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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魔头,我却不是上帝

刘志刚 麻辣汉语 2020-08-21
来自专辑
我的学生故事,我的教学分享

2009年,即将硕士毕业的我,开始找工作。有一段时间,我把目光投向了美国,希望能有机会到美国做一名汉语教师,所以我也留心各种在美工作的信息、渠道。


巧的是,之前我在山东做老师时教过的一位学生,她的一位亲戚彼时正好在美国加州做自由汉语教师。通过学生得知了她的邮箱地址,我给这位王老师发去了一封邮件,很快便收到了她热情洋溢的回信。


在这封邮件中,她说了这样一段话:“这些年我在其中一家学校一直教七年级的孩子,那就是美国人口中的魔头——Teenager,但七年多了,所有我教过的学生都给我了很好的反馈,所以你要预备好了跟他们斗智斗勇。


时隔八年,我来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国做了一名公立中学的汉语教师,面对我的,正是这位老师信中所说的“魔头”。


遗憾的是,他们是魔头,我却不是上帝。

(一)

“爱瑞,如果你没有铅笔和纸,为什么要来上课呢?”


“爱瑞,我希望你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不会像现在一样说个不停!”


“爱瑞,我的英语没有你好,但我也知道‘shut up’不是礼貌的话,你最好说‘请安静’”


“爱瑞,把你的腿从课桌上拿下来!”


………


所有你能想到的中学生在课堂上的bad behavior,都可以在我的六年级三班这个叫“爱瑞”的小女孩身上找到。


她并不bad,但总会给你不停地制造麻烦,就像你的鞋里钻进了一粒沙子,不疼,却很讨厌。


鞋里的沙子倒掉就可以,班上的这位trouble maker 却不那么容易搞定。谈话无果,批评不在乎,表扬的武器在她身上失效,至于“联系家长”,对不起,根本就联系不上。


直到后来,我在班里宣布:每周选出两名本周表现最好的学生,可以跟我一起吃午饭,享受我带来的Chinese food.


美食的力量很强大,在接下来的一周,爱瑞如同换了一个人,在第一周结束的时候,她和另一个叫昆丁的男孩成了“谁来和我一起午餐”的幸运者。


征求了他俩的意见,满足了他俩的要求,那天我带来两个饭盒,一盒是西红柿鸡蛋,一盒是虾仁炒黄瓜,他们吃得都很高兴。一边吃一边聊,这两位学生还告诉了我许多班上的八卦和新闻。


那天带的菜很多,快上课了,虾仁黄瓜还没有吃完,爱瑞问我能不能把饭盒今天带回家。

“没问题,回家还可以让你家人尝尝,记得明天把饭盒带给我,我要用的。”


然而第二天,一直到周五,我都没等来我的饭盒,等来的是一句:“我的姐姐不小心把她弄碎了”的回答——说这话的时候,爱瑞眨着眼睛,她甚至连“对不起”都没说。


这件事被六年级的教导主任知道了,她很快找来了同在这所学校上学的爱瑞的姐姐,然后第二天,爱瑞的姐姐给我带来了那个饭盒。


而接下来的一周,爱瑞又变回了爱瑞。


从那以后,无论在我的中文课上她有什么表现,只要是她不影响周围的同学,我再也没管过她。

(二)

不同于爱瑞,卡琳娜是来自于八年级二班的一个女生,这个班级的两极分化很严重,要么是恨不能在升入高中之前就把中文学到家的名副其实的天使,要么是哪怕看电影时都不肯停止说话的如假包换的魔头。


而这个卡琳娜,她最大的特点有两个,一是从来不学习,二是特别喜欢画画。


如果是上课时在那低头画画不听讲,那也就罢了,卡琳娜则不然,你永远都猜不透她下一秒要做什么。她可能前一秒还在那自己画着画,后一秒就举手要求去洗手间,而她让你不能说“不”的理由是:“It is a girl’s problem”;她会不停地跟后边的女生说话,当你给她警告的时候,她又会举起手要求去洗手间;等她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下课了。


这个“刀枪不入”的女孩,最开始还只是一个人的表演,到后来,她俨然已经成了班里其他一些女生的“领袖”,用“一块臭肉毁了一锅粥”来形容她,并不过分且再恰当不过。


面对这个魔头,我做了很多工作,不是惩戒,更多的是想能用真诚去打动和改变她。


卡琳娜喜欢画画,我的几次努力,都围绕着“画画”而展开。


第一次是刚做她的中文老师不久,看到她爱画画,我在第二天带给她一个漂亮的书签,上面画着兰花。我告诉她我希望她喜欢这个小礼物,也希望看到她在中文上的改变。


Nothing changed.


第二次,有一天下课,她指着班里的大中国结好奇地问我是什么。


我告诉她这是“Chinese knot”.


“你觉得你能把它画出来吗?”我问卡琳娜。


“应该可以,我拍张照片,回去比着画!”


“好啊!我们说好,如果明天你能带来你的画,我就送你一个中国结。”


那一天的下午,我满怀着期待。


第二天,我带来了中国结,却没有看到卡琳娜的画。当我询问她的时候,他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困惑,就好像完全不记得我们昨天的对话


再一再二不再三,但我还是给了卡琳娜第三次机会,也是最大的一次机会。


春节临近,我所在的孔院面向这个城市里所有学中文的学生征集关于鸡年春节的美术作品,只要上交作品的学生都可以获得证书和礼物,而如果能获奖,则可以受邀跟家人一起来孔院的春晚做客。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卡琳娜。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卡琳娜,她很感兴趣,手舞足蹈地表示要参加。


“只要是跟中国的新年有关就可以,比如今年是鸡年,你可以画一只大公鸡。”我告诉卡琳娜:“还有,把这个同意书带给你的父母签字,连同你的作品一起交给我,记住,周五是deadline!”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再一次满怀真诚和期待


“You promise?”我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


“Yes Mr. Liu, I promise I will bring it”,这是卡琳娜的承诺。


然而我没有等来父母的签名,也没有等来卡琳娜的作品,如出一辙,当我询问她的时候,他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困惑,就好像完全不记得我们几天前的对话。


我曾经一度怀疑是否是卡琳娜的父母不支持她参赛,甚至怀疑她的家庭出了什么问题,然而当卡琳娜的父亲出现我的课堂上的时候,这个疑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位真诚、朴实、绅士的男人,他告诉我卡琳娜从来就没有提及这件事情,同时,他也为卡琳娜在中文课上的表现道歉。


那天,这位父亲坐在中文课堂上,格外显眼,这位胸前贴着“visitor”标签的父亲,是代表女儿的家庭来上最后一节中文课——因为卡琳娜的表现,她被学校从中文课的名单上剔除。而他的父亲在听说了校方的陈述后,坚持要代表女儿上最后一节中文课,以表示对老师的道歉、支持和尊重。


那天,课堂上因为这位父亲的到来而格外安静,而这位父亲,一节课都认真地坐在那里,听讲,做笔记,甚至还举手回答了我的一个关于中国春节的问题。


我多么希望,那天坐在那里的,是卡琳娜。



2017年3月5日 于美国蒙哥马利

文中学生名字,均为化名

点击“阅读原文”,看看《Mr. Liu, 这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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