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巨婴，源于“女人是老虎”式恐吓教育
武志红《巨婴国》（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配图（岳敏君 绘）
《金瓶梅》中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败光家产后去当了道士。一天，师父带两个徒弟出门做法事，临行前叮嘱留守的新徒陈经济：后院圈养的那些大鸟是凤凰，是预备让师父升天时骑的；大酒缸里的是毒药，人喝了，肉身化为乌有。陈经济连连点头，声称绝不会去碰。
师父回来，见陈经济脸红红的，问怎回事。小伙子说，后院的凤凰飞走了一只，怕师父回来责骂，喝了几碗缸里的毒药，本欲了断性命，不料头晕晕的。师父笑了，说此子老实。
佛门有个如出一辙的故事：小和尚下山前，老和尚叮嘱他：“女人是老虎，遇见千万要躲开！”小和尚连连点头，一去不归。老和尚下山去找，发现他在妓院里。老和尚问：“说了女人是老虎，为何你还待在虎窝中？！”小和尚道：“弟子愿效法如来，舍身喂虎也！”
这广为流传的笑谈，凸显了恐吓式教育的荒诞——强加给下一代的成人世界的暴力和谎言，制造恐惧，破坏规则，腐蚀人心，被戳穿后留一地鸡毛，反教化之道而行之。
民间流传中国孩子的四个阴影：不听话，医生给你打一针；拾荒的人把你抢走；警察把你抓走；黑黑的地方有吃人妖怪来吃你。一代代中国孩子在恐惧的哭声中长大，童年阴影挥之不去，成为或心理不健全或玩世不恭的巨婴。
有人说得好：恐吓式教育的本质是利用恐惧感对孩子进行控制，扼杀孩子的灵性。
如今，恐吓式教育有了新说法：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
恐吓因子，也许出自法家。法家讲“轻罪重刑”、“严刑峻罚”，对人民实施专制恐吓。商鞅变法，首推什伍连坐法——庶民按户编组，五家为保，十户相连，一人作奸犯科，全体承担连带责任：藏匿者，视同降敌；不告发者，腰斩；告发者，按斩敌首级领赏。此法一出，人人自危。为了免于他人犯法危及自身，告密盛行。告密，成为一种控制人民的统治手段。商鞅称：“昔之能制天下者，必先制其民者也；能先胜敌者，必先胜其民者也。”被恐吓的人民，只要还有口饭吃，就乖乖当顺民。
在学者秦晖所说“儒表法里”的中国皇权专制社会，王朝更替，似可归结为：撑死胆大的，吓死胆小的。
恐吓因子，西方文化中也有。且不论马基雅维利所称“对于君主来说，被人畏惧要比受人爱戴安全得多”，一部《圣经·旧约》，因为违背“十诫”，上帝灭族毁城的事例数不胜数。
上帝要毁灭淫城索多玛。亚伯拉罕为索多玛祈求。上帝答应他，只要城里有十个义人，就不毁灭这城。结果没有。
灭城前，上帝派天使将城里的亚伯拉罕侄儿罗得一家救出来。天使嘱咐他们立即离开，往山上跑，不能停留，不能回头看。
上帝从天上往索多玛城降下硫磺与火。如同烧窑一般，一时火光冲天，烟气上腾，整座城及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
跑在后边的罗得之妻顾念故土，不顾天使的警告，回头一望，马上就变成了一根盐柱。
这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故事，包含一种赤裸裸的恐吓。不过细究起来，这样的恐吓与“女人是老虎”式的恐吓不同，是建立在规则之上对不义的恐吓。这样的恐吓，指向信仰层面的敬畏心。
人活着，是需要一些敬畏心的。敬畏心，非毒药、老虎之类外力所能强加。
敬畏心，内生内化于“免于恐惧的自由”。
（原载于《能源评论》2019年5月刊“悦读”。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