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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自亮■《浑天仪》:选自同名诗集

王自亮 百科诗派 2020-01-27


浑天仪


时间装置


1


夜晚,大地滋生着记忆、欲望与植物,

而白昼是一种抵达,冒险,放纵。

年羹尧伫立城墙一角,默然久之,夜观天象,浩然长叹曰:“事不谐矣”。

谐与不谐,祭祀与报偿,险象与拯救,

这一切,都得纳入天象之列。

 

“天垂象”。究竟是启示,还是阐释?

星辰与风,在交替中寻求人的理解与同情。

诠释者,人中龙凤,老子生下来须眉皆白,

长者仪态;卫青擅长行动,英气勃发,俊朗。

老子以沉默揭示物象,卫青奋然扭转局势。

 

“浑天如鸡子”。观念成就工具,于是有了浑象与浑仪。

透过窥管的光,事实与表象,猜想与确认,逐一澄明。

 

于是,洛下闳看到了昼夜分界线,夜半中星,

耿寿昌得知神灵指示,赤道坐标与黄道经度,

张衡着手制造多层运转的圆,辨析南北极,赤黄道,节气与列宿。

 

此后,所有的天象解释权在握,世界的主动权在握。

长安如巨大的鹰,洛阳如莲花瓣,汴梁画栋,临安织锦。

时间被垄断。重要的事物纳入官营,如盐铁。

 

2


白昼的唱针,深入夜的黑胶唱片——

记忆、欲望和植物,乐音建立秩序,和声,对位。

巨大的沉默,获得复调的表现力。

 

纠结的是人,不是午后的指环,亦非影子与树木。

在时间的断层,人被撕裂,而历史就如茶杯盖子,

捂住蒸腾的现实,毒贩子在西安,如同买办在上海。

 

“妙尽璇玑之正”。站在代表昼夜的铜壶之上,

金铜仙人和胥徒,左手抱箭,右手指刻;

水推动圆圈:被劫持的天空转动,帝国转动。

 

浑天仪,园林、监狱与纪念碑。

浑天仪,后现代时间装置,坐落在记忆、欲望与植物之间。

因狂暴而被囚禁的时间,夜未央。


 

失传的长安


一种观念失传,如同一匹骏马消失在撒马尔罕。

说的是:天无定形,日月星辰就浮生于虚空之中,

并不附着于“天体”。

 

如今,我们既不被天空覆盖,又没有落在大地上,

这就是悲剧的根源,也是可能的结局。

人类,需要培育“一种对大地的记忆能力”。

 

大提琴,将更多的黑暗植入大地,

函谷关那边,青牛和老子建立了双重忧伤。

 

不能想象长安由羊杂汤、肉夹馍和青曲社构成,

那些秦俑的眼中,流出了俘虏的泪水,

强光与喧哗,油腻的气味,征服了征服者。

 

现实获得了歌唱性,勾勒出神曲以来的新构造,

海上咸腥味大幅减退,大海消瘦,

长安在漂移中,失去了它的长度。

 

想象一下那些天子们,朝向太阳光线射入的南面,

眼前是日晷和骏马,微风中屋檐与铃铛,流苏如水,

太庙神位的允诺,让铅锤的影子记录疆域的范围。

 

当未央宫遗址上传来嬉笑和墨镜的反光,

当夜色不再繁殖死亡与忧虑,灯焰不再覆盖干咳,

当,废墟的轮廓被雨声敲打成想象中的浴缸,

那么,下一个黎明还值得守候吗?

 

公共场所虚张声势的雕塑是阳痿者的作品,

复原能力的退化,导致月球般的内心荒凉。

汉唐人物宽大的衣袍里塞满稻草般的意念,

灵魂抓不到任何方向的风,只有迟疑和虚空。

 

唯有站在白鹿原上,可以享受一阵清凉。

远处,孩子的欢笑像红色柿子高挂,那黄土堆积台原

被阳光所涂抹,足以保持想象力的斑驳。

一群白鹿陆续走进人的视线,开始疾驰,

今日樱桃园,令古老的生机一息尚存。

                      

长安,在城郊孩子们的争执、和解和笑声中浮现,

长安在城墙、鼓楼和跪射俑的对角线中复活,

长安藏在秦腔的魂儿里。


 

副歌:大雁塔、兵马俑与铜车马


1

大雁塔


多少人夸赞塔的气势和造型,

仰望斗拱,想起献身的大雁。

更多人关注舍利的埋藏地点,

忘却那些圣徒们辩驳的经过。

追寻青砖的意义,翻译佛经的意义。

无法修葺的意义,榜上题名的意义。 

塔势涌出的意义,烈风无休的意义。

莲花藻井的意义,埋燕造塔的意义。

 

篡改的意义,建构虚无的意义。

呱噪的意义,没有意义的意义。

从远处看,大雁塔

更像一座埋藏意义的陵墓。

 

2

兵马俑


最初,每个兵马俑身上都有彩绘,

发掘后瞬间氧化,五色尽褪,化作灰白。

 

这样更见风骨。车兵、步兵还有骑兵

列成各种阵势,神态健硕,呼之欲出,

脸型、发饰、体态和神韵,各不相同。

 

那些陶马更是神奇,有的双耳竖立,

有的张口嘶鸣,有的闭嘴静立,

让人想起大漠以北或草原之西。

 

将军俑、鞍马俑、跪姿射俑,

把守着死亡甬道、胜利墓穴。

 

3

铜车马

那龟盖状的蓬盖,封闭式豪华车舆,

足以消除征战的劳顿,那彩绘软垫,

几何花纹铜板、铜铸件,华美无比。

 

八匹铜马和御官俑,正精神抖擞上路,

马脖子下悬挂的缨络,绝无锻打的痕迹,

留下无数个谜团,刻画行进中的姿态。

 

4

杂耍俑

头戴圆形软帽,身穿紧袖交领上衣、

紧口连档长裤、短而小的盔甲,

杀气全无,却一味夸示自己的装扮。

在死的阵营里,飘荡着诙谐和嘲弄,

那些杂耍者,举止各异,滑稽突梯,

或持竿,或腰间系着小裙子,挤眉弄眼。


              

西安影像:颓废或刚毅


登华山途中,突然传来一阵秦腔,响遏行云,让岩石滚落。身后一位老人挑着砖瓦,矫健上山,以陕西梆子自娱。他朝我们友善地笑笑,继续唱着:那些结义与变故,是非曲直。哪是唱?简直是吼。高音部分托举了砖瓦,把身边的事物唱成血性与鹰。低吟之中,有一种河水漫过脚背的感觉,清凉而忧伤。继续攀登,稍息,“浩荡天风吹我衣”。在西峰,人仿佛置身水墨画中。

在鼓楼下,稍坐片刻,注视人流。市声拍打着裤管,远处城墙的轮廓凸显。关中的后代,李唐的苗裔,正在忙碌。有人出示秦腔脸谱,每一种色彩都有意味:红忠、黑直、粉奸、金神。每一条纹理,每一种表情,都曾经是一场无情鏖战或宫闱变故。那双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仿佛就要“决眦”,或盯住你直到灵魂出窍。城楼,高大威严中不乏忧郁之态,时间与阳光刻下了双重的烙印。垛墙上有伤痕,为绿荫所遮蔽。护城河!这是微风中灵魂所起的涟漪,这是传奇投石击中肩部之痛。市声渐远,别意渐近。

终于接近钟楼。一个心脏。一种搏动。道路就是血管,绿叶的毛细孔打开。车子自远处驶入视线,指示灯闪烁,如同呼吸配合着不同的表情。登上钟楼,等于进入时间的秘密心脏。钟楼的屋檐上,覆盖着深绿色琉璃瓦,顶部有鎏金宝顶。这里的钟声能抵达到西域,条支、安息直至身毒吗?思土恋慕,骏马尚且回首,人何以堪?时间的坚实不移,从青砖、白灰的方形基座上,可见一斑。时间的脆弱易碎,自大厅顶部的方格彩绘藻井,屋顶的缵尖顶结构,足以体会。落日,是一位镀金大师。整个钟楼沐浴在暖色调中,从玫瑰色、浅紫到金黄,变化无穷。

刚离开贵妃池,就看到了一块蓝田玉,在微光中炫耀世代,脉络清晰的走向,警幻的波痕。连燕子也不再逗留,这些个楼阁。纸醉金迷已久,纷乱嘈杂的苍蝇声,都是粉红色的,母的。找个树根坐下来,梦见大唐霓裳和西安事变,堆在大理石肉案上,吸引史家的蛆虫。

摇滚之都!你可以看到地下通道里,有歌手打击着兵马俑的头颅,拍击着玄宗文艺的后背。在八又二分之一酒吧,在南门酒吧,在一加一酒吧,在轻风暴酒吧,能感到古城与摇滚的契约式结合。汉唐余韵,与蓝调或灵歌合成之可能,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皮特·西格、鲍勃·迪伦,与张楚、郑钧、许巍,他们之间对位之可能,大明宫遗址与蓬皮杜艺术中心互致问候之可能。西安在漂移,西安在梦游。

 


鹰、犀牛与孔雀

 

1

鹰的形象,早就锲入唐太宗的脑子,

他有鹰的血统。

在长安,他有鹰的幻觉——

一只灰色的苍鹰。

 

他自况,是一只关进笼子的鹰。

在画堂,在花园,他听到有人在台阶上吟唱:

“行胡从何方?列国持何来?

氍毹、毾㲪、五木香,迷迭、艾纳及都梁”。

心里想的还是鹰,玄武门的扑杀。

惦记着鹰,他把一只白鹘起名叫“将军”。

 

他死时也像一只鹰,眼珠变黄,骨架松散,

呼吸重浊,这些自由的征兆,

内心却是更为残忍的搏击,他重又抬起头,

朝向大戈壁、草原通道

和更为寥落的西域,他对人示意——

藏好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放走

大鹰坊里所有的鹰。

 

2

犀牛

犀牛与南蛮并列走在长安大道上,

引起此起彼伏的议论。

犀牛来自爪哇、苏门答腊或波斯,

最近的犀牛是岭南人贡献的。

 

犀牛的眼中有一滴泪,

长安的场景对它没有意义,这里很冷。

不回南方有可能冻死,

死在长安很不值得。

 

犀牛的眼睛,只能容得下一点泪,

大如月亮,温润如玉,

至死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到长安。

 

这只独角犀牛,因孤独

和寒冷而死。

 

之后,转化为小雕像,作为一种稀罕之物,

帝国的南方记忆,

以及:对外来事物

无保留的敬意。

 

3

孔雀

孔雀,让人想起李商隐的诗句

和他本人,他的漂泊、才华与神秘感。

一种披着绿色和金色的金属光泽的美丽生灵:

孔雀与李商隐。

 

李商隐,一个唯美者遇上了党争

和朝廷秘闻,唯有韵律与词

使他慰藉,据说孔雀也是随音乐起舞的。

 

青鸟殷勤为探看。长安落叶

飘落在孔雀身上,她缓逐烟波起,复低鸣,

那细雨灵风,邂逅与离绝,让京都之人

无法理解,他们只知道功业之难,

感受的敏锐,停留在投骰与酒令。

 

孔雀在长安,仍然保持“婆娑之态度”,

偶然以嘴啄崖,涌泉流注,成为一个水池。

李商隐与孔雀对视,以音影相接,

令玉生烟,诗赋略胜于造化。



茂陵石刻

1


面对茂陵石刻,注视霍去病墓前的石兽,我们更多的是羞愧和无言。

两千多年来,霍去病墓前这14件尚存的石刻,与时间相拥抱,与天地同病老,堪称石头的奇迹。站在这些石刻面前,只有沉默的交流,没有出声的评论。震惊之后是奔涌而至的寂静,人与事一齐消失。一切归零的感觉,油然而生。茂陵石刻,正是:“绝世之美,栖于荒诞的质朴”。

霍去病,“将中之将”,多骁勇且有大智谋。好骑射,善于长途奔袭,多次率军与匈奴交战。在他带领下,匈奴被汉军杀得节节败退,留下“封狼居胥”的传说。武帝痛其早夭,为他修筑了一座象征祁连山的巨冢,以大批将士护送灵柩葬于此。墓冢以运石为山,冈峦巍峨,间植苍松翠柏,并于山麓草坡之间,放置这批石刻,模拟山深林密的险奇境界,既有铭功之用,也有再现之意。

多年来,这组霍去病墓前的石刻,恒久地进入人们内心。五陵原很有气势,绵延不绝,莽莽苍苍,融入更远的天际,但夺人心魄的,只有茂陵石刻。我们在惊叹之余只有艺术观上的印证,以及恭谦效法的心态。

简单地说,我们为之倾倒:人与艺术。

2


那些伏虎、奔马和卧象,多数依照天然巨石的形状适度加工而成,必然造型奇兀,气象浑朴。霍去病,这位汉家骠骑将军居功厥伟,代表着人们世代钦慕的膂力、热血和谋略,寻常的石兽是配不上他的。

可以想象,石匠和艺术家们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将军,或有所闻,或亲眼目睹风采,所以他们手中的斧凿是有力的,也是亲切的。在他们粗大而灵活的手中,演绎了一系列征服、宽宥和欢庆的故事。

不,他们投入了另一场搏斗。生死攸关的搏斗:与石头,与时间。

他们一边雕刻,一边可以闭上眼睛想象那些石兽多年后会化作真实,围绕着这位卓绝的将领嬉戏的情景。那些石兽,有气息,有体温,有灵性。在这样的场景里,没有生与死的隔绝,人与兽的畛域。一切都是传奇,现实也是。这些匠人将自己也融入了石头的传奇,在石兽的眼睛里发现自我。和所有的大手笔一样,艺术家有着压倒一切的意向,描绘灵魂的本领,和非凡的叙事热情。这是人兽神之间的狂欢,也是帝国新境界的实现。

无论是马踏匈奴、人熊相抱,还是怪兽吃羊、野猪游走,只要到了这些艺术家手中,石头不再是石头。意象,正是平日的意象,飞禽走兽的气息神态,早已进入他们的眼中,且在他们手下时时挣脱欲出,步入深山野岭。不惟如此,我们依稀还可以考证,那时的人们与大自然的关系,刚刚分离尚有残余幻觉。群兽时常出没在眼前,就像一些令人惊恐的邻居,还在远处晃动。

所以我们看到,这批作品的构思与众不同,人兽不分,神兽合一。古代的艺术品,同时起着多种奇妙的作用,如祭祀,如殉葬,如用作礼器。虽然这些石兽的形态和功用,如此混沌不分,但动物造型皆蕴含着饱满的生机,或腾跃或宁息,生态万般,无不各具其妍,韵致宛若。

3


站在茂陵石刻前,你会觉得现代艺术品如何空洞而苍白。那种扭曲、荒谬和变形,呈现了现代人的委顿和生活的恣睢,虽然传神,却也落得个在精神废墟中落荒而逃的印象。而宋人的绘画,绢本上的那些枝叶、翠鸟和团扇,那种教人晕眩的衣褶和月色,包括悬钗与垂鬟,金粉与酒爵,固然美,却弥散着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朽腐、易碎和压抑的气息,或过度精致,令人窒息。那些艺术品,与茂陵石刻相比,恰成对照。

就说那匹石跃马,后腿蹲伏,前脚作离地欲起之势,仿佛就是霍去病的坐骑匍匐于前。还有,在死或复仇的矛盾中,那个老人似乎在放弃仇恨,与熊相抱相依,宛如一体。这些艺术品,简朴而有奇趣,力雄风雷,却鼻息如在。这些巨匠雕刻的石兽,神态或沉静,或酣猛,均可归入大气之列,而刻画之精微,之确凿,如此不可更改。由于意象博大深沉,加上主人公名闻遐迩,他的传奇性,他的英武气概,我们在石兽之外仿佛可以瞥见场景和奇观,而匈奴屡次进犯和败北的种种情形,悄然融入石兽身体和人像的细部,表面上刻画的是兽与人的故事,实际上我们看到了类似莎士比亚戏剧中血腥与调侃融为一体的景象。

且看那件《马踏匈奴》。它历来被公认为霍去病墓石刻中的主体雕刻,是一件有代表性的纪念碑式的杰作。佚名艺术家们使用人与马对比的形式,构成一个力量悬殊的抗衡场面,雕刻家把马的形象刻画得坚实有力,姿态威猛,似乎象征着汉军实力的强大,具有凛然难犯的庄重气派。马腹下的匈奴人,仰卧在地,左手握弓,右手持箭,双腿拳屈,作狼狈挣扎状,蓬松凌乱的须发,更显得张皇失措,一副既不甘就缚,又无处挣脱的表情。这个故事是内心与精神的外化,也是外部世界各种力量抗衡的象征。

在这里,我们完全征服于艺术本身,而片刻也没有被征服者所征服。

4


石刻《伏虎》,令人想起某种象征主义诗歌。布洛克和博尔赫斯都写过虎,而且如此健硕,分外壮观,出没于传奇、林莽和世人眼中,与造物主的创造,与宇宙的幻象联系密切。而这里的中国式老虎,却代表着一种命定的威严,轮回途中的逼视。身后的丛林神秘而惊惧,张大了每一棵草木的无数眼睛。“虎”是一种攻击的魔幻现实,寂静的致命先声。这种石头之虎,机警凶猛,随机捕获猎物,全身的条纹显示了皮毛的丰满、轻柔和斑烂,那条卷曲于背后的尾巴,是个轻松的恶作剧,致人死地的正是它。虎,被石头凝固,被艺术软化了。

如此看来,茂陵石刻艺人的大写意,总体性的精确,绝不为材料所役使的才具,还有省略和余韵,既是帝国式的,也极具现代性。


 

副歌:年代纪

 

让我们从长安回到西安,注视天空下的

城市,人类的宿命。它们有着

父性和攻击力,庞大,繁殖数字和人,争斗与媾和。

这等于说,仿青铜时代到来了。

 

如同帝国治下的版图,扩张的本性,

这里无法掩盖那一团乱麻——

边疆与叛乱,阁楼与暗杀,血与粮食,雾雨电。

城市就是意外,电梯成就它的高度,

而钢笼结构包裹了宗教、贸易和航海,

甚至更多的不祥之光。

 

这里是光。黑暗中的光。最后

将被黑暗吞没,因为它是软弱的光,

照亮的,仅仅是摩天楼,一个“砖砌的不可思议的峭壁”,

陡峭而严酷,有着细致微妙的线条,直接单一的目的。

但西安不仅仅是水泥和花岗岩之地,

它是散漫的光,面包师、盲人和地下室蜗居者

难以享受。

 

目光汇流,欲望集合,声音扩散。

这里有着伟大的庸俗,胸无点墨的电车,

自由的粒子与波、光的暴力矩阵、玻璃,

还有,基因组科学家、金瓶梅教授、行为艺术、

水泥理性,激吻,精神病院的出色涂鸦。

 

“都是短暂的混乱”,在托尔斯泰这位

全能叙事者看来,没有什么灾难具有终极性,

甚至焚毁特洛伊和莫斯科的大火,

也无法毁灭一切。这就是戏剧性。

 

依凭着建筑、词和权力之基座,

每座城市都是象征系统,围绕着

风、回声和琉璃,欲望和恐惧,

以迷惘的神情,开动心脏的印刷机。

 

所有的光线由此进入,最后发现

洞穴里有一行小字:“城市,人类的新天赋”,

愚蠢貌似全能,海关象征皇冠。

 

在交织的光影中,人们依稀看到

西安的那些深层次的浅浮雕,台阶上蹲伏的

野兽,神灵的弦外之音,星光的遗址;

浑天仪下,人与时间浑然一体。


2017年4月12日定稿,杭州

    



诗集《浑天仪》后记


为诗四十年来,恐怕最近这十年是最“高产”的。唐晓渡兄说我是个“间歇泉”,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最近以来“喷个没完”。我想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友人的催促和鼓动。这本诗集是百科诗派诸位朋友激励的结果。去年夏天起,我开始观察量子力学和天体物理学的最新进展,同时也对多年的乡村和城市生活,予以反思和重构。于是,继《将骰子掷向大海》《冈仁波齐》之后,又有了这本诗集《浑天仪》。说起书名,还是百科诗派创始者殷晓媛所赐,那天她的这一提议,就像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光,将我从多种书名的混沌状态下解放出来。更有意思的是,这个书名被我接受之前,我还没有写出《浑天仪,或西安诗篇》这首诗,可见诗集的产生是何等有意思,这也很符合人类对宇宙创生的各种猜想。诗歌与宇宙学一样,被赋予多种可能性。  宇宙诞生哪一刻,据说只有三分钟。但宇宙的酝酿呢?我不是科学家,没有设想过。漫长的三分钟。黑暗——光,有——无,扩充——收缩。弦与膜。这就是戏剧性。就诗歌创作而言,学徒期是漫长的。早年的诗歌,我没有好好整理。但这本诗集结集之际,我还是找到了一些可以称为成品的学徒期作品,比如《路遇》《西码头的晨雾》《北京》《长江册页:1979》《长江册页:1983》等。我没有理由冷落它们,虽然这些诗有一些斧凿痕迹,有那个时期的某些特征:我的天真之歌,我的挣脱之歌。早年的《北京》这次就派上了用场,可以与最近几年写的《上海》互为发明。我曾经在互联网上多余地宣告“《上海》确是我的心血之作”,但我在此还得画蛇添足地加上一句,对写于1980年代的《北京》,至今还是喜爱的。  长江是我一直想表现的一种文明形态,1983年秋天,当我与洪迪先生等人一起考察长江时,就为它所吸引、折磨和陶醉。奔腾不息的不是长江,而是词和语言本身。长江作为世界性大河所具备的宁静、狂暴和神秘,它的生殖力、失落和回旋,还有城与河,人与河,死亡与再生,都激发了我的好奇心。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最近,我写下了三个诗歌“册页”,都收入诗集之中,这次请读者诸君审核。  最后,我不得不提及我的《自画像》,写这首长诗花了我一整天时间,搁笔之时简直虚脱了,思想与情绪被完全掏空了。但我觉得很值。说到底,一切诗歌,与绘画一样,都是自画像。                                       


王自亮

2017年5月23日



王自亮在新疆若羌


王自亮,百科诗派八位核心成员之一。有“百科诗派创派十周年年鉴”之《浑天仪》即将面世。

王自亮曾任政府官员,媒体负责人和企业高管。2006年加盟吉利汽车,任集团副总裁。2010年开始任浙江工商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并担任副院长。

王自亮是一位十分丰产的诗人,每年都有五六十首(组)以上高质量的诗歌作品问世,入选各种重要刊物和年选。曾出版《狂暴的边界》《将骰子掷向大海》《冈仁波齐》等多部诗集,目前有百科诗派十周年年鉴系列之《浑天仪》即将出版。

王自亮不仅读万卷书、更行万里路,足迹遍布世界各地,曾参加美国底特律国际车展,会见世界汽车设计大师乔治亚罗家族成员,密歇根州州长珍妮弗.格伦姆,在底特律组织吉利汽车新闻发布会,安排《时代周刊》、华尔街日报和《今日美国》等重要媒体采访吉利汽车等,还曾受邀访问英国访问曼彻斯特大学,利兹大学等,并周游法国、意大利、荷兰和瑞士多国。2013年,王自亮曾考察新疆若羌,穿越罗布泊,考察古楼兰遗址、胡杨林和其他历史遗迹等,参观楼兰博物馆,并与当地人交流沟通,写出组诗《穿越罗布泊》。

除了在本校任课之外,在上海交大、浙江大学兼课,主要有管理学、国际并购、治理与协商、浙商研究等。诗歌写作、学术研究与社会活动并进。王自亮目前兼任浙江省政治学会副会长、浙江省公共管理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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