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还是向右：美国华人的政治大分裂（下篇）
（下篇）
写这个题目的动机，其实不是想要说服谁，而是想要通过梳理几个月以来的观察和思考，解开自己的一些困惑。《 向左还是向右: 美国华人的政治大分裂（上篇） 》写完以后，小范围跟朋友们分享了一下，本担心会冒犯别人，没想到却获得不少肯定，有师兄表扬开放不偏激的观察角度，有华一代认为能够帮到自己理解华二代的想法，让家里每天的激烈争论平息下来，算是意外之喜吧。
《向左还是向右: 美国华人的政治大分裂（上篇）》里介绍了：
非裔佛洛伊德的死引发了声势浩大的BLM 运动（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
美国社会比较普遍的支持BLM 运动，但美国华人却出现了大分裂，有左右之争，有华一代和华二代的针锋相对，还有人发表赤裸裸的种族歧视言论。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大分裂呢？M君尝试着去探究原因，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找到的第1个原因是: 对美国历史缺乏足够了解。
下篇开始：
第2个原因：
中国传统文化缺乏种族敏感性
看看下面的照片，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2019年，媒体曝光加拿大帅哥总理特鲁多于18年前，29岁时，涂黑脸、手和脖子，包着头扮成阿拉丁参加变装舞会的照片，举国上下一片哗然。特鲁多当即道歉，承认这张照片有种族主义色彩， “我本来应该知道的，但我没有，我对此深感抱歉”，“我不应该这样做。我负责。这是个愚蠢的事情。”
2018年的春节晚会，有一段小品想要表现的背景是 “一带一路”倡议下，肯尼亚开通了一条中国修建的新铁路。一位中国女演员扮演了一个非洲妇女，她涂黑脸，垫过的臀部夸张地大，胸部也很突出。她头上顶着一盘水果，陪伴她的非洲男子则打扮成猴子的样子。
很难想象，在最高级别的晚会上，层层层层的把关者竟没人意识到其中的不妥。M君很好奇，春晚观众里意识到不妥的会有多少，反正据报道，反应最大的是在中国的非洲留学生。
长期以来，除了元、清两个朝代，种族问题从未成为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长期的汉族大一统产生的自我优越感早已深入国民骨髓，缺乏与其他种族的共生和碰撞，也就很难形成这方面的敏感性。
（不明白为什么抹黑/棕/黄脸会冒犯少数族裔的，可以看看这篇报道
https://www.cnn.com/2019/09/19/world/brownface-blackface-yellowface-trnd/index.html ）
第3个原因：
该不该惩罚整个警察系统
秩序和自由是一对天然的矛盾。
东亚文化强调个人服从集体，强调秩序大于自由。这次疫情就是明证，百姓们心甘情愿的忍受各种不便，企业承受着巨大的经济损失，全社会令行禁止，共同抗击疫情。
而美国社会则强调自由，代价就是缺乏秩序感，很多事情都要依赖地方自治、和民众自治。因此我们看到，在不同贫富社区之间，环境和教育资源差异巨大，治安差异也巨大，好的社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坏的没人敢去。
以西雅图国会山自治区为例，算是对现行社会秩序的反叛，去尝试没有警察的社会运行方式。很多美国民众能够容忍，甚至支持，但一代华人，特别是年纪稍微大些的，可能是担心文革再现，几乎全都嗤之以鼻，认为是闹剧，还戏称其缩写CHAZ为“渣滓”。
BLM运动的一大核心诉求是反对警察暴力，要求削减警察经费（Defund the Police），也就等于削减警察数量。
华人大多对此感到匪夷所思：都乱成这个鸟样，居然还想削减警察。警察少了，餐馆和店铺谁来保护？况且华人普遍遵纪守法，警民矛盾不像非裔那么突出。于是多个华人群体发起了声援警察的活动，纽约法拉盛还有数百华人集会支持警察。
M君也很懵：不要警察了？还嫌不够乱吗？都不打算安稳过日子了吗？
可是和华人社区的态度相反，美国社会对削减警察经费的诉求非常响应，比如西雅图教育局局长就立即解聘了几所学校里的驻校警察。在最高层，美国两党已经启动了警务改革法案的起草。因此，现在不是削不削减的问题，而是削减多少、怎么削减的问题了。
M君旁听了西雅图市议会审议2020年警务预算调整的公众听证会，发现这个诉求同时具有合理和不合理的部分。
不合理部分：
多个民间组织要求把西雅图警察本年度的剩余预算削减50%，M君觉得这有点过分了，很可能会造成部分关键治安职能的瘫痪（相比之下，西雅图市长仅提出削减5%）。
西雅图市中心的治安问题、流浪汉问题已经很严重了，警力的减少一定会使这些情况继续恶化。
有报道称，多名市议员已公开宣布支持削减50%。几周内，市议会会做出决定，搞不好会大幅高于5%，到底是多少，让我们拭目以待。
合理部分：
是把削减下来的警察经费转移到非武力的社会服务机构，完成一些原来属于警察的职能，比如对无家可归者随处露营的约束，比如911电话调度等。
而且平心而论，美国警察体系的确存在很多问题。美国警察和中国的民警完全不同，与社区和民众的融合度很低，高度军事化武装化，是妥妥的国家暴力机器，经常有滥用武力的情况，还有选择性执法的问题，和经费使用低效的问题。警察系统与白人和亚裔总体来说相安无事，但与其他少数族裔的矛盾非常突出。
这里边原因很复杂，有警察系统历史起源的问题，有美国枪支泛滥的问题，有警察工会阻碍警察优胜劣汰的问题等等。
M君还找了一下西雅图警局的数据。过去一年里，在警员人数基本不变下，经费竟增长了45%；可以暗箱操作的“超时补贴”一共发放了$3000万；全体警员近千人，平均工资$15万，其中375人年收入超过$20万；就连专管停车贴条的，平均工资也达到了$9.68万。
M君窃以为，法拉盛华人在这个时点集会支持警察的做法值得商榷。这固然可以拉近和警察的感情，让警察对华人多一分好感，但在当前大势下，也同样会刺激其他族裔的感情，进一步孤立华裔，造成华裔与其他少数族裔的对立。
在警务改革大势不可阻挡的情况下，M君推荐一些做法：
制度上，不要一听到削减警察经费就笼统的反对，而要积极参与警务改革的规则制定，保留对华人安全至关重要的警员岗位，至于什么停车贴条和911接线，交给民间运营没有什么大不了。
规则上，反对警察工会的大锅饭和护犊子，支持警员优胜劣汰，优先裁掉那些民众投诉多、欺负少数族裔的警察。比如杀死弗洛伊德的那名白人警察，之前已经收到18起民众投诉，其中2起受到纪律处分，绝对不是一名好警察。
利益上，华人商家应该出钱出力，用合法方式激励警员更愿意保护华人店铺，同时要鼓励支持华人子弟报考警校，快速增加华人警察的数量。
第4个原因：
黑人可怜还是可恨
黑人到底是可怜还是可恨？华人群体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严重分裂。
中国有句老话说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辩证的说明了，可怜和可恨看似矛盾，但在实际生活中经常相互依存、相互促进。之后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也是这个道理。
同情黑人群体遭遇的华人左派，还有指责黑人不配优待的华人右派，其实看到的都是这对矛盾的不同侧面。
我们先看看可恨这一面：
黑人犯罪率高于其他族裔是事实。M君查了统计局人口数据
https://www.census.gov/quickfacts/fact/table/US/RHI725219，和FBI的2017年警察逮捕数据
https://ucr.fbi.gov/crime-in-the-u.s/2017/crime-in-the-u.s.-2017/tables/table-43，
白人（不含西裔）的人口占总人口数的60%，逮捕数占总逮捕数的51%，略低于社会平均。
西裔人口占比18%，逮捕数占比18%，属于社会平均。
非裔人口占比13%，逮捕数占比竟高达27%。
我们再来看看奉公守法的亚裔，人口占比6%，逮捕数仅占1.2%。
根据数据再推算一下，2017年每名非裔有5%的几率被捕，就是说一年里每100人就有5人次被捕。对比之下，亚裔仅有0.5%的被捕几率，每200人才有1人次被捕，是非裔的十分之一。
再来看看可怜这一面：
一个让M君震惊的数据是，黑人的单亲家庭比例竟高达65%，就是说每三个非裔儿童里就有两个生活在单亲家庭。其他族裔里，土著印第安人的单亲家庭比例53%，西裔41%，白人24%，亚裔又是最低，15%。
（美国教育部数据
https://nces.ed.gov/pubs98/yi/yi11.pdf
研究机构数据
https://datacenter.kidscount.org/data/tables/107-children-in-single-parent-families-by-race#detailed/）
需要说明的是，单亲家庭的统计里，包括了大约四分之一的cohabiting parents，就是没结婚但住在一起的父母。但就算打个折扣，这些数据仍然是惊人的，是美国社会一个越来越严重的问题。
这里同样有个可怜可恨的逻辑因果关系：
一方面，单亲家庭容易导致贫困、无法接受教育，孩子更容易走上犯罪道路。
而另一方面，犯罪率高，以及刑事司法系统不公，又会造成许多黑人男性或者坐牢，又或者因为受歧视或有案底找不到工作，养不起家，会加剧贫困，进一步推高单亲家庭比例，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佛洛依德的生平现在都被媒体挖了出来，能够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曾是个上进的人，但在人生的几个关头，因为各种社会和自身的原因，导致始终沉沦在底层，读来颇为唏嘘。
感兴趣的可以看看华尔街日报报道的佛洛依德和杀他的警察的人生故事
https://www.wsj.com/articles/george-floyd-and-derek-chauvin-the-lives-of-the-victim-and-his-killer-11592761495
很多华人关注的是黑人的个体犯罪行为，没错，杀人偿命，抢钱坐牢，谁都希望社会治安好，支持Law & Order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当我们上升一个高度，去看待这个族群时，就会发现，美国过去二三十年根据“破窗理论”采取的社会治安高压政策并未达到期望的效果，监狱里人满为患，非裔族群整体依然陷在恶性循环里。这些的确需要做出改变。
从华人整体利益来说，非裔群体的经济状况和教育状况的改善，有利于社会治安的改善，长远看也符合华人的根本利益。
但怎么改？
加州尝试了轻罪不入刑，47号法案规定盗窃950美金以下不算犯罪，警察不抓，报案也没用，结果导致砸车等小偷小摸激增，绝对是个错误方向。
怎么改，M君也完全没有线索，只知道肯定不存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简单方案，光搞警务改革是不行的。
而当今的总统，太习惯于依赖商人直觉解决问题，太喜欢做取巧和花哨的事，不愿意啃硬骨头，又严重依赖右翼白人基本盘，几乎不太可能在复杂的种族和社会问题上有什么作为。
因此，BLM运动的真正价值是，它有可能开启南北战争和民权运动两次社会变革之后，美国社会的第三次伟大变革。
向左、向右、还是向前
当下，各个族裔都在思考最根本的有关人与人，人与国家，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整个社会都在探讨如何重新搭建这个国家的经济政治架构和秩序。华人群体已经落后了，不过奋起直追还不算太晚。
我们需要将华人的核心利益归为两类：
生存利益：种族主义是否抬头，针对亚裔的攻击呈现什么势头，社会治安是否恶化，中美交恶是否给美国华人带来影响生存和安全的伤害。
发展利益：升学、就业、职场、减税等等。
到底向左，还是向右，其实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
首先，取决于你的一个重要判断：什么是当下影响华人利益的最主要矛盾。
其次，争取利益要讲究方式方法。拿不上台面的利益诉求就别大声嚷嚷，而要通过其他合法途径来实现，比如政治说客、基金会等影响政策制定的途径。不要刺激其他族裔的感情，不要把华裔推到其他少数族裔的对立面去。
这有两个前提，一是得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拿得上台面，什么拿不上；二是得懂政治规则如何运作。这两方面都需要我们多向犹太人和印度人学习。
最后，要兼顾华人的短期和长期利益。民主社会对公民的基本要求是除了自身利益外也要考虑全体的利益，尤其是弱势群体的利益。如果只考虑眼前利益，不仅狭隘，也难以持久。指导长期利益的，必须是笃定的价值观和底层哲学。
极左和极右，都不可能符合华人长期的根本利益。
结语
有一个种族群体，经济上处于社会的中游偏上，政治上缺乏作为，道德上被社会普遍认为冷漠和自私自利。你会想到是谁？
没错，M君说的就是二战前夜的德国犹太人。类似情况的，可能还有被血洗多次的东南亚华人。
在美国，当然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惨剧，但美国华人们，应当从历史中汲取教训，让我们的群体更加强大，让我们儿女的未来更加幸福。
借用M君在《 悲剧是否还会重演：西雅图班布里奇岛上日裔美国人的故事 》结尾的话：
新冠疫情和BLM运动已经成为对人类社会文明的一次大考。未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战争会代替和平、仇恨会代替关爱么？人类文明会更加强大，更加友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