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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居然过审了

灰白 3号厅检票员工 2021-01-31


写在前面

看完《城市梦》出来,我脑海里都是标题里这句话。

我知道这个标题透着一种浓浓的斯德哥尔摩感,但我们谁也没办法否认,上一次在大陆的电影院看到这样的纪录片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什么样的纪录片呢?

我用电影里的一幕图,你们应该就会立刻明白。


没错,它拍的是警(城管)和民的矛盾冲突。

于是第二个问题就来了,这么生猛的纪录片,为什么上映了我都不知道?
 
因为没人看。

没人看就意味着没有排片——

作为一部完全取景落地于武汉的片子,我所处的武汉也只是每日2-3个场次的播放,不提早买票都担心场次随时取消,我所在的场次人数也只是稀稀落落坐了几个。

(注意这是全武汉的场次)

小哥他们在的杭州,甚至已经是0排片了,这部片子在国内大部分城市都已经看不到了。

而没有排片,当然就意味着没有票房。

我甚至都找不到这部片的具体票房数据,因为在大部分的日子里,它都是被归在日票房统计的那个“其他”里面的。

这意味着它票房占比基本每天都不到全国日票房的0.1%。

更让我觉得难过的是,这部片可能是这位导演的最后一部电影作品。

这个导演叫陈为军。

很多人知道他应该是因为前两年那部现象级的《生门》,但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生门》的时候导演就已经宣布,《城市梦》会是它的最后一部封刀之作。

并且,在写这篇文之前,我们也从各种渠道确认了陈为军导演已经患癌的消息。
 
武汉首映场前日,他还给制片人戴年文发了告别视频,说了一句“在此别过”。


现在我边打字边回味起这句话,真的非常难过。
 
我们写过很多关于独立纪录片导演们的文。他们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有的还在苦撑,有的已经无法继续。
 
所以我不管还能有多少人,能来得及去电影院看到,这部电影是不是已经来不及去抢救,我都还是想写下这篇文。
 
毕竟这样的片子,这样敢于直视社会背面,挖掘生活本性的导演,真的就是汪曾祺的那句。
 
“没有了,也就没有了。”

《城市梦》
 

在谈电影前,关于陈为军导演,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多和大家唠叨几句。

他是我个人认为的,国内最好的独立纪录片导演之一,他在中国纪录片领域的地位,也是绝对的开辟者。
 
在04年的时候,陈为军就以一部描述河南艾滋病家庭的纪录片《好死不如赖活着》,拿下多项国际大奖提名,最终斩获了美国广播电视文化成就奖和英国国家最佳纪录片奖。

这是第一部做到这种成绩的中国纪录片。


还有08年的《请为我投票》,围绕小学的一次班长选举,进行了残酷刺骨的民主议题探讨,最终成为了第一部入围奥斯卡的中国纪录片。

(图自:《请为我投票》)

这部片也被称为中国政治纪录片的一次绝唱。

豆瓣上还有一部纪录片《为什么贫穷》,是国际非营利组织STEPS INTERNATIONAL ,联合我们熟识的英国(BBC)和丹麦(DR)两大广播公司,推动的一项跨媒体计划,邀请了世界各地的纪录片导演,共同探讨全球贫富不均的议题。
 
其中受邀的唯一中国导演,就是陈为军。
 
他拍摄的那一集叫《出路》,主角有社会关系薄弱的农村出身男孩,有焦虑的应届毕业生「蚁族」,克制镜头下全是无处闪躲的困苦。

这部片也因为一些原因,一度是在网络上找不到资源的。
 
发现了吗?他所关注的议题,其实离我们相当近。生、老、病、死这四个绕不开的字,被他拓展填充了最多的理性诠释,质朴考量。
 
哪怕你不觉得自己属于其中的一部分,那种被生活步步紧逼的无措,被宿命寸寸追赶的惊慌,也总能在某一时刻变得相似,变得共通。
 
这次的《城市梦》也是一样。


它聚焦的是城市管理人员(俗称城管)和异乡漂泊摊主(俗称小贩)之间的对冲,是「文明」和「野蛮」的时代性博弈。
 
而就在二元对立的鲜明矛盾里,导演给我们看到的更多的东西,还是回归到了城市边缘的生存,以及普罗大众的生活本身。
 
更难得的是,如果你细想一下会发现,他竟然没有顺从常规的主旋律价值,通过小市民的欢闹笑斗,去「建筑」城市梦。
 
相反的,他恰恰是在「粉碎」一些城市梦,让我们看到了一些巨大的溃塌和分崩。


没有输赢的战争
 
《城市梦》是发生在武汉市鲁磨路地带的,城管队伍与闹市“钉子户”王家的一场斗智斗勇拉锯战。
 
和平素想象不同,这支城市管理队伍很讲「文明」,从组长到局长都一派和气,更愿意选取谋略来智取。
 
反观水果摊王天成一家,倒仗着家有残儿病妻,肢体和言语的攻击都抢先发起。
 

看似不可思议,把背景放在文明城市评选如火如荼的2014年,和发展迅猛,务工潮密涌的武汉版图,大概并不出奇。
 
电影初始就对这种暗涌的冲突毫不避讳。
 
城管李忠于负责鲁磨路一带的整治,有一晚巡逻到了王天成摊位时,老人先是笑着和他打太极,转眼就翻了脸。

 
王天成一边说绝不签字,一边把文书撕了个粉碎,还追着李队长叫喊,最后更冲向摄像机镜头,拍打着说“给我开开,一定要录下来”。
 
这一刻王天成毫无畏惧的面部特写,就和李忠于仓促离去的背影形成了巨大反差,权力关系好像就这么颠倒了。
 
这种颠倒关系几乎贯穿电影始终,哪怕分两条线来叙述,城管队伍在密议对策之余,也时常流露对王家的畏惧。


有一次猜测王天成要来算账,城管们慌张地把门关上,还说要打110来护卫安全。包括结局也是王家得到了满意的新铺位。
 
那拨开荒诞的外层,《城市梦》又是一曲唱给小人物的赞歌么?
 
不是的。
 
表面看老人为了守护家庭安稳无所畏惧,实际从来都无法阻挡城管整治的渐进步伐。
 
他撕毁文书,并不能阻拦强迁告示的最后张贴。他推搡城管,也无法阻止他们下一步的谋划。


而城管看似处于弱态,倒步步逼近,最终拔掉了这颗硬钉子。
 
因此看似结局圆满,可王天成最终也没出现在团圆镜头里,只留下一句赌气似的“别看我磕磕绊绊的,我非常喜欢武汉,埋也要埋在这”。
 
城管那一边,则是李忠于和新来的女孩争辩,在“我就摆这里怎么了!”中继续这种无休止的斗争。
 
输赢不是故事的落点,所有诙谐的对抗和巧智也都无须颂扬。


说到底,城管所代表的管理者,目的是捍卫文明;王家所代表的异乡漂泊人群,心愿是求存维生。
 
电影只是试图展示这种时代进程中的必然冲突,更凸显他们囿于各自职责,被迫交锋斗争的无奈一面。

这恐怕才是戏谑颠覆中的内里真实。
 

无尽头的狼狈
 
两两斗争没有输赢,电影中的一地狼藉也都无法穷尽。
 
有的狼狈很具体。
 
城管巡逻到每一处攒动的街角,都会驱逐一些占位卖菜的婆婆,“这是第四次了啊!天天见你!”也驱散卖气球的推车人。
 
而这些人只能赔着笑脸遵命。那是飘零个体屈从强权的狼狈。


有的狼狈很锐利。
 
城管想让一家烟酒店签文书,女人习惯地推脱不签,她丈夫更厉声让他到对面去收,“每次都是先来搞我!”
 
王家的蛮横更无须多提,在王天成的抵御下,城管们连量一量摊位尺寸,也得清早7点30爬起来,趁老人不在偷偷完成。
 
这既在彰显强权处治灰色地带的不清爽,也在表明小生意人江湖沉浮多年,惯于油滑扯皮的不体面。


包括王天成老人示弱的言语中,有“我是个双胳膊残疾,老婆得了癌,儿子是改革开放落下的残疾...”这样的时命不堪;
 
也有针对掌权者的谩骂,“中国的平民你解救得了吗?”“你们就是些苍蝇!”对城管处罚过的摊位说,“你们呀,就是没给钱!给钱他就不搞你!”
 
都是在映射底层民众对权力的朴素认知,对掌权者的消极揣测。


或许狭隘,粗鲁,却又和现实民情形成极有张力的互文。
 
还有的狼狈很隐秘。
 
王天成不仅对外蛮横,对家人,包括单手残疾的儿子也不讲理。
 
当听到儿子要和城管协商条件的时候,他径直发了火,去摔摊位的水果,把口袋的钱扔地上说是赔偿。
 
儿子只得用仅剩的完好的手,把钱一张张捡起。遍地摔烂的青葡萄就如同他在家庭亲缘地位中的破碎自尊。


最后老人主动去找儿子问协商结果,倔着劲儿强调了“我们不是一家人吗”,又印证了他不过是借用愤怒来掩盖自己的衰微无力。
 
没有人不狼狈。狼狈是生存的同名词。
 
但导演始终没有导向苦情或悲悯,只是让管理者的困顿权衡,被管理者鲜有人问津的心声,都得到机会袒露无遗。
 
徘徊在城市建设前沿的守卫人,逃不开与百姓生存本源的撕扯,规章管制的角力。
 
而游走在法制边缘的无根居民,也注定要承受时代与个体的发展落差,在“回不去”和“留下来”之中体认最深的苟且。



真的「文明」吗?
 
斗争的目的是求得「文明」,狼狈则是求取过程中的代价,可见《城市梦》的主题其实就是「文明」。
 
武汉也真的在2015年获得了文明城市的荣耀称号。
 
那不如再问一句,这种文明的概念,是不是完全笃定且正向的呢?


通常情况下是的,但导演是陈为军,这个问题也将多打上两个问号。
 
第一个问号出现在电影中后段,摄像机少有地把镜头转向王天成的妻子云香。
 
这位缄默的老妇人,在目睹了丈夫又一次撒泼之后,扯闲话般淡淡地说:
 
“之前这边是广场,后面变成了一排树,我想问为什么上面的决策就是合理且正当的,我们占位置就不合理正当了呢?”

 
第二个问号出现在结尾,胡队长表示云香在看到新的安置棚亭之后,“露出了感动表情”。
 
而局长的回应是,“你可能搞错了工作重点,我们的目的不是让他们感动,是为了更便于治理”。
 
更直白的是下一句“(为他们解决困难)也不是为了让他们依靠我们,不然拔掉这颗钉子,又来一个桩子怎么办?”


两个问号背后的深意,不可谓不悲哀。
 
「文明」究竟该是什么?
 
原本国家提倡文明城市的建设,是鼓舞现有环境的优化,内核是全民文明精神风气的倡导,最终也该造福于每一位老百姓。

人是为本的,是目的。

管理只是手段。
 
现在却很多时候倒过来了,就像局长那句话里说的,管理成了目的,民众有没有得到真的“值得感动”的好处,成了次要。
 
本末倒置,这是需要警惕的。

而所谓的城市文明到底是什么?这也是电影留给我们思考的。

城管们的梦想是守卫文明,而这种文明为什么需要通过上街派发口号传单来强调,以脱口背诵为荣来实现?

再说远一点儿,电影里屡屡出现围观对峙的群众,我们作为荧幕前的围观者,又是否真的只是旁观而已?
 
我真的希望大家都能去影院听一听,这些问号还有多少,离我们又到底有多近。
 

配图/来自网络
音乐/ Eleni Karaindrou
《Karaindrou: Waltz By The R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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