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台记忆】 永泰祥绸布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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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台城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商业城镇,为百里之内城乡物资交流的主要集散地,商贾云集。七里长街商家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热闹异常。宁树路上,狭窄的石板街道,低矮陈旧的店铺,一家紧挨一家,显得格外古朴,临近便民桥(后称新桥)东边约五十米处,有一家绸布店,三间门面,雕花门楼,店堂内的水门汀地面光洁照人,开间宽敞明亮,玻璃货橱里陈列着五颜六色的绸缎布匹,从早到晚,顾客络绎不绝,生意兴隆,从里下河西乡,下坝河边上来的乡亲们、邻近县区的客商纷至沓来,十分引人注目,它就是东台城颇负盛名的永泰祥绸布庄。
永泰祥绸布庄的创业人是程铭父子。祖籍为安徽歙县人,程铭的先辈到东台来经商落户,可追溯到清咸丰三年(1853)四月,太平军进攻徽州,消息传至歙县,四乡吃紧,清军纠合地方团练武装与太平军进行了殊死的拉锯战,广大百姓纷纷逃匿深山,流离外地。程铭的祖辈带着家小,流寓淮东,在东台落脚谋生,不料这次灾祸竟长达10多年之久,令他们无法返乡。至清光绪年间,到程铭这一辈,只好靠在东台城便民桥边摆设日用杂品货摊谋生,本小利微,仅能糊口,因经济拮据,三个儿子程吉甫、程寿山、程楚卿,粗识文字后就辍学随父从商。程铭从摆设货摊起步,得到儿子们相助,在便民桥边租赁一间店铺门面,开设永泰祥日用杂品店,父子们苦心经营十数载,积攒了一些资本,谋求发展,扩大经营。
那时,东台农民的生活水平很低,衣着以南通产的廉价土布、厂布(用铁木机织造的低档色织条格布)为主。程氏父子看到南通布在东台畅销,经营必定有利润。于是在宁树街上租赁了两小间店面房,将永泰祥门面扩大改营棉布,批零兼营。当时有一班贩卖棉布的“布档”,走乡串户,生意很好,程铭父子注重与他们生意,对他们批发棉布,格外优惠。这样,生意越做越兴旺,销售量越做越大,程铭父子感到人手不够,开始雇佣职工,职工的增加,加速了永泰祥资本的增值。除经营南通土布外,同时又增加“洋布”和绸缎。民国初年左右,程铭去世后,程吉甫兄弟三人继承父业,雄心勃勃。于1931年在宁树街西当铺巷口斜对面租赁了一座三开间门窗的店房,经过一番精心整修,装饰了很有气派的雕花门楼,上面用樟木雕刻的“福禄寿”三星拱照店徽相嵌,璀璨夺目,“永泰祥绸布庄”招牌上6个金字熠熠发光,店堂两厢安置着玻璃货橱和柜台,朝外安放着一座特大穿衣镜,油漆得光洁锃亮、富丽堂皇。这样的店容,在当时的东台城里可称得上出类拔萃。
永泰祥绸布庄开业时,自有资本不少,加上老板亲友的少量存款资助,另外凭商业信用向外地批发商赊进部分货物,将门市货橱摆满,职工由原来的12人增加到22人,其中新增加学徒工8人,仍然是门市零售兼内庄批发。翌年抽出部分资金,以程吉甫名义与另外两个股东合伙,在东台城闹市区的彩衣街上(现人民路中亚城市花园处)开设了天福协记布店,经营3年不到,恰逢民国二十年(1931)大水,灾民蜂涌,生意大受影响,另两个股东拆伙离去,程氏兄弟只得从永泰祥挤出部分资金撑持天福协记布店,将协记改为锡记,实为永泰祥的分店,这才渡过了难关。永泰祥绸布庄从开业至抗战爆发这段时间,年销售额持续增长达到100-200万元,流动资金增加到30万元左右,两店职工增加到40多人,成为永泰祥的“黄金时代”。
永泰祥特别重视经营理念,既继续了传统的经营方式,但又不守旧,善于利用外地同行的经验,谋求在竞争中的发展。其招数是:一是以品种多、花色新、价格廉来吸引顾客,大老板程吉甫专司采购进货,业务发展后,在上海设庄,长驻上海。上海市场一有新产品出现,凭其的丰富经验,以花色、质量、价格等方面判断,有把握适合东台地区销售的,就采购一批快速运回;把握不大的,则少量采购试销,以图卖独市、赚大钱。例如,上海刚刚见市的新锚霖牌阴丹士林蓝布,颜色鲜艳,不褪色,价格适中,很适合乡镇妇女做服装面料,曾风靡一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东台城里永泰祥卖独市,这样不仅赚了钱,而且让永泰祥的招牌更响亮了。永泰祥经营的花色品种之多,在东台地区同行业中堪称首屈一指,久而久之,在群众中造成这样一个信息,在其它布店选不到合适的布,只有到永泰祥;如果永泰祥也没有,就没必要再多跑了。二是在进货方面有四个特点:注重市场信息,适应消费者的需要。本庄和申庄之间每天都有函电往来,交流两地的市场信息,从而保证进货适销对路;进货勤,运输快。申庄根据本庄销售情况,掌握日销日进,委托报关行运输,一般四天就运到东台,资金周转快;进货渠道广,基本都是从产地直接进货;对产地厂商严守信用,货款如期解缴不误事。由于商业信用好,帐面上应付货款甚至超过自有资金,也就是不花本钱,不付利息,能做大生意。因此,永泰祥的货源足、品种多,中间环节少、进价低、费用省,销售也低于一般市场价。三是恪守“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经商箴言,做到“信誉第一”。店员都是经过训练和筛选的行家里手,接待顾客主动热情,善于估量其身份,揣摩其需求,帮助挑选布料,使顾客高兴而来满意而去。天长日久,店里与顾客之间逐步建立起一种信赖关系,每一个店员都有他的“老主顾”。尤其是农民,对商人往往存在戒心,买东西怕上当受骗,只有经过几次实际的交易体会,才会深信不疑。永泰祥的信誉,城乡有口皆碑,这是招徕顾客最有效的手段,也是与同业竞争能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每年当旺销季节到来,同业中有的以“加三放尺”来吸引顾客,而永泰祥依然不加不放,但所订价格却比别家剔除加放后的实际价格还略低,顾客经过比较,认为还是永泰祥做生意老实,买布不会吃亏,无形中提高了永泰祥的信誉。永泰祥并不是不图赚大钱。不过,他有他的窍门,卖独布而又是俏货的品种,利润看得低,毛利仅15%左右;也有个别品种,不赚钱,甚至贴点本,每天柜上只少量供应一点,以此吸引顾客。总之,价格的制订是很灵活的,根据市场情况的变化而随时变化。四是重视广告宣传以扩大影响。开店时店面的整修曾煞费一番苦心,力求新奇。当留声机、扬声器、电风扇在东台城里还是稀罕之物时,它是第一家备有,许多没有见识过的人都闻讯赶来看新奇。包装纸很讲究,用进口牛皮纸在上海印刷,美观而不掉色,一张包装纸就是一张宣传广告;卖出的高贵衣料,还用精制的礼盒装璜得漂漂亮亮。对一次购买数额较大的顾客,赠送印有店号的精美挂画。店堂里还施送成药,有病无钱就医的都可索取。如此种种,无非是起一个加强宣传、扩大影响的作用。五是讲究经济效益。店里滞货很少,脚货剩下来卖不出去的,花色货稍一过时,即适当削价,并在标签上“加圈”设奖,鼓励店员积极推销,卖出1尺加1个圈的布,奖励1分钱,加2个圈的奖2分钱,当日结算兑现,店员对每匹布卖到最后就注意剩下一段成料,避免因不成料而削价受损。
永泰祥绸布庄开业后,门市零售业务成倍增长,内庄批发业务也不断扩大,原来的批发对象增多了,周围许多集镇的布店都到永泰祥来批货。这是因为永泰祥备货充裕,花色品种多,又适销对路,价格也比较公道,还可赊欠货款,加之服务热情周到,货选好后,负责代办包装运输。食宿招待自不必说,就是当时的小贩,每天有二、三十起,来者也必先招待吃一碗馄饨,逢节日还有酒菜款待。
永泰祥内部管理也是有条不紊的。东家兄弟三人从未分家,一直抱成一团,共同掌管庄业。老大程吉甫常驻上海申庄,负责进货业务;老二程寿山在本庄负责全面业务管理;老三程楚卿是一位出色的店员,在门市照应一切。兄弟三人分工配合,把内部管理得井井有条。在雇佣员工方面,永泰祥的独特之处在于,三、四十名员工十之八九是外地人,这是因为外地人食宿在店,没有家务事缠身,于店中事务能专心一意;营业淡季轮流给探亲假一月,又不影响业务。再则外地人与当地人没有瓜葛,可减少弊端。员工中的学徒工占有相当比重,因为学徒工的工资低,也没有探亲假,经济上合算;而这些学徒工又都是外地有往来的同行推荐来的,利用这一层关系又可联络感情,密切业务往来。
店员的工资待遇,是根据工作年限、工作能力及贡献大小由老板掌握的。每月有固定工资,年终有红利,按企业盈利情况和员工的贡献大小而定,高低悬殊很大,员工间互不了解,对突出的业务尖子确有很大贡献的,年终不吝重赏。员工的伙食由店里免费供应,每餐一荤两素一汤,逢年过节另有酒席。员工家庭发生事故,可以先酌情借支,年终确无力偿还时,就予销帐,不使其背经济包袱。老职工病故,丧葬费用归店里开支。由于永泰祥对职工的工资福利较之同行优厚,职工们得到实惠,无不尽心尽意为其服务。永泰祥每年都要解雇几名职工,业务能力或服务态度稍差一点的就被淘汰,违反店规的更不用说。一般解雇都在过了春节营业转淡之时,以免淡季养闲人。到九、十月间再增添几名职工,以迎接旺季的到来。永泰祥沿袭下来的种种不成文店规,紧紧约束着每个职工,谁也不能违反。黎明即起,开门营业,三餐轮换吃,晚上要待顾客走完了才打烊;今日事必须今日毕,打烊以后,要清点营业款,整笆斗的铜元,要点数包封;第二天营业的一切准备工作,如卷布上货橱、扣标签、号价码等都要做好,职工的劳动时间,每天在12小时以上,旺季则更长。
永泰祥绸布庄开业以后,在竞争中取得了明显的优势,成为同行业的巨擘,资金积累成倍地增长,成为当地首富。可是在不安宁的旧社会里,“树大招风”,惹来了不少麻烦。尤其是抗战爆发,东台沦陷后,苛捐杂税多不胜举,永泰祥首当其冲;永泰祥东家一向从事商业,没有可依靠的后台,唯有“买静求安”。一次伪师长田铁夫请各商号老板吃饭,推二老板程寿山坐首席,席间提出军饷有困难,请在座的各位解囊相助。推程寿山坐首席,无非是要他带头多出钱。在这样的胁迫下,程寿山只好忍声吞气,无可奈何地“捐献”巨款。还有这班“老爷”带着眷属来买衣料,高级衣料选了不少,却分文不给,名为“赊帐”,实是白拿,谁也不敢上门要帐去自寻麻烦。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当局倒行逆施,摧残工商业,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无奇不有的敲诈勒索,更是变本加厉。保长几乎天天登门,摊派“费用”花样百出,小至筑城用的铁锹,都要摊派铁锹费。
解放前夕,永泰祥的老板程吉甫兄弟三人年龄都已60岁上下,感到精力不济,将企业交给老二程寿山之子程冠东管理。父辈为了培养他继续祖业,早就让他跟随伯父到上海申庄学习经商,回到东台后,在父亲的帮助下管理天福布店。程冠东在旧社会洁身自好,专心致志经商,有一定的商业经营管理才能和经验。今年86岁高龄的他回顾这一切,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几十年来,程冠东历尽幸福与痛苦的交织,光荣与屈辱的碰撞,道路并不平坦。还记得1948年春,国民党政权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作为永泰祥少东家的他,面临着光明与黑暗的抉择。他徘徊、彷徨,对共产党的政策将信将疑,疑多信少,也听说共产党保护民族工商业,可他自我掂量,“共产党对我这个东台头号工商业主真的会信得过吗?”“党的工商业政策能在我身上体现吗?”反复思考,举棋不定,坐立不安,最终选择了化整为零的手法,将永泰祥的部分毛料货寄存在南通一家布店,一部分丝绸送去泰州天福布庄,剩余部分坚守东台,打算是甲地被冲、乙地可保;乙地被冲,还有丙地。1948年2月25日,价值2000担大米价的高档丝绸杭罗、杭纺、雀屏绉等现货乘“江泰”轮运往泰州。不料船行至台南十八里河口,被新四军驻台南、时埝两区的小分队拦截检查,误以为有国民党县长在船上,货被卸上岸,送货职工亦遭扣押。消息传来,程冠东如坐针毡,惶惶不安。东台城国民党爪牙却伺机窥探,谣言四起。而事实真相是新四军小分队上报团部后,团部于参谋作了详细调查,确认为民间通商,按政策人货如数发还,押船职工在12天被扣期间,未受任何虐待,一日三餐,待以红烧肉、青菜汤直至平安归来。
铁的事实教育了程冠东,新四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共产党政策兑现,取信于民。从此,他和共产党风雨同舟、义无返顾地跟党走。1948年10月,东台城迎来了解放。永泰祥东家在解放后,坚信党的政策,积极从事经营。可是在1949年8月,一场火灾,永泰祥烧成一堆瓦砾,程氏兄弟毕生积累的资财几乎化为灰烬。少东家程冠东认为人民政府的民族工商业政策深得人心,决心东山再起。所幸永泰祥以往商业信用好,得到上海等地同行帮助,赊给货源,地方人民政府也贷款支持,重建店房。1949年大军渡江前夕,急需军粮支前,程冠东二话没话,带头捐献大米100担;抗美援朝时,他是盐城地区唯一捐献飞机大炮的积极分子;国家发行胜利折实公债,他个人购买5000个折实单位,成为全盐城地区之冠。为保证国家税收及时入库,程冠东主动上缴了0.5公斤重黄金、800多枚银元。1954年9月,国家颁布了棉布统购统销政策,永泰祥和全国私营棉布商一样,成为东台花纱布公司的经销店,价格一律执行国家牌价,这是永泰祥接受社会主义改造的第一步。他被当选为县人民代表、省政协委员、省工商联执委、东台工商联主任。1956年1月11日,最令他终身难忘的是,程冠东和县工商科的同志到省里开会,商讨贯彻党中央关于加快对私营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步伐的精神,推广北京市全行业实行公私合营的经验。会议期间,正逢毛泽东主席到江苏视察工作,接见与会的省工商联执行委员,在南京市委大院内,程冠东受到毛泽东、陈毅、罗瑞卿等中央领导的亲切会见,他做梦也没想到,党的第一代领导人,一位东方伟大的巨手能够和一个私营工商业者——永泰祥绸布庄老板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这一瞬间的时空永远凝固在他的心里。程冠东对此感到莫大的光荣和鼓舞,会议结束后回到东台,他于1月17日即代表绸布业向县人民委员会递交了申请全行业公私合营的报告,第二天县长就在全县商民大会上宣布,批准绸布业首先实行全行业公私合营。1959年程冠东去北京参加两个月的“神仙会”学习,受到刘少奇、朱德等中央领导的接见,更加坚定了程冠东对共产党的信念。公私合营后,组织上安排程冠东担任县花纱布公司副经理,继续发挥他的才能。
“文革”期间,程冠东和其他工商界人士一样,被抄家、隔离审查、批斗,扫地出门。但他还是坚信共产党的领导,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落实了工商业者的政策,摘掉了他资本家的帽子,恢复了他的职务。1982年又任命他当商业局副局长,1984年他担任东台政协副主席,从1984年到1993年,程冠东连任四、五、六、七、八届市政协副主席、市工商联主任委员、盐城市工商联副主任、省一至六届政协委员,时间之长,为省内仅有,被誉为“东台的荣毅仁”。在新时期统一战线的队伍里,程冠东充分发挥他的智慧和才能,深入基层,兢兢业业地作了大量调研工作,写出了很多有价值的调查报告,呈送给省市领导作决策依据和参考,受到领导重视和各界好评。
1997年国家商业部在全国数以万计的大、中、小企业中筛选出典型企业,总结推广他们的商业经营管理经验,大企业是北京瑞蚨祥,中企业是南通大生纱厂,小企业就是东台永泰祥。1998年国家国内贸易部给永泰祥颁发了“中华老字号”铜匾,以资鼓励。
◆作者:程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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