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阵线■山水如歌■古埃及呼吸之书（组诗）
古埃及呼吸之书
一
走。我们到埃及去。
去之前，先学会分身术。
上下的埃及，古今的埃及，
生死的埃及，昼夜的埃及。
荷鲁斯眼中，日月的埃及。
去了它处后，
我们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二
天狼星定期。尼罗河水泛滥。
一滴水，就是一次呼吸。
造化的日历。在季节的演变中，
我们看到麦子的365种形态:
麦粒、禾苗、面包、祭品…
与无形的咒语。
几何学 建立在土地边界上
——它们年复一年被淹没、修整。
就像我们看到的某些编年史。
很多事件被反复测绘、涂改。
被滤掉的那部分，有淤泥般的营养，
面积大于下游的三角洲。
它平坦无际，像母牛的腹部①。
河道与王朝纠缠不清。
分叉、合流、淤积、沉陷、改道。
土壤黑色，我们分不清这是谁的命运。
安排情节的原力 来自高处。
峭壁悬崖的上游。
白尼罗河与青尼罗河 于某处汇合。
我们不用寻找地名，就像
不用寻找那假设中的源头。
这也是白水与青水的态度:
为对方的存在而惊异，
为相遇的不经意而惊喜，
在融合中，走向既定的结局。
三
古埃及。
人活着时，建金字塔，
死后，传承历史。
而金字塔 在历史之外活着。
它从混沌之海升起，似棱锥形的山岗。
这视觉中几何的完美，让我们失声。
——当时世界并不沉默:
号子声、鞭子声、石头的叫声、祈祷声。
所有这些曾呼吸过的事物
多少次脉搏才能唤醒它们?
奇迹以146米的高度耸立。
一个王朝 建在另一层王朝之上。
象形文字 不关心被刻于何处。
它本身就是一种高度:
一条笔画，就是一束光，
穿过迷雾辐射，扩张。
疆域，如同四边形的地基。
有两条路通向金字塔:
跟着太阳。走尼罗河。
我们可以绕行一周，或者
把书转360度。但不要走近入口:
内部的神秘深奥，最好通过想象去抵达。
光 会惊吓很多沉睡中的事物。
在参观者的脚步声中，亘古的寂静何处安身?
在某一走廊的尽头，总有些难以说出的东西。
一扇门被打开: 一些不确定性，被确定
后夺路而逃。不可名状，
我们来不及为它们命名。
①埃及人用母牛的腹部来比喻尼罗河三角洲。
也许 他与尘世相互厌倦。
日当中天的曾经,将等同于
向西方山脉敬奉的香火:
缕缕缥缈。可以紧紧抓住，
但无法排除空空如也的感觉。
结局注定，正好证明有注定的开始。
一幅纸莎草卷轴 总结了他的一切:
生，以及死亡之后的生。
“在亡灵的国度，谁有资格
为神庙生产粮食?”
审判大厅,方正而显得不留情面。
判官端坐。笔直一条线，不偏不移。
天平。天平上一端，
放置一根羽毛，叫正义女神。
调整天平精度时，狼头人身的神
它拒绝任何借口、悔意、托辞:
他得交出一切。
爱恨、好坏、善恶、心脏
––交给那一个接一个的质问。
鹿头人身的书记，忠实地记录功过。
––包括那些只在脑中闪过的念头。
充满吞噬欲望的怪兽。
它等待一个谎言，
如同等待一顿美味。
他得交出一切。
––肠胃交给四只坛子，连同
那些容易变质的事物。
词语也在其中。
故他已无话可说
祭司的咒语，一条又一条，
事关一个人来世的命运。
这一个人似乎是他，似乎又不是。
在生与重生间，死很短暂。
刚好安放一个愿望
--白昼出行①。
以及等待太阳神召唤的灵魂鸟。
…
四周寂静。时间
仿佛被压在金字塔下。
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你感到一股微澜的风
好似一声呼吸来自历史。
①《亡灵书》，又名《白昼出行之书》是古埃及的一种陪葬物品。制作很精致，内容包括赞美死者生前功德的诗歌、祷文、辩词与咒语，并绘有彩色图画。
他放弃了权杖。放牧的愿望
形状诡异，仿佛弯钩。
它曾被很多人的梦握过:
在上埃及，如同在下埃及。
它曾想占有所有已知的田野，以及其收成。
他打开了手
——风恣意吹过时，空旷，没有回声。
哦，神明。让他的木乃伊再也不会死亡。
他将名誉归还:
军功归士兵、金字塔归工匠
麦酒归季节、季节归尼罗河。
他打开了手
–左手获取的，右手悉数归还。
哦，神明。请将他的名字归还于他。
–名字，曾经为人的证据，
是他的身份，他来世的命。
他的心，记忆的居所。
一些事物闯入毫无预知，
强加的痕迹不可触摸。
更多的时候，出走的事物
留下一片巨大的空缺。
或善，或恶，或爱，或恨
–他的个性、意识已流尽，像他的血。
哦，神明。请称量词语，判决他为诚实。
它，与他同时诞生。他的这部分，
在无以言喻的彼岸 仍然可见。
他们共进共退，无论快乐，还是忧伤。
他赋予它形体，由此证实与光明同在。
它是他的影子。哦，神明。
让它走向昨日，今日和明日。
请别切割它，以保持形态的完整性。
“凡是活动的物体，都是有生命的。”
他的灵魂已剖白，并穿上了鹬鸟的形体。
让它在仪式中，获得飞翔的魔力。
他的化身，这闪光但不可见的精灵。
请在天地间画一扇门，让它永远敞开着。
他灵魂的灵魂。无名事物的第一个名字。
别让遗忘吞噬它。
哦，神明。赐它一部气息证书。
①《气息之书》是古埃及的一种陪葬物品。共有两个版本: 《第一本气息之书》, 《第二本气息之书》。
–––各种形态的门中，那些不存在的门最难开启。
“一即是众，众即是一。一即是拉，
太阳神，真理的述说者。”
导游的声音。和煦
仿佛窗外的太阳。
它照耀着艺术桥。
不。它照耀着生活
某一艺术场景:
桥的一端，一些儿童在奔跑;
另一端，一些慢步的老人。
场景像生活一样 转瞬即逝。
你将它定格，并产生一个直觉
——人生，长短或许如一座桥，
好比从黎明到黄昏。
(艺术桥。无数恋人，曾从正午走过。
他们挂的爱情锁 现在了无踪影。
河水滚滚流淌，想必转移了他们
当初的钥匙、冲动与激情。)
黄昏。这夜晚的入口。
拉说:夜晚要有十二小时。
于是就有了十二扇门。
这些符咒仅在信仰中活过，
导游又让它们再活一次。
第二扇门的守卫者，同时守卫高山。
有些亡灵，曾登高后而小天下。
“不利。”，这是拉对他们的判决。
很多门对他们关闭。
但后悔已晚。第三扇门
亮出了它的名字:内心充满火焰。
十二个神明 以火湖为神龛。
不纯粹的亡灵似蚂蚁。
拉的灿烂之舟 穿过一只公牛去旅行。
“这是古埃及人的灵性观念。”
导游强调:我们应走这扇门。
你常出神。“哪扇门 ?”
你知道 第六扇门通向审判厅，
就像你知道一小片云、一段小溪，或一个蚂蚁
——它们也需要你萌生敬畏。
阳光中的梧桐树叶，像一把小扇子晃动。
叶脉极细，冥冥之中某种秩序
隐隐约约可见。
①《大门之书》是古埃及的一种陪葬物品。主要内容是描述太阳神拉的舟船如何通过冥界的十二个时区。每个时区之前有一大门。
某些仪式，前世今生都需要做，
比如呼吸。
祭司 在灵柩底部画上一个圈。
——只有纯粹的灵魂才能穿越，这一片火海。
求道者，躺在一种幽深的睡眠里。
在黑暗亘古的寂静中，她向往荷鲁斯之眼。
荷鲁斯 这神圣的光。
在前世，她将复数建成唯一。
唯一的舟。动词在行动，
太阳神拉与她同行在黑夜。
羊头看守，亮着一把刀。
考古学家 屈服于它的象形名字。
这是另一时空。
有些灵魂，能触摸万物背后的不可见。
刀只给他们让路。无知者是他自己的障碍。
水路，是夜晚天空中的暗河。
月亮潜意识中的道路: 沉默，冥想以及潮湿。
从东方通向西方，陆路干燥。
它有着英雄的躁动，需要警惕的风险。
考古学家徘徊在昭示之前,就像
求道者在两条道路间犹豫。
选择 呼唤自由意志。
火海不理睬后悔者。祭司也无能为力。
月亮与太阳 将在求道者心里合一。
不可抵抗的事物就此消解。
某些仪式，前世今生都需要做。
——不可能的，会转化成可能。
正如可能的，会转化为现实。
现实，这不可名状的虚无。
①《两条道路之书》是古埃及的一种陪葬物品。图文刻画在灵柩内部。
作者简介
山水如歌，法国某大学“系统控制与人工智能”博士，现供职于一跨国IT公司。
对形而上下的事物都好奇，喜欢音乐，诗歌，哲学。
2008年开始学写新诗。视诗歌为语言的炼金术，生活的化学。习作见诸论坛及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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