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街丨记忆中的东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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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故乡，是苏北里下河地区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隶属于兴化县。可是，它距离兴化县城有90里路程，且水网纵横，过去交通极不方便，去一趟县城，来回至少得两天时间。

　　吾乡的邻县是东台县，东台县的县城，离我们的村子只有30里地，无论是步行还是行船，二三个小时即可到达。故而，家乡人逢年过节，或家中有婚丧嫁娶，要办一些采买之类的事（家乡话叫做“打厨藏”），都是去东台县城，并且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词，叫“上街”。

　　我小的时候，家乡人上街是一件很隆重的事。往往要提前几天计划，找一条船，约几个人家一同前往，以便在行船的时候相互换手。到了上街这一天，要起得很早，往往是凌晨三点钟，甚至更早，一是为了赶早市，二是图个当日来回。

　　孩子们如果能够有幸跟大人们上一趟街，那是天大的高兴事，往往在前半夜就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只盼着后半夜快快到来。这时候大人们往往骂道：“快睡，再不睡明天不带你上街了”。这一骂很管用，于是便老老实实的把头往被子里面一钻，不敢吱声，但心里边却在盘算着，明天到了街上，央求大人们给买点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后半夜三更天时分，上街的船在装满星斗的小河里离开了村庄，往东台城缓缓而行。夜色中，河面十分静谧，除了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其余便是竹篙橹桨的声音。船儿驶过了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其中有一个地标性的村子叫辞郎庄，便是传说中七仙女辞别董永的地方，很浪漫也很凄美的地名。过了辞郎庄，就意味着离东台不远了。

　　天也在桨声唉乃中逐渐亮起来。两三个小时之后，终于抵达了东台。来自不同地方的船，有各自习惯的停泊点，我们村上的船，一般都会停在北关桥一带。

　　家乡有句俗语，“乡下人上街，不是好（念去声）吃，就是卖呆”。因为起得太早，又经历了几小时的行程，所以到了街上第一件事便是上街吃早饭。乡下人平时很节省，但是，难得上一趟街也会舍得一点的，尤其是带着孩子的大人，往往要领着孩子去张伯胜家茶馆吃一碗鱼汤面、馄饨，或者两个肉包。东台还有一种极富地方特色的食品叫“虾脐儿”，是在发面中嵌几粒海虾仁，放在油锅里炸熟的油饼，咬一口，酥香滑腻，很解馋的。

　　吃过了早饭，大人们便要开始办事了，有的要去菜场，有人要去百货公司，有的则要去小猪行抓猪崽，也有跟着顺船，到街上医院里去看病的。小孩往往跟着大人们去街上看热闹，偶尔大人们也给几毛钱，买点小东西，如万花筒、鬼脸子（戏剧脸谱）、气球等。小女孩会买些扎头的头绳及发卡之类的饰品。大一些的孩子则买一些小人书或者学习用品，要知道，如果从东台买回一只文具盒，足以在小学阶段显摆几年呢！

　　如果是在夏天里，有一样东西是肯定要吃的，那就是冰棒，三分钱一支，买在手里，边走边吃，这已经是孩子们很满足的享受了。如果是在冬天，则会跟大人们去澡堂洗把澡，那温温润润的氛围，很惬意的。

　　在街上“卖呆”的时候，我最喜欢看吹糖人。

　　在北关桥堍，有一位吹糖人的老翁，我总是紧挨着他的摊子，目不转睛地看他吹糖人。只见他拿出一小块糖稀，用食指蘸上少量淀粉压一个深坑，收紧外口，快速拉出，到一定的细度时，他猛地折断糖棒，此时，糖棒犹如一根细管，他又立即用嘴巴鼓气，给糖稀造型。不一会儿，他的手中就凭空出现了一只小老鼠。只见那只老鼠竖着两只又大又圆的耳朵，两只小眼睛似乎还在眨巴着，老鼠扒在一个瓶子上，这个作品叫“老鼠偷油”。

　　一个糖人做好了，老翁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竹签穿过老鼠的身子，再把竹签插在了旁边用稻草扎起的秆子上。再看那秆上，插满了他的作品，有兔子、猴子、龙、鸡、羊等十二生肖都全了。甚至还有“猪八戒背媳妇”、“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带有故事情节的作品。奇妙的糖人艺术造型和生动有趣的故事，往往看得我忘了时辰。

　　小孩跟着大人们上街，不能乱跑，否则容易走失，我就有一次走失的经历。

　　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上街，我自己突然大着胆子去买冰棒，冰棒买到了，但却认不识来路，在街上乱窜了一阵，徘徊在一个缝纫店前，呆呆着看人家做衣服，看了很久很久，人家感到奇怪了，一个师傅问我：

　　“你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做什么”？

　　我懵里懵懂地回答“华庄的”。

　　“你为什么呆在这里呀”？又问。

　　“我找不到大人了”。我答。

　　“哎呀，这孩子是跟大人走散了，那人家大人肯定很着急的”，有个阿姨说。

　　“快去告诉广播站吧”，有人建议道。

　　就在这个时候，我父母找过来了，看到我，便一把抓住，唯恐我又飞了似的，一边埋怨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找你半天了”！

　　父母谢过人家，领着我走了。

　　待到诸事完备，下午在一河夕阳中，上街的船回程了，船上装满了各人釆买的东西。晚上，当上街的船停泊在故乡码头上的时候，便又是一道风景。码头上往往站满了人，有的是家人来帮着拿东西的，有的是纯属看热闹的。如果有人抓回了猪崽，那就更热闹了，猪崽吱吱的叫声，人们叽里哇啦的评论声、招呼声，响成一片，仿佛将整个街市搬回来了一般。

　　……

　　我离开故乡很久了，东台城也已多年不去，“上街”成了记忆中的依稀。但这份记忆十分的美好，因为其中有鲜美的肉包、香酥的虾脐、甜甜的冰棒、温馨的澡堂、神奇的糖人，还有好看的小人书……

华干林

扬州大学文化传承与发展研究院特聘研究员，扬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特聘教授，扬州电视台评论员。长期从事中国文化史及扬州文化研究与传播。发表论文论著多种，著有散文集《烟花三月下扬州》。为政府机关、大中专院校、厂矿企业等讲授扬州文化数百场次。

◆来源：海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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