放。
班长看我歪着脑袋一头雾水,随即也解释起来:前两天基地政委买的包子,让他吃起来觉得齁咸,就给我班长打电话说起来这事。并表示,要是还这么齁咸的话,以后他就自己做着吃。
05
退伍
在供销社那段时间,我不是在犯错,就是在犯错的路上。
每次犯错,班长对我只是言语上的批评,但我仍伴有压力和焦虑。
慢慢地,我逐渐找到发泄压力的方法。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守着这么多美食,不光顾它们,就略显轻视它们能给予的多巴胺。
刚入伍的时候,我体重是128斤。退伍的时候,我不光带着满满的回忆,还多了三十几斤的体重。
在临近退伍的那几个月,我开始出现腰肌劳损的症状,弯腰久坐就痛,苦不堪言。
我不太关注身体的感受,尤其是在过度专注的任务中,一坐就是半天,而且制作面食时大多需要伏案完成。
去医院也只是给予膏药与消炎药,没有什么实质性帮助。
为此,我向班长打报告,准备停止保障任务,开始在宿舍修养。那一个多月我每天都躺在宿舍,直到退伍。
退伍时候的年度考核,我的三公里成绩终于及格,属实不易。
至于我的长跑成绩,得到质的提升,从三公里都喘,到十五公里不在话下。
尤其是跑到七公里至十公里的区间,那是我生理和心理上最难受的时期。当我动用意志抗过这时期后,就会体会到“跑嗨”,一种身心愉悦的感觉,且不会感觉累了。
退伍回到家后,我做梦时会回忆起自己忘记放酵母,之后被吓醒。
但我也会梦见自己去二次入伍,只为再次体验当兵的感觉。
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我依然愿意再次入伍,且始终相信,我会比之前做得更好。
部队的生活对我而言,它只是过往的一个经历,而经历无关好坏,重在当时的全身心体验。
临走时吃的最后一顿饭(作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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