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部有些话说
写在前面
今晚聊中秋档第一部新片——
《野孩子》
这部片现在在豆瓣,大部分都是一星和五星的评分,毫无疑问又是一派粉黑大战的场景。
这意味着很多话题不得不聊,比如王俊凯演得到底如何,也意味着另一些话题会被忽略,比如这部片的原型故事,现实意义,还有对电影本身的解读。
这些我今晚尽可能会都给大家提到,大家各取所需阅读。
《野孩子》本身有一个无法回避的前提——这个故事来自于几年前《今日说法》的一个真实案例,一个被家庭抛弃的男孩,在城市之间流浪辗转,靠偷盗为生。中途在渭南遇到了另一个同样被无人照顾的更小的男孩,两个“野孩子”成为了相依为命的兄长和弟弟。兄长甚至承担起了“父母”的职责,供更小的孩子长大,上学,还教导他长大了不可以和自己一样,禁止弟弟偷东西。他把所有自己偷来的钱用在了弟弟的身上,自己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就为了保证弟弟能和其他正常孩子一样幸福长大,直到自己被抓。
为什么说这个原型无法回避,因为其中藏着这个片子能成立的一个最重要的要素——这两个孩子相遇的“非偶然性”。它绝对不应该被当作一个独立的孤例,电影也不应该是靠爱和善良把故事讲下去的那种电影。
相反,它必须是一个必然的案例,是当家庭和社会保障出现问题时的一个必然案例。
在这个角度,这部片是做到了的。
正文
我们在提电影前,先把争议很大的王俊凯这次的表演聊清楚,因为这也确实构成了电影的一部分缺点。
这次《野孩子》的角色不同于上个月上映的电影《刺猬》,跟他对戏的人是葛优这样能带领他的前辈。这次他就是绝对的男主,戏眼,什么都得靠他自己,甚至很多时候,他的反应要带动弟弟的情绪。
《刺猬》为什么会觉得他有进步,这当然不是错觉,他的肢体和神情的细腻程度是比刚开始演戏的时候好很多的,《刺猬》里甚至还有一些剧本之外的对角色自己的设计,对于他这个年纪的演员来说,我觉得挺难得的,都说演之前先理解,我觉得他是能理解角色的。
这些进步在《野孩子》里依旧能看到,但同时他暴露了一个很大的短板,台词。
因为《刺猬》里他的角色口吃,台词没有那么多,他压力没有那么大,但一到《野孩子》他占据大部分台词,问题就更容易被凸显,很多台词不像日常说话,诵感和念感太重,说什么都像在演,尤其和对面那个没有技巧,纯靠“灵性”演戏的小演员对戏的时候,这部分被衬托的有些明显。导致好几次角色的情感使力点都没有成功。
聊完这个问题,我们再来接着说电影本身(后面就不再提王俊凯的表演了)。
我们开头提到的那个“非偶然性”,其实就是“是什么让这两个孩子必然走到一起?”这一个问题。
我们用导演殷若昕的前作《我的姐姐》来解释可能会更好理解,那一部和这部《野孩子》一样,也是关于姐弟\兄弟慢慢走到一起的故事。
《我的姐姐》里的这对关系,同样存在类似的非偶然性——弟弟和姐姐哪怕互相讨厌,也必然走向相依为命——因为亲情之爱的存在,更因为重男轻女的同时存在。
是重男轻女这个要素的存在,决定了弟弟一定会被推给姐姐,这也不是这一个家庭的故事,是万千“姐姐”共同的遭遇,然后才是因为这个“个体”姐姐的爱以及善良,有了后面的关系发展。
这部同样有两个很明确的答案——
一个是个体层面的善良,哥哥马亮虽然以偷盗为生,但底色善良,对同样遭遇的弟弟轩轩有“爱和共情”。
一个是社会层面的“事实孤儿”困境,大量家庭因为父母矛盾出现弃养,这些被弃养的孩子在当时因为父母健在等家庭原因无法被认定为“孤儿”,导致无法被社会保障制度接纳,成为流浪的野孩子,甚至走上犯罪道路。
剧本脉络也是按这俩来,两个答案并行,在最后的结局交织融合,我们分成三个部分聊。
首先个体层面有大量细节去做情感的钩针:
比如有一个金鱼的细节,电影开场不久,弟弟一路跟着哥哥,跟随的中途到了一个卖金鱼的小摊,他的眼神和脚步停了一些,然后看哥哥走远了,又马上跟上,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信息。
就这么一个小细节,在电影结尾突然出现了呼应——有一天哥哥拎着一袋金鱼回家讨弟弟开心,也没有任何“我知道你喜欢金鱼”的台词,就是两个无声的细节,完成了哥哥对弟弟的情感表达。
还有两个人的镜像重叠:
弟弟轩轩一哭就爱喊妈妈,因为他一直觉得遗弃他的妈妈会再回来,马亮大部分时候都不爱说话,也不喊妈妈,但电影在他的梦里不断闪回妈妈离去的背影。
马亮给轩轩买新衣服,轩轩突然哭了,马亮能迅速理解到,是因为当年轩轩妈妈就是买了新衣服就不要轩轩了。
这份相似让他们有了同源的镜像关系——都是被家庭抛弃的人,都是孩子,都还在会想妈妈的年纪。
但轩轩和马亮最后走上了不同的路,轩轩像一个正常孩子一样幸福成长,马亮“堕落”到底,成了罪犯。这反而成了电影最动人的地方,因为他们本身都是一样还会想妈妈的孩子,但哥哥马亮却用自己的堕落,来换取了轩轩的幸福。
这种自毁式的交易,因为他们的相似而有了更动人的力量。
但他们的相似也带来了一个可疑的地方——为什么离开他们的最后一个人都是妈妈?
难道主创意思是怪妈妈吗?父亲呢?
这就涉及到社会层面的那个问题和答案,为什么那么多类似的家庭,在产出类似的“野孩子”?
电影里写了两对没有露过面的爸爸妈妈(马亮和轩轩的)和一个刻板化的爷爷(轩轩的)。
这些人构成了对“事实孤儿”成因的“剥洋葱式探讨”,孩子的愤怒剥开的第一层原因,确实是妈妈的遗弃,妈妈出现在马亮沉默的回忆里,以及轩轩无数次的哭喊里,他们的妈妈都是最后一个离开他们的人。
电影借用发现他们的警察这个角色写了一段关于妈妈的对话,轩轩遇到了警察周阿姨,对马亮说,周阿姨是好人,因为她有孩子,是妈妈。
马亮回了一句,妈妈就一定是好人吗?
这里已经带出了在孩子视角,他们能触及的恨的去处,就是对最后一个离开的母亲的恨,这是合理的。
但电影不能停在“妈妈们的不负责和狠心”上,电影应该讨论的是“妈妈们为什么要离开?”
这个时候那个刻板化的爷爷派上了用场,这个角色如果放在其他电影里肯定是个失败的角色,因为他的刻画非常差极端和刻板,但在这个议题里这个角色成了那个面目可憎的“终极之因”——他家暴,威权,冷漠,毫无责任感。
他成了家庭里那个父的化身,结构性的暴力,逼着妈妈们的出走,促成了事实孤儿的产生,这就是故事的必然性之一,电影没有回避,很尖锐的去做了呈现。
另外,电影还有一个观点我很喜欢,就是他在论证事实孤儿的产生绝非偶然的同时,也传递出了一种“信息”,不要把问题的解决寄托在“父母的回心转意和良心发现上”。
这里用的是轩轩的转变,在电影的大部分时候里,轩轩都对妈妈充满期望,不敢跟着马亮离开,因为怕妈妈回来后找不到他。
但在无数的失望和马亮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之后,他有了自己的变化,从要妈妈,变成了要哥哥。
从要妈妈到要哥哥的转变,这是打破幻想的过程,主创很大胆地讲出了“不要指望于那些抛弃你们的人”。
那指望何处?困境的突破口在哪?
这是电影最敏感也最尖锐的地方,片子有大量对不上口型的部分也跟这个“突破口”有关——社会保障制度的滞后。
有一场戏是周警官去找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官员解决轩轩的“孤儿”认定问题,因为轩轩有父母,有爷爷,不符合制度规定的孤儿条件,所以无法被收养,几乎是连锁反应,入学变得也很困难。
这场戏没头没尾,是有明显的删减痕迹,但从那段对话里我们其实就能意识到主创的态度——我们不能指望那些父的苏醒,也不能让孩子自救或者自灭,制度应该站出来,给这些非偶然性的孩子兜底。
这是我愿意宽容这部片,也推荐这部片最根本的原因,它在点出房间里的大象,想尽办法地告诉观众。
最后再聊一下结局的处理,结局其实就是两种答案的交汇。
我很喜欢这个结局:马亮送轩轩第一天上学,他一开始就知道警察在那里蹲守抓他,于是警察成了一个倒计时,观众突然有了一个全知的视角,观众和马亮在那一段有了通感。
马亮没有和轩轩拉钩,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约定,知道要被抓了,但他没有后撤,他必须把轩轩送去上学,因为那已经不是简单的上学的路了,那是通往正常孩子的生活的路,哪怕代价是他自己接下去的自由。
电影最后用了一个细节收了尾,两次系鞋带,一次是马亮在知道自己马上要被抓的时候,蹲下来给轩轩系了最后一次鞋带,他知道轩轩从此就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了,在被警察追捕,决定放弃逃跑,束手就擒的时候,马亮松开了自己的鞋带,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差不多就写到这里吧,片子当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不可否认。但我对于当下的现实主义电影总是会宽容一些,只要它不自我矛盾,不背叛表达,在努力“见缝插针”地说话,我都会有所敬意,也有所鼓励。
音乐/
配图/《野孩子》预告、《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