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普及|苏霍姆林斯基谈教育：寄语父亲们

在冬天的傍晚，经常有学生的父亲到我们学校里来，教师们常和他们进行关于父亲在家庭中的崇高使命的专题座谈。我们对这种谈话十分重视，因为父亲在教育孩子方面起着特殊的作用。

说实在的，孩子多么希望有一个坚强的、有才华的、责任心强的父亲！每个做父亲的都应知道和理解，孩子是多么的需要他！

50年代初期，在我们学校二年级有两个要好的女同学，其中一个叫娜塔莎，她没有父亲。当她小的时候，她经常问母亲，父亲去哪儿了。可是妈妈始终没有回答，有一次甚至号啕大哭起来……。娜塔莎上了中学以后，再也没有向母亲问过关于父亲的事。

她的好朋友娜斯佳则父母双全。有一次娜斯佳到娜塔莎家做客，她问娜塔莎：“你爸爸呢？”娜塔莎不好意思说她没有父亲，于是回答说：“我父亲是个飞行员，他在飞行，很少回来。”娜塔莎每天都要从母亲给她买午饭的钱里节省几个戈比。有一天，她乘公共汽车进城买了一顶飞行员的军帽。如果在她的考勤簿中出现了不好的分数，她就会跟女同学说：“哎呀！父亲要说我的……”这话给人们一种不是害怕而是骄傲的感觉。
娜塔莎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丈夫和两个女儿。记得年轻的娜塔莎送自己的大女儿上学的那一天，她对女儿说：
“你是很难想象的，父亲在我小的时候是怎么要求我的。我在自己的想象中创造了他，这样我的生活还好过一些。父亲在我的想象中是一个温和善良却对我严格要求的人。那时我希望有一天他拿起我的日记簿，说：‘噢！我的孩子，你的日记上写的什么……。特别是在我生病的那些日子里，我多么希望有个大人——一个坚强的人走到我的床前，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安慰我说：‘没什么，孩子，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我认识许多孩子，他们的父亲在伟大的卫国战争中牺牲了。如今这些孩子已经是大人了，但是他们像对待至宝一样，保存着父亲遗留给他们的一些东西：星形勋章、皮带、手帕、钢笔、烟口袋、手提包……
我永远不会忘记小谢廖沙。他父亲在喀尔巴阡山战役中牺牲了。母亲接到装在蓝色信封里的阵亡通知书后痛哭不止。战争结束了，一些士兵复员回来了。在一个炎热的夏日，一个白胡子的士兵走进了谢廖沙家的院子，他向谢廖沙的母亲详细介绍了她丈夫牺牲的情况。这个士兵对谢廖沙说：“你父亲是个机枪手，他是被一颗法西斯的炮弹炸死的。在他牺牲的现场，我只找到了我这位忠实的朋友用过的一个小汤匙。”说完，他把这个小汤匙交给了谢廖沙。
几年后，谢廖沙也成了一名战士。他随身带着父亲的宝贵遗物来到了部队。他在部队服役三年，这个铝制的小汤匙始终陪伴着他。现在谢廖沙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他们把祖父遗留下来的这个小汤匙放在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而且我相信，他们会永远把它放在那里。
谈到做父亲的为人，看他是否能称为孩子的表率，那么在衡量这一标准时，首先要看他是否承担起对孩子的责任。
现在的家庭关系已经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父亲为孩子的健康、幸福、生活而辛勤操劳，这集中反映了他的道德水平。这种劳动越自觉，说明他的道德越高尚，他越是值得后代效仿。
父亲是孩子心目中最亲近、最贴心的人。在父亲的形象中，体现着对他来到这个世界，对他生活中的一言一行负责到底的精神。父亲肩负着承先启后，提高由他和母亲塑造的新人的道德修养的伟大使命。
要使所有的父亲懂得：孩子听话和遵守纪律的程度取决于父亲责任心的强弱。父亲为人民献身，对祖国忠诚，这是孩子的骄傲。他们珍惜父亲过去和现在为人民所做的贡献，珍惜父亲为了祖国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呕心沥血的奋斗精神。
俗话说：“水有源，树有根。”父母的根、父母的业绩、父母的荣誉不应成为儿女赖以生活、索取财富和特权的资本。儿子如果自己不扎根的话，就会像飞帘那样依附在父母的根上生长。父亲对社会的贡献越显著，儿子就越需要有自己的光华。这种光华要由父亲去引燃，要由父亲以自己对崇高的社会理想的一片忠诚，以及为实现理想而身体力行的榜样去引燃。
我们教师的教育工作的目的，是启发每个学生看到并且发掘父亲身上构成人类永恒财富——每个家庭的骄傲感和荣誉感的那些品质。认识父亲具有的崇高美德的过程，就是培养公民荣誉感的教育过程，这是任何东西无法取代的一课。

请看下面列举的两个例子。

当一个学年结束时，父亲跟别佳说：
“孩子，今天我们一起到我们的地里看看！”“难道你还有自己的土地？”“是的。”路上走了很久，父亲和别佳又乘火车，又乘汽车，最后来到森林旁边。他们看见，顺着林边，出现了一马平川的田野，人们正在地里收割小麦。“这就是我的土地”，父亲用手指着说，“我在这里同法西斯战斗过。我们是从这里把敌人驱逐出去的。我在这块土地上流过血……你看，我受伤后就躺在那里……”儿子沉思片刻，神情严肃地看了又看这块迄今为止在他看来非常普通的土地。也许，正是在这一瞬间，这个男孩懂得了什么是为人民服务，也正是在这里他真正懂得了自己的父亲是祖国的保卫者，是个勇敢的人。如果每个孩子都像别佳一样参观过这块土地后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我相信，就不会出现不听话、不尊重的情况。再举一个例子。二年级学生小帕弗利克的父亲也和法西斯战斗过并曾被授予“战斗功勋”奖章。冬季的傍晚，父亲经常给儿子讲述战争年代走过的艰难道路、被积雪覆盖和泥潭般的战壕，以及战士们的勇敢精神。
“经历过多少艰难险阻才得到这一枚奖章……”有一次帕弗利克躺下睡觉的时候说。很快，学年结束了，小帕弗利克带回来一本配有漂亮插图的书——因学习成绩优秀而得到的奖励。妈妈一边翻看，一边微笑，而帕弗利克却默不作声。“你怎么了？为什么学校给了你奖励，你反而不高兴？”母亲吃惊地问他。“因为获得它并不难……”儿子回答说。这不仅值得做父亲的，也值得我们教师深思。我们往往很少关心使“困难”“很好”“应该”这三个概念在孩子们的头脑中融为一体。而且，在培养孩子对长辈（包括父亲）的尊敬和热爱时，我们应该十分敏感并注意分寸。
有一天上课，教师按次序向一年级学生询问有关家长的情况，孩子们一边答教师一边记。听见询问到同桌的父亲时，别佳面色开始变得苍白起来。
原来，前一天放学回家，别佳在茶馆旁边遇上了父亲。父亲俯身在篱笆上，醉眼蒙眬。“爸爸，咱们回去吧！”别佳说。这时过路的行人很多，众目睽睽下，别佳羞愧万分……拖拉机在田野上轰隆隆地响，阳光普照着大地。世界给人一种幸福、安宁的感觉。然而，小别佳在为自己喝醉酒的父亲哭泣，同时又等待着教师的提问，浑身冒出冷汗，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会有人感到幸福吗？我们是否想到，在这种时候小孩子会对一切光明的、愉快的和正确的事物完全丧失信心。对“正确的”东西——这个词是我从一个少年述说他的家庭不幸的话中借用的——失去信心，教育就不会产生有价值的结果。只有当孩子有信心时，他才是幸福的；不听话、没礼貌、粗鲁——这些都是在孩子完全失去信心时容易出现的行为。如果有人问我，在我们的工作中什么最困难，我的回答是：同孩子谈他父母的情况最困难。这里，任何疏忽大意和处理不当都会导致极其不良的后果。班里寂静无声，孩子们正在以“秋天”为题作画。“米佳的爸爸进监狱了！”一个孩子突然大声说。帕弗利克和米佳是邻居。妈妈昨天跟他说，米佳的父亲进监狱了，面对这样惊人的消息，孩子按捺不住给讲出来了。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使我感到茫然。米佳的脸红了，他用来画雨的铅笔在手中一直颤抖。“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对孩子们说，“你们知道，米佳的父亲是镶玻璃工。你们还记得，他给学校的窗户镶过玻璃吧！监狱里的玻璃坏了，米佳的父亲到那里镶玻璃去了，不可能那么快就镶完了。”我看到，米佳的眼里噙着感激的泪花。保护儿童的心灵是我们教师的天职。这种突发情况，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出现在孩子面前，使他感到无比恐惧，甚至全身抖起来。这种感觉在孩子不愿让人知道的家庭隐私被暴露出来时会经常出现。

因此，我想告诉做父亲的，你们要知道、要记住的是：孩子们把你们的道德堕落当作自己的不幸，而把你们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幸福。要珍惜孩子们对人的感情，巩固他们对人的信心。

文章节选自《家长教育学》一书，教育科学出版社2021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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