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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洋||《潘洛斯阶梯上的蚂蚁》从Α到Ω

殷晓媛 百科诗派 2020-01-27






“他们甘愿以领受赐福的心接受诅咒,永世漂流在时间之洋上,从未祈祷能够上岸。”






1


  



“所以,你就是那个玩弄着银冕、塞缪尔·桑代克、夫琅和费谱线一类的花花说辞,到处勾引有夫之妇的于连?”

“也许还有一颗暖色系的心,和一张纯棉的面孔——恰好和吕塞特一样。在这里永远不可能看到您那种拉奥孔式的神情,贵朗德·贝尔罗斯先生。”

对于这轻如浮纱、荷叶状生长着层叠迷雾的洋面,船头的男子轮廓清晰得残酷:他的发型正如贵朗德在妻子遗物中米色书信上的笔迹:银钩虿尾,风流倜傥。

他并不想看清那人的脸。于是它就变得像佛罗伦萨橱窗铬蓝色灯光下的木质模特一样面部呈扁锥形,只有鼻尖微微隆起,只有巴洛克大衣上的金线刺绣清晰可见。

“年轻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你用女性化名Eleonora写过心理小说《The Asp & Jabots》(亚萨普蛇与蕾丝胸饰);你见客户必带幸运符——镶满木佐祖母绿的你母亲芭蕾舞鞋的残片;你经济学教授眉骨上缝针的长疤是你的杰作;你给你家的黑色拉布拉多喝科罗娜……当然,其它时间你是全球百强拍卖行老板贵朗德先生。”

“你是时光之洋上的囚徒——你仅有的一点可以与我相提并论之处。我并不介意告诉你,扭结的时空是没有出路的。瞧那上面:当阳光像一只着火的垂死的鸽子垂直穿过桅杆顶部的铜环,时间便会随机跳转——像喷泉的水柱跌回往昔的深潭,或者像狡黠的锯鲨驶向未知的暗礁——这一时间跨度短则三五个月,长则可达几十年。”

 “时间之洋有七大海域——好比睡莲茎上的七枚叶片。当水位不足以支承的时候,它们将不再处于同一平面,甚至相互垂直。当两艘迷航的船只进入彼此50米半径的时候,它们会像跷跷板,一只被巨浪甩入空中,可能跌得粉身碎骨;另一只则会被海面突然显现的无底漩涡吸入,瞬间出现在另一处海域,就像虫洞。我是你这个时空里的一些信息碎片,而你则成了深入木质里的菌类,永无出期了……”

“无论如何,谢谢你打电话告诉我吕塞特独自旅行的小岛,虽然我在那里见到的只是她的遗体——如果不是劳顿过度,她不会突发心脏病。”

“多么贴心的丈夫!每天将镁光灯关在大门外之后,你便放心地甩开牵着的手,让吕塞特一个人走上楼……你决不允许自己家庭美满的神话破灭。吕赛特年轻穿猎装夹克英姿飒爽,和你在一起后便小心翼翼节食,几乎患上厌食症,为了能穿礼服裙、包臀裙,端着鸡尾酒杯和你在名利场里晃荡。你厌恶她。”

“这不关你的事。吕塞特是见过世面的人,对你只是一时兴趣。”

“你嘲笑她,如果不是为了你的事业和颜面,她早是个弃妇了。所以当你发现,年过不惑的她开始穿着手工棉布连衣裙出门,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还找了私家侦探跟踪她。当然,你什么也没发现——实际上,我并没有和你妻子见过面,我只是告诉她应该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你才是那个不被爱的人。”

“她在最后一通电话里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一只仙八色鸫穿过她窗户飞走了。”

 

随着不可名状的刺耳声响,一道黄昏的焰光穿过铜环,泼溅在贵朗德和年轻男人之间,船身开始融化,变得疏松黏稠——宛如生石灰,它泼溅着白浆,相互撕扯着,仿佛即将分崩离析。当它们在极度动荡后终于弥合,他发现男人已经不见了。


2


  

 

“它是从文莱和加里曼丹千里迢迢飞来的,一把熟悉的Sapeh的声音就能召唤它。”


乐器:Sapeh


他醒来的时候视野像一个有蛋清色裙边的椭圆,与他的脸贴着的甲板相切。一只仙八色鸫站在其中一个焦点上,它跳动时带动着椭圆向前滚动,阳光让它覆羽上的墨绿、宝蓝和猩红不断往下滴,像广告色落在甲板上,而它的影像逐渐变得稀薄。

他竭力想坐起来,却动弹不了。

“蹲在桌边下,不要站起来,你会吓着它。”爷爷把一个指头放在嘴唇上。那是他六岁的时候。

桌布上一个太极图案,由黑豆和燕麦缀成,它就站在那上面。当太阳从乌云中浮出,它的影子向下覆盖在粮食上,它便像一只走动的沙漏,所有色彩都淌下到影子中,最终变得通体雪白。

“土著们把这些染上颜色的粮食磨碎,用来染一种仪式用的丝绢。”

“我宁愿每天盯着它褪色,也不愿意去学校听博瓦凡小姐讲什么‘一只蚂蚁从A点出发’之类的问题。博瓦凡小姐喜欢Guenièvre,因为他的蚂蚁最聪明,总是最快找到捷径。”

“一切都是徒劳,如果它是在潘洛斯阶梯上。今日上升的,明日必将下降;在此处得到的,又在彼处失去……”

“什么是潘洛斯阶梯?”

“你应该看看《盗梦空间》……现在,把这雪白的天使送回它书房里的小巢去。”

露珠落在睫毛上,一眨眼,那椭圆的视野中心便只剩一堆细小的骨头了。对,他想起来了,有一天笼子开了,这只鸟不知所踪——据说极有可能是被一条玉米锦蛇生吞了。


 

3


  


太阳迤逦而行时,会在海面留下蜗牛黏液般的亮色长线,这局部的白浪似乎在夜晚抬升,当他醒来时,它们就和罗弗敦群岛的芥末黄与Atlanterhavsveien的曲线在天幕上交叠一样,让他陷入陆地在望的迷狂。


Atlanterhavsveien(大西洋之路)


在下一次时间跳转前,他必须在失语的焦虑中挨过无数昏晓,多数时候光线就像绕过镜头一样从桅杆旁侧恶作剧地错开,转瞬潜入粉蓝的水中游走……有时候他觉得这并非一片真正的海洋,而是一组天衣无缝的巨型LED屏,除非找到实体存在的证据,或许自身也是投影。

直到他见到第一个活着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那是一个身着素色长袍的老者,须发皆白,站在远处的一叶扁舟上,手持望远镜,望着另一个方向。他想起旗语,他将自己的酒红色领带绑在一根竹竿上,8字形挥舞着。但当老者朝他的方向望过来,他开始感到恐惧,想起了两艘船永不可靠近的法则。幸运的是,对方在向他驶来的途中被日光的指头点中,直接从海面蜃楼般消失了。

他一直没有想起这老者是谁。

或许是《匹诺曹》里那个老头。

 

4


  


船的内部从橡实色变成了巴沙木色,似乎每当阳光刨去上一时空场景的寄生幻象,它就像空荡的胸腔被咸浓的海水冲刷一次。这次,一枚马蹄螺像某种木工产物落在贵朗德手心。

他环顾四周:海面盘根错节、有白鹭踱来踱去、敲击水面……蓦然间,视野所及纷披着红树林葳蕤的须根,仿佛古老的血脉从海地升起,宣示它们对这个星球、对于他阴暗记忆的主权。它们甚至带着潮湿的足蹼“踩”进了船中,撑开船底的木板。他定睛一看时却变成了一只脚——一只沾着海杧果叶和浮游物,骷髅般脚背上盐粒晶亮的脚。

“见鬼,Guenièvre!”贵朗德将手伸向背后,但他并没能找到船桨或任何可以做武器的物体。

“潮间带里全是滩涂烂泥,我无法安息,贵朗德。你睡得好吗?你的‘PTSD’痊愈了吗?”

“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吧,Guenièvre,你不属于这里。”

“时间到我自然就会走的,你一定不介意我在这船上晒会儿太阳。”

Guenièvre嘴唇乌青,酷似水泥裂开露出一道鲜红的口子,当他把背上腐烂得只剩外框的旅行包扔在面前,里面甚至滑出一只大弹涂鱼。他盯着贵朗德,不再说话。

贵朗德浑身瘙痒起来,他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沾满了腥臭的泥浆和砂砾,衣服发出尖锐的崩坏之声,而对面的Guenièvre的肌肉和气色正在缓慢复原。

“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留下昏厥的我慢慢死去那股狠劲。我们的母亲报了警,但他们又怎么能找到我呢?我继承了你作为一个遗腹子从未谋面的父亲的优点。而你,一直是比较安静比较清秀比较柔弱的那一个。你除掉我,是为了活成我的样子。

“你太自大了。”贵朗德说,“是因为你向我夸耀你碰了吕塞特。”

“哪个吕塞特?油画系那个浪荡娘们?”

“放尊重点!她现在是我妻子。”

“除了一纸婚书,你和我并无不同——她只是你某种意义上的玩物,不是吗?”

贵朗德攥紧拳头大步走向Guenièvre,但船失去了重心,在这风平浪静的袅袅白雾的中心,无声地——整个翻了过来,像一只金边瓷碗。

 

5


  

 

“跟你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当他处于巨大瀑布湖中央,无数明亮的声响如同雪花与白浪,从巨大水晶般的天空,从四面八方涌向并覆盖他,当他伸手已摸不到自己身体的轮廓或坚硬的船体,只摸到一层层蚕茧般包裹自己的糖霜,当他悬停在一种舒适的、地心引力与潮汐浮力均衡的空旷中,当他头顶上方隐约的闪电似乎与心脏搏动的频率一致——他知道自己回到了母体。

他曾画过一幅关于母体的炭条画,在他的想象中,与母体版本最接近的概念是Shivaree的专辑《I Oughtta Give You a Shot in the Head for Making Me Live in ThisDump》(《就为了你让我生活在这个鬼地方老子就该一枪爆了你的头》)封面的工业风建筑,管塔林立,蒸汽喷薄,所以当自己走出来的时候满身油污……


I Oughtta Give You a Shot in the Head for Making Me Live in This Dump


“见鬼,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下一次时间跳转。”

太阳的光焰像一只哈特兹哥翼龙,游弋在雾霭上方,甚至听不到它的叫声。

他挣扎,蕾丝样的光芒水波样从他身上一圈圈荡开,撞开汹涌而来的、无意义的噪音,他听到幻觉般清晰的话音:

“我们叫他Guérande,这样他的名字就能总是跟在Guenièvre后面了。”

 

6


  


“我不记得你是谁。你来自未来。”

“你并没有未来。”

 

“你叫什么名字?”

“帕斯卡林恩。这是关于我你唯一可以知道的。”

“你好,帕斯卡林恩。你穿的是海军陆战队的制服——我有一个老朋友在里面搞通信工程。”

“你也没有朋友。没有在葬礼上出现的朋友就不算朋友。

 

帕斯卡林恩揭开面前的银色贡缎,贵朗德看到一口黑色棺材,棺材盖上交叉别着两朵红玫瑰。

“这棺材只有一只猫大小。”

但当他亲手揭开棺盖,他惊异地看到自己躺在内里,被那种包裹西班牙牛轧糖的糯米纸掖在中间,神情安详,每一寸肌肤直到指甲缝都干净如洗。仿佛不是一个死者,而是一件礼品,要被缎带扎起来送到某双戴着白手套的纤纤玉手上。






“我很好奇是谁说我们永远不能离开时间之洋,无论如何雄浑浩渺,它必然不是无限的。”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时间之洋是一个和Devon House一样,在不同轨道上绕着多个轴心滑动重组的结构,当你即将到达海岸的时候,海岸便折叠到中间成为岛屿。”

帕斯卡林恩拿起信号枪向天空放了一枪:“认真看。”

天穹宛然明澈的镜面,他看到洋面上,无数细小如葵花籽的船只,沿着三曲腿结构般的洋流向前飘移,在设计精妙的脚本中,它们无数次险些相逢。






“百科诗派创派十周年年鉴”图书系列(Encyclopedic Poetry School: 10thAnniversary Series)简介:


本系列是为纪念“百科诗派”创立十周年特别策划的里程碑式年鉴系列选集,索引式呈现了正走向全盛时期的百科作品的创作。以大信息量、高前瞻力、强识别度、重实验性立于当今诗坛的百科诗派,受邀参加法国文化部赞助的 “诗人之春”(LePrintemps des Poètes)等国际诗歌活动,曾独立翻译20世纪最著名的建筑大师、“功能主义之父”勒·柯布西耶诗集《直角之诗》。是中国首个著作被美国、英国、德国、法国、俄罗斯、爱尔兰、新西兰、捷克、挪威、瑞士、意大利、巴西、瑞典、芬兰、奥地利、波兰、比利时、荷兰、新加坡、尼泊尔、斯里兰卡、新西兰、葡萄牙、墨西哥、多米尼加、摩尔多瓦、斯洛文尼亚、拉脱维亚等国一百余家国家图书馆、世界顶级名校图书馆和大使馆大规模收藏的文学流派,被俄罗斯国家图书馆采编部部长 T.V.彼得鲁先科誉为“横贯当代中国诗坛的百科诗学主义之强流” ,多米尼加国家图书馆馆藏发展部部长GlennysReyes Tapia则称百科诗派著作为“博大文化代表、书志编纂研究瑰宝”。本系列充分展示了这一横跨北京-巴黎的国际流派在重构诸多学科的跨文体、多语言先锋写作中,孤标独步的学术立场与别无旁骛的执念与匠心。



百科诗派创派十周年年鉴之:


潘洛斯阶梯上的蚂蚁



书名:《潘洛斯阶梯上的蚂蚁》(Unefourmi sur l'escalier de Penrose)

作者:山水如歌

ISBN:9787537853750

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7年10月

定价:49.1元

开本:32开


简介:本书是法国某大学“系统控制与人工智能”博士、供职于跨国IT公司的山水如歌所著跨语种诗集,由六部分组成:一、百科诗语;二、事物之理;三、Sousle ciel de France;四、时事采样;五、音乐之声;六、生活蒙太奇。其中“百科诗语”涉及人工智能、考古学、微生物、化学、数学、符号学、天体物理等多个领域,展示了极简、精确、明澈及辩证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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