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恒大女排，记录改革中的中国排球

改革中的中国排球承载着“三大球”更多的荣誉使命，当世界排球的目光聚焦到中国时，当与中国排球有关的每一个人都站到新的起点时，他们将面对前所未有的机遇，也将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

文/ 吴 嘉伟 

编辑/ 陈 思怡

2017年底，广州，恒大女排训练馆。

球馆外，墙上悬挂的恒大女排联赛冠军合影，依然提醒着我们这支中国第一个职业化运作的女排俱乐部曾经有过的辉煌。经历了九年的起起伏伏，他们终于在中国排球的改革进程中再次迎来曙光，重获关注。

“这个球你等着谁来传？你是二传，这种防守起球你要抢先来处理，别等着其他人……”

队员攻防对抗中一次配合失误，主教练方岩叫停了训练，严肃地质问二传手郁佳睿。几分钟后，他对一位队员的后排垫球质量不满意，走上球场亲自“喂”球，指导动作，要求她后场垫球必须到位……

新赛季，恒大女排也迎来了一位有着20多年欧洲女排队伍执教经历的职业教练。

训练场上的方岩不苟言笑，因为队员们的技术和经验还很欠缺，整体配合也需加强，只能严格要求训练中的每一个细节，时不时还用法语跟几位外援交代着技术要领，叮嘱几句。

本该已经是享受退休生活的阶段，如今选择执教恒大女排，他说没有给自己预设时间长短，也还热爱着排球，热爱着教练工作，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这支球队带好，能给队伍留下一些东西就可以了。

我和方岩的采访约在广州恒大御景半岛酒店，这里倚靠金沙洲，风景秀丽，环境舒适，恒大女排自2009年成立，这里一直见证着球队的成长，日复一日。

见面前，方岩的儿子告诉我，近段时间父亲的身体不大好，要先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本已做好会面延迟的准备，没想到方岩却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

恒大女排主帅-方岩

一

2017年9月，方岩在结束与法国戛纳女排的执教合同后，选择休假。20多年的职业教练生涯，一直承受着训练和比赛的压力，他也想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尽管仍有欧洲女排俱乐部在邀请他，但他都婉拒了。

直到一位合作了十多年的排球经纪人突然找到方岩，说现在有个中国的女排俱乐部想邀请他过去执教。心里虽然想到很可能是恒大女排，但是最初并没有答应。方岩没有想到，恒大几天内又找到他，并希望他本人亲自从法国飞往广州，双方可以面对面地沟通一次。

2013年，郎平离开恒大，出任中国女排主教练，此后恒大女排的联赛成绩跌入谷底，最终降级到B组。四年多的时间里，球队想尽办法引进内援和外援，但总是冲A失败，一直在B组苦苦徘徊……

主教练也先后经历李勇（前恒大女排教练）、邸安和（前中国男排主教练）、张洛（前北汽女排主教练）、吴晓雷（现任中国女排助理教练）多位教练，教练班子也频频更换。没人曾想，这支获得过全国联赛冠军，亚俱杯冠军，世俱杯季军的队伍，竟会落到如此困难和动荡的境地。

“打了几年，在有外援的情况下，都没有升级成功。队员们的心气和状态都不好，大家失去了前进的动力，没有希望的感觉，整支球队确实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方岩来到广州后，恒大俱乐部高层坦诚地向他谈到了队伍面临的难处，也向他表示女排是要保留下去的，也希望重塑辉煌。 

↓对于现在的恒大女排来说，重拾信心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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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中国排球协会多次召开关于新赛季排球联赛改革的会议，透露出打造世界上最好的排球联赛，以及把中国建设成为“世界排球中心”的决心。

高层对中国排球的发展设计，也从以往倚重竞技层面正朝着竞技、国际化、市场化、校园等多方向推进。恒大女排的管理层也不会没有看到排球大环境正在发生的改变。

新赛季的中国排球超级联赛取消了球队的升降级制度，恒大女排得以幸运地搭上末班车，重返A组联赛。球队也急需一位主教练，能够带领队伍振作起来，重新开始。恒大女排近似于欧洲女排俱乐部的运营模式，让方岩最终选择加入。

“管理层给我的执教氛围很宽松，教练、队员的选择都全权交由我负责，放手让我把队伍建设好，所以我来到了恒大。”

采访时，恒大女排在全国女排联赛第一阶段的成绩，已经锁定八强席位，顺利完成了赛季初球队制定的目标。可当初确定“打进八强”的目标时，他的心里并没有底。

方岩与俱乐部最终达成协议，时间已来到2017年9月底，距离联赛开幕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留给队伍备战的时间相当紧迫，在稳定队伍训练的同时，还要找回队员的信念和信心，更重要的是，还得立刻联系外援，补充球队实力。

国际排球市场的运动员转会，早在三、四月份就已经基本确认，完成签约。9月这个尴尬的时间点，想找到合适的外援很困难。“目前队里的这三位外援，我之前带过，恰好他们还有档期，队伍才最终组建完成。”

新赛季的中国女排超级联赛，上海女排引进了韩国球星金阮景，引人关注。这位去年还在土耳其联赛与中国球星朱婷隔网相对的世界级主攻手，选择来到中国赛场。她的到来，不仅在成绩上帮助上海队稳居第一，在场外，也吸引了大批粉丝的目光。就连韩国总统文在寅访华的国宾晚宴上，金阮景也应邀出席，成为中韩两国体育文化交流的代表。方岩也深知顶尖球星为一个球队带来的影响力和变化，但靠资金投入就容易解决的引援问题，还不是他最为操心的事情。

“把恒大的二线队伍和青训的梯队搭建起来，这才是解决队伍发展的根本问题。我相信这也是很多俱乐部需要面对的问题。” 方岩也感慨，真的坐到了恒大女排主教练的位置上，才能深刻体会当年郎平在任时遇到的种种问题和无奈。

联赛开始前，恒大女排本与某支俱乐部达成了内援引进的协议，可临到开赛时，对方最终变卦，拒绝球员转会。这也让方岩下决心要培养青年人才，突破瓶颈。 

陈佩妍单人一传训练中。青年后备人才一直制约着恒大女排的发展

2017年，恒大女排的青年球员陈佩妍入选中国女排国家队集训，二传手郁佳睿也上调国家队征战国际赛场，但方岩对这些队里未来的希望有着清醒的认识，“陈佩妍和佳睿都挺有潜力的，身体条件也不错，但技术还没有达到国家队的水平，我们要尽可能地去打磨她们的基本功和意识，争取把这些好苗子培养出来。”

进入八强后，恒大女排将遭遇全国前5名的球队，球队的年轻队员，几年的时间都没有机会和这些强队交手过，在方岩的眼中，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倍感珍惜。“我们要重视和强队比赛的机会、珍惜每一个球，为明年和后年做准备，积累经验。”

二

这位在欧洲职业赛场身经百战，有着丰富执教经验的教练，在回国带队的这段日子里，也感受到了排球文化的差异。

方岩指导过的球员众多，桃李满天下，其中也不乏塞尔维亚国家队主攻手米哈伊诺维奇、副攻手拉西奇这些明星球员，相比欧美运动员，在训练中给他最直观的感受还是国内运动员更多还是在被动地接受教练的意图，缺少主动沟通和思考的过程。

“选择了职业排球的路，就得要求自己达到高水平；作为教练和队员，都希望取得优异的成绩，获得成就感，双方应该协作把积极性和潜能挖掘出来，这应该是件融洽的事情。”

新时代的运动员年轻有活力，个性鲜明，有自己的想法，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小队员都是自己的孩子。虽然训练和比赛中，球员应该严格执行主教练的意图，但他更希望运动员能够养成与教练随时沟通，交流想法的习惯。

国内的这段日子，他也留意到教练与队员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融洽，双方往往会针锋相对，关系紧张，他形容就像是“猫和老鼠的游戏”。但他也没有预料到，这种紧张的对立也同样发生在他的身上，甚至被舆论无限夸大。

排超联赛第五轮，恒大女排在领先两局的大好形势下，被八一队逆转。比赛结束后，一张主教练方岩与队员张楚楠在赛场争执的图片在网络传开。一时间，球队内讧，主教练辱骂队员等“刺眼”的报道和流言四起，将方岩和他的队员推向了风口浪尖。 

排球在被越来越多人认知的时候，网络时代，任何一点瑕疵都会透过镜头被无限放大

重提旧事，面对网络上的猜疑和指责，他显得颇为无奈。

“那个球，楚楠（队员）回头问我是不是应该她去防守？比赛当时我没有理她，就让她先集中精力接好一传。场上关键时刻，我也说了到底是先接一传重要还是去讨论防守重要，本质上就这么回事儿。”

方岩可能自己也没想到，因为这件事都能上个新闻头条，也笑着说在国内当主教练的压力的确很大。“从事体育这行，在训练和比赛中的争执很平常，关键是教练和运动员事后能否及时沟通，如果不沟通，日积月累，教练和球员的关系当然会非常紧张。”

这些问题如果是互联网时代考验主教练的“球队管理学”水平的话，回国后最令方岩感到吃惊的竟然是队员的伤病情况，令人不可思议。他很困惑，不知道是这些队员从小的体能与身体训练就存在问题，还是早前受伤后的保护与恢复措施做得不够，球队训练一旦强度增加，上量之后，好些队员就撑不住了。他也并不清楚这是恒大女排独有的问题，还是所有球队都会遇到的麻烦。

“因为伤病的隐患，我训练完全不敢上量。” 恒大女排目前的训练，严格控制着时间，在训练的节奏、密度和质量上去做要求。至于都说中国运动员练得苦，时间长，方岩说关键还是看效率和专注度，队员如果体能达不到，时间长了也容易出现伤病。“郎指导很早就在国家队配备了专业的体能康复团队，现在很多地方俱乐部也都安排了专业的体能康复师跟队，大家都看到了这些问题，也正在解决。”

队伍成绩，舆论炒作，都不是方岩内心最大的压力，他反而担心队员的身体状态。“底子薄，水平差一点，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刻苦的训练和积累就能提高。关键还是要控制伤病、保证训练，不能一上量身体就出问题，这样想练也没有办法。”

他告诉我这其实是相关联的几个问题，如今我们要成为世界第一的排球联赛，每一个运动员就应该争取成为最优秀的运动员，每一个教练也应该有责任去打造一支有凝聚力战斗力的队伍，呈现给观众最精彩的比赛。

三

采访当天，恒大女排下午的训练三点开始，在离训练开始还有20分钟左右的时候，球队的法国籍助理教练过来向方岩确认即将开始的训练安排，每一项内容都有着精确的时间段。

“主教练需要把握训练比赛大方向以及临场指挥，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教练团队的优势就是各有分工，各个领域有专业的教练执行。”在交流中，与我想象的不同，欧洲很多职业教练竟然是由比赛统计员，数据分析员转型而来，并不完全都是退役球员。

“如果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职业教练，除了扎实的业务技术以外，勤奋好学，并且乐于接受新鲜的事物，缺一不可。”这么多年与国外的职业教练打交道，敬业和好学是留给方岩最深的印象。这其中，就包括朱婷所在瓦基弗银行俱乐部的主教练乔瓦尼古德蒂。

中国女排出征2016年里约奥运会之前，可能没有人想到，在2015年才接手荷兰女排的意大利籍主教练古德蒂，会在比赛中给中国队制造如此大的麻烦。小组赛首场比赛，荷兰队就以3比2逆转中国队，让中国女排的小组赛征程蒙上阴影。

随后两队再次在半决赛相遇，这支欧洲球队体现出的全面技术和比赛作风，也让中国女排吃尽了苦头。如果不是中国女排奥运赛场的底蕴，与最后多出一丝的专注和幸运，古德蒂或许就已带领荷兰女排创造了历史。

“他很热爱自己的职业，真的很好学，爱钻研，非常勤奋和努力。”方岩提起这个小个子教练，不吝溢美之词。他回忆起当年在意大利的时候，带队比赛中遇见古德蒂，因为中国队的“单脚背飞”技术世界领先，古德蒂便找到他请教这一技术的要领，一聊就是几个小时。

“只要你热爱自己的事业，不断地学习与积累，一定可以成功的。我们现在已经是世界冠军了，联赛的水平也很高，但我们不能认为自己就是最好的，要向着最好的一直努力。”

时代的进步，排球也发生着巨大改变。“如今排球技术的更迭，对手的动向，产业的发展，信息非常多，作为一名职业教练，需要不断地吸收国内外先进的理念，有责任把这些好的东西运用到训练和比赛中，传授给弟子们，帮助他们快速成长。我们也需要不断进步。”

联赛结束后的球队安排，包括引援、球队训练、与二线青年队的衔接，都等着方岩一件一件去落实。他也正筹划着带领队伍前往国外训练和比赛，开拓队员的眼界，与高水平的球队切磋交流。

采访结束后，我提议去看看恒大女排的训练，方指导欣然同意。在去往球馆的路上，他告诉我这个赛季很好奇上海队是如何能把米杨、马蕴雯、张磊这些老队员的状态调动地这么好，也欣赏江苏队培养的这批“全华班”阵容，更羡慕着八一、辽宁队员们的身体条件。“恒大跟这些强队相比还有差距，我们还是要不断努力，从技术、心理、实力上真正提升才行。”

训练馆内的分组对抗，气氛热烈，时不时传来队员调动自己情绪的尖叫声、呐喊声。跟着方指导一起上“头条”的队员张楚楠在场上个性十足，扣了一个漂亮的直线球后，朝着对面的队友“挑衅”地大喊一声，这一叫反倒让队友们笑场，全队则调动出更加热血的情绪投入到下一个回合的较量中……

在2018年国际排联最新的世界排名中，中国女排依然高居榜首。世界杯、奥运会、大冠军杯的“三连冠”，也让国人对中国女排再创“五连冠”辉煌给予了新的期望。

改革中的中国排球承载着“三大球”更多的荣誉使命，当世界排球的目光聚焦到中国时，当与中国排球有关的每一个人都站到新的起点时，他们将面对前所未有的机遇，也将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

▶️女排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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