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写这部片了
这篇真的拖了很久了。
去年7月的时候,我们做了一个「老片新写」的专栏,向大家发起了一个投票,问了问你们最想看我们写哪些老片。然后从你们投出来的前二十里选着写。
还有没看过这个专栏其他文章的,可以点文章上面#老片新写#标签,我们都做进了一个清单里,方便大家阅读。
我今天特意算了下,前十里的国产片几乎已经写完了,唯独就还剩下一部,也就是票数排第一的《让子弹飞》,3467票。
你们算是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这片子难懂、写出来容易丢人显眼就算了,危险系数还高,到处都是“那一种”隐喻。
所以,这部片虽然屡次出现在我们选题list里,但也屡次搁置,直到最近的一些事情,让我们对这部片有了些新的认识,才觉得是时候可以写写了。
但是光考虑怎么写,就是个技术活,已有的解读千千万,上网一搜一大把,看下来都是行家,我们没必要重复,所以今天就蜻蜓点个水,挑几个我们觉得还挺有意思的点,浅聊。
这些点可能是姜文拍这片的时候本身就没有的,是时间赋予它的一种“过度解读”,也是“历久弥新”。
《让子弹飞》
一
枪和权力
先明白一个点,《让子弹飞》这片指着谁骂呢?
其实,这片的难懂就在于你看不出片子要骂谁,要褒谁。
首先,毋庸置疑的,是对权力的指控。
枪,是电影里权力的象征。而子弹飞起来,则是权力的流动。
电影里总共有三把枪。第一把,是黄四郎。
他是鹅城最有权力的人,他靠着权力,贩卖烟土,拐卖人口,搜刮民脂民膏。
他手中的枪,起到的是对人民的惩罚与规训作用。在枪下,人民高度服从,甚至形成磕头下跪这样以表效忠的仪式。
第二把,是张麻子。
他有枪,所以他也手握权力,并与黄四郎势均力敌。
他使得民众不用下跪了,他对民众说,“没人值得你们跪,我也不值得你们跪”。
张麻子这是在为民众做主吗?
不是。他为了让民众不下跪,也是靠枪。
他朝上空开枪,命令民众不准跪。他只是看不惯对面的做派,所以要反着来,依旧是用枪反着来,没有差别。
他当县长,是为了赚钱,他推倒黄四郎,是为了给六子报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电影里有一个极具喜剧性的桥段,是张麻子一手摸着县长夫人的胸,一手拿着枪,信誓旦旦表明自己绝不冒犯对方。
强权者的虚伪尽显。
那么,相应的,姜文是站在民众这一边的吗?
并不是。
甚至,民众是第三把枪。
这把枪,在片子里杀了人。
我们来看看电影里最被津津乐道的一场戏,也就是六子剖腹取粉的那场戏。
表面上看起来,这个情节是黄四郎手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联合起来逼死了六子,施害者和受害者身份了然。
但是,最重要的加害者,却在这场戏里隐身了,那就是民众。
民众是这场戏里起着决定作用的第三方。他们本是能救人的证人,但他们在围观,在看戏,在事不关己。他们的袖手旁观,让六子只好自杀以自明清白。
在姜文眼里,民众完全是在用矇昧的愚蠢在伤害自己,而鹅城的顶层在用权力的傲慢伤害民众。姜文对「黄四郎、张麻子、民众」这个三角关系里的哪一方都是看不起的。
电影里还有很多具象的例子:
面对“枪在手,跟我走“的反抗呼吁,眼里不见正邪,谁赢就跟着谁的,是民众。
去占黄四郎家,趁机搜刮,连人屁股底下的凳子都要搬走的,还是民众。
还有姜文这个角色的名字,张牧之为什么被叫成了张麻子,也是因为民众的愚蠢。
人们不愿意相信,一个土匪的名字叫牧之。但人们特别愿意相信,他的脸上应该长着麻子。所以张牧之成了张麻子。
你看,民众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还有花姐拿枪指着张麻子的那段戏。张麻子问她为什么拿枪指着他,她回答,“因为你是好人。”
然后,姜文怒而起身,问:“这他妈是什么狗屁道理?好人就得让人拿枪指着?”
一个振聋发聩的发问,为什么枪总是指向的是好人。
民众手里的这把“枪”不亚于寡头强权,他们形成的群体暴政,让异见者永被牺牲。而持枪的人们,不知自己也可能成为这个被害的少数者。
让这颗子弹飞一会儿,就飞到了屏幕外。
二
真和假
那既然无褒无扬,这片的重点在于什么?
重点在于让观众发现一件事——权力之下,依旧都是骗子。
玩味真假是《让子弹飞》的叙事主调,黄四郎的替身,亦真亦假,汤师爷和马邦德身份,亦真亦假,张麻子和县长的身份,亦真亦假,连电影最后都快结束了,还要对着观众说“万一我不是真的张麻子怎么办?”
还有在来回博弈里,张麻子这个名字被人顶替了4次,一开始被击毙的县长卫兵顶了一次张麻子,黄四郎的人(陈坤那个角色)顶了一次张麻子去杀县长,真的张麻子假装假麻子去发钱,又顶了一次,去剿匪的时候黄四郎让人假装张麻子(胡军那个角色)伏击县长,再顶了一次。
最后是堪称名场面的县长照片对比,
这是你吗?
这是我啊!
可以肯定的是,《让子弹飞》并不带有任何悬疑属性,姜文没有给观众留下一丝去推理谁是谁的线索。
全片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直接给观众上帝视角,让观众看着这群人睁眼说瞎话。
另一种是直接溜着观众玩,用一种喷薄而出的剧作傲慢,来指着观众的脸硬说——我说这人是谁,他就是谁,他可以是张麻子,也可以不是张麻子。
这什么目的呢?
我们不妨回头来看一下他们的头套是什么,是麻将。
麻将怎么玩啊,靠猜和摸,那如果整部片子就是一场亦真亦假的麻将,观众的观影方式,也就成了猜和摸。
摸的是生理反应,是刺激,猜的是心理反应,是不信任。
“我为什么要猜?”
当观众产生这样的忤逆的时候,电影的目的便达到了——
因为我被黄四郎和张麻子的权力骗了太多次了,我不信你们了。
所以,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