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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柠:亲日文人的日语水平 (《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不懂日本》出版)

刘柠 随读随写 2019-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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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不懂日本》,刘柠著,东方出版社2018


亲日文人的日语水平 

刘柠

 

庆应义塾大学教授奥野信太郎(1899—1967)是日本公认的汉学大家,曾翻译过《唐代小说集》《儿女英雄传》等作品,并主导权威的平凡社《世界大百科事典》(33卷本)中中国文学部分的编写工作。1936年至1938年,时任庆应大学讲师的奥野在北京留学。时值卢沟桥事变前后,中日终于走向全面战争,奥野是亲历了“北京笼城”的少数日本知识人之一。虽说是特殊时期来到中国,但奥野对北京深度迷恋,到了难以自拔的程度,逛书肆、泡茶馆、听戏、访文士,不亦乐乎。后于40年代出版了两种北京随笔集,记录了文化古城时期北京的面貌和与中国文人的交游。


不用说,鉴于作者的身份及其来华的年代,他彼时所接触的文人多为“汉奸”,所以,本文的题目也许该写作“汉奸文人的日语水平”。但“汉奸”在中国历来是一个政治词语,且近年来,随着社会的开放,一部分汉奸文人的文化艺术成就受到瞩目,被重新评价。如周作人多种文集的再版、汪兆铭诗集《双照楼诗词稿》的付梓等等。应该说,这是一种社会进步——不因政治而废人,更不因人而废文。何况,笔者要谈的,是汉奸文人们的日语水平问题,原本就与政治秋毫无涉。鉴于此,笔者权且用相对中性的“亲日”,来代替意识形态化的“汉奸”表述,望读者诸君明察。


一个溽热的夏日午后,奥野信太郎应两位新闻界的朋友——《大阪每日新闻》石川顺和《报知新闻》尾池义雄的邀请,一道驱车赴通州的“冀东政府”(即“冀东防共自治政府”)访问。一进大门,先被殷汝耕的秘书林志铭迎进东厢房的休息室。林氏看上去三十五六岁,据说是明治大学出身,一口说得很快的日语,相当流畅。接着,一行随林志铭走进内院,见位于正房的“长官室”内靠窗的桌前,坐着一位“身穿潇洒的白地丝绸支那服的清癯的绅士”,正是殷汝耕。林氏介绍来客后,殷听说奥野来自庆应义塾,便自我介绍说是早稻田出身。这正是再得体不过的东洋社交礼仪:早稻田与庆应是日本最著名的私立大学,两校间有历史悠久的早庆棒球赛。


两位新闻记者立马切换角色,就制盐贩盐等民生问题,轮番对殷展开采访。殷巧舌如簧,沉着应对,谈了一番地方父母官式的抱负。既然是民生问题,文学者奥野完全无从置喙,只有在一旁冷眼旁观:“听着殷氏说话,我真的惊异于其日语的巧妙。尽管如北陆地方人士那样,若干‘ri’的发音听上去近乎‘lu’之外,可以说完全是中央标准语范儿。”在奥野看来,“说一口地道日本语的支那人大有人在”。但看一个支那人的日语“丰富”与否,有个屡试不爽的判定标准,即看他所说的日语“汉语是否丰富”。“日本语的汉语”云云,听上去似乎有些饶舌,但这些汉语词,“既然以我们的汉音发音,便成了日本语的语汇”。有人纵然操一口精巧的日语,但就因为“不能自由地驱使”这种日文“汉语”,乃至其话语内容每每流于“缺少阴翳的、平板低调的表现”。而“从这个意义上说,殷汝耕的日本语不仅精巧,而且丰富,是那种把贴切的汉语词汇以我们的汉音加以自由自在操纵的日本语。因此,殷氏的日语,在思想表现力上有种令那些只惯于精巧地运用(日语)家常语的支那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作为资深汉学家,奥野信太郎与中国文人多有交游,其中识通日文者众。“虽说像张我军、谢六逸、钱歌川那样说着日本语、移译日本文学的支那人所在多有,但倘就智识之正确和教养之深厚而言,可断言无出周钱二先生之右者。”所谓“周钱二先生”,周作人、钱稻孙是也。奥野在北京时,曾多次赴八道湾的周宅和受壁胡同的钱宅拜会二位,亲炙教诲,深度交流,对二人的知识学养甚是仰慕。从一个日本文人的立场出发,他对“七七事变”后,“在众多读书人离京而去的今天,两先生仍继续在京城的生活,颇深感意味深长”,认为“时至今日,周、钱二先生仍在老槐繁茂的古城一隅顽强地执着于读书人的生活,即使为北京计,也得说是最令人高兴的事”。


在奥野的眼里,“在现代支那,先生(即周作人)的日本语,与钱稻孙先生同属最高等级的教养”。“只是就日常会话的伶俐程度而言,钱先生或有一日之长。周先生是中年的学习,钱先生则是幼时的修养,童子功,这实在没法子的事情。譬如,一天在关于(永井)荷风的一段话的序中出现的‘ameshō shō’(雨潇潇),先生误发音成了‘ushō shō’。当然,这并不等于说是对先生的日本语教养抱有疑问。”对周作人的推崇溢于言表。


奥野甚至动念要旁听周作人在伪北大的日本文学课,并跟周商量。周对日本学者听自己的日本文学讲义感到不解,问其何故。奥野答道:“为研究日本文学的支那语表现计,这无疑是最好的捷径,因为我觉得您是最牛的先生。”周作人听罢,面无表情,但心中暗爽,遂允之。要不是“七七事变”爆发,周氏门下就多了一名重量级东洋汉学弟子了。



《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不懂日本》

目 录


代序 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不懂日本 / 001

上编 在历史表象的背后

Huang祸论是怎样炼成的 / 017

“葡瓜效应”的陷阱 / 024

平行线与柱子

——从《扶桑十旬记》说开去 / 032

日俄战争中的一场著名论战 / 040

关于“Zhi那”问题 / 044

日本战时的新闻出版审查 / 047

日本人对NJ大屠杀事件的认识与变化 / 049

流产的东京奥运会 / 062

Zhou恩来的留东岁月 / 065

东京的胴体中植入了青春中国的DNA / 069

亲日文人的日语水平 / 086

从两部宪法看日本立宪主义的蜕变 / 089

中日关系中的误解与错位

——在财新午餐会的演讲 / 106

中编 现实与历史的混响

东亚的“磁力场”

——从“以德报怨”看Jiang介石的对日怀柔情结 / 117

正面解读外部世界对中国现实的反应 / 138

跨境税改与经济的“用脚投票” / 141

美国为什么对日本动用原子弹 / 147

“被爆民族主义”是怎样炼成的 / 160

美日同盟的严峻考验 / 163

日本“万岁”谈 / 166

无须言必称“军国主义复活” / 169

安倍缘何对修宪问题念兹在兹 / 173

日本正变得越来越窒息 / 176

爱你因为爱自由

——我为什么说“日本正变得越来越窒息” / 190

我之喜欢日本,并没有到照单全收的程度

——从一部电视纪录片扯起 / 206

下编 从历史人物看历史

在“鲁迅也是人”的背后

——兼谈鲁迅日记“失记”问题及其他 / 225

《花甲录》与内山完造的中国观 / 238

中江丑吉:祖国的陌生人 / 249

贝雅特• 戈登:日本男女Ping权之母 / 265

山口淑子何以成为“李香兰” / 272

山崎丰子:“带着笔和纸入棺” / 280

“ 不用把中国写得很美,只要是真实的”

——女作家山崎丰子回忆Hu耀邦 / 283

土井多贺子:“纯情理想主义者” / 288

陈舜臣:横站于中日文化夹缝中的寂寥文士 / 291

斯卡拉皮诺:亚洲的积极理解者 / 294

桥本恕:应对“复杂中国”的复杂外交官 / 308

竹内实:超越“友好”思维的中国通 / 311

附录 晚近十年汉语传媒写作之回望

——在腾讯《大家》首届笔会上的发言 / 327

代跋 承平的平成:所失与所得 / 335


【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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