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女子图鉴》和《东京女子图鉴》都不是理想生活指南
作者:李昱微
视觉设计:大西
《北京女子图鉴》播了六集,褒贬不一。一部分人认为剧本不够现实,没有刻画出真实的北漂;另一部分人认为女主满身光环,跳不出玛丽苏窠臼。
无论哪种,都一致认为它输给了原版《东京女子图鉴》。
这令我好奇东京版究竟好在哪儿。重温之后发现,无论剧情层次还是细节刻画上,东京版确实胜了,主角也塑造得更加真实。
但就算是东京版,仍旧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的地方。
从小镇出走,用力打破自身局限的女主绫,看似勇敢励志,却怎么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当然,电视剧不负责提供绝对“正确”的价值观。我们能期待它最好的样子,就是呈现真实。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东京版的绫,还是北京版的女主陈可,都有当下青年的真实影子。她们充满欲望和野心,打着“上进心”的幌子闯荡,却从未找到过自己。
所以她们永远不会感到满足。而所谓“上进心”,不过是无法欣赏“平庸”的另一种平庸。
闯入北京的陈可和闯入东京的绫,像每一个沉溺在都市生活理想中的年轻人。
他们不愿过安稳的小城生活,更不愿与视野狭窄的家乡人为伍,学历平平,充满野心和勇气,不顾家人劝阻,纷纷扎进大都市的烟灰与柠黄中。
大都市是他们眼中理想生活的城池,具有极大的阶层弹性,给予人选择的自由与上升的空间。
然而,所谓“理想生活”的图景,不过来源于媒体杂志的城市剪影和社交网络的道听途说。
引领潮流的时尚街区、装潢奢华的餐厅、资源丰富的演唱会、展览;走在路上永远有偶遇明星和被街拍的可能,随手一个自拍,身后大厦簇拥、霓虹闪烁、车影浮动,像活在梦里。对于都市人而言,似乎从没有厌倦一说。
正如绫在杂志社上读到的介绍:“预约不到的餐厅、代理店的男朋友、有意义的工作六本木之丘、toho cinemas的晚场电影、一夜两日的箱根旅行、 Harry Wiston的结婚戒指、幸福的婚姻,这些都是为让人生圆满的要素。”
相比而言,家乡小城则太过扁平。刚下班,商场、饭店就即将关门,毫无夜生活可言;除了聚餐、看电影、钻进网吧打游戏外,周末约会别无去处;和朋友相聚时,话题逃不开家长里短、共同认识的朋友的八卦,时久便倦;城市发展缓慢、人和人背景相似,过一年宛如一日,一眼望到头……
齐美尔在《大都会与精神生活》中说:“无论在古代还是在中世纪,小城镇的生活如此限制个人与外部世界的交往活动、他的内在独立性和差异性,以至于现代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几乎无法呼吸。即使在今天,置身于小城镇的城市居民也会感到一种非常相似的狭隘性。构成我们环境的圈子越小,有可能超越界线的那种关系越有限,狭隘的群体就会越发紧张地看守生活中的行为举止以及个体的态度,而一种量和质的个性就会越发倾向于跨越这样一个群体的界线。”
然而,媒体网络只阐述了都市的浮光掠影,供人匆匆一瞥。
大都市之所以奢华光鲜,是因为生活在里面的阶层足够多元。永远有家庭、物质条件更好的阶层存在,他们的需求构建了城市的奢华便捷。普通人路过,却误以为那是努力便唾手可得的公共财产。
把都市生活作为理想的荒诞在于,我们其实是把某一阶层的生活当做了理想。而一旦如此,会发现理想永远无法实现,因为永远存在阶层更高的人。
正如《东京女子图鉴》中的刻画。
初入东京时,资历尚浅的绫听从中介“房租不要超过工资1/3”的建议,住在年轻人社区三茶,并找了同样出生于小镇的男朋友直树。
两人过得平凡幸福,但野心作怪,某天,绫开始为当下的幸福感到不安。她看到身边人频繁到惠比寺(时尚白领聚集地)联谊,并认识了精英男士,此时,“成为被羡慕的人”的梦想被唤醒了。
她抛弃男友,通过联谊认识了生于惠比寺的富二代,并搬到那里居住。曾给予她幸福的三茶,成为羞于提起的地方。
但富二代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不婚主义,却转身娶了富家女——一个没有野心和梦想,只负责支持丈夫的梦想的女生。
绫的朋友犀利地指出:即使你努力一辈子,也比不上这个傻白甜。
但绫不甘心,为了摆脱过去,她决定继续向上爬。
她找到了更高薪的工作,也搬到了市中心银座居住,甚至登上杂志,成为“令所有女性羡慕的人”。
即便如此,仍有她无法触及的天花板。
离过一次婚后,朋友介绍港区男给绫认识,她以为对方是理想再婚对象。谁知对方听说后立即解释道:“我只娶港区女”。
而自己包养的年轻男朋友,也转身跟了更有钱的女性。
绫感叹道:“在东京街道走几步就能碰见模特一样令人无法比肩的女性;从出租车下来的女人,可能已经有一份丈夫会送她爱马仕包包的婚姻;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女人,她家可能是涩谷的大豪宅;傍晚走向车站的女人,可能是掌握多国语言的跨国商界女精英。”
“一直没想过马马虎虎工作,为之付出对等的努力,但越往上看,越发现东京是深不可见的无底洞。”
才知道如果将“成为被羡慕的人”当做目标,永远也无法实现。都市生活的天花板由精英阶层撑着,他们还会拼命将你排除在外。
所谓光鲜奢华,实则隐喻着鲜明的阶层分野。
而可笑的是,在消费主义的驱动下,如今,“理想生活”被媒体广告包装得情调十足,几乎让人忘了其物质属性。
北京版的陈可惊恐于25岁的年纪,听从电视广告的建议购买3D颈枕,美其名曰:对抗时间、善待自己。而当男朋友无法给她理想生活时,她便刷爆自己的卡买了觊觎已久的LV包,然后背着它昂首挺胸地走出来,仿佛它是成功女人的象征。
东京版里,绫对一句“30岁之前去 Jo I Robuchon(高档餐厅)约会的女人就是好女人”念念不忘。终于得以去那里约会时,为了与之匹配,狠心贷款买了条昂贵的裙子。
类似这样的美好生活陷阱比比皆是。
早在90年代末,曾有一批安妮宝贝的忠实读者受其小说影响,对星巴克、哈根达斯、纪梵希香水充满向往。因安妮宝贝在早期小说中描绘了这样一批人:他们孤独优雅、品味不俗,并依赖都市繁华的情感慰藉。如《告别薇安》中的安:“下班以后,我独自去南京路伊势贝,我在那里看漂亮的裙子、鞋、化妆品、项链和香水。我喜欢物质。有时候它能安慰人,就像抚摸,虽然空洞,却带来坚实的填补,暂时让人忘记生命的缺乏。”
安妮宝贝在书中频繁地构建场景,让哈根达斯、星巴克去物质化,拥有人格与情感属性。如她对纪梵希香水的描写:“如果是独自一人,最相陪在身边的是香水。常常做的事情,是在手腕上轻轻地抹上一点,然后在休息的间隙,悄悄地闻它。香味对人是一种安慰。当自己觉得爱上某个人,或者想离开某个人时,会想闻到香水。”
南都报系副总裁苟骅表示:“大概在十年前,我们在读安妮宝贝的时候,她总会写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安静美男子,到星巴克喝咖啡、去哈根达斯吃冰激凌,我们感觉非常有逼格。”
而如今,广告营销更将这种包装方式运用得“润物细无声”:如贩卖焦虑的知识付费课,美其名曰“自我投资”;贩卖都市厌倦的环球旅行,美其名曰“世界那么大,应该去看看”;贩卖“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概念的化妆品、昂贵衣服、健身项目;还有以“善待自己”为名而合理化的各类消费……
| GQ在文章《世纪谜题:我的钱都去哪儿了???》中总结了当下许多人的消费习惯
知乎网友Cairo解释道:“最宏大的一个(消费)陷阱应该是,建立了把消费水平与个人成功、自我认同和人生幸福划等号的价值体系。因为中国教育体系中对成功、幸福、梦想等关键话题的失语,这些关键词的定义权便被拱手送给了网红、微商和购物导流网站。”
| 天猫以“活出你的女子力”为主题的广告
当我们辗转于星巴克、小酒馆、美容店和各类体验课时,以为过上了丰富体面的理想生活,实际上,不过是把商品的符号标签贴在了身上。
于是所谓丰富、充裕的“理想生活”,仍然不过是物质的附庸。而既然是物质的,就会永远被驱动,永远不够理想。
所以真正的理想生活是什么呢?
东京版的绫绕了一圈,又回到家乡,这时的她已近40岁。她遇到了曾嘲笑过她的高中老师,对方指着杂志上成为“令所有女性羡慕的人”的绫,充满骄傲。而绫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成为了“令所有女性羡慕的人”,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
而一路上遇到的朋友呢?他们不再拼命向上爬,却十分幸福。
初恋男友始终住在三茶,有了肯一直吃章鱼烧的老婆和孩子。富家女和绫的富二代前男友离了婚,在街角开了家梦想中的花店。同事凉子攒钱出国留学,踏踏实实地留在了当地企业。意识到再努力也比不上富二代同事的男生,竟辞去工作转去种树,并从此投身非政府组织……
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有人指责:无论北京版的陈可还是东京版的绫,都有过于强烈的欲望,于是才会被欲望吞噬。
但真正让生活变质的不是欲望本身,而是永远屈从于欲望。正如印度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所言:“对欲望不理解,人就永远不能从桎梏和恐惧中解脱出来。如果你摧毁了你的欲望,可能你也摧毁了你的生活。如果你扭曲它,压制它,你摧毁的可能是非凡之美。”
获得理想生活的过程大概就是与欲望和解的过程吧。因欲望而努力向上,但落脚点不应在外在评判标准和物质条件上,而是认清自我基础上的真实需求。
认可自己喜欢的东西,哪怕只是逛小店,和男朋友吃章鱼烧这样微小的幸福;认可自己的能力,无法触及天花板时,就经营好自己的园地;欣赏并理解平凡,与不完美和解,世俗规则便不再重要。
如此,再不在乎有没有LV、去不去得起高档餐厅、会不会因为没有它们而被看不起。当尊重并认可自己时,理想生活便唾手可得,那便是身边拥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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