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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友是坐台小姐(二)

讲故事的 往事叉烧 2021-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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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后,北漂族刚刚兴起。因失恋离家的走马,独自漂到北京,寻找新方向。刚到北京,就过上男女同居的生活。本文是《我的女友是坐台小姐》系列第二篇,故事根据作者走马的个人经历改编,是初代北漂族精神和物质生活的真实写照。回顾系列前文:我的女友是坐台小姐阅读走马的其他故事,请点击链接:东北街溜子往事:开拖拉机逃出江湖


王雨在距离亚运村不远一个叫豹房的村子里租了一间平房。

一个大杂院隔成将近30间七零八落的屋子,住了纷纷杂杂的几十口人,周末早上还有一群身着华服的朝鲜族大妈载歌载舞。我们的房间在最里面,门口是一小段土路,一到雨天就泥泞不堪,只能放几块砖头垫脚。

开门的时候,王雨说先凑合找地方安顿,你别嫌弃,以后有机会我们换更好的。

我说不能够,你简直就是持家小能手,我也算有地儿落脚安身立命了。

她推开门,回头看着我说:“是我们。”

房间很小,大概也就十几平米,一个月两百六十块钱。王雨在一张单人床旁边摞起两排砖,上面横了两块木板变成一张双人床,床下塞着我的蓝白相间的编织袋和她墨绿色的行李箱,床脚的桌子上摆着新买的电脑。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一张方桌,一套做饭的家什,别无其它。

房子老旧,使劲跺脚房顶都会往下掉土,王雨找了很多旧报纸把墙和房顶都糊了起来。我说这还行,睁眼闭眼都能学习文化知识了,可劲儿熏陶。

她说:“你还可以随时挥毫泼墨撒。”

我告诉她挥毫泼墨多是形容国画的,小爷学的是油画。

她假装一脸崇敬地说,好洋气啊。然后塞给我一把钥匙,说:“别嫌弃,这是你在北京的家了。”

我说,不是我们吗?

图 | 电影《少年巴比伦》

我用几天时间速成了一下简单的设计制作软件,得心应手,随后向领导请教跟同事学习,用半个月读完了一拃厚的药品说明书,把晦涩难懂的中药名词背得滚瓜烂熟。

我试探性地做了几款新的药品包装,给零售店手绘了几张POP海报,原来在岗的美工眼睛都看直了,毫不吝啬地赞美我,过不了多久,公司就得在我俩之间二选一。

我把这些讲给王雨听,她有些担忧,劝我尽量跟同事搞好关系,别让人记恨。我说那没办法,凡事我得先顾自己,别人记恨我那是别人的事儿。

一个月后,原来的美工办理离职手续,我喜不自胜地告诉王雨,稳了。

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我假装不在意地把装着现金的信封顺手丢在桌上,王雨问我是什么?

我说,拿着,钱不多。觉悟咱得有,态度得端正。

她讶异又高兴,第二天特意给我做了一顿排骨,还买了两瓶啤酒。她举着酒杯对我说,帅锅,三口撒?一脸的调皮与可爱。

随后她拿出两张新的手机卡,有点儿局促地问我愿不愿意换新的号码。

小心思,我懂。我应了她。看她笑颜如花,我也高兴。

王雨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挺长一段时间里每天早上送我到公交站,有时晚上还会从豹房出发,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单位接我,再和我一起回家吃她做的饭菜。我不能吃辣,但是也没要求她少放辣椒,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她刷碗收拾,再一起出去遛弯到胡同口轮换着上厕所,她上厕所的时候要我站在外面大声地跟她说话。为了让她不害怕,即便尴尬我也都照做,弄得院子里的几个大妈看见我就说,哎哟,这不是女厕所门口唱歌那孩子吗。

平房洗澡是个问题,王雨买了个红色的大号塑料盆,每晚兑好热水用毛巾擦洗自己的身子。她这样,我也这样,只是都背对着对方。

我们在一起快两个月了,每天躺在一张床上,但从未真正亲热过。

这是目前我们之间存在的唯一问题。要说不觊觎她的身子那是假话,可我就是没法深入下去,相比下,我更喜欢在亚运村简爽家里那种暧昧的亲近。

总有一只挥之不去的手在她的屁股上。

我撒了个低劣的谎,说公司药店的台湾老中医在给我调理身子,要禁欲。我自己都不信,她却没有戳穿,悻悻地转过身,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有意无意地翻着。

她一定认为我心里装着别人,所以从不越界。

图 | 电影《独自等待》

又过一个多月,我顺利转正,底薪每月2000元,上司换成新来的台湾总监。他主动给我加了800元的补助,让我喜不自胜。

这种愉悦没持续多久,就碰上了事儿,我让人给揍了。

被辞退的美工,她舅舅是在公司工作了好些年的采购部经理。很多重要岗位的经理都是董事长当年一手带出来的亲信,多数是本地人,平时团结一致,也敢“祸国殃民”。

即便台湾来的总经理请了新的总监,一时对这些本地团队也没有办法。

采购经理走进办公室看到我,只说了句“在办公室抽烟,抽你丫的”,粗壮的胳膊抡圆了给我一大嘴巴,打得我晕头转向。

洋洋自得的他八成是没想到我敢还手,还扶着桌角跟别人眉飞色舞:“规定就是规定,对不对?做人做事儿得有原则。”

“规你妈了个逼的定。”我一折叠凳拍在他的后脖子上,他麻袋一样摔倒在地,我跳起来跺他的脸,每跺一下都会骂一句。

直到我被其他冲进来的人踩在地上,换他踢我的脸。

我顶着猪头一样的脸被同事送回家,随便吐口唾沫都带着血丝。王雨吓得直接哭出了声,边用湿毛巾给我擦脸边说:“咱不去上班了!什么地方啊,这么打人,多疼啊。”

跟我在一起久了,她说话有了东北口音,多字,她发了“夺”的音。

我躺在她的腿上,嘴里囫囵不清地说,打过这么多年的架,头一回有姑娘为我掉眼泪。

她哭得更甚,下巴挂不住的泪珠儿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我满是伤口的脸上。

我也不再说话,细细地打量她。

真是个夜总会的好苗子啊,我咧了一下嘴角,扯得脸上生疼。

王雨很白,鹅蛋脸,要说有哪儿不太好看,就是眼睛有些细长,可她化妆时眼影运用得炉火纯青,一点儿不显小。鼻子大小合适,哭得鼻头发红,整齐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娇艳红嫩的下唇,上嘴唇肉嘟嘟地翘着。干净的脸上未施粉黛却肤如凝脂,焗成酒红色的卷发简单地用手绢扎在脑后,额前有几缕垂下,发梢垂在嘴角边,湿润诱人。

我不禁帮她把头发掖到耳后,这是那天抱过她之后,我主动进行的、最亲昵的动作。她身子紧了一下,让我别动,继续咬着嘴唇给我擦身子。

我把大拇指贴在她下巴上,稍稍向下用力掰开她的嘴唇,一点点动作都让我骨头疼得要裂开了一样,但还是异常坚强地把她放倒在床上。

她有些僵硬地躺着,看我,眼神明亮清澈,手里还紧紧攥着湿毛巾,胸口急促地起伏,问我,干嘛?

我说,哥儿们要身残志坚一把。随后俯下身去。恍惚中我听到她说什么,但是没听清。

 

得知我被打了,简爽来看我,见面就调侃说你这算工伤吗?

我说你可别扯淡了。她说,那我跟你说句正经的,听说你昨晚才跟王雨那啥?

哪啥?我挪一下酸疼的身子问简爽,你一老娘儿们,怎么净关心这些没用的?

她看着屋子外面洗洗涮涮的王雨告诉我说,这可不是没用的,女人睡了和没睡区别大了去了。

我说可不是么,弄得我胆战心惊的,稍有不慎就会玉石俱焚。

你丫才是石,简爽骂我,然后又说,俩仨月你都不碰人家,你丫是不敢,还是不行啊?

我没理她,岔开话题说,你们四川人怎么那么乐意学北京话,听着倍儿难受。

简爽又跟我闲扯了一会,最后说:“你好好对人家,别伤了人家的心。”

我说你别跟我说戏词儿,王雨可是什么都吃过见过的人,你要说奋不顾身,那得是我。

简爽没再理我,留下两百块钱,说是看病人不能空手来。我说你丫才有病。她大笑着,出门跟王雨说了几句就走了。

我迷迷瞪瞪地睡了一会,脑子里总是浮现采购经理踢在我脸上的皮鞋,王雨垂下的发梢,还有杨青妈妈喋喋不休的嘴唇。

起来喝了口水,听到窗外依稀传来王雨的声音:

嗯。不太方便。好。

我隐约觉得这个电话跟那辆奥迪有什么关系,可她不是换电话号了吗?

想起奥迪,头疼得更加厉害。

台湾总监亲自出面处理了打架事件。在他的力促下,一场斗殴演变成台湾高管与本地管理团队之间混战的导火索,我用满头大包给他们贡献了一次铲除异己的机会。

那一周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收到辞退信。

所幸,以总经理为首的台湾队伍最终获得胜利。我可以留下,每月拿到2800元薪水的同时还获得台湾总监的器重,连名片都从美工变成美术策划执行。

只是每天下班都有点儿忐忑,生怕遭到本地团队的打击报复。

转眼入秋,公司刚经历了一大轮的人事变动,颇有百废待兴的味道。我这种小喽啰一时还没被安排具体工作,闲得一天就快要攥出水。

征得台湾总监的同意之后,我用办公室512K的猫连着电话线拨号上网,离开老家半年后第一次登陆QQ,然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在跳动,杨青留给我短短的一行字:我爸病了,不太好。

我详细翻了翻聊天记录,只有这么一行字,别无其它,一个字都没问我。

杨青她爸,病了?眼前浮现出一个憨厚、淳朴的老人模样,他话不多,总是满脸慈祥地笑。他怎么会病了呢?

勤勤恳恳的普通工人,一辈子辛苦工作,分了套两居室之后提前退休,让儿子接了他的班。东北小城,父母给儿子置办房产讨老婆这是传统。于是,老人又去打了一份工,省吃俭用地给儿子攒娶媳妇的钱。

我快大学毕业的时候,我爸做生意赔了个底儿掉,家里一穷二白,父母住在老家农村的一个院子里。

毕业后,为了在市里工作方便,杨青让我住在她家。她父母和她哥各睡一间,杨青睡客厅,我在阳台搭了一个临时的简易床。

杨青的一片好心,却给了我几个月的煎熬,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太不好受了。每天吃饭我都是米饭就着眼前的一碟海带丝,从不好意思伸手去够远一点的排骨豆角。

人穷志短,我连胳膊都缩了一截儿。

后来杨青她哥谈了个女朋友,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没多久就说要搬到家里来住。

杨青妈妈说,总不能姑爷和儿媳妇住一间房子里吧,不合适。

我竟松了一口气,主动提出去住单身宿舍。

她妈妈没同意,而是把我买房、跟杨青结婚这件事正式提上了日程。

我跟杨青说,我兜儿里比脸上干净,拿啥买房?

杨青妈妈坚决不同意让她闺女跟我租房子结婚,后来她退了一步,说:“你找你爸妈,让他们卖了农村的房子,有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给你添。”

我说您这算仁至义尽了,我铭记于心,可我不能这么做。

跟杨青道别的时候,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根本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撕心裂肺地哭,可能有不舍但是一动没动。

倒是杨青的爸爸一直送我到车站,路上还与我说了很多。大意无外乎是希望我不要责怪杨青妈妈,更不要埋怨杨青,都是生活把老百姓逼到自私这一步等等。

我当时特别真诚地攥着老人的手,声泪俱下地说,那不能够。是我没出息,不能给杨青幸福生活。要说自私,我不是一样舍不得把我父母赶出那三间平房吗?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跟杨青的这场分手,没有理由去责怪任何人。

不管当时她的眼神和表情有多么冷漠。

图 | 电影《左右》

思来想去,我给杨青打了个电话,她的声音熟悉中多了些疲惫。还没等我问她爸爸的身体情况,她就连忙表示现在有事儿,一会给我回过来。不过挂电话之前她还是问我:“你怎么换电话号了?”

我告诉她我在北京。

她惊讶,你去北京了?随后似乎有些落寞地说:“我都不知道。”

我说我等你回过来,然后挂了电话。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电话响了,我看都没看,接了说:“青儿。”

我这么喊了她三年,分开半年后再度这么叫她,温暖如初。

电话里传来一个离我更近的声音:“我是王雨。”

我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抓住了,赶紧问她有什么事,她也没说啥正事儿,叮嘱我按时吃饭下班早点回家,然后说,你等别人电话吧,挂了。

我出了一身汗,想到王雨当初背着我接的那个电话,她会不会心虚呢?

过了没多会儿,杨青的电话打进来,我问她爸爸怎么了。她说了两个字,就把我背上的汗凝成了冰:肺癌。

我愣了很久,喃喃说到,他不抽烟啊,怎么可能呢?

她很平静,大概是经历得久了,以一种熟悉的冷静语气说希望我帮她一个忙,在北京找一间不贵的房子,她想带她爸年底来北京看看。一是看看病,二是看看北京。

然后她问我,你怎么去北京了?没听你说过。

我说:“首都建设如火如荼,万一因为我没来耽误了四个现代化,我不好跟祖国人民交代。”

她轻笑两声:“别贫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对不起。”

我连忙说:“扯远了扯远了。咱俩是知交,不说这话。”

她跟我在电话里聊了很久,有些时候前言不搭后语词,时不时跟我说对不起。我猜她心里肯定特别乱,一劲儿地安慰她说别担心,你爸是好人,不会有事儿。

她反问我:“好人就有好报吗?你也是好人,你又怎么样了?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能结束这个电话,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回家我跟王雨说了这个事儿,她没说话,我也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绪。

 

转眼十一,北京进入又美又短的秋天,四九城金黄一片。偏偏晚上有些秋风,让人觉得萧瑟冰冷。

王雨打电话说晚上不做饭了,让我陪她一起去后海,见一个姐妹,叫薛依然,夜总会姐妹里的典范,据说要嫁人了。

我们见面时天色已晚,王雨和薛依然在荷花市场门口热烈拥抱,四只手绞在一起亲密地说着什么。我插不上话,点了根儿烟看几个老外围成一圈踢毽子,走过去生硬地打着招呼:“嘿,嘿,Together呗?”

王雨忙把我拉了回来,介绍给薛依然。

薛依然向我伸手说你好,我捏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握了一下说,我好,你也好。

她笑了笑,带着我们七拐八拐,过码头上了艘游船,说她老公租了艘船,晚饭就在船上吃。

我跟王雨小声说,你这姐妹不简单哪,这是套了个什么金王八。

王雨让我嘴上积点德,别那么损。

看到菜单上一碟老醋花生要38块、这艘船还要按小时付租金的时候,我说,这他妈套的是《西游记》里驮经书的老鼋(yuán)吧?就是通天河里那大鳖。

薛依然的老公也是东北人,说话气势特别足,用力地跟我握手自我介绍说:“兄弟你也东北的啊?我黑龙江的,老袁。”

我没忍住,一下就笑出了声,王雨在后面使劲掐我。

老袁没介意,招呼我们坐下,跟我们天南海北地聊。他说以前在哈尔滨哪个分局干刑警,后来负伤不干了,架不住人脉广朋友多,来北京开了个物流公司,专跑北京到哈尔滨102国道这趟线。

他看起来三十四五岁,穿着得体,合身的西裤白衬衫,腰带上大大的一个H,金光闪闪。

生意,也就凑合吧,一天能挣的钱论方。说完这句,他递给我桌上的软中华,我推说我不抽烟。

我也不知道一方钱是多少,跟老袁也一直找不到能产生共鸣的话题,就坐在那儿闷头吃饭,听他侃侃而谈。他这个人其实不讨厌,可我就是喜欢不起来。

饭后老袁让司机开车送我们回家,道别之前盛情邀请我们参加他俩12月初的婚礼,我说一定到。

那是我在北京参加的最声势浩大的一场婚礼。

车队接亲之后,浩浩荡荡开到亦庄的广州海鲜。途经一个路口时,特意派了几辆车出去,分别堵住其它车道,保证车队几十辆车缓慢有序地通过红绿灯。

车队一水儿的虎头奔,五六十辆,据说是老袁在全国各地的朋友天南海北开过来的,司机都穿着白T恤套黑貂儿,手里拎着对讲机。

图 | 电影《有话好好说》

我满是艳羡和嫉妒地对王雨说,这是真牛逼啊。

我很少喝白酒,但是那天喝了好多杯,觉得绵软入喉一点不辣。薛依然敬酒的时候特意招呼我们:多吃点儿,都是好菜,一桌三千五呢。

说完还特意扶着我的肩膀交代:“你可不能对不起我们王雨啊!”

我说,不能够,只能允许她对不起我。

那天婚礼结束,老袁没顾上安排人送我们,我才知道北京有多大。从亦庄打黑车坐地铁又乘公交回到豹房,花了我们将近两个小时,到家筋疲力尽,都要散了。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王雨问我怎么了,不高兴吗?

我说,那碗鱼翅我一口没动,以为是粉丝呢。

王雨说你别胡说八道,到底怎么了?

我说:“你瞧瞧人家薛依然,多会找。”

从南城富豪的婚礼跌回我们贫瘠的现实生活,北京街头瞬间就没有了绿色,四周灰蒙蒙光秃秃的一片,每一粒尘土都暴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让人无处遁形。

给杨青找好房子之后,她和她爸爸就要来北京了。

接他们那天,王雨少见地穿上了短裙丝袜和高跟鞋,还化了个妆,一直紧紧搂着我的胳膊。

我说你没有这个必要吧,不冷吗?就你这个姿色,别说搁北京了,就是算上东三省也够你倾半个城的,犯不着这样儿。

王雨没理我,时不时翘起脚尖用鞋跟儿磕磕地面,发出紧张的声响。

我脑子里一直盘算着,见到杨青,我该给她一个拥抱,还是站在那里和她默默对视,然后轻声说一句,你瘦了。后来哪个也没实现,我只是接过她的行李,说了两个字:来了。

杨青没说话,笑了笑,两颗小酒窝在脸上跳了起来。我特别熟悉,再度看到还会心里一颤。

我扭头与杨青她爸打了招呼。他老了很多,脸色非常不好,半年多人就瘦得脱了相。只是依旧满脸慈祥地说,孩子,麻烦你了。

我跟他说没事儿,然后把他们带到距离豹房大概一站地的出租屋。房子比我和王雨住的条件好一些,我交了一个月的房租。

本想请他们吃个饭,但是杨青拒绝了,我也没再坚持。

整个过程中,王雨只是在火车站跟杨青爸爸点了个头,此后一直没再说话,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不在焉。

回家路上,王雨默默地跟在我身后走着,我让她快点,她嘟囔一声:没看见我脚疼走不快吗?

到家后,她忙着做晚饭,在灶台前咚咚咚地切菜,震得我心烦意乱。

我让她小点儿声,她突然回头看着我,脸若寒冰地说:“看我不顺眼了撒?”

我说到底谁看谁不顺眼啊?就你那脸拉得比长白山都长,好像我们东北人民多对不起你似的。

“你非要我去撒。”她又说,“对,你们东北人民,你们。”

我说你别老撒撒撒的,你把菜刀放下再跟我说话。

她又问我:“是不是一看到她,眼里就装不下别人了?”

我说她胡搅蛮缠,她马上跟了一句:“跟你说了几次我脚疼,你听见了吗?你管我了吗?”话接得这么快,一定是蓄谋已久,我懒得跟她掰扯,应付一句,你少跟我扯犊子。

她转过身去继续做菜,做好饭菜往桌子上一放,也没有喊我。直到我自己下床吃过饭洗完身子,她也没和我再说一句话。

睡觉之前,我给杨青发了一条短信:“好好休息,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杨青回复两个字,谢谢。

漆黑的房间里,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出王雨的轮廓,她动了一下,没有转身,也没说话。

 

第二天上午我在办公室接到简爽的电话,她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川普夹着北京脏话跟蹦豆儿似的。我把电话举远听了足足有三五分钟,根本插不上话。等她点烟的时候,我终于逮住机会说了一句:“大姐,因为啥啊?”

我才知道,王雨找了她,哭着喊着要搬回亚运村住,还说要回夜总会上班。

我听到夜总会三个字就火了,跟简爽说:“你要是跟我说王雨要跟我分手,我可能还琢磨琢磨因为啥。可这上来就说回去上班儿,吓唬我呢?爱他妈去哪去哪。”

简爽骂我不是人,说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你舍不得。

奇了怪了,人要走,还埋怨说我不留?我说:“都走,就当是成全了别人,陶冶了自己。”

图 | 电影《甲方乙方》

简爽说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吗?你成全谁了?

于是,我没忍住跟她讲了奥迪车还有那个电话的事儿,我说:“我判断不了,问都不敢问。我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的——那一巴掌可是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她的屁股上。”

简爽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我说,不对,习惯了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王雨离开我,转身投进夜总会客人或者是奥迪的怀抱,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哪怕我错了,我也认为是对的。”

简爽骂我混蛋,然后挂了电话。

跟简爽聊完,感觉我跟王雨分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心里说不上是愧疚还是难过。我想给王雨打电话求证一下,可她挂了。再打,依旧挂断。然后收到一条她的短信:你回来再说吧。

我心想,可能真完了。

当晚回到家,王雨已经化好妆。这种行为似乎就是在宣告:她已经准备与我和我的生活告别,又成了那个性感妖娆、站在奥迪车旁的姑娘。

我有点儿心虚又大声地质问她:“你干鸡毛啊?”

她挑了一下眉毛说,你丫刚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这样。

我说,你要说话就好好说,别阴阳怪气的。

“你会和我好好说话吗?”她捏着一块卫生纸,仔细地叠了两折,按在桌面一块污渍上,用力擦了几下,然后团成一团儿丢进垃圾篓,对我说:“我买了酒,喝点撒?”

她给我倒了一杯啤酒,自己也倒满一杯,一饮而下。王雨的酒量了得,这个我早有见识,但在一起后她很少在我面前喝,我们都尽可能地避免触碰到过去。

她又倒了一杯,喝完之后自顾自地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你跟我说三口吗?好笑,一杯啤酒还三口。”

我说,你寒碜谁呢?

她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你信吗?

王雨手里夹着烟,一口一杯啤酒,重复着那天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如果不是她提起,我都快忘了我们说过那么多的话。

最后她徐徐吐了口烟,把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碾熄,说,我们在一起都八个多月了,多快啊。

我说,不算开始的眉来眼去,也就六个多月。

她眼里一亮,说你还记得呢,随后光又暗淡了下去,“六个月还是八个月,都抵不过你昨天看她一眼。”

我说你别这么说,我跟她三年,当初也没抵挡住你半拉屁股。

没想到她紧跟着就问我:“那你承认我说对了?”

我知道她有情绪,也怕她越陷越深出不来,所以尽力地把话题往轻松了引。可觉得说什么都是错,后来干脆闭口不言。她问了几次,我都没吭声,用筷子仔细挑着菜里的辣椒,夹出来堆在桌子上。

“你能不能跟我说话啊!”她突然喊了一声,开始捂着脸哭。感觉憋了好久一下没忍住,鼻涕和眼泪一把一把交替着在脸上开花,一会儿妆容就糊了一片。

这一嗓子的确是把我吓着了,她没跟我这么喊过,也没这么情绪失控地哭过。我收起了一贯的轻薄嘴脸,认真地跟她讲话。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今天这是因为啥?就因为杨青来了?我没咋的啊,你至于的么?”我问她。

“可是,你们看起来才像是一家人啊。”

她委屈得像个孩子,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说:“你们在一起看着就般配,说什么做什么就很自然,不像我们。”

我们?我的手在我和她之间比量了两下,问她:“我们咋了?”

“我们,算了吧。”她说。

我不知道她说的算了吧,是不想说了,还是要跟我算了吧。虽然看起来她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可怕的沉默过后,我打开窗散了散屋里的烟,喝了一杯啤酒,反问她:“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自我们在一起以来,王雨没有跟我产生过任何争执,生活平静到不太真实。今天她突然坐在我的面前坚定地说:“对,分手。”

她要跟我分手的理由简单又粗暴——我没把她当成一家人,我们之间的相互包容都是假的,都在刻意扮演一个对方不讨厌的自己。

我心里承认她说得对。很多时候我也分不清,这个每天给我洗衣做饭跟我睡在一起的姑娘,跟那个夜总会里和站在奥迪车旁的她,是不是同一个人。

“你不喜欢吃辣椒,不喜欢我喝酒,不喜欢睡觉时我抱着你,甚至不喜欢你的工作,不喜欢这间四处掉土的房子,可你从不和我说。”她数落了一长串我的不喜欢,认为这就是我对待她跟杨青的区别。

对厌恶的极度克制,就是对她的蔑视——我不屑于表达情绪,更不会把她当成可以说知心话的家人。

我问她:“知道我不喜欢你还要回夜总会上班?”

她有点儿意外,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我本来就应该在那里啊,我本来就该这个样子啊,就该看起来像个坐台小姐。”

“嚯,矢志不渝啊。”刻薄回到我的脸上,我终于表现了我的厌恶。

她眼里有一丝嫌弃闪过,没接我的话。我本还打算跟她求证一下奥迪车和那个电话,看着她的表情想想算了,不重要了。

这时手机响了,是杨青的短信。我没有打开,而是低头盯着酒杯,一言不发地等着王雨说话。等了挺长时间,她终于说:“你跟我认真过吗?只我一个人努力,我们坚持不下去的。”

“还是算了吧,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一直没说话,也没解释和挽留。

“我就是你用来忘掉杨青的筹码。现在赌局结束,你输了,我没用了。”

说完这句王雨起身舒展了一下自己,深吸了一口气说,知道你不爱听,不说了撒。

图 | 电影《有话好好说》

起身时,她碰到了垂挂在房顶中间的灯管,光影瞬间散乱,整间屋子都随着摇晃起来。她目光呆滞地盯着那些四处乱蹿的影子看,又转头看我。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在院子里时,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走啦!”

我透过窗子望着她被灯光拖在身后的影子,很长,她没回头。

纵然你有一万个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可当一个女孩子要离开你,你却没有解释和挽留,那么真实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不够喜欢。

多年后,简爽聊起我跟王雨的那次分手,她说:“对王雨,别说喜欢,可能连好感都算不上,充其量是吸引。”

我说,我不是金龟婿,留不住无限娇啊。

不是一码事儿,跟钱没关系你知道吗?你把人姑娘给伤了。

“后来,我不都还给她了吗?”我说。


- 未完待续 -

作者 | 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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