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刷爆港圈的坏小子,才是「一代宗师」
星期天TVB举办的万千星辉颁奖典礼上,《下流上车族》不负众望夺得年度最佳剧集。
主角「车总」林敏骢虽与「视帝」失之交臂,但在台上一句「乌鸡事后丸」刷爆了短视频平台。
无厘头、不按常理出牌,是林敏骢标志性符号。每次颁奖典礼或「超级无敌掌门人」游戏有他,就总有爆笑场面。
林敏骢式无厘头,又不同周星驰的无厘头,粤语里有一句形容他这样的:「九不搭八」。
譬如他那句经典的流传了快三十年的「苏格兰场非工业用国际线路自动溶雪16valve风油轪大包围连镭射彩色洗衣干衣腐蚀性气垫毛笔一支」,毫无逻辑,极尽插科打诨之能事,但在他嘴里说出来却充满喜感。
喜欢林敏骢的人很喜欢,不理解他这些套路的观众可能就完全无感甚至反感,每次有他的场面,他也总是能令到气氛很尴尬。
林敏骢星期天获奖感言视频底下,有年轻人问:这个怪人是谁?
怪咖固然是他的标签,对于熟悉广东歌的人来说,怪才也是他的标签。
20世纪80年代初,当时才20出头的林敏骢,就创作了一大堆传唱至今的经典粤语歌,可谓是粤语填词界一代宗师般的存在。
香港粤语歌曲填词学研究者黄志华先生曾经把80年代的填词人划分为两代。
一代是70年代末80年代头的「奠基者」,如许冠杰,卢国霑,邓伟雄,郑国江,黄霑,叶绍德,黎彼得、苏翁、汤正川等;
第二代是80年代后的「新一代」,就包括林振强,林敏骢,潘源良,潘伟源,向雪怀,卡龙,卢永强、韦然、林夕等。
「歌神」许冠杰那一代,广东歌填词还在摸索阶段,所以他的歌词里既然用粤语口语、俗语、俚语入词,也讲究中国文化里的诗词歌赋传统,用字古雅,如「曳摇共对轻舟飘,互传誓约庆春晓」。
到了1981年林敏骢、林振强这新一代词人问世,用黄霑在研究粤语流行曲的博士论文说法,那就是他们普遍接受过高等教育,特别是受现代诗歌影响甚大,在他们的努力之下,把流传于市井之间的「口水歌」变成了富有现代气息的诗词,让广东歌开始脱胎换骨。
林敏骢在中学念书时就很喜欢台湾新诗,如郑愁予的诗给他特别大的影响。
他入行是因为有个作曲家姐姐林敏怡的缘故。
林敏怡曾经给谭咏麟、张国荣、梅艳芳、陈慧娴、张学友写过无数经典歌曲。
1981年,她在给许鞍华电影《胡越的故事》写主题曲时,想到自己弟弟林敏骢平时也爱舞文弄墨,就想何不让他试试?
这便是后来泰迪罗宾演唱的《这是爱》。
这是爱 似骤来他朝怕骤然失去
艳阳下 有若灵犀暗地俩相通
心已通 但愿为天边一双飞鸟
空中往返 心变做连理树 倚那春风
结果,林敏骢姐弟创作的这首歌取得了巨大成功,成为了粤语歌中的经典,日后1989年张国荣推出的致敬广东歌经典的《Salute》专辑中,他特意翻唱了这首歌,可见其喜爱,也可见这首歌之经典。
初试啼声的《这是爱》的成功,让林敏骢可谓少年得志,当时他才22岁。
1981年,制作人关维麟在东京旅行时,偶尔听到五轮真弓的《恋人よ》,十分喜爱。
回港后,他把这首曲子极力向当时宝丽金新人谭咏麟推荐,觉得一定会爆,谭咏麟一听,也觉得很「正」!
在选填词人时,谭咏麟十分喜欢好友泰迪罗宾的《这是爱》,注意到填词人叫林敏骢,一个很陌生的名字。
「我们还很有胆量地找了当时还是很新的林敏骢填词。」谭咏麟后来回忆道。
结果,这首后来命名为《忘不了您》的改编曲,让当时也还是乐坛新人的谭咏麟一炮而红,取得四白金的优异成绩,成为1981-82年度最佳唱片奖,也奠定了谭咏麟一线歌手的地位。
如何喜欢您 如何结识您
我已是一一的淡忘 唯独情深一片
谁与我终生依恋 谁给我真心不变
只要我一息尚存 我忘不了您
此后,在奠定谭咏麟80年代乐坛天王地位的每一张专辑中,都有林敏骢的功劳,可以说,谭咏麟歌曲的成功,背后有着林敏骢巨大的功劳。
1983年《春… 迟来的春天》的《幻影》;
1984年《雾之恋》的同名歌曲《雾之恋》;
1984年谭咏麟第八张粤语专辑《爱的根源》同名的歌曲《爱的根源》;
1985年《爱情陷阱》里的《情(是永远着迷)》,等等等等。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爱的根源》开头那一句:「陨石旁的天际,是我的家园」曾让人颇为费解,陨石飞过,何来家园?原来这一句是来自「once upon a time」粤语音译,真真做到了信达雅。
黄霑对此曾经赞赏不已,「所谓天马行空,就是说从天上来的东西,肯定要比地上的好。」
和林敏骢亦师亦友的填词家黎彼得直接就说:「咁都得!呢条友个脑装D咩来架!」(这样都行,这个家伙脑子里装了什么!)
不过这都算轻了,成名后的林敏骢,脑洞越来越大,填词也越来越放飞。
在给钟镇涛填写的《鬼马三部曲》里,林敏骢真正成为了香港乐坛的顽童。
光听歌名:《泪之旅》《香肠、蚊帐、机关枪》《非洲黑森林写真一日游》就已经让人乍舌,林敏骢才是老亚(文化)逼啊!
《非洲黑森林写真一日游》写道:
丛林里只觉夜幕降
星暗云昏暗
在草堆中闪闪光灯闪亮了
一只纯黑身
女的高呼叽哩咕噜
频频在温围裙
重重击鼓通知叔父
召集父老族人
一村黑鬼数百人马(我担心)
纷纷弯弓搭上毒箭(已走近)
出年深秋我再来过(拍写真)
今晚不在有怪莫怪(再不敢)
黑鬼将我双手反绑
浮沉木桶油内浸
点起火把咿咿哇哇
磨拳象要食人
阴阴天色渗满怒忿(与乡音)
睇真黑鬼个个鼻里(满腔恨)
只因相机摄去灵气(要处分)
烟波滚滚我已被困(当汤炖)
后来在一次采访中,林敏骢才道出写这首词的原由。原来是当年80年代中期,有一次钟镇涛和林敏骢一群人去普吉岛旅行,林敏骢将他们当年丛林冒险的情景加以天马行空,脑补出非洲黑森林食人部落的情节,写成此歌。
难得的是,如此古灵精怪的歌词居然没有被拒,像钟镇涛这样当时顶流的歌手也只好硬着头皮唱,但没想到,后来也成为了他的代表作。
不按常理出牌,天马行空,不墨守陈规,自此成了林敏骢的标签。
林敏骢的歌词,总是充满了画面感。
比如写给张国荣写的《无心睡眠》:
忧郁奔向冷的天
撞落每点小雨点
张开口似救生圈
实验雨的酸与甜
卷起心爱的香烟
弄着脚底的软垫
酒醉与心碎心碎沟起污烟一片
OH ……无心睡眠
OH ……脑交战
踏着脚在怀念昨天的你
夜是渗着前事全挥不去
若是你在明日能得一见
就让我在怀内重得温暖
如果你亦失眠过,一定感受过这样的画面,一个个吐出的烟圈,如渗在油纸上的往事。
80年代,像林敏骢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填词人还有个林振强。
林敏骢曾经自负地说过,80年代的填词人里,他唯一忌惮的对手就是林振强。
广东歌填词史上就有过一次著名的双林之争。
1986年,日本女歌手荻野目洋子的《ダンシング・ヒーロー (Eat You Up)》大火,香港多家唱片公司都留意到这个盛况,纷纷抢版权。
由林振强填词,林志美翻唱的《劲之夜》率先抢跑。
但林敏骢填词、陈慧娴版本的《跳舞街》在两个星期推出,但后发制人。
固然,因为这首歌更适合年轻活泼的陈慧娴,但是歌词里充满情景的描绘,也让这首歌增色不少:
不必将音量收细
黄昏的灯色风里摇曳
米色小headphone亮着安慰
腿总不肯安放原位
明日似在遥远 世间正在转
Do you wanna dance tonight
这首歌词更神奇的是,末段林敏骢来了一大串莫名其妙的人名:
何月娣 陈步礼
吴县济 倪淑辉 司空敏慧
蛇共蚁 刘并蒂 神合体
全部都起舞将脚递 扭脚拧髻
Do you wanna dance tonight
这首歌词写于1986年,但林敏骢已经将自己最擅长的情景描写和无厘头结合在一起。
特别是最后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人名:何月娣 陈步礼 吴县济 倪淑辉 司空敏慧,瞬间成为了人人讨论的话题。
非但让听众不觉得莫名其妙,反而让这首节奏轻快的跳舞歌曲显得超前、时尚无比。
那一次,林振强的词作落了下风。
总有人说,浪子的深情才是最致命的,人们最怀念和最喜欢的,还是林敏骢那些深情之作。
林敏骢曾经说过,在他的填词生涯里,如果要选一首代表作,他会选给陈百强的《深爱着你》。
说起来,林敏骢和陈百强缘分不浅,他们曾是小学同班同学。
1985年,林敏骢可谓如日方中,陈百强也是当时和谭咏麟、张国荣三足鼎立的男歌手。
那年,林敏骢给陈百强填的《深爱着你》改编自日本歌手稻垣润一的《誰がために...》。
林敏骢在这首歌里,放弃了一切华丽辞藻,用最简单最直白的字句,写出了最深情的表白:
心中想你
如今想你
怀念昨天的一切
怀念着你
怀念着你
流着泪自觉得深爱着你
浪子的深情,才最为致命。
林敏骢的填词生涯在80年代中后期就基本宣告结束了,他不像他的同时代人林振强、林夕、潘源良那样高产。
这大概可以理解,也许他是觉得,填词于他,是一个顽童的大玩具,玩完过后,就缺乏新鲜感。
此后,他投身到综艺节目、电影界。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1990年代初他跟曾志伟在亚洲电视一起主持的《开心主流派》,里面的经典环节《开心字典》各种插科打诨,就是90年代的魔鬼词典,进一步奠定了他老不正经、游戏人生的形象,并大获成功。
这些年来,「双林一黄」(林夕、林振强,黄伟文)基本是人们心目中香港粤语词作最高成就。
甚至学者黄志华在总结80年代粤语词人的成就时,也有意无意忽视了林敏骢的存在。
但毫无疑问,老顽童敏骢,曾给香港粤语歌填词冲击和启发。
90年代后,林敏骢游戏人生,他越来越不在乎那些浮名。
当林夕退隐台湾,黄伟文远居英伦,林振强逝世十年,我们还能在「公仔箱」里看到林敏骢插科打诨,即便冒犯也毫不在乎,这也是一种幸运。
永远记得林敏骢和他的80年代,那么狂放不羁,那么才情横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