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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诗派2018年度精品大展 ▍孙谦

孙谦 百科诗派 2020-09-09




当回首2018年所走过路程时,我们看到百科诗派的拟题试验写作,对诗歌的大力拓展,在语言境界和万事万物的互动、互生、互文中,极大限度的提升、解放了诗歌的动向和界面。百科诗派所探索的跨界尝试,从生命经验到直觉感知,从现象表现到奇幻冥想,从逻辑规则到神秘体验,在在以语言触角所探触的线索和根源,触及宇宙世界原本而深沉的倾向和企图。是语言的意涵择取了百科的居所而存,还是百科的意涵择取了语言的居所而栖,在百科诗派这里,人文与自然界的全体构成、混成,就是诗意栖居的所在。 说到2019年,中国人有逢九必变的说法,我们社会堆积性的困境和难题,已经难以维系直线前行的步履,迫切需要跃进的可能,否则,便无法适应世界格局波诡云谲的变化。面临巨大的生存挑战,诗歌同样没有回避的空间。诗歌一方面自知有其局限和脆弱的一面,另一方面诗歌揭示时空秘密的能量时常会产生爆发性的效力,由此可知,诗歌所承受的压力是空前的。然而,正是诗歌善于与种种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相互沟通的特性,而表现了它不可思议的一面,它化解焦虑的能量,不可低估。多异则诗生,失异则诗亡。诗的本质,便是在各自迥异中趋向时空大同。在全球化日益紧逼的态势下,如何在吸收异质的同时,寻找自身独立的存在,诗歌早已把这个严峻的课题摆在每个严肃的诗人面前。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百科诗派超前的意识,领有多种先进文明的语言工具,以及与世界各个民族各种语言交流的经验,必将会在每个百科同仁的写作中生发深远的影响,超越现实的专制、黑暗、迷信和蒙昧,把个人的精神揉进文明的历程,把人类的精神揉进宇宙的存在。万变不离其宗,百科诗派在任何变局中持存的信念,便是如此! “白纸上的黑字象征着人在宇宙中的位置”*,这是百科诗派永远尝试去做的!2019百科诗派毅然前行! 
*引自苏联诗人约瑟夫·布洛茨基语。   
2019年1月11日星期五于浙江义乌泊居地


题记:

建筑是人类历史的立体空间构造,人类所有的建筑最终为巴别塔奠基,而巴别塔是人类意志全然孤立的无意识最极之端。非存在的存在、短暂存在和永恒相加的概率,才是测量其几何级数的证据。



□ 柯布西耶[1]:柏拉图式的几何精神


Le Corbusier



房屋庇护一个在劳作,或思考中

受苦的人平静地做梦。但最终

是诗了解到房屋的精神架构

房子可以使人在经历人世的风暴时

想象天国的宁静,恰如与你相遇的

雅典卫城和巴特农神庙。那遗址

虽然不宜栖息,但可使一个人的呼吸

变得不同。你的呼吸应和着砖石、构件的

节奏和密码,像是一个使命


绵绵屋顶,在古老、抑扬的智慧中

起伏跌宕,底层架空柱、屋顶花园

自由平面、自由立面、以及横向长窗{注2}

让最后一口真如之气,呼出身窍

认同这一切,用理想的型塑

用机器轰鸣的震荡。但当你心怀一个

坦荡的愿景,在光阴的图纸上

设计时,上帝允诺你的

得救之地,并未高于敬畏和赞美


你想告诉我,在一个第二空间

空降下了一种不可命名的

建筑诗学,有人称其为——

柏拉图式的几何诗学

一个有机的、幻象的话语系统

上溯至圣咏隆起的穹顶。音素

在其抽象的上限,缘意绪的顺序组合

于一个钢筋混凝土的腹腔

把它朝向复活的回响,送入天堂


几何的每一个共鸣,在精神飞檐的

大屋顶,全力支持功能的直角[3]

现代坐标在梦与线条潜游的

直径和圆径中,求证神启、烙印

以及安魂曲。应和天宇七重纬度构置的

方形或矩形的窗洞和弧线形的墙面

交织为钟表机械般精确运作的

光。硬件和驱动器所对应的技艺

是那可以抛起的、柔韧的时间之翼


“房屋是居住的机器”,你的灵感

往往抛离于自己的预言

就像一次次癫痫发作[4],神经抽动的

并非苦痛,而是美妙的瞬间

就像在朗朗乾坤之下,这座白教堂

在馨香的四野间,聚起一个星座

四季都披着阿尔卑斯雪,它生发的

白日梦在静立中飞翔,强调

一个景象,应该带动大地齐飞


注:

[1] 勒·柯布西耶,1887年,出生于瑞士拉绍德封,钟表工人家庭。20世纪最著名的建筑大师、城市规划家。因为他在现代建筑运动的激进言行,被称为“现代建筑的旗手”,“功能主义之父”。提出“房屋是居住的机器”。同时他宣扬现代主义是一种柏拉图式的几何精神,一种构筑精神与综合精神。1965年8月27日,在CapMartin海湾游泳时因心脏病发作而与世长辞。其主要作品有马赛公寓、朗香圣母教堂、里昂拉土雷特修道院、哈佛大学卡本特视觉艺术中心等。

[2] 1.自由平面、2.自由立面、3.水平长窗、4.底层架空、5.屋顶花园是库布西耶为现代建筑设定的五要素。

[3] 柯布西耶同时也是一位诗人,著有传世之作《直角之诗》。

[4] 柯布西耶患有癫痫症,他曾因此病被一个建筑事务所辞退过。



朗香教堂( La Chapelle de Ronchamp)又译为洪尚教堂,位于法国东部索恩地区距瑞士边界几英里的孚日山区,坐落于一座小山顶上,1950-1953年由法国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设计建造,1955年落成。

菲米尼圣·皮埃尔大教堂(Saint-Pierrede Firminy Church):作为勒·柯布西耶为菲米尼城设计的一组建筑中的最后的一个收官之作,该教堂直到2006年都尚未完工,此时距他去世已经有整整41年。其锥型顶在2000年由法国混凝土生产商拉法基提供的一种叫阿基利阿(Agilia)的特殊的混凝土构建而成。


萨伏伊别墅(The Villa Savoye)是现代主义建筑的经典作品之一,位于巴黎近郊的普瓦西(Poissy),由现代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于1928年设计,1930年建成,使用钢筋混凝土结构。这幢白房子表面看来平淡无奇,简单的柏拉图形体和平整的白色粉刷的外墙,简单到几乎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程度,“唯一的可以称为装饰部件的是横向长窗,这是为了能最大限度地让光线射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萨伏伊别墅被列为法国文物保护单位。


延伸阅读:跨界争鸣■[法]勒•柯布西耶■直角之诗(节选)



□ 高迪[1]·曲线与钝角的变构

 

Antoni Gaudi i Cornet



人都说你是上帝的建筑师,你说

“我拥有看见空间的能力” [2]

人都说你是巴塞罗那的灵魂,你说

“我研究几何,几何就是合成之意” [3]

当人格化的激情照亮了智慧

当天真结合了天才

你这铁匠的后裔,以脑激素计算到建筑的

合理形状,计算到最大的倾斜度

最繁复的空间运用和对光的

重新布局,一种无穷惊奇的灵妙

一种纯粹童话的图谱

一种最适合地球人与外星人交遇的境地


在这合于天性的大地上

你看到了世界映自自己的

天堂倒影,无尽的曲线与钝角交汇于

无尽弯曲的柱子,无尽缠绕的色带

在无尽斑斓的交叠中

与起点相连为DNA式的螺旋

连续形状与痴情达成

一种最紧密的关系,从幻象那儿

兑现信念,兑换整体的浩瀚

与丰盛,而非支离破碎的存在

所有的美好都从光而来,是与全然孤立的

自觉意识相互得来的酬赏


哦,我要小心造句,你测量

信心的向度,似乎是与超人和魔术师

通融。而这曲线与钝角

已扩展至其本身之极端,强力支持

房屋、小桥、道路和长椅都蜿蜒曲折

如海浪般漂荡流动。云朵的曲线,花瓣的曲线高低

起伏的蘑菇和天空的弧度,圆形,双曲面,螺旋体

长蛇蔓延的长石椅,彩陶大蜥蜴,圆面的糖果屋

整整20根马赛克烟囱,支撑了苍穹的

天花板,螺旋型塔楼和钝角十字架

围绕数值的物象,在其比率中

圣家族被人称为,“石头构筑的梦魇”


至于,在诗歌语法的谦卑里

探究这曲线与钝角,则是完全的殊荣

将他人的故乡转化到自己一边

须要指认一个关键之物,爱,由你承担

我方从贫乏中解脱出来。艺术的

暗示,足以令人为之迷恋

而你的精神确已成立。我本希望借着

语词与你交谈,在哥特、罗马和伊斯兰共生的

那个空间,语言略示的梗概

让我看到一个腿患风湿的少年

用他的苦痛与一只蜗牛对视,直到

蜗牛的语言[4],转换为自己的语言


注:

[1] 安东尼奥•高迪•伊•克尔内特(Antoni Gaudi i Cornet),1852年7月26日生于巴塞罗那附近的一个小镇。金属工艺世家出身的高迪,青少年时代做过锻工,学过木工、铸铁和塑膜。1878获得建筑学学士学位,这一年,他为巴黎万国博览会设计的一些橱窗展台,使他崭露头角。此后,把他奇异的建筑天才发挥到了巴塞罗那的多个场所,成为该地的地标性建筑,他所有的建筑都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1926年6月10日,在巴塞罗那举行有轨电车通车典礼时,被电车撞到后不治身亡。高迪被西班牙人誉为“上帝的建筑师”。

[2] [3] 语出高迪。

[4] 高迪少年时因患腿关节风湿,而与人落落寡合,但对小动物倾注了特别的关注,常常会与一只蜗牛久久对视出神。


高迪作品:巴特娄公寓(Casa Batlló)(1904-1906),被列入世界遗产


圣家族大教堂(Basílica i Temple Expiatori de la Sagrada Família),又译作神圣家族大教堂,简称圣家堂(Sagrada Família),是位于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巴塞罗那的一座罗马天主教大型教堂,由西班牙建筑师安东尼奥·高迪(1852–1926)设计。尽管教堂还未竣工,但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选为世界遗产。2010年11月,教皇本笃十六世将教堂封为宗座圣殿。

高迪作品:奎尔公园(park Güell),建于1900-1914年,并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 霍尔[1]·知觉现象的交响诗

Steven Holl



他向几何结构求证更高的秩序

在形式、形状所觉察的立足之处

从光和阴影的细微处

让每一个建筑细胞彼此接受,交融

正如最早的晨曦和最暗的星晖

照到七只空瓶子上

那时,晤灵沟通从七重天光的神经丛

支持七个光的音符无限演变

让那玻璃腹腔发出光的叮叮裂变的交响

透过天窗和壁窗

交互照射在教堂的地面与墙上

在讲坛、地毯、桌椅、灯具和铜把手间

演绎光的细节、情境

灌注入神出神之梦的内在宁静

 

他谙晓周遭的存在物,背景的共鸣点

是行为参与和存在的依据

主题变奏在纵横轴线上

由地面向穹空张望时

锚定外在经验和内在知觉的密码

作为现象镜的海水的反光

促成了一架鲸骨的形而上学构架

它周身阐述着的喜悦与顽皮

在那散发盐味的水域

在有关白鲸故事的灵感和细部

引诱纯蓝之光的感觉和幻觉

光让咖啡厅、花园、廊道上的影子停下来

再次记起,回应

对于所有未知的明亮应答


空间模式的力量于其自身的造型厘定

他由此钩沉出意趣相异的意象

诗意的栖居这条循环线索

在直线和弧线的形式中与光相遇或重逢

吸光的大海绵,以光的容积率

在最初的黑暗中

肩负起一条运河的光影期望

八个舞者被天桥的手臂连接为一体

审美愉悦在其限度中超越限度

那澄明在空气和梦想中上升

光就是惊讶,就是惊艳

他觉察的光体在地平线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光中之谜正如渴望

一直延伸到天堂的门廊和窗棂

 

注:

[1] 斯蒂文·霍尔(英文: Steven Holl),1947年生于美国华盛顿州布雷黙顿,是美国当代建筑师的代表人物之一。1971年毕业于华盛顿大学建筑系,此后在罗马学习建筑,然后在伦敦AAschool学习硕士课程。1976年霍尔先生在纽约设立了自己的事务所。2001年,Holl获得巴黎建筑学会最高荣誉奖章;2003年,英国皇家建筑师协会授予荣誉资深会员称号。在霍尔的设计中,场地与建筑的功能组织,亦即景观、日照、交通流线等等,是通过建筑与场地的现象学的、经验的结合而得来的。霍尔将其称为"形而上学的连环"或者是"诗的连环"。霍尔可能是现代建筑上最会用光的建筑师之一,他对光的崇拜近乎痴迷。



霍尔作品:赫尔辛基当代艺术博物馆(Kiasma)。位于赫尔辛基市中心地段,西侧是国会大厦,东侧是伊利尔·沙里宁设计的赫尔辛基火车站,北侧是阿尔瓦·阿尔托设计的芬兰会堂。


霍尔作品:Simmons Hall of MIT


霍尔作品:Knut Hamsun Centre



□ 列别斯基[1]·锐角切割的时空


D.Libeskind

 


动机和意念嵌合,在一块

幻视的,被风吹拂的麦田中间

围绕着一个锯齿状的狭窄的

空间,曲折的锐角

组合为一道连天的闪电

型塑起断裂的时间之翼,历史

涌出旋流——宇宙风暴的

人间黑洞。在静止的、不对称的

立体与平面映射该隐之罪

和各各他之境。噩梦在知识与知识的

叠加中,测度虚无的不等式

 

由物质、质料的构成,提醒着

幽灵世界的冤悲

幽灵必有深不可测的

显现,在建筑的光和阴两面诉说

奥斯维辛的毒气室和焚尸炉的

直立烟囱,在夕阳的红晕中

冒着袅袅的黑烟

老人和孩童被枪击涌流的

血,在雪地中绽开为连片的黑色花

这异形空间吞吐的死亡印象

让人心室凝息、血流变凉


是的,这些锐角在鍥入

生命中,成全了死者与生者

不可分割的对话

一切不可逆的命运,一切

不可想象的遭际,无声地在那弯折中

找到了世界被抽离的重量

又似乎是一道咒符,逐渐在它

超验的能量中,获得一种承重

机制、基质和超能挤满了世间的

论与战。而这弯折的异象

正射出它警觉的启示

 

而这曲折的锐角,已然重释着

星星的音乐,犹如马勒深沉暗淡的

交响旋律[2],照亮了这无数破碎断片的

直线脉络,无限连续的

曲折脉络,连接了昨日的

临死者,相互传递的一块圣饼

和一支忽悠的烛光

连接了《摩西和阿龙》的脚本[3]

和本杰明“一侧通行路”[4] 的

形而上学的思考,人间宗教

在这架势中,将目光从穹空收回到地上

 

受造与原罪,是上帝为人

预设的关联,此中轮回着一个

原型世界。杀人者和弑亲者

仅仅如此,但更需要详尽的诠释

如这曲折的锐角,建筑技巧

对未来抱有苦心竭虑

尖锐和狭窄如此靠近,恐惧

便立刻浸漫了我们的心坎

一个单调的声音反复播放着逝者的名字

400万犹太人的名字,这不在

之在,有许多和先知同名

它让人相信这不仅仅是,幻视幻听


注:

[1] 丹尼尔•列别斯基(D.Libeskind):1946年出生于波兰一个纳粹大屠杀幸存者的犹太家庭,6岁学弹钢琴,后移居以色列,成为钢琴音乐家。曾赢得美国-以色列文化基金会举办的著名的音乐竞赛(同赛的有伊萨克。帕尔曼、P。祖克尔曼、巴伦伯伊姆)。后来其音乐天才移向了建筑设计。他执着地追求曾对犹太人的传统和日尔曼文化做出贡献的作家、音乐家和艺术家们的生活踪迹,包括德国纳粹迫害和屠杀犹太人的历史,并将其模式化,柏林犹太人博物馆是其代表作,也是现代柏林的代表性建筑物。

[2] [3] [4] 柏林犹太人博物馆的建造,容纳了犹太音乐家马勒第九交响乐的意境,犹太哲学家本杰明的思考和犹太剧作家勋伯格未完成的剧作脚本等元素,以表达犹太人在欧洲非在的存在性的悲剧命运。



列别斯基作品:Denver Art Museum


列别斯基作品:Luneburg University建筑

列别斯基作品:Royal Ontario Museum



□ 哈迪德[1]·流动旋转的几何抽象

 

Zaha Hadid

 


地球磁力吸引巴别塔

正如,一个旋转的轴心

吸引她的阿拉伯血缘。那个

轴心有一个计时装置

在旋转着向上攀援中

为空间找到一个

型塑的时态。它的几何构成

是无止境的波斯地毯般的

繁复交缠,是那样炫示敏感

神秘拼贴、趣味狂笑

多向度透视以及

新视点的宣示,在一个个

噬心的视觉中住居

机能与空间逻辑在形的

意象中,接近求证的

自由。就像原野越过丘陵

河流缘着山脉地势环行

洞穴犹如一条条呼吸带

向着时间躯体的内部

沉潜。而雷电的瞬间爆发

照亮,并未将乌托邦的残迹

托出天际。但天机

在立体空间的迂回中

盘旋、盘旋、复盘旋

“建筑是虹吸集体精力的

虹吸管,是对城市生命力的

永久忘却”{注2}。墙体、地面

和穹顶,以及那些透明的

互相交织流动的空间

将从人类心灵间生长出

一个又一个全新的巴别塔

确然,她盘旋的语汇环绕在

建筑的金字塔尖。但

我们如何界定美

能在光电数据的智能中

获得一个歇息的所在

那些居住理想中的

光耀,许诺给生活的热望

就编织在这张网中,让一些人

绕过在血液、精子和石油中

沉浮的苦痛和乡愁

走下图书馆的旋转阶梯

然后,环游于歌剧院的

旋转回廊,又在滑雪场的

旋转咖啡厅,鸟瞰

山地流动滑雪台后面的岭上

旋转的落日像一只

烧糊的乌鸦在视野中

沉没。而此刻,飞机的引擎

轰鸣着,旋转于我的头顶


注:

[1] 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1950年出生于巴格达,伊拉克裔英国女建筑师。2004年普利兹克建筑奖获奖者。她是第一位也是至今唯一一位该奖女性获得者。作品包括米兰的170米玻璃塔,蒙彼利埃摩天大厦以及迪拜舞蹈大厦(DANCING TOWERS)。在中国的作品是广州大剧院 ,北京银河SOHO建筑群、南京青奥中心和香港理工大学建筑楼等。扎哈•哈迪德于2016年3月31日在迈阿密的一家医院中因心肌梗塞而辞世。

[2] 普里茨克建筑奖的评委、休斯敦里斯大学的建筑学教授卡洛斯•吉门内兹对扎哈•哈蒂德的评价:“在造型丰富和形式充盈预警的情况下,扎哈•哈蒂德的创作提醒我们:建筑是虹吸集体精力的虹吸管,是对城市生命力的永久忘却。”


哈迪德作品:塞尔维亚复合型建筑


哈迪德作品:梅斯纳尔博物馆


哈迪德作品:盖达尔·阿利耶夫中心




□ 安藤忠雄[1]·光的演绎

Tadao Ando

 


如然,他的营造出离模糊边界

自映射之渊,为一切容纳

鍥入光的审视。七重性灵之光

在星灵的每一瞬变迁中

均能感觉心无止息的跳动

呼吸一起一伏的再度爬升,向着被人间

肯定的太阳和被人世否定的太阳

 

光之核,含着如血的清水

和如肉的混凝土,相互交融后

遂使时间的架构沉重起来

遂使无限的寄身,稳定于一种可能

平面与立体,散放与收摄

光的实在是一种标的,是可及的企图或寄寓

光在全维空间,照亮性灵的晦暗


精神世界,包括真实和幻象

在光中接受一位启示之神

进步中的信仰,输入于无止境的成长

在凸凹的梯阶,矩形墙体,在廊道

和殿堂的转折,持重与轻盈的边界

越过盲区,跃入由萤火、灯火到星宇

光的丝丝牵连的引力波之潮汐


光的定位轴线、位置,纵横的向度

在受造的大自然中界定

它追溯、索引根性的重力之源

若非语言之湖的倒映,衔接于雪莹富士

霜销剑道之刃,樱花合于能剧的颤音

以及金阁寺飞檐翘角上的晨昏之晖

凝结为脑仁和细胞星团的圣咏


光的色调微差,应招为和声

为殿堂的回音,为音域的盛宴

在徐缓的虚幻中剥落盲音

一如那祈祷之树的枝桠,挂满了凝思

在有序的宁静越过子午线时

变成了鸽翅牵连的影迹,苹果的圆弧

和声韵所提升的纯功能之界


从悬置到穿越,光的拟真之态

反观臆想之梦所迷恋的异象之门

安魂与内敛的曳光,关联良知的方程式

奋力争得天界的水晶时段

屋宇的澄明,标志着立体的多面

奔向体内由金属、玻璃、胶合板

和聚胺脂构成的、无法界定的感觉极值


十字豁开的白色裂口,标志着

开光于光影交叠的合围,忘我的复活

趋近自己天空和天命中的信靠

伴着无可替代的拯救和安息

直到智慧,孤寂地趋近飘忽、疏离的穹空

在双脚与木地板接触的声息中

汲取一抹共振的天籁


注:

[1] 安藤忠雄是日本著名建筑师。1941年出生于日本大阪,以自学方式学习建筑,1969年创立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1997年担任东京大学建筑系教授。从未受过正规科班教育,却开创了一套独特、崭新的建筑风格,成为当今最为活跃、最具影响力的世界建筑大师之一。作品有"住吉长屋"、"万博会日本政府馆"、"光之教堂"等 。1995年 普利兹克建筑奖获得者。



光之教堂,安藤忠雄的成名代表作,日本最著名的建筑之一。



安藤忠雄作品:Benesse house


安藤忠雄作品:Shanghai Poly Grand Theatre



□ 王澍[1]·乡愁的遗产


王澍



乡愁就是形式,而不能没有

重要的型塑,比如,燕子筑巢

用它那灵巧的嘴喙衔来一点一点泥土

和一根一根茅草粘接为一个实体

活的居所,使存在与生活平行

如神话般的地方,惟神能够指明

而死屋是一个谜样的寓言

一如陀思妥耶夫斯的故事{2}

捏着现实的痛处,也捏着你的心


青瓦、青砖、瓷片和木石的构筑

所谓物质世界的精神鉴证

只是我们无止境尘世的必然片刻

昼与夜的茧丝,织就了完整又破损

破损又修复的波影般的彩锦

建筑的格局更加脆弱

一个近乎幻象的世界侵蚀了绝对真实

从鳞次栉比的楼房拉长的异度空间张望乡愁

在仿佛的影迹中何以汲回自己


乡愁不可理喻,它是损毁的、破碎的

却在其中藏着一个完整的消融

确然,时间是游移的,漂流的

却包罗于一个恒定的函数

在时间黝黯的甬道里

你接住了一个渐趋遗世的回音

它是魏晋风度自竹林吹过额际的风声

是青青屋檐滴落的一滴唐诗的雨水

是一只乌篷船咿呀乡音穿越的声母和韵母


长空雁鸣,吐露的是清音还是浊音?

断桥的切面,可将西湖的景致移到了天外?

纸扇间的风,牵连着银河的波动吗?

油纸伞上闪烁的雨光,是望舒的雨光么?

点线面构成了事物特定的一刻

昨日的遗存和承重的想象

可否同时移植于一个,知性又感性的渴望?

这儿,在这个诗节里,我使用了排比

此间必然的因果关系,正逆水而游


从一个具体的对象开始,到结束

乡愁,已是处于可有可无的两栖动物

是名词本身的魔法力量钩沉了

瓦园、书院、禅茶屋、老街和衰朽的穹隆

向水湄和街衢报之以理解和亲近的拥抱

哦,瞧瞧窗外吧,大道烟尘弥散

一个自筑迷宫的机器世界

以信仰狂歌狂俑为偶像,为照亮

你自我的盛情,有如燧人氏的钻木取火


乡愁是通用品,还是奢饰品?

在这个抽象的词汇中劳作和说话

我们能交换怎样的对等的价值

你视野里的光线,时而迷离,时而清澈

当它与前院开放的紫丁香相遇时

你偶然听到了一位农民随口说出的话语

这面砖墙和我家后院墙一模一样

乡愁,陡然走到了一个暗示的三岔路口

这转向内心深处的守望,又包罗古老和未来


注:

[1] 王澍:中国建筑师,1963年11月4日出生于新疆乌鲁木齐市。东南大学(原南京工学院)建筑系的本科以及硕士毕业,2000年获同济大学建筑学博士。现为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2012年获得了普利兹克建筑奖,成为获得该奖项的第一个中国人。代表作品:中国世博会宁波滕头案例馆,宁波艺术馆,海宁青少年宫,中国美院象山校区,装置艺术“衰朽的穹隆”等。

[2] 王澍在东南大学的硕士论文题目为《死屋手记》,批评了当时的整个中国建筑学界,他在答辩时把论文贴满了答辩教室的墙壁,该论文未获通过。



王澍作品:宁波博物馆

王澍作品: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园


王澍作品:"富春山馆"





老托尔斯泰的逃亡

 


被抛出了人世引力

一把老骨头,一把白胡须

外加一身阿拉伯式的白长袍

与俄罗斯雪夜形成的对映

折射为星空的避难所

最终的光,也是最孤独的光

光啜饮的枯血

引诱这逃离时空的轨道

在垂死与永生的半途,上升下跌

 

顾不了那麽多了,顾不了了

连死亡都无法吸收

又如何保证复活的可靠

一切都陷到了光的渊薮

顿河与高加索,东正教与文明

爱的圣咏与爱的分裂症

祈祷与接受祈祷的看不见的上帝

都卡在了故事与字词的缝隙

在寒夜瞎跑,无法回家

无法健忘,也无法完整记忆

 

在风雪中寻找另一个自己

一个谙熟,又辨别不清的自己

看著街上一片凝冰出神

那片镜面上浮现的是一张

童话里圣诞老人的脸孔

一个离魂,可爱可笑又可疑

呵著冻胡萝卜的手指

想不起自己的真身和化身

 

颅骨里脑脊髓的黑洞

模糊了曾经承载的远景

心肌血在越来越冷的公转中

被审视人间的光吸干

身体弯曲著,弯曲著

如玄月的弧形

消失在一个消逝世界的影子里

一副苍老的脸,渐变为婴孩

徒劳地以尘世的恋情,对亲人

报之以天国之爱的亲近

 

注:1910年10月28日临晨,83岁的托尔斯泰从自己的庄园逃走,踏上了自我放逐之路。在写给妻子告别的信中,他说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垂死的老人该做的事,离开世俗生活,在孤独与沉静中等待死亡。10天以后,在一个名叫阿斯塔皮沃的荒远的小火车站,托尔斯泰告别了人世。生命是一段痛苦的旅程,生在路上的人,也将死在路上。托尔斯泰一生中有过多次逃亡的经历,最后的这次逃亡终于如愿以偿。




契科夫在萨哈林岛

 

你置身,对于良心的召唤,似乎

将叶卡捷琳堡的咳血,写成的

遗书,丢在了脑后

道路在桃花水、泥泞与坑洼之间

延伸,在残雪中留下一道马蹄和车辙

并把一路的松楸、白桦,抛在身后

自己走来的路,便是你自己

便是你直觉中,与你同在的上帝

丢弃被邮车撞坏的马车,背负

那实在的落荒和行囊,徒步跋涉

漫漫寒夜和无从预知的险境

 

即便是自虐,也是无畏

就像“信徒需要,像太阳一样”

“对医学偏好的正确性”,促使

你痴念于这偏居极地的流刑地

“在庙街夜色笼罩的空寂码头

在库页岛阴森凄冷的矿道内”

听过了叮叮镣铐声;受酷刑者的

呻吟;热病者的剧烈咳嗽

和感染梅毒的卖淫幼女的诉说

之后,你用悲悯测量人间炼狱

九十个夜与昼,谨慎地衔接了

这座炼狱与彼得堡的关系

它不是旦丁的,语言中的炼狱

 

此刻,坐在贝加尔湖畔

在一大片开花的乌头草的包围中

你打开那瓶珍藏的法国白兰地

这友情清澈,映著的些许微光

缠绕于湖水的冥思

湖水所对应的蔚蓝色的心境

是一面从内部变化的镜子,帝国云影

在镜面上忽明忽暗地变换著的

背景,反映到你的镜片上

一会儿是飞翔的海鸥;一会儿

是闪亮的樱桃园;一会儿

是变色龙;一会儿是套中人

 

你的故事,即将抵达生命尽头

一段传奇般的漫游,将你的名字

写进一座炼狱的档案。据说

蓝色花朵的乌头草,是一种毒草

很多绝望的人用它

为黄泉之路搭桥。乌头草

想要在你身上索取什麽?

它的毒素,与人的血液和神经混合后

究竟是沉沦,还是轻逸?你飞跃了

深渊的天使之翅,到过那里吗?

 

注—:一八九〇年四月十九日,契诃夫从莫斯科乘火车起程。前往萨哈林考察,虽然此时他已出现疑似肺结核症状,多次咯血,身体十分虚弱;但是他坚持 “有必要”到这个“不可容忍的痛苦之地”,去研究苦役犯的生存状态。终于在七月十一日抵达库页岛。他参观监狱、和苦役犯谈话,用卡片记录了近一万个囚徒和移民的简况,甚至目睹了死刑和种种酷刑,深受震动,“以致后来多次在噩梦中看见这些场景”。三个月后,他回到莫斯科,花了三年时间,写出《萨哈林旅行记》。

注二:引号内文字皆出自契科夫的话。

 

普列汉诺夫的遗嘱

 

俄罗斯这头巨熊

在广袤的疆域上一阵翻滚

之后,让克里米亚的版图上

重新飘扬起三色旗

国土转移,就像剪裁军人制服

世界的变化始终与未知相伴

他的想像力超越织梦风月

和荣华,在世界聚散兴亡的轮回中

质询变幻不已的魔魅与噩梦

这先知,委身于乱世

呼应乌托邦的炫光

并接种权力意志,还在

建制的后花园研究艺术、美学

与原始部落的关系

他发出《没有位址的信》

信签便是土著狩猎者佩饰的

羽毛。当他觉知被喂养的利维坦

从其撕咬的一端,游溯到人间梦乡

用腹下的利刺划下一串字迹

他谨慎地封印了那

出自直觉的、令人惊悚的字迹

任凭一个庞大帝国的基石

从各色亡灵之上,瞬间崩散

当大风雪从克里姆林宫,直扑

排著长队购买麵包、牛奶、伏特加

和东正教的人群,确然

北极星已然改制了一件旧外套

 

注:普列汉诺夫{1856--1918}是著名的苏共政治家、理论家和人类学家,因不和于列宁的苏共政策和独断专行,转而置疑、批评共产主义运动。1818年4月7—21日他在病危中口授遗嘱,由密友列·格·捷依奇笔录,又曲折而戏剧性地经过尼·尼热戈罗多夫密藏,于1999年11月30日在俄国《独立报》发表面世。《遗嘱》准确的预言了大饥荒、苏联的崩溃,和之后的世界格局。

 

戈培尔的水晶之夜

 

地球公转轨道,由他的如簧巧舌

转向了十一月的水晶之夜

他萎缩的左腿,幻化为一根根

抽搐的棍棒,在首都

和外省同时飞舞。耸动于

话语与物质禁区的深度探测

他在水晶轻盈的镜像里,试探赌注

和梦想之间的距离

消除禁忌,才能赎回神力

打碎所有犹太人的水晶,让粉碎的

水晶,顷刻间填满狂欢的眼仁

和泪水飞溅的眼仁

银行的,店铺的,酒馆的

和会堂的水晶。清脆的、哗变的

尖锐的和美妙的水晶,响彻

德意志夜空。与一场交欢流出的

玫瑰红相融合。与一场走调的

交响乐浑然天成。在

无以计数的门窗的、灯饰的、容器的

水晶碎片的灿烂和冰冷中

接应街灯和天穹之上的月光

在这映射之渊,他照见

自己的伸手和眨眼

与被他创造的元首,毫无二致!

 

注:1938年11月9日至10日凌晨,在纳粹的怂恿和操纵下,德国各地的希特勒青年团、盖世太保和党卫军化装成平民走上街头,挥舞棍棒,对犹太人的住宅、商店、教堂进行疯狂地打、砸、抢、烧。这一夜,约267间犹太教堂、超过7000间犹太商店、29间百货公司遭到纵火或损毁。奥地利也有94间犹太教堂遭到破坏。破碎的玻璃在月光的照射下有如水晶般发光。所以,有德国人讽刺为"水晶之夜"。这次事件是戈培尔鼓吹的纯粹德意志民族血液,清除犹太势力由宣传造势开始走向实施,大清洗随之开始。

 

海德格尔致弗莱堡大学各院长的备忘录


“运伟大之思者,必行伟大之迷途”

黑格尔

 

在你的句子中间,德意志

正涌动黑色风暴。语言糅合乌托邦

推动暗流。你在渴慕语言时

而被它侵蚀,语言重力围绕你

 

即是时间的栖所,也是

骨头的囚笼。当思想在灵魂那儿

相悖,便如鸟儿在它的

飞翔里折翅。你一直在最深的

 

语言之海里畅游,却又在换气的

致命时刻,将意识转接到

骇人的深渊。语言从来不简单

它是向神的祈祷和信念

 

当一位光明之神的血液,输进

一个黑暗之神的脉管

它抬起一张超人的脸,手中握有

制服他者的利器,机制

 

和终极目标,在惊悚的火焰里

它尝试人间地狱。黄昏时刻

蝙蝠在灰色的朦胧里测试不安。语言

安抚存在,可惜往往引向虚妄

 

注:海德格尔在1933年10月发给弗莱堡大学各院长的一份备忘录中,以一种不加掩饰的直率阐述了他在纳粹体制下的"教育哲学":"从我接受校长职位第一天以来,我履行校长一职的明确原则和本真的(但愿逐渐可以实现)目标,始终是在(这个国家)社会主义国度的力量和要求基础上,实现学术教育的根本转变。……个人是微不足道的。在这个国家里,我们的民族命运才是压倒一切。"由于海德格尔的建议,弗莱堡大学结束了有史以来的自由的建制和学术传统,该大学校长自此便由政府任命,学术也转向听命于政权的附庸。并由弗莱堡大学延及德国所有大学和学术机构。


 

重读甘地

 

我想寻找人神共在的大陆

恰恰你就是这块大陆

我欲探索殉道者的足迹和影子

你就在我的眼前,仰面倒地

在盎格鲁萨可逊的眼里

你是深肤色的野蛮人

是被失败云团包裹的乌血

是背负神的闪电的幽灵

但你试图化解诸神的闪电

把它化为古老血缘的话语

那是属于人间和神祇共有的话语

你不相信,能说这些话语的人

会被他者征服、制服

你不屈的渴求,驱动双腿

不停地行走在恒河两岸

让世代耕种在次大陆的农民

和散落在城乡的手工业者

走向街头,用多种语言

同声向殖民者,呐喊

 

这个哥伦布跨海寻找的

遍地黄金珠宝的国度

现在被饥肠、屈辱和阴沉笼罩

因你的话语、眼神及苦行

发动的沉默的羔羊的抗议

驱动了印度,人神同在的活血

你用一部原始的纺车织梦

织不合时宜的回归之歌

歌声飘过陋室、烟囱和庙宇上空

集结为暴风雨之上的天光

光闪闪的吁求

呼吸著的声母和韵母

是同属于一个大陆的语言

是印地语、孟加拉语、乌尔都语

和古吉拉特语

 

人神共存的克制,在话语中演变

让你这衣著简朴的绅士的语言

接通了古代与现代

痛苦与美丽同在的祖国

你的亚麻布衫裸出的胸和腿

暴露了你的禁欲

这个细节坦然以人间孤独

同时安慰天堂和地狱的人间

恒河沙数的悲欣

该有你灵魂的银河倒影

 



秋天最后的自白

——致瞿秋白

 

我孤独地写著长信

这无处投递的白纸黑字

在一词一句的缝隙间

与七月流火的灼热永别

让时钟的指标

和岁月的墨蹟抹掉

已经过去的

无从调和的炎夏的轨道

 

因一直头顶的那颗

苍天之下毒日头的梦想

炙烤著我肋骨后面的一颗心

它从历史的矿脉中

提炼出一支黑色的铁锤

声称要锻打地平线上

无际的蓝色远景

锤子在铁砧上迸溅的血与火

让我的思考含义模糊

 

何等伟大的历程

锻出的火炮钢枪

与应和激烈仇恨的呼吁

扑向前方

美如天堂的地方

痴念于斑斑血迹的饥渴

以及南方燠暑的极度膨胀

成就仅属于人世的狂悖

殊死争斗和心怀柔肠

凭谁平衡乌托邦的天平?

 

抹掉那个理想国

和它迷乱的色彩

从内心表明的怀疑

在自我重新归位的宁静里

遥望秋林上空的虚白

去牵住那阳光倖存的温馨吧!

让那白光穿过交错的景象

与生命最后的温情结成一体

 

当精神的丛林

在疾风中摇摆颠踬

我保存于书卷中的一片心迹

以字词可感知的实在

过渡这四野的苍茫

我遁逸的国度

在残照的日影下游移于疏离

 

注: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三日,瞿秋白在汀州狱中写下《多馀的话》,作为他从事革命的自白书,曲折委婉地表达了他疲于应对频繁的内争外斗的心迹,以及不屑于曲意逢迎的文人节操,然后从容赴难。

 

关于鲁迅的《野草》

 

用一把语言的手术刀,为自己开颅

幻听幻视在耳蜗和视网膜间迴圈

暴露的脑髓,任秘密的徵兆呈现

 

脑回沟倏然接通的旧梦、心象、缅想

以闪电的光脉,绘製为一幅幅图景

无意识超现实魔幻现实演示的光阴

 

自审互为自我他我,互为直觉思维

人间互为弑亲看杀,互为诫命宿命

光阴互为暗沉闪光,互为悬置流泻

 

世界尘与潜意识交织为荒芜的重力

欣快与持重浑然焦炙,持续深入

感觉的第三只眼穿越觉迷的黑洞

 

精神丛反射的幻境,由凡俗浸入象徵

极值的语言与痛感意绪相逢

围绕语义细胞分裂与积鬱乖戾交锋

 

语言周游,触及星空与暗夜的渊薮

骨头的信条,在碎裂中整合为沉寂喻指的

枝条、水光、尘埃与镜像的条件反射

 

操控著耗竭,且成全世代的语言密码

冷静的锋刃激发的心室秘语

打开灵魂最后的阈值,而获得生的脱释

 

注:数十年来,我对鲁迅的《野草》都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时常独自品味其中的深意,并想有一个自我的表述,现在这个近乎抽象的诗,也算是对自己心愿的一个交代。

 


 

公孙龙子说:白马非马

那麽白马是何物

他没作交代

 

白马的白

被这位智者引申为口实

使得白马在马群中失去立足之地

 

也或者,白马的白

被辩论的语意分离后

白马就成了一匹真正的马

即便它是裸奔而来

 

但指鹿为马

作为语言的自我意识伊始

往往领先于对手

在各种场合立即上场,施展能量

 


逻各斯


谁能想到语言定义著命运?

民间传说的第二十五个节气“立霾”

随著一阵冷空气,准确降临

从浓如乌烟的层聚,到光线迷蒙的幽深

似乎语言真的接通了引力波、暗物质和天意

也许我们殷殷求索的早已超过了期望值

或者也才刚刚起步

尚有更深远的召唤在喧嚣和积尘之间

各种事物、景致、游戏和幻觉

在一脉浮荡的人造膜下持续活动

你无奈地读著那些厚重发霉的书

发现在这个被生活挤压的畸形怪状的国度里

一方面内心意识像个蒙童

一方面外表形象有如仙翁

同时也发现了,道,早已蹑足而去

倘若有人听到了山间的杜鹃啼鸣

那一定是穿越时空的外星之声


 

人类

 

灵智的一群以上帝之名

将那位同样以上帝之名的受膏者

钉上十字架。另一群

 

饮食殉道的受膏者的血和肉,以示

在爱和亲近中,让他引导至善的

天国之途。这视听灵敏

 

文明鼎盛的欧洲,不可思议的

发现另一块大陆的居民,近乎赤体著

在荒原上以挖掘根茎,逐猎野生动物

 

为生。一位摄影家的镜头

在成群的饥民和成片的饿殍中,渐渐逼近

一隻兀鹰盯视著的一个

 

瘦如乾柴、即将倒毙的黑孩

这给世界目光提供的参照,重叠于

在土耳其海滩溺亡的叙利亚男童

 

——阿兰·科迪。一次坐高铁返乡。邻座的

老者猛然从浅梦中惊醒。嘴里絮刀著

祖传的汉代酒尊,被砸碎于革命之手

 


世界

 

在获大名之前,渡渡鸟从大地上

永远消失了。还有那

随风飘逝的遗存,让一位给琥珀中的蛱蝶

命名的昆虫学家,煞费苦心。其时

 

一隻被截断了象牙的大象,俯伏在地

驮起它的主人。而一隻雪豹仔

从胎膜中破出,带著浑身的羊水、胎粪

和脐血战战兢兢地,想要

 

在雪地上站立起来。还是在

雪与血的荒原中,成吉思汗的大营前

狂奔的骑士翻身下马

跪入帐幕,报告西夏王城已被攻灭

 


时代

 

我腕上的英纳格手表,是

继承父亲的遗产

它准确地随地球公转,运行了

半个世纪,就像是有个神灵隐藏其中

表的指标在轻巧的滴答声中

指向这个秋晨的八点一刻

 

我坐在书房的阳光里

听巴赫的赋格从音响器的共鸣箱

漂浮而出,颤动于呼吸和脉搏

一阵飞机引擎的巨大振幅,霎时

将房间遮覆的阴暗一片

 

钢铁的机器为世界歌唱,让鸟叫、虫鸣

和流水,也闪耀金属的光芒

机器人的诗歌,运算和棋艺,让肉身的人

疲于应对。动力骇人的机器

在星空植入人造的星系,试图比肩

上帝万亿兆的七重天

 

机器的买卖,一直在地球上

进行。战争机器,是最热络的一种

发射导弹的机器时常

让魔鬼的意志雷鸣闪电般,夺空而过

在翻耕了活人栖所的同时

也将亡灵从地底翻出

 

机器围绕著我和我的时代

转动。是宙斯、撒旦,还是别的什麽

独角兽,在提炼黑暗之金?

当人间嬉戏被耐力抹除,刻毒

将在运转著的刻度盘上,刷新仇恨

原子的幽灵,是否会被再次惊醒?

 

哦!那一朵巨大的白色蘑菇云

聚合于幻象,又在幻象中裂开。这时

漫天铅云抹去了太阳

将我的书桌,罩上了悬浮的阴影



 

秉持阴郁气质者,请聆听

有一种语言超越语言

自脑回沟的七重天飘宕

那声音通体沉静,明亮

彷如悬空而挂的祈祷。一阵阵

模糊的音乐在低鸣的重叠中

渐渐醒来,迷失于巴赫的赋格

物自体原是一种寻求解脱的

行动,想与那未知的来自高邈的

相遇沟通。而四围的建筑

像一群群怪物眈眈而觑

寓言已然显露在世界橱窗

仪表刻度盘所偿付的生命清单

循着可计算,可分解的方向潜行

是的,此间我也无从回避

忍耐灰霾缠绕和喉咙持续发炎

任数据的断针在体内循环。但

那从天悄然降临的启示

会让我在天气的激素流里

双眼发亮。这儿,一封日本朋友的来信

谈着僻静的地方、山上的空气

京都寺院的禅钟和那些

需要悉心照料的茶道器具所谛视的

血管脉络。我未敢贸然

触动的一杯红茶,凝滞直觉的

心电图。起先,你也知道这些语词

并在其意思中遏制体内上升的

每一滴胆液吗?经过岁月的演变

那语词缄默的神力继续朝着

与现代机器旋转的相反方向走去

它过滤我们的血液,以无以计数的

银色粒子,在日益枯涸的

心灵之树间簌簌飘落

在同一张水乳交融的网中,倏然

一声乌鸫鸣唱,旋入了客旅的耳蜗


应诗人王自亮的邀约,写与雪和樱花相关的同题诗,此前,我曾就雪和樱分别各写过一首,此刻我亦不避仓促,将雪和樱糅合一体附和一首,以遣雅兴。这首诗用了整整近四个小时,我已诗思不及,而诗依然存在。雪与樱的相遇,当然也是诗人与诗、诗人与诗人的相遇。


2018年3月18日21时


 

这七级浮屠托着云层

影子世界的王者,承受地上冷静的独白

于审慎的思维中敷上一层灰黑

在一个存在的坐标系上,寄寓影子的境界

境界在这儿也称——净界

不朽的兆象耸立浮世的核心

试图透过它自身,保持对天堂之光的探触

像巨大的日晷,于游动的日光中测度时间的影子

在没有日光的时辰,它镇定着青砖的骨骼,融解乌黯

时而探索星空,如一支深入高邈的巨笔

通常在它巨影的显现之处

叠合了一个人在地平线上颠仆的躯体

实体和影子的交汇,就是空间和时间的构成

实体造就了影子,影子永远没有知觉

而影子运行了实体,实体时常没有反应

惯常的空缺如此沉重

却对应了内在的空心和罗璇形上升

影子的移动始终如一,像经卷说的一样准确

舍利子的光泽,又创造了太过精致的空缺

它思想着它慎重的影子时,总是朦胧而无影

宛如偶然的风,吹动了廊檐下的风铃

宛如一树秋叶正在飘零

心照不宣的混沌仍在继续,从这里到那里没有首尾

消融了那著经者的面孔

大雁并非尤物,它追随季候周而复始地迁徙

北方是一个故乡,南方是另一个故乡

它知道大雁会从它的上空飞越

偶尔也会在它的影子中稍稍逗留

古诗中的大雁,所勾勒的是大雁的一个抽象镜像

大雁在这儿无非是一个名称

名与实的结合,它才觉得它是自己

它是非我,非我的众生众灵

非我的大千世界,是斯时斯景的雁影

在实体的世界里,它向影子皈依

信仰如折叠的意念,叠加着浩瀚的孤寂

注视这缄默的召唤,它读自己的影子

抑或比单纯更单纯的回溯,凭空增高了它的仰望

影子与影子周旋着,钩沉了几多隐喻

影子与影子角力着,它甚至能体会在无解中达成默契

影子缓缓传递着信息,它自己有一个核心

它超越冲动,视雷电为寻常,视骨灰为扬尘

与周遭发生的一切有关,又无关

作为衡量,却不落痕迹

习惯折射,却不作描述

我不时想到的这个印象移入强光时,会唤醒一只斑斓猛虎

驻守的黑暗间,会安卧着一只黑豹

一种无涯的沉静,让它屏住长久追寻的呼吸

让它始终都秘密地拥有,始终都一无所有

它赤身裸体地站着,允许风化雨蚀

它不模仿精神,自身就是精神

当精神的珍藏被带走时,它又转眼赠予

它填充无有的空白,是一个单一的整体

它从不行动,又诡谲地把人带入行动

它别无长物,甘愿承受外部所有的重量

它内在的重量既非最近的顿悟,亦非最远的意念

它在影子的寂静之国周旋,周旋,复周旋





那个穿长袍的渔夫在撒下黄昏的最后一网时,捞上来了一只镀金十字架。“但愿能带来好运”。这样想着,他就用袖口去擦拭那十字架,就像擦拭阿拉伯神灯那样,希望有一个幼神从灯里出来,侍奉自己。但那十字架突然变成了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狮。渔夫心里胆怯着说:“只见你变成狮王,却不知你能否再变回十字架”。渔夫以为狮王会像那个从魔瓶里出来的巨魔那样,可以骗它再变回瓶中去,而狮王却说:“在没有把你变成一块骸骨之前,我是不会变回去的。”


大白鲨说金枪鱼的腔内藏有暗器,金枪鱼分辨说暗疾并非暗器。暗器也罢,暗疾也罢,暗喻也罢,大白鲨并不理会任何口水之争,先自把金枪鱼一口吞了下去,然后被呛得喷出了一团粘稠的东西,这一团暗物质沾染在了远在天边的新月之上。

没谁说得清大白鲨是被暗器所伤,还是被暗疾所伤。但这丝毫不影响大白鲨悠然游走,大白鲨至今悠然游走在那片赤红色的海域。

大白鲨的引力场得益于权力的疯狂力量。


屠夫在给这只羔羊放血之前,并未想好是吃掉它,还是把它献上祭坛。现在屠夫把羔羊丢给一群鬣狗去撕扯,因为这个结果对于嗜杀者来说,是最好的。


在一千零一夜之间游弋的天方夜谭,被四十二夜焚火(注)照得通明。持火者认为自己有权利这样做,他认为自身天性的优势(武器)合于真理。这意味着给被苦痛捆缚的人松绑。这个逻辑足够天真。它让注定完败者不仅仅表示失败,更是要取消没有抵抗能力者的反抗的暴力,这种反抗的暴力被认为是不受欢迎的。基于此种认识,投身于反抗暴力的弱势者是愚蠢的,死有余辜的。


注:此处指海湾战争开战之初,美国联军向伊拉克连续进行了四十二天的空中轰炸。


关于公义的认知,须要和关于恶魔的认知捆绑一起来看待,这是鉴于世界本质的方式。但对于紧张地围绕我们的众多幻象的认知,似乎要复杂得多。因为当你惊悚,蓦然回头去看某个破灭的幻象时,瞬间你就变成了一根盐柱。(注)


注:索多玛与蛾摩拉是世上的两座罪恶之城,神将灭之。但耶和华允许唯一的义人罗德于天降硫磺和大火之前,可以携带妻女逃生,但不可回头看。逃命之际,罗德的妻子在后面忍不住回头张望,就变成了一根盐柱。(典出创世纪十九章)


史前的空中花园(注1)被人称为是悬空而建的美苑,虽不如天堂高级,却与天堂一般悬空存在。现在政客们为了测量空中花园的高度,使用了炮弹加尸骸的概率来计算。但最终让他们哑口无言的是,空中花园是无法测度的磁场或引力波。世人一说空中花园,安美依迪丝就笑了。安美依迪丝的笑可以向现代和艺术引申,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神秘,像梦露的微笑一样魅惑,也可向神话引申,像尼俄伯(注2)一样伤悲。



注1:空中花园,又称悬苑,是世界八大奇迹之一。传说是在公元前6世纪由巴比伦王国的尼布甲尼撒二世(Nebuchadnezzar)在巴比伦城为其患思乡病的王妃安美依迪丝(Amyitis)修建的,现已不存。

注2:典出希腊神话:尼俄伯为自己七个英俊的儿子和七个美丽的女儿而自豪,有一次尼俄伯打断一次对勒托的祭拜,因为勒托仅有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两个孩子。于是激怒了勒托。她派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杀死了尼俄伯的孩子们。尼俄伯十分悲伤,宙斯可怜她,将她变为一座喷涌泪水的喷泉。


政治正确,永远是一个横亘于现实的神话。


政治学和骗术,让伪善者抓住了最好的工具,同时涵盖了人间罪恶。这样说来有点粗疏。但是定罪在测试人的信念和信心时,把它置于超乎常人想象的境地。

但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它在永远缄默的上帝那儿。


传说中的戴胜鸟{注}衔两河的水来浇灭焚火,结果累死在往返的途中。是苦痛变得尊贵,还是那被毁灭的如此丰盛,让人不敢小觑。戴胜鸟不是不相信撕去遮蔽的风险,只是使命让它无从选择。



注:戴胜鸟是一种为先知传递信息的灵性的鸟类。在古兰经第27章的描述中,先知苏莱曼通过其众鸟中的一只戴胜鸟获悉赛伯邑女王崇拜太阳神的信息,遂派该鸟投书女王,劝其改邪归正,信奉了独一的真主。据传戴胜鸟是可以找到水源的鸟类。


绞刑架下的报告仍在填写之中时,一群苍蝇飞来舔舐那绞索上的血迹,这件事在未曾得到苍蝇许可的情况下,被政客写进报告的某一页。苍蝇默认了这回事。政客和苍蝇都懂得环境和语言规则,在作为见证者时,他们{它们}寻找相互支持。


十一

被扭曲的反映式:石油摧残心智的震怒;武器商、金融大亨的意志引发恐怖云团;神学纷争导入的羽毛爆炸;政客的麦克风嗡鸣、钟表滴答;金属的尘嚣相约史前石器时代;骸骨的钝响、时间的碎片纷飞;再尝禁果、贫铀弹、白磷弹的超级轰炸;兵不血刃的荼毒无辜;血液变质、细胞畸变;独眼女婴、连体男婴、孕妇流产、先天性心脏病、脑功能障碍和肢体畸形,活鬼魂游走于时空。


十二

现代狮心王宣战了:“这是十字军战争的继续!”突然他感觉这话不对味,于是又改口说:“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建立一个新的世界秩序的十分真实的前景。用温斯顿·丘吉尔的话说:一种‘公正和公平的原则发挥作用······,保护弱者对付强者的世界秩序’”。

“有多少次的不义,是借着正义之名而行之?有多少次破坏正是高举着启蒙的旗帜?又有多少次堕落是以向上为掩护?如今我们可看的一清二楚了。战争不仅焚毁且撕裂了这个世界,但也照亮了它,使得我们看见了这个世界是人类自铸的迷宫,一个冷酷的机器世界,它所制造的一切享乐以及种种显然可见的心机,在有增无减地玷污我们,使我们变得软弱无能。”(注)


注:语出卡夫卡《寓言与格言》中“独不见·忆卡夫卡”一文。


十三

事实上撒旦最能说服那些强者,当他宣称找到了一个寻仇者时,就会有众多的小兄弟给他摇旗呐喊,以助声威,如此一来他更觉得自己是一个昂然的骑士,一个战神。于是决定性的时刻降临了,不是撒旦在他身上附体,就是他进入撒旦的体躯。



筑出土,与文字重逢

渔阳墓葬,与那乐师演绎的刺客重逢

逝者恍然由隐在直入现在


历史在低凹处收回目光

我在记忆的甬道里,再次遭遇那个魂魄

但我不知,是否能接引那罕有之光


两千年了,击筑者的灵犀和他的乐器

早已凝聚为时间的幻象

其重力,业已把音韵隔离于永世的消遁


而那是唯一的,人的音乐

横伸纵贯在高者和低者的境界

在古籍陈述的闪电中,把美镇住了


我不知光阴从商到羽,如何变奏

但那转调,让那仅属于人的音乐

由异端风云,向着情愫变幻


空心的音箱,异于寻常之心

它灌满了铅,却感到强烈的亲近

自那心,升起一双替代暗黑的眼睛


心痛,只应许给生命现场的一击

这个溅血的裁决,是一个生命仪式

诗的追求也在这儿,无从逃避


但我词库里的词太少,太少,太少

不知该怎样描述那一刻

且不能对着当下,对着愚蠢交谈


有一阵寒风讲述过他的身世断片

只是我无法想象,那五弦击打的音乐

那音乐打开的,无人能懂得相遇


诗曰: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空竹造筑兮竹片弹,仁者寄魂兮系乌铅。

孤魂罡正兮任兹命,铅毒如荼兮性自重。

悬音逼临兮悲塑形,情沉意潜兮掩炽盛。

一朝倾覆兮陈肝胆,独善真音兮暴者惮。

怡然绝响兮谁可知,汝收秘韵兮终不宣。

寒风蚀骨兮浸心魄,声遏易水兮呜呼哀哉。”


肺在腐烂,变成空洞。 是数学演算

和水晶粉末对我特别眷顾的

结果。世间的存在,是偶然和

必然的交遇。多年来

我在乘法口诀和数以百万计的

几何计算中,寻找一个真实可靠的

上帝。同时我在自己的小作坊里

打磨水晶和晶石,也是为了

从那些晶体的光亮里探得

亿万星辰的消息。十七世纪的荷兰

这个不甘于郁金香种植

和风车旋转的国度,也是自由精神

和新大陆探求者的乐土

阿姆斯特丹成了大胆作家、异见份子

思想偷渡客的避风港。不过

对于我这样的从摩尔人的西班牙

逃亡而来,持有独立思想的犹太人后裔来说

在上帝选民的眼里,只不过是猪猡

是绞架上的装饰和火刑柱间的

燃料。起初我在“生命之树”[2]

学习希伯来文的动词变化,随后

在危险的异端分子范·登·恩德博士的私立学校

攻读拉丁文和自然科学。的确

在少小的年纪,我就崇拜乔达诺·布鲁诺

笛卡尔更是我血液中流动的DNA

我当然知道死是怎么回事

火对肉体的撕咬,绞刑架

在送灵魂归天时,留给土地的阴影

但是,我厌恶妥协。诅咒谩骂

逐出教会和极端分子的死亡威胁

都不能让我动摇。我不愿

终止我的探究,即便它是一个永恒的

谜。我喜欢吞咽这样的生活,就像

吞咽一块发霉有毒的面包

的确,我曾见识过一位犟头的叛逆

——犹太绅士、半先知、半贵族的

流浪汉艾考斯塔,在被剥夺了饭碗

并被处以鞭挞的凌辱后

用手枪打爆了自己的脑袋

是时候了,我也该离开首都

这个是非之地,去过一种研读穷究的

隐士日子了。像一只呆狗一样

为了饱足,向主人随声附和

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想过庸常的

婚育生活。我的爱恋已经迷失在了我自己

找到的天国花园的交叉小径

教授职位和普鲁士国王的资助与保护

我也不要。我只接受了

一位笛卡尔信徒每年八十元的接济

简单纯朴的哲学家的愿望,不可思议地

让我磨出了这个察看天体的

光学镜头,我称它为——伦理学

从那里看到的银河系,与灵魂世界

没有两样。我知道,后来的人

没有人能把它读到三页以上。当然

更多的人会说智者的话与其经历一样

是一个谜样的寓言。但是谁能否认

是敬畏和天真造就了天堂

和它的倒影。现在还有谁会说,我是把生活

建在了撒旦的纸张和墨水里呢?


[1]此作参照房龙的《宽容》一书中的“斯宾诺莎”一章的情节。

[2]“生命之树”为犹太教教会学校的称谓。

说明:此作写于2000年之际,此处,在百科诗派的发布中略有修改。



高悬穹庐的水,高悬光亮的水,高悬颅顶的水,满溢,内流。超越原生多重黑暗的水,无声无息的飞越、奔腾。无声的、无声的,且无声的,不可涉足的水,确实,虚无,唯有希望不可涉足,唯有绝望不可涉足。赫拉克利特不可涉足,屈原不可涉足,然而,不可涉足灌注的意志,一定会被允许,一定在呼吸间,在不被淮许的地方栖息过。

有无数通途,让它在险峻的高处,无涯的暗滩,搭建飞鹊之桥,让牛郎和织女的期待,在远隔咫尺之间近一步,再近一步。不为一朵焰、一枝花,一次心跳;不为扶起倒地的犁铧,重新架起遗弃的织机;不为搜寻相互吸引的生脉电波。只为噩梦、怯懦地萌生。祈望不多,却在疏密的葡萄架下,滚流而去。你从未带来的碧眼儿童,从未从雀桥上回到外婆家,听外婆的鬼故事围绕一片黑石残垣。而无数萤火虫只在黑石、黑丛林间飞舞,闪烁,将无边的黑涛托举到清澄、清冽、阔视。

高悬的、无声的水声,一年就是万年,亿万斯年,几乎就是无限。你把有血气的手伸过去,试一试它的冷颤。而那一架闪光的箜篌、竖琴,却并不发出无声的声音。一只轻舟一再出现,在从未出生的驾驭者面前,摆荡。

我问道:你觉得它如何?你说:而它标举的轻盈,魔魅,从未被讨巧的语言所辨识。它不为任何想像所试探,透露丝毫它力求达到的最低限度。但,那显然没有说出来的事物,禁不住在你我和他的体内,发出了阵阵不断扩大的迴响,且永久不息。

魔力之水,无声。以万进制的莲花,万进制的曼陀罗,万进制的分娩和匠技,要把这个宇宙移植到自己体内,世界体内。

且让人间世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重瞳;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千里耳;用自己的心去想,用灵魂。而不是那被谁谁指引的南北,所通向的金牛之瞳、天鹅之翼、宝瓶之汲和仙女之魅。你当然知道霸道者,他劫夺他者的自由,用十字架、火刑柱、檀香刑。然后,然后让自己颅骨上方的光晕一圈一圈地扩大,直到变成不可见的尘粒,直到被吸进无底黑洞。

璿玑为何不是天平?迷宫为何不是脑脊液?骷髅为何不是透视的窥孔?恒星、星团、亮星云和暗星云、黑洞、虫洞、飞碟、光体生命、外星人、相对论、引力波全体都在地球人头疼难当的焦虑中,无助地填平著宁静的时辰。

而主宰者是独一存在,祂在独一的手掌上升起的七重天和七重天外的七重天,演化深鬱而无欲的幽玄。如此高悬的,响亮的水,无声。用它的无声滴下的露,压弯了一丛薄荷草,一只藏在草丛的蟋蟀,感觉自己正在变老,而薄凉地鸣叫著。

 

2018年9月25日夜匆就,26日晨改定。



 


布朗库西·沉睡的缪斯

 

梦的幽幻时辰,镂出

星空的玲珑,脸颊上夜的

轮廓。鼻尖上恬静地增高的

语言巴别塔,将旋风

和执念的光景尽收于睫毛。她

 

用眠息测量潜意识与

无极宇宙之间的尺度,其本身

最极之端,如果与浩瀚的

乌黯平齐。如果她令人迷惑的神态

从属于不可型塑的孤独

却正可型塑。或许澎湃的

 

运力,期候这视觉的圆融

语境的柔和,让她在

无限的空白之处,照亮

我们一无所知的寻索

以及语言所承受的失落

和丰饶。在她闭合的眼睑里

 

接待收敛的万物

和我的栖居——晚夕中的鸟群

竖琴中隐秘的曲子

和那焚烧诗卷的馀烬

谁将承托这一切呢?谁将

 

在精神散漫中,认出

这语言接纳的物自体

在青铜的脑脊液和青铜的细胞核

游溯的间隙,有一道释魂的

闪电,被神在冥想中放开

 

缪斯是希腊神话中九个司文艺女神的总称,常生活在山洞岩穴和清凉泉水旁欢娱歌唱。《沉睡的缪斯》这一作品打破常规,只塑造了一个椭圆形头部,稍微刻出眼、鼻、嘴等的造型。她那闭合的眼睛,修长的鼻,纤小的嘴,凝聚了女神的主要特徵,表现出沉睡的神情。以简洁纯粹引发联想观赏者的无限联想。

雕塑家康斯坦丁·布朗库西(1876-1957)是罗马尼亚艺术家,也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雕塑家之一。他以独特的还原性和现代视觉语言,描绘雕塑中各种各样的主题而闻名,如鱼,鸟和情侣接吻等作品。布朗库西的作品可以说是对现代主义美学的核心课题——造形与材质,作出独特回应的典型代表。

布朗库西从小受到民间木雕工艺影响。1904年抵达巴黎,1907年毕业于美术学校 ,并且一度进入罗丹工作室。但仅仅待了一个月,他就选择离去。他透露离开罗丹工作室的考虑:大树底下无法长成任何小草。布朗库西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是比喻性的,由各种材质构成,包括青铜、大理石、石头、木材。他以优雅的几何形式重新审视雕塑的躯体,通常以卵形和椭圆形状的特点,来唤起运动的,静止的型塑,来反射精神层面的感应。布朗库西说:“东西外表的形象并不真实,真实的是东西内在的本质。”“我追求的是内在的,隐藏的现实下,物质的本身是自己内在的根本;这是我唯一深切注重的。”

 


罗丹·三个影子 

 

一个影子,两个影子

和另一个影子在迟重的交缠中

融合在一起,当天国的迷途降到大地

难觅踪迹;当苹果的甜蜜难以割捨

从此永远迷恋;当蛇凶险的诱惑

不可抗拒,那就是你和你的

影子。一个影子,两个影子

和另一个影子在沉默的曲转中

扭结在一起,当原罪、罪罚

和苦痛融为生命的底基

当记忆的容器难以形容地

同时装进了黑暗涡流,光的旋律

和未知的遭遇,那就是你

和你的影子。一个影子,两个影子

和另一个影子在冥思中紧绷身躯

当一双孤独的眼睛

从脚下的泥潭中看到另一双眼睛

从暗影中沉重地抬起

在眺望大地的暗暗衷情时

朝向天宇的繁星;那被星光照亮的

瞳仁里,就隐匿著你和你的影子

三个影子在地上,在牆上,在流水

忽而近切,忽而疏离,却从不消失

三个影子在逝者,在此在

和想像的未来之间踯躅、徘徊

三个影子在缄默和缄默的打击中

相遇,感受晨昏交递的缥缈意蕴

围绕天地之轴的无声转动

 

青铜雕塑《三个影子》,是法国雕塑家罗丹创作于1880-1881年。是罗丹最重要的群雕《地狱之门》顶端的一组雕塑。《地狱之门》取义但丁的《神曲·地狱篇》。《三个影子》雕塑中的三个人像实际上是一个人,这个人的原型就是《旧约·创世纪》中的人祖亚当。亚当因为同夏娃偷吃了上帝唯一禁止人吃的"知善恶之果",遭到上帝惩罚,被逐出伊甸园,并使这种人类的苦痛世代沿袭,这是人类犯下的第一个罪行,便是基督教(天主教)所称的原罪。这个罪也是因为追求智慧和光明的结果!这个雕塑三个人的身姿和动态完全一样,每一个都似乎是另一个的影子,胸腰扭曲著,站立在一起。三人的头部接触于中心,每人的左手都垂伸下来,互相触碰在一起,好似在寻找什麽,或者是雕刻家有意识地通过这种手势,引导著观众注视三个人脚下所发生的情节,表现出一种充满痛苦的挣扎。罗丹在表现手法上,以掌握“艺术中的运动”来传达人文的内在情感。亚当的形象虽被称为“影子”,但他具有活人的生命,而这生命正是罗丹所赋予的。我个人认为这件雕塑的原型既是人祖亚当,也同时隐喻了每一个思考生命的人。

 



摩尔·圣母子

  

如此温柔的思绪,无声蔓延

在坚硬而冰冷的岩石上升起

令光沿著柔婉的曲线,环绕著

你我都能够触摸的意味

亦是你我都在其中迷失的天堂

 

烛光下的凝视,起于何时?

月色中的呼吸,将向何方衍生?

还有语词和音乐凝结于双唇

让最初的生命交融无从割裂

并让恒在,被瞬间的力量所包融

 

爱带著永生的纯淨,停留在

鸽子的亲吻和蜜蜂的音符中

乳香在那儿取来了星辰的透明

丁香花闪耀的芳菲,让岩石

也走进大地灵魂的内里

 

原始的迷恋栖身与此,使任何

语词的陈述都黯然失色

当血脉、精气和染色体是人的代称

也是一切生灵最终的表白,当你我

知晓地球无法成为不系之舟

 

1924年,摩尔模仿前哥伦布时期的印第安雕塑创作了第一件《母与子》雕像,此后,母与子形象便以各种姿态反复出现在摩尔的作品中,成为他毕生的保留母题。在基督传统中,一幅没有标注具体姓名的母子图,通常可以作为“圣母子”形象来解读。事实上,摩尔在1943—1944年应邀为英国北安普顿郡的圣马太教堂创作了一件名副其实的《圣母子》雕像,这件作品使摩尔的一系列母与子雕像所表达的母爱,获得了神圣的昇华。

摩尔要表达的永远是一种对生命的温和亲情,让这种传统文化基因在遗传中体现在他对人本主义的坚持,落实到雕塑上就是始终将人像作为他作品的中心题材。摩尔说:“我并不认为我们将会脱离以往所有雕塑的基本立足点,那就是人。就我而言,我需要的是组成人像的因素———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作品是具象的。”摩尔的绝大部分作品都雕刻的是人像。

自新石器时代开始,母与子组合群像就成为人类艺术的表现对象,这是一个永恒而崇高的爱的主题。

亨利·摩尔(1898—1986)曾先后进入利兹美术学校和伦敦皇家美术学院学习,他的艺术观念曾受到大英博物馆里的埃特鲁利亚、前哥伦布时期的美洲和非洲黑人的雕塑、英国艺术理想家罗杰·弗莱、克莱夫·贝尔的美学思想,以及法国超现实主义思潮的影响。摩尔把原始艺术对人的生命锺情和表现形式的质朴率真,与现代艺术反对模仿、摒弃再现以及追求形式本身的独立价值的观念结合起来,走上了一条既保持西方传统艺术精神,又具有现代审美品格的艺术之路。


孙谦

穆斯林诗人,自由撰稿人。五十年代生于陕西省宝鸡市。八十年代初开始诗歌写作,致力于在经验感知中探索人性与存在的多重主题:如文化历史的再发现,土地伦理,孤独与乡愁,生死与时间,宗教感知与心理分析等等。出版诗集《风骨之书》、《新月和它的反光》、诗画合集《人马座升空》(与人合著)《苏菲绝唱——穆斯林三部曲》等多部。曾有作品译介为日语、英语和阿拉伯语。



其它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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