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岩画 █ 万物化境:豹变中山,鹤立长沙
10月23日赴长沙出席了海上兄盛事——“诞生纪·海上岩画巡回展长沙站”剪彩仪式,得以从此处时空裂隙切入玄妙而岩画世界:它们无不定格于某个微妙的瞬间,神性尚未羽化飞升,野性也未及漶漫于野,鸿蒙初开的人类意识,如片羽飞花,在天高地迥间漫无边际地游荡:灵长类在建立它们的行为模式体系之前,取象于天地万物、山河草木、飞禽走兽,为己所用。
在他们摸索与开辟、冲突与演进、类聚与分化中,岩画便诞生了:并非仅仅作为立此存证的现实主义写照,更是人类追索集体无意识源流的源文件。作为一门平面中的立体艺术,受胎于矿物颜料、兽血、果浆(可视作鹿角、象牙、兽毛等嫡出物经以上媒介与自然母体通灵),着床于山脉表里、河流内外,发育于庞大而不断切变的时空原型间,最终在与人类的邂逅中瓜熟蒂落:如同泥炭层中的千年古莲子,一俟与温和的自然元素重逢,便会开始它神秘的复苏。星汉西流、春秋更迭之间,它的“气”与“象”,从形格藩篱间化出,如香调随清浊冷暖相互剥离,其中便次第呈现九种珍禽异兽之姿,嬗变间幻化出神仙端倪:兕形、鹿神、豹文、鹤骨、马势、犀姿、猿速、蟒气、象质。
#兕形#
兕者,上古瑞兽也,“逢天下将盛”而出。王安石有《胡笳十八拍》曰:“云雪埋山苍兕吼”,足见其威势神采;而骆宾王则有“壮志凌苍兕,精诚贯白虹。”“兕”作为古典图腾之一,被寄寓了神猛、狂傲、健硕的象义。自古以来,“力”的崇拜往往投射于雄奇料峭之物,譬如崇山峻岭、奇石劲松,更常借猛兽神禽之躯,呈现为人“格局”的表里,如“广额阔面,虎体熊腰”。而“兕”,其体其态,其性其神,均构建于血肉逻辑的现实模具之上,是理想的赋形,更是赋能,是载动着万千梦幻雏形和孵化可能的古人精神暗河的流向。
《山海经·海内南经》记载:“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墨子·公输》又道:“犀兕麋鹿满之。”可见,兕独角峥嵘,伉健非凡,非云梦泽而不栖——海上岩画中系列类牛形态,正是这种“兕”符号的具象,它们于高崖旷野,以苍劲古拙的姿态出现,其灵魂指向与象形文字中这一义项的外延是完全相同的——魁伟、精悍、傲于俗世、其性高旷。《巫唱》《无限极》……在或石黄或丹红或间彩,主调各不相同的这些岩画中,其贯穿的活动线索无论是祭祀或是狩猎,劳作或是狂欢,角逐或是对抗,都兼具体格的“厚”、群体的“满”与气韵的“浓”,故称之为“兕形”。
#鹿神#
鹿是岩画中向神灵祭祀的动物——因其高贵、圣洁与富于灵性,上古人类将它们视作赖以向神灵寄托愿望的媒介。冯尊师《苏武慢·识破尘寰》中有:“萍踪自在,雅操孤高,还若野云麋鹿。”鹿生于郊野,“食野之苹/蒿/芩”(《诗经·小雅·鹿鸣》),得山野清气,草木异质,身形优雅,姿态矫健,不落市井,不问俗尘,是神性在刀耕火种时代着陆的活支点,在血与火、人与兽浓墨重彩的拼图中,它是通导向天空的那一块纯正的樱桃色。“猿呼鹿啸,鹭翔鸥舞。”(吴潜《贺新郎·晚打西江渡》)与自然万物蹁跹,与鸥鹭白鸟和鸣,鹿,仿佛游走于盘古在天际与山巅留下的缝隙。鹿在后来的朝代又成为神仙之伴侣,皎然松风里,悠哉云海间:“鹿衔烟草陪仙友,鹤睡云松伴定僧。”(方月涧《游黄山留题》)“暗佩清臣敲水玉,渡海蛾眉牵白鹿。”(李贺《听颖师琴歌》)海上的岩画中,鹿的行踪无处不在:奔跑的鹿、围猎的鹿、山间水岸的鹿、花坡林边的鹿。它们将整个画面的原始能量引向高远与旷放,于是杀戮与征服的猩红图景,便洒入了洁净无邪的雪花。在文明的音符渗入人类现实之前,在粗犷、取自天地的颜料被研磨和提纯的水墨丹青替代之前,鹿已以它的仙人之姿完成了在作为个体的人类意识与作为集体的符号学源流中的定位:它是人类尚雅重逸精神的体现,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与自然模型的虎豹熊罴间的连接维系。
#豹文#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易经》
如果要在众多好友兄挑选一位“君子”,海上无疑。
海上与我系百科诗派同仁,海上之豪放善饮、四海高朋、虬枝横斜,又与我有别,“君子和而不同”也;平日无须多加寒暄,有事必定鼎力相助,“君子之交淡如水”也;事必躬亲、操劳尽心,“君子求诸已”也;海上常助友人于未济,知人所喜而慷慨赠之,知人所望而铿锵励之,“君子成人之美”也;一生豁达,眼界、胸怀、性情兼具,酒肉穿肠过、名利皆浮云,“君子坦荡荡”也;天时地利人和均具,左右逢源、风生水起,而无半点骄矜恣意之气,“君子得时如水”也;其从事岩画,赴多地考察,历险无数,倾尽囊中,多年不问回报,“君子乐得其道”也!海上,与诸君子相比,亦是君子中君子也!
凭借这君子之量、之心、之怀、之举,海上的岩画创作之势“勇剽若豹螭”(曹植《白马篇》),丰盛的创作一泻千里,短时间内井喷式的出产,旺盛的生命能量似无限极。“猛气吞赤豹,雄威蹑封狼。”(梅尧臣《猛虎行》)一往无前,令人惊艳!
#鹤骨#
至于“鹤”,用于比喻“民间思想家”再合适不过。“闲云野鹤”,正是海上潇洒不羁性情、四海漂泊生涯的写照。而海上的岩画,也无不透出这隐逸、料峭、清俊的“鹤骨”来,其笔触“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曹植《洛神赋》),瘦劲、朗畅、风流。仙鹤岂是凡俗之物?“卧看孤鹤驾天风。”(陈与义《浣溪沙》)天地间一孤鹤,翱翔白云间,穿行彩霓里,何等卓尔不群!海上的岩画技法,不类俗笔,不媚凡流,傲然出世,非“鹤骨”何也?
#马势#
纵横世间,须如“兕”狞猛孔武,更须似“马”奋蹄疾驰,方得万物要领。辛弃疾有诗为证:“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将群山连绵比作万马奔腾,可见马之气场磅礴,鲜有出其右者。
在海上的岩画中,突出重围的野马是冲击稳健画面的动因。这些被造物赋予自由与野性的生灵,在松隅月下,泉边崖上,与上古穿兽皮、舞长矛的人类相伴,穿插于一幅幅奔袭、祝祷、狂舞的图景间隙中,是生命本身在赤足串场:“吾闻天马出西极,霜蹄蹴踏飞霹雳。”(王冕《徙马叹》)“夺得雕刀摇雪色,骑将飞马蹙风声。”(陈束《高阳行》)人的神性日渐生发的同时,野性向内收敛,而“马群”则成为存留于形而下世界的一种关照:人类从此处分蘖向更富有神性的顶枝,而野马则为人类备份下远古的面影。在群马奔腾中,人类从蛮荒走向智能,从征战走向共赢,从氏族群落走向地球村时代,多少千年过去,那奔逸的赤兔之魄、的卢之心,从未有分毫停歇,一如当初“骝马新跨白玉鞍”(王昌龄《出塞》),从容走向未知的沙场。
#犀姿#
“露华鸣老鹤,月魄射灵犀。”(晁说之《和斯立重赋》)既然提到内蕴的“鹤骨”,就不得不提到外现的“犀姿”。犀者,重而贵也,“澄水铺千练,平山伏万犀”(舒坦《和马粹老四明杂诗聊记里俗耳十首》),观海上岩画,不难领略历史的浑厚钝重与这些最为传神截面的弥足珍贵。韦庄诗曰:“熊罴驱涿鹿,犀象走昆阳。”(《和郑拾遗秋日感事一百韵》)与熊罴及巨象比肩,庞然之犀,如山岳挪移,顿时林壑撼动、江海生波。海上的岩画,将漫长的历史区间压缩于方寸宝地,其外延泱泱无际,从人类诞生之元初溢出,至漫向时间空间的多维……
#猿速#
“真空了悟,何尝障碍神通,才感化白犬衔书,青猿洗钵,野鸟念佛,修蛇应斋。”(冯庆樾《洪椿坪双百字联》)青猿洗钵,出自唐南康郡王韦皋诗中,有佛性禅意。猿之速,林南山北,如履平地。“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李白《蜀道难》)鸟中黄鹤,兽中猿猱,足见其敏捷灵巧。海上岩画中,很难看到板直的线条,而多使用弹性、多变的曲线和弧线,人物的肢体、鸟兽的轮廓、树木的轴线,无不充满原生生命的可塑感。除其穿谷越岭的身手,“猿啼”“猿啸”“猿鸣”更是古诗中借以传达幽旷空寂之感的关键词:“猿鸣雪岫来三峡,鹤唳晴空闻九霄。”(元稹《琵琶歌》)、“巫峡苍苍烟雨时,清猿啼在最高枝。”(刘禹锡《竹枝》)、“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杜甫《登高》)……海上岩画的总调,与这种窈邈孤寂存在某种共通之处:人类的存在,是为期水陆众生所包围的,同时又具有某种阳春白雪的孤独:身为万物之尊,其智力与技能的进化都使之日渐脱离食物链金字塔原有的同级,能不哀伤乎?能不苍凉乎?
#蟒气#
蟒者,自古尊贵之征也。所谓蟒服(蟒袍),即明、清时皇子、亲王、一品至七品官所穿,衣上用金线绣蟒,形状与龙相似,四爪。与“龙”不同在于“龙”的“朝堂之气”与“蟒”的“向野之心”。蟒不为权势、律条、富贵所缚,游曳于深山老林,露重柏森之处,“蟒”可谓江湖元老,捭阖达人。它是气象恢宏的:“须臾立旗布行伍,有似修蟒横冈陵。”(苏辙《和子瞻司竹监烧苇园因猎园下》)是从容老成的:“伏蟒千年无动意,老松何日不幽禅。”(陈宓《到九座》)是祥瑞可待的:“蟒气缠荒塔,萤光出废池。”(董嗣杲《过安庆旧城》)海上的史诗、岩画,无不得神蟒之气,贵而不骄、野而不荡,收放随意,来去自如。
#象质#
龙象,《华严经》中喻菩萨之威仪,又喻高僧大德及法门殊胜之力。“譬如龙象蹴踏,非驴所堪。”(《维摩经卷中不思议品》)又有龚自珍诗曰:“何处复求龙象力,金光明照浙西东。”(《已亥杂诗145》)杜甫《山寺》:“如闻龙象泣,足令信者哀。”刘禹锡“龙象界中成宝盖,鸳鸯瓦上出高枝。”(《谢寺双桧》)在《十二谛》中,我们看到的正是慈航之光:当远古人类在富于仪式感的舞蹈中赞颂时间、繁衍与敬畏,他们正进入累世的轮回:喜功善战者入阿修罗道,愚痴怠惰者入畜生道,华鬘加身、丝竹为乐者入天道……“八百龙象众”,仿佛现其金身于镶嵌于千百重浮屠的宇宙壁龛中,俯瞰荒原、河滩和密林中发生的一切……
鹤骨象质为其内,马势犀姿为其外,所以怀瑾握瑜、英武不俗;兕形豹文为其形,鹿神蟒气为其魂,所以孔武雄健、威仪万千;如八乘马车,再以“猿速”加鞭,则一日千里也。其不同凡响九种风骨神采,最终九九归一,返璞于人类骁勇与丰隆的肇始。在这一意义上,海上的画笔,带领我们穿越历史的重重迷雾与支流,最终抵达象义合一的彼岸。
当下,正是与上古遥遥呼应的时间锚点:在上古,人类遵循与敬畏自然的伟力,并试图理清万物消长的周期与脉络,来争取生存与繁荣的机遇;而今,人工智能通过深度学习,以算法模拟人类的逻辑与决策,以一日千里的极速策动人类智能体系的变迁与重构。两者都是履带式的前行,两者都具有机械运作的模式、主体与客体的无缝联动与令人惊叹的自我革新。可以说,演化递进的本质是无数结构类似、但不断升级的智能模块的单轨滚动,回溯正是愿景的灵感来源,挖掘上古人性与智慧的火种,也许正是我们开启未来的密钥——
“是初,也是终;是阿尔法,也是欧米茄。”
(写于10月23-29日,长沙——衡阳——岳阳——广州途中)
2018年10月25日于南岳衡山主峰祝融峰
作者简介:
殷晓媛:“百科诗派”创始人、智库型长诗作者、“泛性别主义”写作首倡者、中、日、英、法、德多语言写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中国翻译协会会员。代表作有11000行长诗“前沿三部曲”、六万行结构主义长诗“风能玫瑰”、主持“2018人工智能纸魔方”(六国语版)视觉设计+行为艺术项目。出版有第四部个人诗集及八部著作,被美国、英国、德国、法国、俄罗斯、爱尔兰、新西兰等国一百余家国家图书馆、世界顶级名校图书馆和大使馆大规模收藏。俄罗斯国家图书馆采编部部长T.V.彼得鲁先科将百科诗派著作誉为“横贯当代中国诗坛的百科诗学主义之强流”,多米尼加国家图书馆馆藏发展部部长Glennys Reyes Tapia则称之为“博大文化代表、书志编纂研究瑰宝”。
主要长诗作品:
前沿三部曲——Nephoreticulum (《云心枢》);Polysomnus (《多相睡眠》);Enneadimensionnalite (《九次元》)
风能玫瑰十六传奇——Iki of Bashō, Wabi of Muramasa (《武芭蕉,雌村正》) ;Seepraland (《锡璞拉群岛战纪》);Wind Quencher (《止风之心》) ;Hanoi Tower (《汉诺塔》);Turkana (《图尔卡纳》) ; la Byzantine(《拜占庭野心》);Doppelganger Duet(《自他体二重唱》);Lapland Blood-soaked(《血沃拉普兰》);The Space-time Optimization Bureau(《时空优化署》); Disappearance into Atacama (《盐湖疑踪》); Twin Flames(《双生火焰》)。
海上先生与《十二谛》
海上先生及其代表岩画作品
海上先生代表作《十二谛》
本系列被《建安诗刊》及多种刊物用作封面、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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