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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诗派2018年度精品大展 ▍鲁亢

鲁亢 百科诗派 2020-09-09

 





值此2019年新春佳节到来之际,我谨向百科诗派创始人殷晓媛女士以及百科诗友,百科之友们致以节日的祝福。

“诗,在特殊的意义上来说,写诗,文字的音乐——这仅仅是祈祷在我们心灵里所采取的形式之一。……所有真正是诗人的人的所有的诗——都是祈祷。”——吉皮乌斯(俄罗斯白银时代最具宗教感的一位女诗人)


伯尔:上帝和诗存在于万事俱备后的那一点误差之中。



鲁亢

六零后,生于福建省福州市,文字工作者。但在茶人眼里,他不是诗人不是作家,是一位喝茶的朋友。他对茶的认识超越一般人,懂茶又不懂茶,与他喝茶,他是会听到茶说话的人。他同时是一个视频制作者,堪称自由电影人。他的小说以单纯性语言叙述的跳越几乎会看得让人发狂。著有诗剧《莲花必须死》,叙事长诗《秋·迷牆》,组诗《雨天:静居与放逐》,长诗《惊喜》,《回到故园》,在坊间颇获好评,人称他的天分如此内向,他只相信内在的奇迹,或"被骨头知道"。 诗作曾入选《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同济大学出版社),《中国新归来诗人(十年诗典)》(团结出版社),《2017年年度诗选》(徐敬亚等编,花城出版社),马永波等主编《汉语地域诗歌年鉴 ·2017年卷》等。著有随笔集《被骨头知道》(宁夏阳光出版社出版),《在今夜》(诗集),《时间,救我》(短篇小说选)等。


编者按:随着香烟的方寸之光,某种逻辑顺着鲁亢的手指,在画册中从Lucian Freud跳到Olafur Eliasson,在Sebastiao Salgado之页神伤片刻,又转角步伐不停赶往Richard Serra弧形时空:他正以某种小说叙事的节奏泅渡生命——看起来像一个举着黑伞、雨雪不惊的行路人,一边测算关键帧之间时间轴的长度,一边以他的电影视角向世界呈现某种伪装成凌乱的秩序:“而他的手掸掉了上头的污迹/事实是,他一向边走边把早餐吃干净”。在恍若扶乩之术所产生的茶渍与烟黄中,文字往往以埃舍尔式路径行走,建筑物的倒影与实像相互切割,人体有鱼鳔式的韧性与浮浪,低饱和而又暗自绰约的光芒生长于各种边缘处:鸟兽的皮毛、黄昏的别界、晴雨之间的困顿......其间的“静居”,是幻术之后他静待万物复位、文字落回巢穴、拼图自我愈合的中场时间,对于观者,往往已是经年。(殷晓媛)




之一


持续到午后的雨,拉成网形

被惊扰的寒冷抖动起翅膀

旋转着宇宙之钥的加密空间

一种隐晦的语言,碰到诉说的困难


我看见服饰在飘的鲜艳雨景

屋宇聚合水的颂辞,气流拥怀天使的悸栗请柬

不可不信混沌有永无止境的魔力

除了美人香,牙痛使沉思的组织趋向离异


窥视者往往敌视自身的细微变化

默祷便加重了脱氧的闷痛

迷惑又以感伤的专注倾听周围

成串果粒的坠落似有意外的回响


一路而来为体验“整个地球在下雨”

那倾圮着的是释重的歌吟

和显示了隐匿时光时的欢悦由于面面相觑

我如果抵达,那边就倏尔而逝






难以确定是诗人之死还是淫乱的启示

辞典为搜寻可靠的卵巢翻成碎片

露宿脚手架的建筑师

听出雨声里拯救落水者的警笛


阴湿的世间揭露不了你的身份复制于异星球

我那厌烦的把戏,被你看穿又借用不还

共拥的护身符是拒绝被言辞首肯

我们的区别,如果是指诅咒中的温情尺度


我提着追赶自己影子的狐狸尾巴

游离梦的界定,在空洞的视觉中央

从三位饮茶的女性也难以确定

有一位会与你合宿在表达的深处


那么你还是未成形,尽管

花费毕生买下种在今日的小苹果树

它的生长依赖满怀自信的圈套

它避开浑身枯叶,又饥渴于非此即彼



之三


清早的女人,带着别样的睡容走路

含有面包出炉时的饱满,要横穿过

有双斜面屋顶的小街,那边一棵树

吸收了太多的水分因此下垂


风也无力在她的头发中躲藏,雨幕

飘卷在屋顶上,冷清是空气的饰带

那边桔红色的大车在卸货

一名侍者在水道旁撑着伞洗拖把


看到女人歪着身子在走

面包滑下桌面,随后是桌面上其他物品

一天的开始就陷落零乱的台词

句子让他去接近场景中的


安静的角度,双眼发肿的女人穿街过巷

鞋面都是水,不熟,也许是错觉

而他的手掸掉了上头的污迹

事实是,他一向边走边把早餐吃干净



之四


没有人告诉我那顶帽子

丢在地铁的蓝布长椅上

当雨滴敲打着我的脸庞——

我总是若有所失——,当心寂如散场


没有人对我说起你的提包

印着各种邮票,用黑色衬底

当我猜想其中的一枚

当我知道多年前收到一封信的手


雨正落在他住的街区

一群玩足球的孩子嬉闹奔跑

土墙印满了一圈一圈的腌脏刻痕

你守在父亲的病床边在信里面


没有人原谅我的嬉笑是因为另一件事情

没有人直说他的悲哀为召回怜悯

没有人会珍藏一顶帽子并且时常提到

没有人在写给你的信中悄然地哭泣



之五


时间,雕像,还有花瓶和花

女生们端着饮料和蛋糕上来

她们想找到更宽的座位

她们年轻丰满,像时间边沿的光芒


一个男人离开了座位,挂着渴睡的笑容

他坐进一张单独的椅子差不多睡了过去

雕像因时间而损;或被吊起来砸烂

另一头的世界血液冲洗着历史的唾沫


而我近来有了购买过冬物品的欲望

我被色彩感动,挑选了鞋和毛衣

但所有过路的姑娘,在阴雨天

她们可是什么都不买


她们对事物的看法和我有相当距离

我谛听着,感受疑惑的口气中的热量

哪怕是无意间碰上有草坪的空地

她们也会把所有的节日都过一遍








在散步的途中产生了虚无

须赶在雨前回到住处

耀眼的落叶,星光黯淡的树园

寂静的道路是取空了的信筒


然而这是不多见的日子

如同有了幸运手纹,便得到平安的款待

就是基本粒子似的障碍也没有

身份也暂时被焦虑症搁置一边


感恩是否就因此有了理由

慑服于天地造化,将需要何等的胸襟

如果无知是更好的酬谢

像呆萌的儿童偷吃掉碗橱里的糕饼


你替石墙上的倒影想想波浪

一对走过的女人会吹口哨

你替一只猫想想它漂亮的卷毛

被雨淋湿后该多么沮丧





为每天必经的路线作出解释

时针的图案刻板,秩序的表情严肃

我试过几次稍微的变换

可谓“微不足道”,方向的选择指向废弃的迷宫


游荡于伞群间仿佛抓紧情趣的衣角

记忆的“燕子低飞”,蛇从自恋的边缘爬过

人对自然的悄声细语不易感知

人只努力在虚幻的内部操纵规律的钟摆


一片羽毛越过智利的戴着贝雷帽的流亡星辰

夜莺啼唱于希腊的所有岛屿;温暖的岁月

先于字句,土地上的人们先于阳光而消失

那须臾不能分离的爱恋是如此肤浅


可以说魔鬼也是劳而无获

枯竭平分给智慧触及的所有神秘的物质

它不会像我们因慌张而得不到宽恕

人但凡感到羞怯,一场雨便以舞蹈贯穿始终



之八


雨天的感受湿透了意识

光的绸缎,在展开时显尽匕首

自由的光亮,分解了事物的表面

连沉默也将遭遇怀疑


此刻灵车驶过,为之震惊

一座车站布置的中午像罹患帕金森

上车的人发抖和跌倒,抵抗被倒拨回去的钟点

又屈服于梦境中玩火的戏剧


雨后的感受雨亦奇,连死亡也将遭遇出逃

车顶上的遗容,拼贴着群众的钞票

艺人留下满室的精品

他的履历中昏迷的地方全是标好的价格


他的情人曾得过把握欠当的贫血症

离开医院的下水道,宛若灵魂出窍

在他们纵欲的底色上泼洒愤怒的牛角

他经历过后就一蹶不振



之九


新雨将至未至时的一段空寂

黑云中串串葡萄垂落馥郁的唇边

沉思的脚趾触碰了丽语中的女人

因她谦恭的姿态而怯于凝眸或举步


那呻吟的韵部是灵魂里火星的灰烬

我迷于撩拨,依回忆的热情再生向岩石

是你所不察的已臻精美的苦闷

带电的苍鹰啄食盈盈的未破之蛋


自更深的密丛分开可见人子落泪的意象

一颗黑痣,是月亮呼唤不回的缺口

阴影为了投入它而披头散发

歌手的忧郁如爆裂开的栗子滚落一地


雨的来临惊心胆寒

把女人留给她自己酿造的好酒

并且放弃了与你共饮的邀请

她如今没有赎罪的明镜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缓行的列车内灯光通明

光阴客人以植物的情绪和诸众对视

但是你的蝴蝶正收翼而栖


室内是暖融融的闲话意境

咖啡和草稿,一只不小心滑倒的杯子

久违芬芳液,诱惑也力不从心

对你来说,摆脱肉身后四周兀自暗含杀机


在风和风相拥的瞬息,树轻伸枝桠

这微弱的动作将你震落于渊

幸好在半空你恢复了对死的质疑

洗去铅华,换取假想的规避


赞美归于不安的游魂,回来,不动言语

你以手抚额,若一次无人知晓的探险完成

在那色彩斑斓的睡袋中

梦者的一眠,是以一蝶招引蹁跹蝶群



之十一


和你,经历了等待电闪雷鸣的七个小时

你的长发逐渐披散开来遮住后背

水珠闪亮,流连于你的

黑色百褶裙


今天似乎满腹心事,又心不在焉

我用指甲搔搔耳朵,低声说话

对面有两位肤色雪白的妇女

始终站在屋檐下,手中提着布伞


这与战争或骚乱有何关系

因为你来自很像这样的地方

回忆的甬道跑着窜进厨房的老鼠群

你作晚餐的食物有可怕的味道


这场持久不歇的雨未响过一声惊雷

闪电也回避了。而苍老的信鸽

始终伏卧在你那身体的左边

能使我们想起来的,都提醒我们忘记



之十二


我还恍惚于房顶上飘动的光

几次问道:外头还在下雨?

别人都说会下但还没有

天气要是不转好,很多东西会损失


在生活中我对奇迹并不感到兴趣

坐在对过的小姑娘,在我打盹时

极快地把饼干塞进嘴巴

那可爱的模样,让人心情爽快


我却作出可笑的举动,想要证实

在光和风之间且飘且舞的雨水,因恐惧

而企盼的同情,我想象它来自一种风姿绰约

那优雅的场所提供给真正的交谈者


这种时候我们不谈具体的事情

在租来的小屋,睡欲难敌

我们的睡姿甜蜜又不被发觉

如同抱吻过那个贪吃的小姑娘?



之十三


中间的雨是谜,命名为“感激的呼吸”

但也很快无人提起。分离是超赞的抉择

让活在内心的人,透露

乖张的品质,让怜惜之于他


近似久病不愈的隐疾。哦雨之雨

我们每天向对方提出一个请求

然后互相摒弃,把理由弄成显眼的缺漏

在同另一些人交谈中想到彼此的怯懦


让阴影里的人反复倾诉自己的性欲

一个女人巧笑倩兮的侧脸,她脱去御寒的

外套后,暴露了少见的洁净和年轻

她希望的旅行季节正值我们的


贫乏无助期。哦炼狱赐雨,黑洞赐雨——

贸然出现中间的温柔地带

她居然失手掉落了一块大铁盘

我们被折腾得难受不堪



之十四


自深眠中醒来但闻雨声绵绵

白日里连城火烧的噩梦

令人无所适从。你已多次在梦里见过死

以各种手段,形成巨大的潮汐力


可是最晦暗的莫过于受困而无声

你想逃离的视界,不幸误入

四处都是苦笑亡灵的眼睛直视 

你被吸进时光洞穴,破哑的小小嗓门


挣脱无非就是醒来,随之又会再睡

预感近似长了天花,触目惊心

从何处飘出的钟乐是满怀安慰

还是因夜晚将临而例行公事?


记叙梦的手支离破碎,是否有一次

绝对的事实会在纸上依言辞来透明

对纸倾诉,它的背后就是雨

当这些只是落到一位疏远的熟人手里





我静坐时得出结论

远方的另一个我正遭受困厄

飞鸟纷纷衔来过冬的干草

撒满他戴面具的房间


他确实露齿一笑,这种默契

对此时魂不守舍的我意义重大

但他无法分担任何重负

他从人们的口中费尽心机地强渡而过


他是我知命的天外飞鸟

让我窥见这场雨的诡秘

就像崖壁上一把无鞘的弯刀

变成装饰运往未知,在先知已逝的两百年后


我们不是整体,不是一个东西的

阴和阳,也不是

单独领受了圣餐的出走的人

我们唯灵性是为美,唯浅唱低吟是为乐


   

之十六


可能雨珠已把窗户溅湿

我待在门后,碰歪了短木梯

搁在上面的鞋子相继掉下来

有一只砸在我的脚面


这种时候你要喝一杯冰冷的水

多注意我好的方面;回想和父亲

走过理发店的那个冬天的夜晚

你们要去凭吊已死去一天的亲人


一杯水就能将你渡到彼岸

让你结束过去像子夜闭合的花蕊

而一头贪恋的蜜蜂窒息在里头

它反而躲过了被甘霖淹没的种种机会


对突然产生的不幸我心未系之

对安稳的渴求,又要用心把周围收拾清楚

我猜测你提起那个冬夜的目的

既对黑暗的唾弃又要讲明黑暗的不可企及



之十七


我付给死亡的只有这具肉身

有时感到代价太大,有时觉得

不值得说,当暂别它的空泛的宴席

也许是我才开始品赏一道甜点心


阴气逼人的城市又风雨交加

若有所思,若有所悟者全都是骗局

我是夜晚的职员

瞧语言的脸办事,我弄得时好时坏


最后一道菜肯定会端上来碎盘

呼应头道的佳肴:一把把刀叉

主人早已破产,弃室他奔

看我们能否自觉地保持礼仪和清洁


我收下所有无聊的积债

我无意偿还,反正帐目谁也理不清

在雨声中放歌于十步之遥

即依此距离,另加一件业余的活



之十八


素雅的披肩。喜欢人群中倦怠的顾盼

上苍去珍惜稀有的才华

豹飘然落地,绕树过溪

月光流动中的深长的踱步


被冷空气驱赶到不明确的幻想屋外

虚掷一石,为听取响声的盐粒闪烁

有别于宇宙之雨,从而醒悟

豹在受惊后,拒绝返回它的森林


只因你的体香就足够传达爱意

使人想到:……人类诗意地栖居……

雨的喧哗,水族的混乱,涂成红白相杂的墙壁

一双抚摸黑禽的修长的手臂


作为达意,披肩远离了终极

豹依附其上,好像已被考虑过,一段经验

当它以欢快的心情离开巧遇的游戏

它在时间之间忍住那致重的夹击


 

之十九


以至于我在夜行时常常叹息

它是超脱自身与守住旧有的中介

为没有努力做到诸事顺利

也为偶然以内伺机嘲弄的必然的眼睛


下雨天从来不是我洗濯的日子

或倚窗远望,默读一本书

或认识一丛桃树,从苍茫到归宿

或停留在晚钟之中,或错猜信使的误投


一种音乐如果已呈现内在的深沉

它触动人心,像虚幻的美的同寝

它反复出现,诱使低压的气氛暴出欢叫

寂然将尽的一日又卷进波浪的戏语的震荡


这一天除了扭曲思想的面孔

没有星辰陨落的心有戚戚

等到晚乐飘过搁浅在岸上的船

让船盛满雨水等天亮



之二十


有些诗作让我想起一些过去

你的诗集里有我年轻的岁月

街道,住房,市场,树荫下的自行车

一条窄窄的过道的尽头,阴暗的饭厅


完全因为你对往事怀有吟唱的谅宥

我也跟着不去讨厌和吐糟那座城市

你不单敏感对生活向来热情

还有你这么多的爱情,春天和秋天


我记得坐在角落的痴呆少女

一双苍茫的眼睛比她母亲还忧伤

这是我每回去找你的必经景色

你到处寻觅断木、天使的衣裙和倒立的旧友


有一次我想去你那儿避雨

我走上楼梯那场雨和今天相似

那时候你也是所谓的“风华少年”

你对我现在才体会到东西已经那么熟悉



之二十一


在坏天气里爱情并没有消声匿迹

桉树呈露灰白的外表,粗糙的塑料布裹紧

尚未竣工的建筑,一家挂着“小偷市场”的

便宜商店,离我住的地方不远


那怀孕的女人紧拉着丈夫的手臂在雨中

奔走,她笨重的身体像鱼跃上堤坝

她的丈夫说:这次总算自己洗了衣服

而妻子认为还是在她的帮助下


我路过澡房的门口向上帝问好

我们间的矛盾总要解决

可是不该忘乎所以,我怎好也说:

与世界发生过情人般的争吵?


如此缠绵的时光,经历各异的人流

特别是我站在两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中间

看见他们分手时紧紧的一握

雨夜里,谁都经不起冷漠和流离



之二十二


宁静至极。朝滑坡的方向捡拾夜的碎片

一不小心就弄伤了忧郁的皮肤

隐蔽的心景的每扇门里

都有在冲洗身体的影子


送别,车站,铃声,相异的选择

我们交换使用运气的起点

你提满行李和我当初一样

重复的经验如同结合完美的家庭


当那些碎片开始在我的手心发亮

倾盆大雨来了,一处交接的地方

我们都略去不提,有关不祥之兆和其他

这些背后的懊丧不为人知


我开放所有的影子,它们会齐声歌唱

感谢你,衷心感谢你的友情

祝你一路顺风,鹏程万里

是我在入睡前读到的一首女人的诗篇



之二十三


为什么被你获取的都是二手信息

其中包括恐惧、羞耻感和侥幸

它们又都被死亡摈除在外

而衰老的来到正如落井下石


一只怀表藏在壁橱内部

时间离开了它,或者说时间此时形迹可疑

不过这已得到你多次的试验

你了如指掌,随时在防备


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显然太成熟

要战胜自己,为它设计另一套时间

使衰老形同雪崩,只是出于

取悦你的猝不及防的窘态和苍凉


死亡也被自身暂不纳进

它接受洗礼,和你丝毫不相干

让你发现到的都是事实

也为了使你不偏离了那个中心



之二十四


刚才你说你的伙伴因病死亡

你被迟疑的知觉牵引到

界限外面,被你的手触碰的都在发烧

那死去的人有一张南方人的脸庞


那死去的人带走了久藏的心事

那死去的人我一无所知,我沉默无语

那死去的人离我们太远有竖琴之声

眼泪到处躲都在夜下的街市


死亡的艰涩归因于它惨败的语法

想睡时,听不见生者的咬耳朵

听不见一场细雨演奏夏天将至未至

第一小提琴里有了草野上牧马的队伍


它们缓缓跑过自夕阳的边际

你们爬上草垛,炊烟也袅袅于临近的村落

回家的马群因为快乐而嘶鸣

它们的头转向你们曾坐过的地方



之二十五


并没有最后的和最初的雨天

雨思归与否,我都要回到

谎言的肉体被做爱遗弃的状态

接受正在进行中的凄烈的凌辱


避免末日的空想,把责任归咎于

母体的单薄,虚空;因反抗的闪烁其词

所有的动机都有血迹

一场凌辱的雨,又一场,永远不停


那被如渊的雨凝视,聚集万千灰尘而张扬的网

雨以造乐的手,弹奏着其间非人性的音符

反过来说这只是非想象的下雨天

你使用各种彩色的伞,光阴充裕


如果思想已含有几近溺婴的残忍

诸神敬而远之,让生命承受架空的尊严

一场凌辱的雨,又一场,永远不停

有人得救了,有人没有,依循宇宙守衡恒定律


2018/3改成




编者按:

素知鲁亢是九十年代东渡的留学生,曾在长崎、东京居留六年之久,记得第一次与鲁亢通电话,出于对可能的风物样本共有者的致敬,拿起听筒首先用日语“挨拶”了一番。鲁亢在片刻错愕之后,不由兴叹二十年间竟恍如隔世,肌肤下碎片化的陌异感被母国日渐增长的新记忆覆盖与缓慢吸收,而疼痛感却如同纸片割手,无害而令人为之一颤。1992年乘坐“中央线”从高田马场到西窿洼、满眼荒芜的鲁亢,和2009年辗转于山手线、JR京滨东北线间匆匆从品川向横滨穿行的我,虽然都曾锚定于这个叫做“东京”的地标,却完全像踏入了两条不同的河流:鲁亢笔下的东京,是驳杂与隐忧的,仿佛金泥便笺一抹临期脂粉,得了某种木蜻蜓式的法门,越过铁道锈味的铭牌与众生宿命般单薄的招贴画,以“怀罪的片断之页”的姿势投入夕阳。它于我所熟知的和纸提灯+勘亭流(かんていりゅう)模式的街道是迥异的。正如江户川流经千叶与霞浦的不同河段,在进行一场月相图的盛大后期。在随时穿透手指而过的信息紊流中,我们看到鲁亢的长崎与东京,不偏不倚,落在一片时而八面风起、而从未被浮华所乱的无主之地上——它的名字叫“心路史”。

——殷晓媛



长崎街景 by 鲁亢(1991)


【诗作七首】


有关《命运》的其中一章


一片阴影的重量,如果说这是容身的所在

它会让我们窒息,显得空洞,比如光

低声地压迫我们的翅膀,如果我们有过这一事物

在你以母羊的恭顺回忆着花园的夜晚

你被芳香淘尽了的感觉,又转向接受爱恋的季节

让夜消退后扬起雪花,这一切归于你


因为我看不见,我甚至还想说:

这一切被你照顾得如同睡眠

那睡眠里的梦幻,出于女人的星相术上的动机

当我有可能离去时,就改换了风景

但仍是一片阴影拥有的内容,你为了说明

和我的认识不一样,你试着在其间蠕动身体

 


你摆开的种种姿势都是光分散后的音乐

而光谋求永恒的失败,却让我走到半道上回头

我只记住其中的一种,快速地闪过,那时的时间

是我们共同掌握的器皿,每一次都在里面放上一粒果子

于是当果子溢落

我看到你死亡的丰姿一现,我们并不回避


我们已经默不作声,呼吸判断着对方的距离

对我而言只是在聆听,对我而言

比如我的手,或我的疲倦环绕内心的逆向轨道

让一个美妙的下雪之日缩成一半,我存起另一半

像把自己隐没在人流中所做的,出于男人的短见及其他

当夜来临时独自面对,沐浴于寂静,这一切归于你


1991/5/5于长崎


长崎市铜座某酒吧 by 鲁亢(1991)


中央线,从高田马场到西窿洼



我弯下腰看一位夜女

她露出苦钝的微笑

疼痛犹如出炉的钢花

溅落她的呼吸花园

天色是赞叹的星星灯火

车厢的玻璃上掠过入眠的急行军

终点各自记取

留她在暗中从疾步到飞跃崎岖



我弯下腰看一地纸屑

忽然听到青年的鼓乐

他们像城市午夜的公鸡

提前的报晓令人心悸

他们天生是寂静的对立

沉苛的倦意撕开去

幻见逃逸的通道

和一个个欠踹的背影



我弯下腰看上车的脚

这是每天习惯的动作

它们有一处致命的弱点

寻找却相当不易

当车门关闭善停在光明

我想到它也要回家

将坏消息丢进沿路的信箱

只见写着:人生玫瑰的颜色



我弯下腰看左边和右边

谁是我打盹滑靠的肩膀

滑向左边的妇人

或者滑向相反的空形

穷乡僻壤的半边脸

命中注定一生荒芜

这是必然的困惑

后面隐隐有偌大的人流



我弯下腰看凌乱的影子

触感到号称女神的特别肤质

干涩的血水呼啸其上

酝酿着分崩离析的欣喜

今夜有人提灯守望

在村庄医院的门阶

迎接东方的过路客

亲聆云端上的啼哭


1994/6/13于东京



诉说一个粉红色的午后


午后的阳光发出请柬

邮递员把它塞进牙医的门下

飘着魔瓶中香味的某一间诊所

俩家伙在谈论今年的天气


我在这座名城是一尊木偶

在艺人的手中还只是未完的杰作

一根铜线缠紧艺人脖子上的喉节

他最终向我低头认错


我依旧不敢放开死亡的缰绳

怕踩坏少妇的虎皮提包

歌手分成两路杀向市政大厅

被迎面的子弹固定在流行的节奏中间


这是两名戴着墨镜的悲怆歌手

这是四只妖冶性感的花腔豹子

这儿又是吉祥寺四通八达的繁华街道

两位中国人分发着妓院的广告卫生纸


我在太阳中洗脸,搓着耳后的泥垢

我听见有人哭嚎,被一堆沙发盖住

名叫北森的老人开一家旧货店

他私藏一把自杀的熨斗,他不做毒品买卖


谁跑来问我为何要祈祷

为何回头,走向出发的那个地方

允许我说的更直接一些

我在那儿丢了钱和身份证明


两粒小苹果,一把腥红的水果刀

一团蜷曲的果皮,还有人子的荆冠

松脆的果肉在渐渐变黄

一株光树关掉了叶子,它仍守在家门口


1995/7/21



东京银座街头 by 鲁亢(1996)


一个旧日子


一个旧日子,容纳了记忆的精华

它们如此贴近,倾听着我的自言自语

当风铃的飘响是令人忧伤的情感往事

搁在架子上的书籍,始终是隐喻的篇章


模仿疼痛在静态中细腻的气质

那按在胸前的手,询问午后余下的光阴

一面镜子,让你摆布自己的老相

而疑惑正如蜜糖留下的苦涩


假如沉浸于此,无视眼前的处境

去修剪一片篱笆,笼罩在月光中的纤纤精灵

轻扣一扇斑驳的木窗,那呼之欲出的

正是向内而去的水,向深处投靠的某种天意



为一个永恒不变的字眼去寻找

在一切里面,因单一而充实,怯弱又充满信心

假如出现的是挂着讥笑的脸谱

一个旧日子,赋予它在两个位置上的目光


如同我们混熟了的白天和黑夜,一不用心就看不见

盲者在空气中的话语,反而意味深长

但一不留意就会跌倒,假如那旧日子暗喻

也同样提示其中,相同的结局用了多种方式


那亲切的和残酷的,那欢乐的和庸俗的,那出走和躲藏

用爱去渲染,又用忘却去疏忽

思想的无尽漂移,我伸手可及

冷静的实质是慌乱,声音的四处借宿



静态仿佛一粒落入弹孔的灰尘

不是走向丛林的野兽,想象也不是

记忆许可的羽翼


而美在旧日子里没有多少痕迹

因死去的人复活,以其不是流动在血管中的

血,却是招贴画的嘴脸


将烟蒂与精液溶解在瓷罐中

迟迟不归的男子,从未在真实里看出讥笑

那情景使人想到庭院中的荒塌之井

意外的光亮,隐蔽了危机



一次失眠就打乱了一天的秩序

一个稀松平常的动作,逃开了阴影


一种困倦堆积了无数陈旧的家具

渴望的设想,飞越了求生的石壁


一身恐惧,摸摸索索地观察着风景

要招回的不是魂魄,那又是什么?


一场雨被它的象征欲念所俘虏

使我感受不到潮湿、温润和音乐


一把伞吸引了如此多的颜色和天真

一艘船载走了如此多的怨艾和侥幸的呓语



然而在旧日子里响遍了恋人告别的叮咛

魂游的天地那么窄,意义在叙述中更趋繁琐

寻找只面对崩溃,两类不同的孤单

共促窗户周围的摆设,呈现对回归的怜悯


夜行的人怀揣他冬天的苹果

时间仍在自身的圈套中安睡;石壁

与石壁游移的间隙,天光飞逝如夭

消长的端坐,艰难的跋涉,只有感情上的偏斜



然而在旧日子里像怪鸟拥有过裸尸的墓地

名字追踪物质,腐臭能冷漠羞辱

错误的醒悟被捍卫,被兴奋切割成冰块的杂乱

声音,念念不忘的秃头女王


我迫于情节的一笑一哭,又出于匠人对石器的理解

这无所幸免的损破,坍塌,在骚动中等待

肉体上断续的荡笑摇晃,提醒恰如其当

一种病的如花绽开,被你用来指称其它


我的忧郁是过程放弃了经验

使我鹄立中途被猜疑



当黑暗形成静与动的汇合,当羞怯来临

黑暗的顺畅气息真叫人惊讶

如同双乳间的塑料花,或芳香的远钟

一个复苏的感觉有了饥渴的变化


那么最先用意的分离可以不顾

一个旧日子,只是怀罪的片断之页

生命在那儿压迫树叶的雪

逃遁于突破口,为寻找担负沉重的棉絮


为孤思的安排,在此在彼

它必将是它太初的词意,一目了然

在词句中舒展开来的空白

讥笑的力量,甚至等同于谎言之于善


1991/12/4于长崎



在东京 by 鲁亢 (1996)


谈论一个逝者的时间很短


我们坐在沙发上,在大厅的

左边,前头是一些熟知那人一生的

近暮年的侍者。全是女用香水味

和各种落伍时装。我在后面,其实

胖娘在我背后,我因有些沮丧

(为那人的升天我要失业一星期)

竟没听出周围的抽泣声发自哪一方

我想起《朗诵》①

当斜站着的女老板开始致辞

只不过不全是乌鸦,而是孔雀的母亲们和

一只乌鸦,他来自邻国

对此地叙述死者的语言一无所知

他通过表情——有点像乌鸦通过怪异的叫声

让人一看猜疑——,他静观致辞人的脸

再对自己的举止加以审视


说起一个人的死是多么容易

年过八十的女老板他爹精神依然不错

对演歌着迷,时常在听歌时入睡

倚在两位奇胖的女人中间,如面包夹住一根葱

他用几个相同手势

微笑,衣冠不整,再用

“各种各样的情况之前”这类话,把人的前前后后

潇洒地按下手掌。“总算逮住了,”

我以为他这么想,“这只臭虫……”

就在自己过世后的一小时

他眯着双眼探进门,提着包,问唐田君:

  “几个客人?”

我常被他的自满迷惑,偶尔

对他知道各种花名并视花如命的样子所不解

兴许不少人到了这把年龄

都像一艘载过俄底修斯的船,现今

返航后,而死简直是天经地义的

凡人面对死亡也能同智者比肩

也有他的玫瑰在沉默中咏叹

 

我看他弯腰钻过柜台边的门洞

进入厨房,走上二楼

年迈的孔雀们不再注意我

她们比我见过的死者多许多,所以

哭在心里,如同躲在幕后跑龙套的

为了配合前台的剧情警惕着

今天她们提早下班,可是不能出差错

她们当不了我这样的局外人,否则会

出现嘘声

我差不多被遗忘,来去自便

这似乎很接近那人

在生者的心里能够摸索到的坐位

我再三默谢上帝在其中作怪的

那座塔,我没看到混乱,而是

各行其事


注:①《朗诵》为20世纪80年代上海诗人王寅的一首短诗。


1993/5/4于东京



东京熊野神社 by 殷晓媛 (2009)


休息日


我叫她雷丽慈太太,我们去

诺曼教堂的商店街采购冬装

那天夜里,我颇欠眼力。她站在改札口①的前面

我从背后露出头,拍一下她的肩

我们便消失在夜色里,雷丽慈太太和傻瓜皮尔


用你自己的烟灰缸,我说,酸奶是冷的

当我做父亲时,我又说:别去买米,免得

骑车不稳掉进小河。早晨要刷牙,然后去游泳池

偷看墙外的一幢豪宅,像没有人住


雷丽慈太太开她的酒吧,取名“乞丐之家”

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提着甲鱼,喝着烧酒到处撒野

一向是在休息日,去赌赛马,蹲在墙角,流鼻涕


远方的大笨钟每天响四次,孩子们回家来

把捡到的彩色石子对着夕阳察看

那七岁的儿子一星期换一个词汇,赶着苍蝇跑


用最差的纸张追踪死亡,你呵

从左到右,瞧着像一队爬不出沟壕的士兵

门被按在心脏里,等着倒下

而等在那边的无数灵魂,盼望假期结束


①改札口:日本地上(下)铁路的检票口之称


1992/5/27于东京



阅读世界的方法


在这边如此渺小,在那边却逐渐膨胀

选定这边的都源自对那边的渴求


假装在呕吐者旁边打吨,一个人时想起同情

知情的人民离开恶臭,纯洁是起码的自卫手段


只你看见了战争,预感到死亡如同吐一口痰

在和平之邦这类行为要罚款,有时一点意思,有时相当贵


当加勒比海的缪斯再次呢喃“名利于我如浮云”

果然如愿以偿,和一些前辈比较,这是可爱的榜样


世界批评任何一批难民和偷渡者

他们的脏和贫困只是表象,那怕上帝不死,警察还有自己的政府


你还指给我们看,电脑中蓄存的全部人类吃喝拉撒史

衰退刺激着仇和乱,繁荣考验着绿化和生育,聋哑之徒在上课和沉思


这是1,我们急需给某人谱写颂歌

给许多人演出机会,这是牙签在剔除局部的污秽物


天鹅的形状正把问号贬值,恢复它在绿水清波中的自由

黑夜将我们塞进扣眼,谎称纽扣都丢失在出逃的车站阶梯上


它赤条条地到处活动,不知羞耻,如同记载在传记里的

那个少年时代,拿石头砸过去,碎掉的是一扇奇迹的玻璃


天鹅的形象也昏迷,用自由来换,有人已经进入弯弯曲曲的

林中小路,在瑞士边境,加入动物保护协会,他说道:


把城市留给你们。这使来自亚洲的淘金者陷入迷惑

他们在劳动之余,用皮球代替毽子玩得很开心


在这边大家都是好人,常常举手致意,会心一笑

看见有人读书,心想这离医院应该不远,但电话还未安装


谈起饥饿像谈起一次偷工减料的宴会

离开家乡像那里只生产聪明、奸诈,生产过期的蛋类


爱情是舍不得吞下去的补品

因为今天还未垮台,今天看来顺利,最好倒头就睡


世界的一半是白天,出门谨慎

亮光多处我们识破甲虫


要尊重内部的光,鲨鱼固然视力短浅

却不影响危险性,譬如借喻的冷酷仍然依靠文法


白天人们就无法出站,因为他们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他们在抱怨:夜间重修车站虽然想的周到


但是,哪一些家伙会这样糊涂

就是在站台上放一块木板也好让人走路


但是,对于冥冥之中的那个东西而言

这还不是最佳的阴谋,最粗鲁的贡献


1996/1/2于东京




东京街景 by 殷晓媛 (2009)



【微小说一篇】


去古堡


/下午,和做梦人同寝/


连着几个下午天阴云重,要下雨,但都没有下。周遭安静,偶有人声犬吠,觉得讨厌,又在那些声响里找熟悉的东西,打发时间。好在多是安静的时候。


小说薄薄的,灰蓝色封面,书名比较不吉利,用来形容和比喻某一种人刚刚好,"你还有别的出路?"这种人时常这样自问道。书名不是这个。每次在新宿的纪伊国屋书店见到薄薄的小说就想买,好奇呀,这么薄的书,一定有些特別的东西在里面?每次都失望,不够特别,有的一点特别都看不岀来呵。


但还是看了不少薄薄的小说,没什么压力,丢了也不可惜。只是,几乎不记得讲什么故事。这本的故事也是简简单单,男人女人狗,但是……


做梦人睡在右边。说好睡左边却占了右边的位置。洗完澡岀来想张口"喂,去左边呐",定睛看,做梦人睡熟了。样子好看,肤色也变白皙,虽然也许是光影的作用。什么命这么好呢,一倒下去就能睡得又香又甜。


原来是自己在淋浴室里呆了太久,洗发液用了几次,洗了又洗,为什么呢,没有太多动静,担心做梦人听到会笑,这么做也为等这个人睡着了才出来。虽然不讨厌与之同寝,却不想全暴露给人看。又私忖着,一出淋浴室就可以见到做梦人的梦,还舒舒服服洗了澡,时间掐得那么准,很幸运,"也会走运?这样下去……"


"是呵,奇怪。"

北野文穿米黄色外套,她老了,头发中白发纵横,坐在教室里听性学课。好玩,她这方面兴趣没听说有。首先看到的梦,不合胃口呵,北野文一个乏味的女人。还有没有别的梦呢。把北野文这个拉过去,只露出一片灰白,没别的。睡在做梦人旁边也不好入睡,翻来覆去,都有些烦了。但时间没过去多久。自己也要睡着,才容易看见做梦人的梦,还可以选择想看和不想看。啥时才会犯困……


做梦人梦很多,其他人好像没有这样,也许是因为做梦人是病人的缘故。


/过街/


2013年9月3日,在日本南边小岛上,这里的居民与破所来之处的居民并无二样,如果一定要强调不同的地方,两地的方言中的一些熟语(长崎和关东方言)相互听不懂。听不懂实在难受,噩梦似的。有时,我们又需要它。不要厌恶噩梦。我们无能为力,它说来就来。诉说它,仔仔细细地,直到它变成一笔意外之财。我是一身粘满梦的人,好的坏的,当我准备过街时,一个新的梦又要被粘住,不过,其间,让老宋打断了一下:破!你看,迎面来的瞎子,罗兰•巴特写过的!嗯,一小段?……一男一女,丑陋不堪,三弦,背上的搭兜。罗兰•巴特写过…… 我边将新梦塞进口袋(花了半分钟,我是行动迟缓症患者)边想把什么东西找出来。我们过了街,越走越急,快飞起来。让我飞吧,別训诫我,疼痛之神。“到现在为止,他始终无休止地在一种伟大的系统(马克思、萨特、布莱希特、符号学、文本)保护下工作。——致瞎子”@瞎子"你们在另一条垂悬的街上"。


/隔壁传来拖轮声/


"我非常同意反梦人所说的……能啦……能啦……"隔壁今天不但有人,声音还蛮大的。很长一段时间,隔壁咖啡色铁门,没动过一样,不会没人吧?有人吗?有没有人关你什么事。"么"字老写不好,发音也不准。有一天开门时,隔壁的双胞胎姐妹一前一后岀来,慌张中往回缩,来不及了,她们开口了:"你都不在家?"


"嗯,呵,有时回来住……"


"都没见到,是噢。"


她们好有意思——就是老了些——,一样长相,一样服装,相同的拖轮皮箱。奇葩。"我们去古堡啦。"一样的步姿,一样爱回头看一眼。


在这住了快6年——邻居小川——他是唯一会跟陌生人说话的——问起,回复的都是"偶尔才回来……"——除了几次与双胞胎姐妹有一搭没一搭聊过几句,邻里还有谁不晓得。但在这么长时间,楼上楼下似乎都有老人过世了,却从未听见谁家有婴儿岀生。怎么会这样呢。老房子没有年轻人会在这里结婚嘛。太旧了。"死屋"似的。无趣之地。"我好像知道了!""我好像知道了!"


有一天楼道闹哄哄的,人跑上跑下,老女人的声音时断时续。边闲扯边叫可能是搬东西的人怎么做。过了几𠆤小时安静下来了。一路走下去,吃点东西去。铁锈的楼梯扶手隔几米扎着一条红裯带,到了楼下出口,竖叠着不少花圈。纳闷了几天。楼上好像搬进来一对新婚夫妇。花圈又像是谁家里有人过世了。费解。没有人可以问。但是这个不在东京。在老家吗……不确定呵。


双胞胎姐妹好像都没结婚,也只是猜测,不知道该向谁打听。有一次在街上看见她们,拖着皮箱,旁若无人,多半是往家走吧,"嘎,嘎"的拖轮声,走远了都还听的见。


/围观八斤公的梦/


往前走,后山,探出围墙,一条蜿蜒的小路,有人,有人,等很久还没走完。


女房东说,不希望有不搭调的人在这,吵吵闹闹的。安静点好。喝茶,嚼饼干,看远方,呼吸,发呆,暗爽,惆怅。女房东写书法:“你们中国传来的。你一定写很好吧,若桑。”


"有几间客人换房了。有的还在睡呢,昨晩很迟才回来,咄嘻,醉醉的。"

"你不看电视?"

"我也是,走了才瞅电视一眼,干吗呢。"

"这几天都是阴天呀。"


八斤公跑了过来,乱叫,拴起来。不许叫,八斤公!下去一下。趴在地上,喘息着。地砖上透着亮光,是不是真的呵。八斤公,跟一只故事生动感人的犬名字的音很近呀。“不是,”女房东说:“它可没有什么故事呢。”


/玻璃/


破醒来时,有两个人站在床边——黄色床铺,"那个人睡着了,他的身体使他醒来……"破不认识他们。他们说,我们是来抓你的,起床。破动动身体,今天却未变成甲虫。你妹呀该变又不变,什么玩意!但这样的虚构还有意思?当你穿戴整齐,漫步进入北野武电影株式会社的“中国室”,开始一天的工作——记住,这份工作大半是为自己做的,你是股东之一——,你还在替刚才的构思暗自得意么。"为什么不?"破说。斯宾诺沙在把玻璃磨成镜片时,为何不可同时思考反基督的哲学反海盗的专制学以及反愤靑的"大黄鸭学",为什不可以?猪!破敲碎桌上的玻璃,手往门那儿一指:"给我换一块来,快去!快!"


/3/


怀孕中的数字,双胞胎。艳 。"有两个人能等我回家了。"破在微信里说,有一段岁月我是幸运的,难以置信,她们在家中做了所有的事情,我一回来就有饭吃,什么都不用操心。"我触摸空间,我能点燃它。我抓住我的宽度,我知道铺展它。"特么的,特么的,疯啥呢。后来?后来我想当雇佣兵,去叙利亚。"叙"差点忘了怎么写。"写"第一次没显示出来。开玩笑的,我不好战,但亦非脑残和平主义者。我有原则的。我愿意给你分担一半我的疼痛,在我丢掉身体后,我几乎失去生活的能力,我离开了两个带乳房的做梦人,悲鸣灌顶,我走不岀外间那扇门。



/反梦人/


这是一个怪异的时代,我说完了;反梦人回应了做梦人的诘难:难道你不觉得有愧于时代? 在做梦人看来,反梦人是不折不扣的假想敌。即便反梦人毫无动作,亦无过激言辞,仅仅是不愿离开S3S房间,枯坐于床沿,已经构成巨大的威胁。"人们丧失了对人性规范——它要求人所制造的同一种世界应是熟悉的——的信仰"。反梦人可以在一个月里面做梦人造梦勤且多的那几天,终日不合眼,干坐在梦边,直勾勾地看着,使得所有的梦缩小,干枯,消失,偶有一二例外的,岀了房间后,也变得无精打彩,最终瘫倒在石头台阶上。"希腊人接受奴隶制并且为之辩护,他们比我们要更为无情……"做梦人一度也调整时间,换了造梦的日子,反梦人适时出现,一如此前所做。我真没办法呀,有梦,不管在哪里,不自觉地就跟来了。你不要老盯我,去找别的做梦人!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没有选择能力,我以为所有的做梦人就是一种人。"让我们选择跳舞,选择默认,我们胆小如鼠,苟且偷生。‘像鸡鸭一样活到够!’"做梦人深感绝望,对所造的梦加强其自保甚或抵抗能力是不可能的,这是一门古老的技艺,梦是脆弱的非物质(文化),虽能不断再生,寿命却极短,极其无助,极其无奈。"梦几乎控制了一切,'先有食物,然后有道德'。"反梦人翘起右嘴角,嘟嚷着。随后反梦人指着地图的某一处,说:

"这里,没有梦。"

"你知道这里有多远吗?"("北野文小姐,给我一把枪吧~~‘奇怪的不是他们将我打开,给我换心脏~~’")

"远得很。”


2016/8/6



东京六义园 by 殷晓媛 (2009)


【散文一篇】


他们把我赶出村庄


离开长崎的前一个星期,我给教口语的女教师写了一封信,托高一届的女性同乡给她。用中文写的信,提到离开的理由,表达受教后的感谢。听说老师看完信的第一反应是冲口而出:不行!至今我也不知道她是全部看懂了这封中文信,还是听了女性同乡的简单转述,而做出的反应。我很希望这封信还能留在老师那边。遗憾的是,我用的是自己带出来的纸质一般的四百格稿纸,信封是当地最便宜的黄色信封。日本的习惯是收件人的姓名写在正面,寄信人的姓名写在背面,竖写。这一点我做到了。日本有很多漂亮又高级的信纸信封,如果我更懂得常规之礼,应该舍得多花点钱。


我没给担保人井上先生留信。我还记得他那两个小小孩,坐在小汽车中一脸诧异,那次是井上邀我去看一眼小小孩,打个招呼即可,我却以为邀我与他们一道出游,往车里钻,被井上拉了出来。


我给老师写信似在暗示自己是个有教养的人,只是现在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了。很像急于爬上岸的落水狗,顾不上用什么姿势往上爬,且哀叫声低促,无人相救,心慌意乱。


有一回我去长崎一所大学送东西给一位访问学者。她有五十多岁,似乎教中文,也可能我记错了。我们交谈了一会儿。她对那场“动乱”持保留态度,并告诫道:中国不能像苏联一样乱成不像样的样子。她主动说起这些话题,在当时实属正常。在宽敞但略嫌黯淡的办公室里,我想的是她要很节约,才有可能剩下钱带回去过更体面一点的生活。对她看似关心的事,在这里谁关心呢。倘若人在东京大阪,兴许会跟着凑个热闹。长崎小地方,毫无前景可言,下一步要怎么走让人忧心忡忡。她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我听出她不谙日语。在日本不谙日语,除非是旅游或者出差,否则不管以什么身份来此工作,目的都应该非常明确。我的理解力到此为止:一位渐入老境的女性还到富国打工,她的任何政治立场都是多此一举。她的忧虑听起来像邻里间的家长里短。我稍微有点感觉的是这种“出国潮”的现象,透着人们急于脱贫的深度焦虑的心理现实。人们顾不了用什么姿势,早爬上来早得救。


来日本前我读过“走向未来丛书”中的《日本为什么会“成功”》。前些时,被找出来,想再翻一遍。几周之后,我不但没重读,找都找不到了。这一阵子我读了几本与日本有关的书:《中国能否赶超日本》(唐津一著),《犬与鬼》(阿列克斯·科尔著),《后明治维新》(马平著),《刷盘子,还是读书?》(钟庆著)。此前一本《新政革命与日本》(任达著)也读了一半,就“支那(Shine)”这条注释还划了几条线。因是美国人写的书,可能有不同的资料和见解。《从江户到平成》(大野健一著)也买回来了。我有点想知道自己想搞懂什么。平日里的所见所闻始终让人无法释怀:我们到底与这个国家差距有多大?日本是怎么走过来的?《犬与鬼》更像写的是中国。而《无约束的日本》(约翰·内森著)如果所写可信的话,却非我所看到过的日本。这些读物对日本现状的观察和改变毫无助益,它们描述的是“幻象”,不论是批判还是称赞,都与我们身处的现实环境相距甚远。我们呈现的是“实景”,它波澜不惊;它甚嚣尘上。


读安西水丸的《常常旅行》时,似找回了日本的感觉。中产阶级的日本生活,连日本人自己都会羡慕。安西水丸的“城市夜访”中根本没有中国特色的“苍蝇店”,在我们这儿是一些食客的“私藏”。其实无一相同。通过这些书,填补某一段时间的阅读需要。过了这段时间,全忘光了。

我告诉酒吧的厨娘要离开长崎,“去念书深造呀!”厨娘忙活了两天。给我她家的电话和住址,告诉我“再过几个月”,家里要办什么事,请我务必回来参加。“一定要来呀,我们都会等你,回来前挂个电话吧。”非常有意思的厨娘,胖胖的,一腔热情。我休息时只能呆在厨房里,听她说些什么,多半是听不懂的,何况她的长崎口音还那么重。有一回女老板进来严肃地讲了几句就走了,我正纳闷着,她担忧地告诉我:知道吗?她说你呆在里面的时间太久了。这意思你知道吗?我心想才刚进来,怎么这么说,可能是客人来的少了,女老板不高兴了。赶忙回到大厅。大厅里的每一位女性工作者都待人不错。其中一位隔三差五地送我一些男人退下来的西装。日本人的习惯是西装内口袋上都绣有持有者的姓名。以今天的标准,这些西装的款式全过时了。当时却因这些西装,让我渐渐习惯了穿西装上街。长崎就两条商店比较集中的街道,其中的铜座以夜店为主,白天店门都是拉下来的,开始会有点神秘感,猜想这些夜店里面的情景会是怎样?待自己也在这一带打夜工,兴趣便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我有一次问厨娘:隔壁过几间门口摆着花篮花环的店是干什么的?她说是跳舞的,看表演的。“你还是别去理它,你是学生啊。”我向来不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但我对此地的情况一无所知,“有此心无此胆”,自然是不会去“探险”的。有一些场所,像“柏青哥”那种有赌博性质的娱乐店,又吵又有怪味,天生就反感的。但我还是找到了两家专门播放A片的小影院,却惊讶地看到售票口贴着学生打折的字条。这个国家怪透了。我付了学生的票价,看了几场电影。我很适合在这样的影院里打工,或像福克纳曾幻想过的“当老板”。福克纳想当青楼老板的理由,一是有钱,二是有时间。他太过了不起,时间对他这样的人确实有用,对我没用。我度日如年,心急如焚。钱,你躲在哪里?每天晚上回住处的路上,我先想钱会躲在哪里呢?逐渐疲乏无奈后,“一些诗句便冒了出来”。


美辉读诗集有一个好的做法,觉得不错的便在目录上作记号。我在他处见到杨键的诗集(“年代诗丛”之一种),挑有记号的读了,有一首两节短诗当时印象颇深,当然记不到现在。现在还能记住的诗作多是年轻时所读。一本《现代世界诗坛 1988(第一辑)》几乎被翻烂,在长崎,显然《嚎叫》(欧莎译)比《年轻的命运女神》(孟明译)吸引眼球。也难说,“梦见生活一场噩梦,身躯变成月亮一样沉重的石头”与“神啊!我严重的伤口里有个神秘少女,她在燃烧,她凡事宁可过分认真”都能让我心绪难平,“撞出灵感的火花”。约瑟夫·布罗茨基的《他们说我今天该走了……》(张红译)几乎是我今天来写这篇文章的预设的暗示。“你说什么?旅行遥遥迢迢?而沿途只有——一个小村庄。”他们总是旅行来旅行去,在这一点上我们相去甚远。我从未有“旅行之感”,无非是出门走走,或“出门讨生活”。“我紧靠着雾气迷蒙的窗户,凝视我深爱的河流。”形象活灵活现,意境深远自然。似有俄罗斯文学中深重的宗教气息。我当时喜欢这样的句子,虽然对后一句的“深爱”“河流”等心里没底。我们没有“深爱”这样的感情,“深爱的河流”,作为精神的象征,我们是排斥的,因为它最有可能出现在严酷的说教中,属于极端傲慢而又伪善的宣传机器中的一部分。后来有人将这样的表达方式恢复到人性的自然层面上来了,但为时晚矣。


我告诉家人我要离开长崎。我一定写过一封信,把理由讲得更充分。他们活在清贫中,守着电视节目,百无聊赖。我读高中时与一位住在派出所的同学较多交往,他推荐了一本外国短篇小说选集。照他的意思,里头一篇小说明着写出女性的一些器官,“很有意思,嘻嘻!”在这本书里有一篇拉丁美洲的小说,标题为《他们把我赶出村庄》。“我”在村庄不受欢迎,还是怎么着,“我”只得离开了。整本书就这一标题印记于心,让我在长崎一想到离开,就自发地“悲情”起来,好像受到了多大的委屈。其实有何委屈,无非是贫贱让人自感脸面尽失,苦于求财无门。我在课堂上一想到又要缴学费了,心里盘算一番,这如何了得!同桌的一位北京女生提醒我:“你好自在啊,一点不焦急吗?”(因为我迟交学费变成全班最后一个去移民局签证)我想送她诗一句,“潮打空城寂寞回”。每个学生与学校签的协议,全程的学习由担保人负责主要的费用。原则上不鼓励学生去打工。衣冠楚楚的日本,做假的地方也颇有一些。如果真这么执行,中国或其他第三世界的国家的学生就来不了,就冒不出这么多专收外国人的学校,这会造成一部分日本人无处就业或再就业,一部分投资者无处洗钱。最严重的是,日本中央的新政策不能完好地落实,社会缺工现象得不到缓解(粗工,脏工,风俗业),与他国的友好发展将成空话,还有,这些穷国的学生看到今天的日本,他们还不目瞪口呆?失去这样的机会,日本人猛拼到今日还有什么意义。我碰到一些官员从日本回来后,在自家的商店走一圈,说:怎么样,差不多吧。其实差满多的。几乎是无法追赶的差距。好像是写经济商业小说的城山三郎,50年代到了美国,回来后认为日本50年也赶不上美国。今天它也还没赶上美国。说中了。一位从乡下跑去日本,混了10年又回来想玩投资的福清人,餐叙间闷闷而言:日本就是停在那里,50年我们也难赶上。这种话没人爱听,却无人反驳。今天只需几千人民币就能去日本旅游,所不同的是,旅游者出发之地终日嘈杂不洁,人满为患,习惯不良,他(她)怎能抑制住不在公共场所大声嚷嚷,在一些没见过的事物和现象面前大惊小怪,“凡走过必留下‘大’之态”。


我当时曾想顶那位福清人一句:“你干吗不念书?日本就是靠念书发起来的。”他会不会这样回我:“会让孩子去念书,不刷碗了。”(客气的回答)“有这样的傻X!念书有屁用,大学生都没饭碗!”(狠的)或只是冷漠地看我一眼。日本从未停止发展,今日有日本人将90年代称为“第二次败战”,似是“富人俱乐部”中的“交流语言”,多么的虚假啊。看看安西水丸《常常旅行》之所写,才是“真相”。“打烊时间已过。店外下起雨来了。各自取了店主所借雨伞,我们愉悦地走出今夜的‘越后’。”  (萧志强译)


我告诉在东京的友人要离开长崎。我在给他的信中问道:东京是不是人心更加冷漠?现在想来很丢脸的。落水狗不甘溺毙,呜呜低鸣,原来里面还夹着一句:其他落水狗为什么不救我?“他人即地狱”。他人即地狱吗?好在友人不嫌我烦,解释道:与冷不冷漠无关,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友人答应接我,放心了一半。


当时长崎遣返了两批堂而皇之搭船来的“经济难民”。两边的政府都不认为有这种人在两国的友好关系上来搅局是可以乐观其成的事情。大大咧咧的“难民”登上回程的舷梯,道:“日本令人失望。”专程从国内来接的人私下问驻长崎领事馆的黎明先生:一定赚了不少钱了吧?黎明很气。他是公派的,整天忙着进修,在国人眼里,如此混为一谈,“太没素养了”。他是岸上的猎人。在落水狗成患的世界里,低视是常态,低视见到他的脚,以为那是全部了。在落水狗成患的世界里,你不做或不是,没人觉得弥足珍贵,“我们冷漠地看他一眼”。


保持人的姿态难处多多。我们是落水狗,而你是人,你有什么背景。说出你的背景来!如果你不过一介草民,却有人的姿态,是不值得信赖的。今天的维也纳花2亿欧元替莫扎特的250年诞辰办为期一年的庆祝活动。因为有九成的维也纳人不知道莫扎特的作品,令主办方“震惊”。这位35岁死时被草草埋在乱坟岗的音乐家,在传说中曾经是“落水狗”,(其实不是,莫札特很富裕)连“爬上来”都未实现。我们有点庆幸了,我们有的爬上来了,“来投资来了”,或开始摆出“人的姿态”。像吗?莫扎特何许人也?不知道他有那么严重么?其实“落水狗”太多了,不必特别拿谁举例,一眼望去都是个案,都有故事,事实却只有一个:早爬上来早得救。


有一段时间,一位在上海的老同学,每封信都提到帮他找担保人的事。我一直在敷衍。我问班上同学:“你们家里人出来了没有?”有办法出来的都出来了。不光来日本,凡世界上可以赚钱的地方,我们都去。他们怎么那么有本事?我怕告诉老同学,他会不相信:我无能为力,自顾不暇。“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以前看古典小说中老有这句话,明白个大概,可以说长崎是个好地方,大阪是个好地方,广岛是个好地方,仙台是个好地方,这里处处是“梁园”,而我们要做的梦是“久留的梁园”。我告诉房东离开长崎,她的女儿听了半天才知道我不会回来了。她先以为我去玩呢,还道贺了几句。后来有点吃惊。照惯例要早一点时间退房,好让人家去安排租新户。我哪顾得了这么多呀。我哪懂啊。这一路的仓皇逃走活脱脱像上了岸的落水狗,抖着浑身的脏水撒着欢地往前窜,表情凝重心里还自许甚高,凡能吃得苦中苦难保不成人上人。一场小闹剧,投下的阴暗比剧情长。我们到底差距在哪里?用“(狠的)”答吧:有这样的傻X!


2010/12/6~2018/5/1改


         

A.在北京的街头看见一尊雪人,单腿直立着看完一本书——《裏町や痰すててある菊の花》。


B.他们才刚刚开始坐有车,食有鱼。他们温和、疲塌。他们是谁,梅妻鹤子三月来。


C.樱花并无可观之处,属于浏览的浪漫;雪亦非可亲之女,当我长出黑洞的眼。


D.时光窃贼光顾过我脑洞中放书的房间,末日景象,樱花长于苦夏,雪逆万有引力扣另一星球的眼膜门。


E.老人,比落樱多活些日,从字海里预知被淹的滋味,便坦然地自慰:下一站,停止。下一站只有巨大的潮汐力。


F.失眠者沉迷于雪檐下戏兽。


G.三月万物苟合已毕。他把几乎所有的时辰用来思索一个问题:我们可以不见面吗?


H.我从未在公车上见到携樱花去外星生物医院探视叫春的基因图谱。


I.适应它,第三世界,自我旋环的冰川。


J.盛世无戏言,赏樱在贵阳,踏雪于海南,真。


K.关于暴力,齐泽克和阿甘本各有解释,潜能过度发挥,至于齐泽克“我们未必总要过分认真地看待他的观点,因为这会导致范畴谬误(category mistake)。”


L.孩子们写的童话《雪花和樱花》不足取,抄袭,谎话。他们不敢写自己对撒谎的喜欢的童话。总有一天他们会厌烦,甚至《哈里·波特》,只对它那个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有好印象。


M.一条街上的人集体无意识,街长2千米,都是熟面孔,彼此归类后,类与类暗暗生恶。


N.经常被翻阅的是记忆,读的最细的是记忆中的细节,但从未有雪樱同构(或者春夏合体)的设计感。


O.国家首脑说:“我已经在网上看到你们的同题文字游戏了。”也就是说,今后五百年,他都在任,你有那么多同题诗玩么?


P.“我们的时代被遗忘的欲望纠缠着;为了满足这个欲望,它迷上了速度魔鬼;它加速步伐,因为要我们明白它不再希望大家回忆它;它对自己也厌烦了,也恶心了;它要一口吹灭记忆微弱的火苗。”三月,欲雪,含樱一枚者有福了。


Q.博尔赫斯引用某部中国百科全书(有一说是《酉阳杂俎》)将动物分为十四类(其中第十三类为“刚刚打破水罐的”。是何动物?我20年前搬家时被遗弃在废墟中的烦人的猫咪?)米歇尔·福柯看后大笑,在《词与物》的开篇写道:“博尔赫斯作品的一段落,是本书诞生地。本书诞生于阅读这个段落时发出的笑声,这种笑声动摇了我的思想(我们的思想)所有熟悉的东西……”这便是传说中绝佳的雪樱同构。


R.还有一例,漫卷诗书喜若狂:看薛定锷的樱去,北京,北京,终于下雪时冻成猫。



    


那位看光是好东西,就把光暗分开了

这就第一日。她头晕,目眩,心悸

她嗅到自己的体味,经由阿尔法脑波传递

身体处在光和暗分开后的中间地带,或称为暧昧地带

身体每天有不同的味道像蜘蛛慢慢结满裸身

向外扩散,在她的栖居地肆无忌惮地攀爬着或飘浮着

除非她屏息静气才会感觉得到一个人的孤寂

她深知自己有多种的味道——“上九,亢龙,有悔”

君子之变仿佛豹皮的花纹,一变尽变

静心去闻是能闻出来的

静心洵非易事,她的内心很乱

要梳理这堆乱线需要多长的时间,真不敢想

她仅仅一瞬间让内心安静,鼻孔一收缩,嗅到了……  

随即面如死灰,苦痛难耐

她看见自己的疲态,才开始,却像待在一个世故的末日之秋


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二日。赌吧?好的,第二天了还不打麻将是狗。哈,猪呵呵!在赌桌上大赢的男欧米伽【Ω(ω)】要求见她,男欧米伽【Ω(ω)】的理由是:我是来终结这个说法的: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她嗤之以鼻。她边神神叨叨地不知所云边做出“关我鸟事”的表情,有点淫荡,却更像招人怜爱的女人。她的拒绝理由使男欧米伽【Ω(ω)】像吞了苍蝇似的难受:“欧哥,我安静惯了,敬谢来访。”除了床边的这部“阿尔法角(∠α)电话”,椅子边还有一部(∠α),她将话机(∠α)对换了,她坚持:与无聊通过话的电话(∠α),脏。她又闻到体味,嗅了嗅,干巴巴的,整个身体枯燥乏味。于是她猛地跑步,将体味扩散出去以争取找到合适的同类,也给自己换来新鲜的感觉。这时候,体味中有一星汗珠脱离轨道,飞停在她的睫毛上,渐呈喜鹊的形状,于空间龙飞凤舞四字:关我鸟事。她一怔,随即噘起嘴来嘟嘟嚷嚷:我乐意,他有本事来终结,其他的。是的,在光和暗之间,晚上的恶黑和早晨的混浊,死亡竟毁了这么多人……对她来说,此刻细摸起来会觉得自己好美是最重要的。


那位认为事就这样成了——第三日。“初六,履霜,坚冰至”

  (鼎有食物,我的配偶病了

      不能一起吃饭,好开森呐

她在门上贴着一张纸条

她【焦虑地站起,神不守舍逡巡不已】

她【步入回廊,潇洒散步】

她【背手,昂首阔步】

一棵充满人性,忽长忽短的的树

缓慢地一伸一缩,叶子纷纷掉落

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叶子挂在树顶

如果明天叶子掉下来,她想

我就是一个古典的人啊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见人家夫妻们酒乐,一对对著锦穿罗

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

不由人心热如火”


第四日为了应景又造了众星

把这些光摆列在伟大的天空

而使她这样的女人幸免暗伤

但多次求医后她不相信世人

所有的医生都冷漠地看待她

仅一名医生提出精神有喜说


精神正在孕育新的事物

如天空总是不断造星辰

真是满天繁星层出不穷

神造的第四天我将归去

变成一只秃了头的怪鸟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

她慢慢嚼着她的老


那位说:“滋生繁多,充满海中的水,雀鸟也要多生在地上。”她似乎有些因知道这话深层的意思而稍感高兴。(“厥孚交如威如,吉”)天暗时,她洗澡,到处是玫瑰花香,勾人情欲,正诧异时,上面的地板滚过酒瓶子,其声俗不可耐;下面小道上有人相互追骂,不堪入耳。我的同类越来越多越复杂……她已没有了长浴的欲望,胡乱洗一洗,拿出冰镇的“统一租房奶茶”,又不知去了哪里。生活真美,黑夜的星空令人敬畏。她啥都不爱理。(妇人丢了假发,勿需寻寻觅觅,七天后自会现形)“这叫秋天剥黄麻——净是扯皮事!”


久而久之,那位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着自己画的形象造男造女。熟能生巧哦……但那位算什么……不提也罢。

她拥有喜欢的房间里

摆着画册,海报及现代化

而她一直睡不够。多好,雌阿尔法

不必带着使命或者任务来开始

开始随时随地,正与结束同

正如她的睡相时而好看,像天仙

时而翻出细细一条的眼白,像巫婆

在男人起床前起床的女人是美的

对这话她不置可否

她已轻轻地打起鼾来


肌肉彻底松弛了,神经如此放松,仿佛经历了一场最终获胜的苦战后的休息。仿佛看见了神造男造女的整个过程,兴奋,刺激,淫声浪语;神呵,来我梦里哟,造我,造我。


天地万物都造齐了——“初六,幹父之盅有子考(孝),无咎,厉,终吉。九二,幹母之盅,不可贞”。


 (走路要小心翼翼,心存敬意,没有恐惧

她知道明天过后,城市将冻结,海啸袭卷而来,天降刀雨,空气里飞翔着蚂蝗,地狱鬼满为患,像脓水溢到人间。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幕是6只杀人鲸围杀小灰鲸,小灰鲸奋力向前游,6只杀人鲸企图淹死它,小灰鲸的妈妈从旁冲出,与6只杀人鲸展开搏斗。“然后呢?妈妈,它们后来呢?”她问其母。“以诗歌和春光佐茶,儿啊,何必去问那么揪心的事。”她总算吸到一口自己身上纯正的香味,却没有丝毫的危险。味道像茉莉。心灵像神的手上的温度。

那片树叶掉落而下,落在一头鬼的天眼上,遮住了,没看见人间的惨状。她也没有看见,一切都只不过是用来消遣的想像,用来度过发呆的时光。在身体的疼痛渐消后,胡思乱想的来到犹如福音。

“喂,你在干嘛?”

“没有啊。”

“人家要亲亲。”

“啧啧啧。”

“大声点啦!”


这一天是休息日,她愿意长眠不醒。(“黄离,元吉”

让每一秒钟爬满睡眠的丝网,罩住千疮百孔的人生;让每一秒钟的睡眠的丝网再覆盖一层粗颗粒的梦之光,像玻璃,上面滚动着“恶”与“美”的彩珠,无数的彩珠,废寝忘食地来回滚动,其声清脆,喧闹,躁动,无穷无尽。如无穷无尽的玫瑰,对生命的祝福。“神赐福给第七日,定为圣日,因为在这日神歇了他一切创造的工,就安息了。”她问我:“你能不能不那么傻?”——因为我对她说我相信(《易经》)有一段起首是这么说的:“此线暗示一个人走在一只老虎身后”。呃,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于是我,轻轻抱起她,离开那光与暗的暧昧地带。


2018/3/28再改


 


失去名字的剑客,在《书剑恩仇录》里一闪而过

                 ——拟仿叙事系列之一


在我的耳朵里,一出戏演到精彩处

一条弯曲的路贸然穿梭其中

失名者,悄悄而至,嘴上叼着飞针

入夏后的初雨,落在我的耳朵里


我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在之前的午夜


我们枯坐陋室,“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

只见失名者口吐银针

将室内的蚊子和苍蝇一只只钉死在墙上

这些虫尸也散发磷光,兴奋得复眼发烫


盛世之夜,我们忙于房事

不再关心从此以后谁穿上昂贵的防刺内衣

放弃顾忌肉体之嗜,热汗暖席,香臭不论

丰盛的佳肴一扫寻欢作乐前的疑虑


而失名者正叩动亮着烛光的窗户

当探身而出一张丑陋的老脸

惊恐地听到他说对的暗号

手朝某一个方向指去

 

手骨节硬实的清脆声响着


一列时光高铁减速中开进耳洞

烈女将渣男推下轨道。她尖叫

乳房流着血,她吃惊于失名者

用一把针将车厢里的火把斩首 ,她因此昏厥


耳朵里仅有的开张的酒肆光线昏黄

两泼皮正跟路过的土娼讨论价钱

“在我的地盘你就值这个价!”

土娼回敬道:“我无所谓,但要问智能的神。”


他们没有发觉多出一双机器手臂

一掌把她打飞到离老家最近的车站

再一掌是留在两泼皮脸上的火星

“你们也配活,有问过智能的神A到Z?”


失名者整了整身上的衣裳

喝光桌上的酒加快了脚步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雨开始大了


但他不知道穿越而来时光高铁的烈女

是来送失名者遗忘的青龙剑

不过那东西已经收为国宝

换一把光之剑代替它


对我们来说智能的神无处不在

过去堪称尊贵,现在也就一般

“二维码,扫一扫,扫到一条我走滴道”


失名者此时走进怪怪的木楼房

它似乎只到发际线,雨自脖颈溜下

他侧身闪入门扉

被何物搂抱,且脑袋还在外墙上


飞针,飞针,无一虚发,悉数熄灭桌面的油灯


屋顶上黑鸟扑楞楞而下用翅膀层层抱紧

这是失名者感到最难堪的伏击

多年后有一种说法

因为他说的暗号涉及“救生衣在座位下”

上苍之耳于是给他另设一局


但还是无法阻止他使出蛮力飞上屋顶

他在瓦楞上跑着瞬间疑似雪花飞舞

给他带来新式兵器的女人呢喃在着火的车厢:

我快要咽气,我的欲望呵

杀一个带青龙剑的男人才得到满足


此时我们纷纷惊醒,(看,湿润的启明星)

旋即干起风流韵事

开始的开始燃,继续的继续燥

而瓦烂,雨伤,鸟叹,风吟

独缺一声鸡鸣当我们的魂魄四溅飞起时


谁在乎什么智能的神——它们全家都是神

也不信这是最后一个复仇的故事,但我们好客

在暖房中,一妻一妾之畔

替跌落下来的失名者安排水床妥当


“好,好,对你以剑客相称。”金庸先生笑道:

“不再执着于有名或者无名

许多人为寻回原名吃尽苦头

而你的光剑也已还给了《星球大战》”


失去名字的剑客感到叶落归根

他藏剑于枕,哈欠连连

有人解开了他的湿衣湿裤

一面桃花温暖着他那铁青的腮帮子

天晓得原来他带剑在身

好几次需要用时都没有找到

细思极恐,今晚人类聆听之功骤然恢复

听见时光高铁爆炸的声音

接着一片钢板嗖嗖嗖欲将耳朵彻底消灭


2018/5/3改



(不在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同名

仅数字是"二"的戏剧基础上)


苏格拉底走过13扇门接受后工业时代的审判

过胖的身躯天生是群众的“对边”【1】角色

当别人饥饿他不想受罪于是向别人借了几头鹅

吃鹅与真理的关系即——关系尚未发生

——如果末日是方言的一种,那方姓者独揽其哀也不算冤

   (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一支农民——方•腊)

如果姐妹花都劝诗人再休息一两天

那他们最多被赶到理想国门口菜市场


苏,苏,审判苏格拉底的人群苍蝇般勇猛

他们为理性和青少年教育怒斥,狂骂和撒小便后

定息互问:除了旧的三个罪名

新的呢?没有……不好玩,学“管理学3P”【2】的传闻距苏格拉底数公里

造神,怂恿小鲜肉接受张老三的幽灵,传播珍尼(口技唱法)

不知谁定的最后一日必要的节目

谁宣读判决书并指挥穿警服的柏拉图站成一排在天花板上

惊叫的瓜民以为又见从前来过的还乡团马戏团和便衣队

——穿制服的便衣?苏格拉底,住口,这叫便衣侦探(伏耳磨诗)!


在法庭里身体和语言之外还有金钱的存在

稍早前脑袋里全是苏格拉底碎片,关于哲学与反反反哲学

心脏在第三次饮鸩前也仿制了一颗心脏

勇气在第三次饮鸩前被什么扎了一针

爱在第三次饮鸩前还是液体


不能不想想,骷髅们的智慧和果敢,其中多少奇葩

即使也有三人杜撰的惧内控苏•格•拉•底

意味着如姓名所暗示有第四次的审判

他也不惧怕

该吃鹅吃狗肉,该被老婆骂也骂观众

心没有忘记向生命的无常防卫幻警献媚

心说假如有一天遭雷劈,那也是雷家小萌妹

“爱你在心口难开”

城邦到处戾气——女人们狮子吼"苏格拉底到底啥滴牌子底裤呢呀"

富人偶有异议——长老嗯哼嗯哼:把他做了做了做了呢

天空多么幸福,但到了星空便被你我望成“贫瘠”

因为我们呵是这样的———陪审团第三期吊丝

我们是,宝贝,决不轻饶苏格拉底

早上抓,午晚抓抓紧,即索命

他都来不及用方言想“你上天,我入地,水比水更好,

只有天指导”


而苏格拉底未还鹅肉钱

账挂在诗人巴客楼下叫“掰腕”的烧鹅联锁店里


2018/8/3


【1】“对边”角色意识味着与主体角色不相容。

【2】指管理学的核心“岗位、绩效、薪酬 (3P)”。 




*


弃睡的人想起身去挖黑洞 

搭引力梯时,看到自己躺在6号床上

一支手垂在外边划着洞壁

这张床要推进紧急手术室

自己被自己逼着签了名字


在宇宙中有一亿个黑洞

同样有一亿个病者存在于内

有一亿种疾病,也许更多

而疾病之奴是弃睡的人


石头把自己煮沸了

它是一亿种药品的其中之一

它有用的地方就是毫无疗效

这是黑洞的法律:没有是对法的尊重


**


量子的,以及量子理论的午后

尚未论及物质的死亡。灵魂孤单,橙色,转灰

但谈到凌乱的病床,床单上的烟屑

颓废地抱团的枕头和声带已坏的时间

我每天在梦里喊叫,一亿处伤口裂开

伤口呈现当黑洞达到普朗克质量时

何其美哉,对临灭的肉身多么不合时宜


还谈到一次失败的出走

借助白洞短暂的外喷力

肉身误入银河

银深及腰,及唇,在返身之际

众星簇拥着试运营新宇宙撞击而来

歌声灿烂

在它炸开前梦境碰到低气流

颠簸中看见自己给自己做脑洞大开手术


***


被黑洞吸纳后拑口不言

坐在视窗上看狗毛似的力的舒卷

但见狗尾巴粒子,牧羊中子,拴铁链的原子

子子相传呵怀想故乡

如今已是鬼影幢幢

风停雨驻,土凝水枯

满城扫叶声飒飒


****


他和月氏失去联系(贱内,你在哪一洞呢)

他开门,月氏贴成门后纸

他穿鞋,月氏压作鞋底垫

他一离家,月氏飘进锁眼

改变了锁齿,多岀或减少一节时辰


从此他的时间错乱

他不睡来纠正从眼前经过的时间

时间打掉他伸出的手,噼啪作响

偷击他的身体(靑一块紫一块)

套上脑袋的布袋

天一定是要黑的

月氏一定静候床沿

孩子一定四处奔跑

幸福一定按需保证


*****


不确定你是不是疾病之王

混在外星人中,矮个头,多肉,在无限的瞬间

早上5点就起来修剪物理学定律的花朵

可是你穿越,再无回头,我们都笑不出来


不确定谁操控在手

飞行器进站,雨濛濛,我们都上不去——吃药——

稍打滑就变成一堆乱码


她从视窗伸出一个手势

"是奇点,对不对?为什么没有?"


第二个手势,"激荡",层出不穷的

没有栅栏般阻拦着淫威的山羊和绵羊群


******


在混沌的洞中洞

一支颤抖的手在分配微芒的光


有一亿滴光滴落眼睛

有一亿滴光宣告死亡


你没有携带死亡

一个生命昨天诞下,湿热相宜,哭声欢快

可爱的额头,在黑暗以内与宇宙对轨


转折有各种可能性,一亿个你改道而行

复活于家。到处是生长的人群

看见一亿只萤火虫


2018/10/2





1


这就是我所说的夏天,病人

是折皱的纸,在桌边,床,情色

景头里,在惊醒和回来的火焰那

焦黑的边沿喧闹声里


抱紧手术未完者,骨肉分开,有的

掉落深藏的黑洞,都是为了睡够一场

——在人间——,烈马奔腾后的尘土寂静


一些人还在大厅等号

纯银的声音,叫岀辞別的座次 



2


此外我没有別的夏天,另一种汗腺

或不一样的焦虑,底色阴沉的失眠

伟大的太阳和以美为耻的司机

每次到达目的地,

我都要自己撒一把毒

身穿血管毕现的糖衣


不一样的是时间的积垢

以前是鼠,现在是蝙蝠

从中窜出,视我为腐蚀的肉类人


腐蚀的思想,开着晚钟呜咽的竹之韵

巡夜的缺陷基因,呻吟声耻毛斑白

痛的家,毎根手指都近乎爆破



3


物理的行医术在我脑中寻找路径

"从东京到拜占庭,银杏树儿"

带上嫩黄、浅蓝、精白诱人的药

水,取自人造的莲花

假如这叫苦日子,带上传家的性器


带上海啸,机械鸟群,磨刀石声

我被监听的一天,在集巿里听白色

在电梯间听地狱一季,第二季

被怀孕了,在学童中,我是表达的


早中期老人,西医的冷僻词洞

带上晩期四重奏,黑洞一生的夸克



4


宇宙的真理非爱,真,"超级冷"

我问医生,它在遗传第几期

为什么是我,为粉碎立传


是的,沮丧至极。南后街的安娜

你偷走的咒语使雁阵垂毙西湖

在你撞车之地,种子死了

你有华丽的肩颈,细胞悒郁


我的咒语,“早安,疼痛”,N次的嗯

在颤栗学的帐面上,奴役的手

摘着绿葡萄,等过河,要过河



5


我的手本来不会变化

它变成岩石,纤弱辙痕,风车的挡风玻璃


它使自由的摆动受辱,像苦梦中

儿子的尖刃使母亲受辱


它使雨水颤抖发岀痛经的断弦声

多少脑袋贴着墙,神经制成标本

众善恶虫子飞临,知与不知的

密集的灾难,黎明的,枯蝶翅膀的


2018/10/5改




(挪威当代杰出油画家 奥德·纳德卢姆 Odd Nerdrum,他宣称自己的作品不是艺术,

只是一种浮躁虚夸。他的作品中表达出古希腊和古罗马的传统,明显受到了伦勃朗(Rembrandt)和蒙克(Edvard Munch)的影响。在挪威所有公众场合缺席六年之后,他现在已经在美国上市,并达到了顶峰。正如我们所知,蒙克(Munch)受到了恶劣的对待,阿恩·埃克兰(Arne Ekeland)和卡扎尔坦·斯利特马(Kjartan Slettemark)也受到了恶劣的对待,而现在,又有一个人Odd Nerdrum再次做到了这一点。)


在任何一份属于基因编辑人症候群同时又是拒睡瘾者撰写的“婉拒人间大数据”文学性极高的“人类各阶级分析”的后现象学报告中,汉尼拔都是作为精致的利己主义吃货这种特殊族类的代表被描绘成极富冒险精神和拯救意识且冷静又坚毅的夜间罪恶活体。


夜间罪恶活体同时也是一个微信群名,他们乐于当中的“罪恶”两个字,完全有别于其他的夜间活体,即便其他的夜间活体中有可能存在比汉尼拔更大的罪恶,但是群名已经被汉尼拔先注册了。当此群的中产者以洗肾、变性和考察“共享经济”最新成果的名义正走向“荒原”,名气耀眼的心理学专家汉尼拔置身其间一直给人一种天生到让人梦中都会叫出来“啊,天生这样呵”的深具吸引力和观赏性的优雅。


他往那儿一坐,招呼大家轻啜细品来自奥斯维辛的“红酒”,随后他不经意地说出“四月这残酷的季节,滋育紫丁香于干旱的土地上,混合记忆和希望……”相当符合他目前的身份:开煎煮脑髓红酒吧的沉静的远近闻名的基因编辑人;同时又拥有一家吸血酒庄(但奇怪的是在酒庄大家又叫他“前心理学专家,现厨神”),他的酒庄无奇不有,都是他有意识地挑选了血质好的基因编辑人或者非基因编辑人,然后在风和日丽和狂风暴雨的日子上门索要的。如今这两个日子多到使人心神不宁,却未闻到一丝酒味,“那是一种即将绝迹的死亡”。


迄今为止,他已吸食800多种“不加修饰”的血,未来的目标是拥有由“800万种死法”而萃取的800万种脑髓与800万种新旧基因编辑过的类人或者叫“授权人类副本”的血,成为这个“虚幻的城邦”唯一深谙人类基因变化史中的诸多掌故和妙处的反派吃货。没有人相信这个季节已经落满尘埃,我们存在并按照存在的每一个术语的指令流落城市村庄的街头巷尾,寂寞难耐,羞羞答答一一疑似囊中羞涩的因股票被套而垂头丧气的暗娼、喜欢肥大身体的买春者、博学伪君子和凶猛真小人——但却没有忘掉汉尼拔暗黑料理的诱惑。“如果需要卖逼方能得此琼浆玉液和美味佳肴……”其中一枚才达到标准的刚刚转正成基因编辑人特别沮丧:“瘦的皮包骨了,谁识货……艾滋没了,性瘾我滴妈呀那叫一个……”


“姨妈期,嗜睡……嗜血…”


汉尼拔多半中午方醒,为细品慢饮后的酣睡,这种绝对人性化的生活,向苟且偷生的人们证明:十点钟有热水。天若下雨,四点钟坐在关着窗的车里。然后我们来下一盘棋…… 他游离于一部天书和书后纷繁复杂,包罗万象但对过日子毫无助益只会频添无厘头似的优越感的注释,像老是不经意地走错了门想像撞见咸湿场景的“下半身破产者”,有时“被窗外新来的空气激荡着,向上升腾去饲育烛光火焰的肥硕,然后将烟雾喷向金色的镶格天花板,撩拨着承尘上的方格图形”。按他的意思是:血饮多了,高了,但毫无欲望,软得如同解冻的肠子,于是想到艰涩的诗,以及美不胜收的煎脑髓。


有时,比如现在——他在那些邻里厝边混吃混喝的长辈同辈晚辈的嘴里,仅仅被叫做“罪恶大反派”——聊起了从前在有温泉的澡堂泡了几天的经历。舒服的温泉,搓背,修脚,往脸上一盖的热毛巾。门口还有人在卖夹肉片和盖菜的光饼么?来几个。这可不是在意大利,不在美国,这里的人如何辨别基因编辑还是未编辑呢,颇费思量呵,无碍,罪恶从来不缺合作伙伴,尤其是高雅如我坤士汉尼拔的罪恶,那无懈可击的言谈举止,可都是艺术,慢的艺术,它的敌人是谁?对啦,快。咦,你有语言天赋,更快。最快?蠢啦,第三个拿鲜花比喻女人……新来的脑髓如此肥美,要懂得做呵。


其实汉尼拔最为人所知的首先是美食家,城邦坐头把交椅的美食评论界大咖,其次才是罪犯,至于心理学医生倒是少有提及,原因是一旦有人出现心理问题,基因拿来编辑编辑就没问题了。所以,当一个认为自己是人物的东东,想美美地吃一顿时,汉尼拔的电话就响了。


这人名叫租地•胡思特,平常都是随便对付的,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饿慌了,想喝遍酒庄里的饮品。可怜,【他/它/她】不懂这是血(下一季就轮到取【他/它/她】的血),但【他/它/她】连声叫好。【他/它/她】在一家基因被编辑过的酒吧旁边,那儿有曼陀林幽怨婉转的声音和酒吧传出的劈啪与喋喋…… 【他/它/她】想到红舌头留香的嘴,最配轻啜生小腿肉。汉尼拔有点瞧不起租地•胡思特,早先在罪恶还必须关进牢房的年代,租地•胡思特作为法律的象征以其智慧的头脑一度震摄过汉尼拔,接受了基因编辑后,【他/它/她】放弃了这个象征性的角色,(“太不接地气了!”)秒变吃货,且只吃以日为本的料理。汉尼拔唯独不在乎以日为本的菜肴,建议【他/它/她】来点“你的故里”的特产,比如酒糟指甲。租地•胡思特没有听进去。“酒糟的东西怎配你的800万种死法后的血?生喉节切片啦!”他拐入一家以日为本的料理店,叫了一客生喉节切片,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之后他放空了许久;外面人行道上的树,具体在哪一天拔光,那些粗嗓门的非基因编辑人知道自己要被扒个精光吗?一块戴了十几年的表,在他无意识之际,像做错事不敢回家的小孩,逃往何处,杳无踪迹。


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脸是被“火炬照红了汗湿的脸”,他环顾四周,这里无水只有岩石,岩石无水只见沙路,路在山上蜿蜒。他想起汉尼拔说过的“若有水我们就停下来饮用”,醒悟到人尿的伟大。醒悟到汉尼拔在日常言谈中高明的暗示。“若有水我们就停下来饮用”。此刻的是停在何处或者离何处最近?他的囊中备货充足?每一个方向都是汉尼拔暗示过的“有水”的方向,这水即血,在汉尼拔们的切口中,水,血也。怪不得他们说汉尼拔在后现代城邦是一名堪称文明之子的罪恶吃货大师,在他心中血如水不可或缺,“而水  一道泉  一个石上水池  若仅有水声  而非蝉  或枯草在吟唱  而是石上的水声……”(朗诵班碰上了一个好金主呀,黄主任,在群里发红包啦。什么鬼,没有的事……)


请来到这石头的影子下吧!告诉你们,当汉尼抜在遍寻各种血的时候,城邦在一阵阵春雨里,寒冬却令人温暖,飘洒之雪掩饰土地,而夏日的突临使人惊讶,它只带来细雨,然后冒出烈日,让我们避到他的去处,喝一杯血,谈上一个时辰。


你问:还在?我答:大部分夜晚,我读书,最近读不了,书太厚,《奥麦罗斯(德里克•沃尔科特),《面包匠的狂欢节》(安德鲁•林赛)《午夜之子》(萨曼•鲁西迪),《4 3 2 1》(保罗•奥斯特),砖头,砖头。拿不动。冬天就到南方去。因为楼下的住户夜夜鼾声雷动,醉生梦死。你又问:我们可以组团去吗?南方好美。暗示?我面前这个几乎脱形的“女我”想要干什么,莫非已腰缠万贯……我面前这个几乎脱形的“女我”有一对大咪咪……不怕余下的人生?我感到茫然无知,渐渐紧张——我有人群恐惧症。我疯魔附体,无药可敌,徒自搜索一泓心光,整个过程漫长到爆,一个世纪,一生,一年,一一,无声的沉寂。无声的——沉寂。沉寂。


2018/11/25改





剧情简介:

《汉尼拔》(Hannibal)是由美国NBC电视台根据自托马斯·哈里斯经典小说《红龙》改编。由布莱恩·福勒主创,麦德斯·米科尔森、休·丹西主演。 讲述了FBI特别探员威尔·格雷厄姆以及表面上是优雅心理医生,实际上是食人魔连环杀人犯的汉尼拔·莱科特博士的故事。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的亲近到后来的微妙、疏离,着实令人胆寒。 该剧在2014年获得了美国IGN奖-最佳电视连续剧奖以及同年度土星奖-最佳网络电视剧集。

第一季(2013年4月4日首播)剧情:威尔·格雷厄姆(休·丹西饰)是FBI的特别调查顾问,也是一名犯罪分析师。威尔有一种特别的共情能力:可以在犯罪现场根据线索进入凶手们的思维中,并还原犯罪经过。他正在调查一起凶残的连环杀人案,凶手非常狡猾,每次作案留下的线索都很少。为了破案,威尔向著名的心理医生汉尼拔·莱克特(麦德斯·米科尔森饰)寻求帮助。在案件调查的过程中,这位学术精湛又极具个人品味的汉尼拔都对威尔有所启发,让他感觉离揭开凶手的真正身份又近了一步。但在亲手击毙罪犯之后威尔陷入了自责和幻境中,不得不再次向汉尼拔寻求帮助。渐渐地,威尔越发依赖这位受人尊重和爱戴的医生。但是,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by百度)



角色简介:

汉尼拔·莱克特

名气耀眼的心理学专家,作风如同绅士。阿兰娜·布鲁姆向杰克·克劳福德推荐,而作为威尔·格雷厄姆的心理评估医生。在威尔·格雷厄姆遭遇的棘手案件中,他会协助引领侦查方向,同时让自己逐渐深入FBI核心。实际是故事中的食人连环杀手和厨师。这个角色正是源于托马斯·哈里斯的经典小说。除了热衷杀人这一点外,莱克特博士是个典型的绅士,充满智慧,享受美食,并且对生活拥有很高的品味。莱克特博士作为威尔的心理医生,帮助他追捕越来越狡猾的杀手,并且也更深地进入FBI的内部。(by百度)




 

“他们轻轻触碰了某个开关,墙打开了,花园就在眼前。” 

——托马斯·鲁

 

 

1.

 

我活在回忆中

对于昨天的时间是一种结束

抑或一种启示,对于不曾

接触过的纯粹的臆想

雕塑上损坏的性器

墙上的字母,或一道深深的肉沟

我不能产生清晰的感觉

当我穿越神秘的人世的时候

内心的体验丝毫也不轻松


我逗留此地

权衡着各种抉择

就你来说这是一次意外的收获

我说出你的姓名一一丽达

你的愿望、爱情和窗台上那只鸟的颜色

我细心地在话语里

寻找火种,替一个注定要

交付我们的命运的时刻

不会过于感到被潮湿的阴暗笼罩

 

2.

 

我听见各种各样的脚步声

在我的精神圈里来去自如

我聆听着,我在判断

我要在其间放置一只夜莺的鸣唱


此时此刻的我面孔显得安祥

仿佛得自水神们的恩赐

我变得目光短浅,期期艾艾

我熟悉的河流将我洗濯得近乎透明


我已经送走一批批轻飘的影子

我自己的影子如一面凋残的旗

它是否经历过一次真实的战斗?

 

3.

 

让我为你讲诉

水神们的故事,讲星空之下

它们纷纷上岸,悄然无声的气息

石头里滚烫的灵魂滚动碰撞

苦涩的嘴唇热烈地吮吸着

树木和尘埃,怪鸟和我的脸颊

大脑中那理性的钟摆

如何在醇酒的擦拭下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


我尚不知你属于夜抑或昼的天后

你的时间之矢,已射中灰兔的脚踝

他发觉重复的一切既美妙又伤神

他在他落居的地方修窝蓄食

在每棵巨树下,以你的光作为生命之源


我诉说这些紊乱的梦境

这些不可靠的却是我日夜索求的

一种暗示,它直接来自你的某一个姿势

 

(丽达的咏叹调:)

 

只要归来的人是我们的亲人

眼泪就代替了我们的言语


只要是我们自己开垦的田园

我们就会祈盼天降甘雨,神灵护佑


只要我们的腰间悬挂着弯刀

作为一个女人,这是有怎样的荣光


只要言语的一部分

必将归属你所描述的那方天地


我自然会恳请你同饮

这最后一杯酒中仅存的一滴

 

【丽达若隐若现】

 

4.

 

雨还在下,生命还在延长

人类寒冷的心窝内缩着一窝窝

雏燕;各种浑浊的气味令人窒息

每一座城邦都如一列夜行货车

向一个无达抵达的车站拉紧汽笛


天空依然是我们的

云中的植物,气流中的野马狂犬

闪电在太阳的背面展开一个大阴谋

而太阳本身,单薄如锡片

正被无数的黑点渗透


人类该说的还在畅诉

它的河流,它的山丘,它的积雪的荒原

一头梅花鹿死在连续发射的枪口下面

那是我们第一次吃到煮熟的肉团


5.

 

记住我忧郁的眼神

此时此刻我为什么说不出“爱你”?

此时此刻我有几付面具?


在雨中,我便感觉生命延长了太久

像一株草,被安置在茂密的草地上


人声鼎沸,车声辚辚

我背对着你几近滑稽地微笑着

一个粗壮的商人挡住了我的视线

 

(天鹅与丽达同声歌咏:)

 

雨啊

雨啊

雨中的音乐何其单调

我思考着我这个自由人

我走在乡村的小径上,几只土狗

在路边嬉戏

松软的泥土里耕牛甩摆着尾巴

一个农民朝我走来

一个地道的石匠,脸上的皱纹密布

他接过我的烟卷

他应答我的问话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这使我感到亲切,有趣

使我时常想到他那一丝谦卑的笑容

又使我不能释然

他如此多的刁滑的念头,骗人的把戏


雨中的音乐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如一件垂挂的蓑衣

 

(他们渐显雕塑的模样)

 

6.

 

流浪是真诚的堕落

我穿越人世时见到你刚刚下车

我的身后是老皇帝塑像

前方是商场,停车亭和舞厅

我看见你憔悴的脸

瘦削的双肩,肩负着沉重的行李

我就知道回到这里的你不是真实的你

你甚至失去肉体,成为一个空壳

你带回许多芦苇,你的语言都是污水的怪味

你的脚板,粗糙地踩在我的怜悯里

我在你胸沟之间看到一个符咒

我断定是你走过的地方

现在都有一个同你一样形状的人

沿街行乞,风餐露宿

你付出这样的代价来感应上苍

在花期来临时让你怀有玫瑰的梦


我挚爱的姐妹

我的诗行中最朴实的字句

 

7.

 

现在我坐在这里

在你身边,在爱的氛围里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精神,还是礼节?

如果是一条蛇该用什么方式

顺着水管道爬到顶楼的琴房

出于生理上的需要

还是因为其他,人为的或自觉的

要选择一段好乐曲来夸示自己的天赋?

我们谈的更多是生活

我们是失眠者,你让我晕眩

我不是蛇的同类

我同样会因为诱惑而善舞

这不是出于本能,而是仔细的编排

是瞬间产生的对智谋的好奇

我们不习惯喧哗,尽管是出于善举

也会破坏了此时的宁静

 

8.

 

在雨季里我见到先知以西亚

她告诉我你窗台上那只鸟的来历

她给我看三根羽毛

三种颜色,三种思想,三位情人的化身

灰色、红色、黑色

她误以为我是一个行吟诗人

她对我说你要得到的你都会得到

但是要选择,现在就要决定

她唱着歌,那些歌精在遥远的地方和声

这让我想入非非,她喜欢

我那羞怯的音色,为的是她的祝愿

而我为什么不是一条铮铮铁汉

为什么我不能对先知不屑一顾

为什么我不能爱她,强暴般的,而非修辞

我窥见她的肉体正是我梦寐以求的

如此冰清玉洁,胸襟坦荡

她身体上的灵光包含着巨大的情欲

 

9.

 

此时我才知道窗台上的鸟

比你自身完美,是你心灵的山峰之巅

它随时会离开我的视野

达到我的思想仅是朦胧意识到的高度


它俯瞰着我,如若垂怜一头蚂蚁

载负着不能胜任的沉思慢慢行征

它看着我从坑坑洼洼中上上下下

它看着我身后的路落满载负之物的碎末


它无声无息,静如无知

往返于此地也正是这样

我才清楚它每次衔回的东西

除了情感,还是情感,我多么吃惊


(天鹅与丽达同声歌咏:)

 

我不能不依从先知以西亚的话

在传说之外我们无处存身

我们在战争与繁华的暧昧地带

啜饮爱情,像一对偷儿

偷走他人的眼睛和耳朵

同时也把自身的龌龊偷个干净


进入深层次的梦域

更饱满,这爱情如一片冰原

冰原下面温热的水

水里的鱼

 

(他们雕塑的模样已经过半成形)

 

(丽达的咏叹调:)

 

众贤的原则就是行善者吉

孩子们的原则就是起义,为生存而战


失败者更容易得到同情

而同情者往往媚俗成癖


铜鼓上必须是一面人皮

鹰立于山涯,哀号响于长夜


当千军万马驰骋过这片大地

我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胜利

 

【丽达若隐若现】


10.

 

你定格在冥想中

远离尘嚣,在你身外

是一块意愿可达的领地

窗户上挂着的食物香味可口

壁炉里的木柴正等待火苗

你伫立这么久,生命又被延长

但不会倍感沮丧在那未来的时光里

你陶醉于此时,你并未察觉

只因这一份幸福来得突然,自由自在

晨曦中,古木参天,丽鸟啁啾

你犹可归化于其中如烟似雾

仅在很短的时间,完成这一生

如佛陀所谕的空灵


但一个温和的声音将你唤回现实

你看到一杆粘鸟枝,看到各色小鸟

在那些恶的腰间扑腾,纤细的羽毛在飞

这是不能忍受的

但又是,你的意识的另一面那强烈的渴望

 

11.

 

时间的意义不在于为谁作证

时间有自己的准绳,时间是一个天真的孩子

和一个古板老者的钓鱼竿

我们站在情欲的染缸边思考昨天

装出无所不知,神情异常冷漠

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将赫拉克里斯的十二业绩

归结为是对海伦的阴区全然无意的摸索而产生的灵感

我是谁,对自己的历史所知甚少

只因虚荣,我想象着除你以外还有更好的天后

我可以在她光溜溜的背上抒写一阕野合赋格曲

至于黑蜻蜓在德累斯顿上空的轰炸

至于长城下扶苏与孟姜女的一段宿怨

至于布拉格之春,在入侵的坦克上发现鼻涕

还有唐宗宋祖,和拉着边界做弯弓

要把金箭射穿自己心脏的外族皇帝

在孤岛上种植傲慢的拿破仑

在地下室的锁孔里留下精液的女党卫军军官

海湾的激战、沙漠化、镝,就在昨天

我不慎落进网络染缸时哀求你看的天上的云

那美妙奇特的云使你心旷神怡

而发生的一系列意外,也已秒杀全球新闻


这一切的一切是那原罪的脑袋

它被钢刀砍断时塞满了稻草


(天鹅与丽达同声歌咏:)

 

我们理解的时间应该是一种义务

我们走过的道路,千辛万难,不堪回首

时间并不因此而给我们归宿

生命在延续,痛苦的光芒让我们睁不开双眼


时间让我们看清墙上的字母

它的确切语义已不是“缩命”或其他

它比这简单,但你无法读出

你只能默记于心,不去思量

当你警觉时间的某一次残酷的暗算时

再让它浮现,以证明

在不停的生命延续里你是隐身的

你离开自己的身躯观察它的变化

你和灵魂对话,你和无数颓唐的

或走投无路的幽灵促膝谈心,你给它们爱与食品


时间因此给了你什么?

你不祈求,也不将那种理解弄得复杂


假如我们现在合衣睡在床上

时间的过去和时间的未来就不可能存在

我们默默无语,仅仅为了安睡

心可以在别的地方寄托,手可以是虚拟的

沉入时间的河,不惊呼也不互勉

放纵自己,顺应自然的款声软语

如一股磁力要把我们吸到底层

这来自虚无的崇高境界的一刹那

为我们相互欣赏自己裸裎的一半

被另一半紧紧黏合,爱的绝对完整,而大放异彩


时间若被遗忘

就会像一个蹒跚的孕妇

 

(丽达和天鹅的雕塑基本成型)

 

12.

 

我感激你如期归来

我感激你安之若素的态度

两手一摊,宽大的衣袖里

蕴藏着质朴的温馨

你如同回到自己的家

习惯了这木板地,你赤着脚


随兴地摆弄几下舞姿

我感激你躲闪不定的话语

你眼神的抑郁,你不经意地


触痛自己的隐秘时无奈的一笑

用猫的眼睛看世界,我脱口而出

我知道你的归来如同在风雪之夜


我揣着失望住进一个熟悉的驿站

喝着滚热的鱼汤,抽着香烟

将你冰冷的手放在我手上,轻轻地拍着


你不知我会说些什么,是否明确

这恰恰又让你的失望加重

这恰恰是我感激你的你让我不再拘束

 

(丽达的咏叹调:)

 

我用我的青春,来换你的梦歌

噢,你的青春值几何?


我用我的财富,来换你的经验

噢,你的财富不稀罕


我用我的智慧,来换你的生命

噢,我的生命早有主


噢,去吧,空心的人

噢,去吧,可怜的野山羊


甩响你的鞭子抽你自己的身子

吹起你的笛子吹起你的忧愁


去观望你的墓地,人们在说

那儿是一道峡谷,背后风沙不住


我用我的梦歌,来向你致敬

孤独的人,孤独是你的价值


我用我的经验,来向你祷告

求死的人,人间给他欢乐和爱情


而我的生命,去吧

你若是想要,就用石头来交换


它原本是块石,它原本是你所说的

隐伏在话语中的一星火种

 

【丽达若隐若现】


13.

 

此时的我拥抱着你

我的风中新娘,我恐怕把握不住

你这只性欲的泥鳅

我内心的十字架是备有四面尖角的暗器

我将它抵住你的胸脯

你的四肢,你阴潮的梦幻地带

苦闷如鲜花怒放的木棉树

众神齐聚给了我冷冷的一瞥,我一无所知

我不归属于任何地方,他们用什么方法

主宰着我的意志,用他们的意志

撩拨我的神经,令我哑然,心若火焚

我尚不知他们的音容,以及手掌上的纹路

摄住我的思维,并听到自远而近的丧钟


此时的你很冷静

似乎义无反顾,你一转身什么都被弃绝

生命还在延长

我受制于任何一件微小的物质

与你咫尺天涯,当把我的水

倒入你的杯子时,我的脚便湿透了


此时我的城

露出衰老的迹象,病态的迹象

这些阵亡者的家属和诅咒

这些从战争的牢笼里出来的珍贵物种

对所谓无上命令的畏惧

对丧钟的畏惧,更甚于对死

在我给你的一本书里,我画着许多残缺的手掌

那书封上肮脏的墨迹,记住并想象着

我去投递时

面朝着这座濒临毁灭的城邦

这些节日的街道,鱼腥味的街道,昏黄的街道

而发出的一声长啸

 

14.

 

我死于我选定的那个日子

当我穿越人世,走至尽头

我脚下无一寸土可供人们安息

我的头上是一片浓积着乌云的天空


我知道我必须死于那个时辰

就像田纳西州围绕着斯蒂文斯的瓮而肃穆

我围绕我的死,作漫长的旅程


死是机遇,它改变你的一切

我站立在那条黄如尸布的古老的河边

它正抑制自己的咆哮,一叶渔舟颠簸其上

随即是数叶渔舟,随即是风风火火的一个舟之族


我感叹对死的争取是如此波澜壮阔

我是卑贱的

我的血不敢迎接灰色闪电的袭击

我的血像一簇白色的虫粘结着,嘤嘤啜泣

 

15.

 

在回忆中检阅自己

我眼花缭乱,好像这里面

一无所有,每个成长期都很模糊

只是作为一个女人

你能得到我这样深刻的祝福

你能让我静听你的音乐,做田园诗的梦

我一无建树,感到没有牵挂


我同许多人告别

时间的药液会消散相思的病菌

这又依赖于在什么季节,可我

该在哪个季节不去记忆你的音乐?

或春天,或秋天,风景都是热的,我静听着不舍昼夜


我静听的音乐已不是河流,不是风,不是古堡的钟鸣

我静听的音乐仅仅是命运,朴实无华,殚精竭虑

 

16.

 

我做着田园诗的梦,春天的田园诗


我在先知以西亚的居巢前停下脚步

我告诉她,我至今未看到意义的所在

我老了,像搁在高高的书架上陈旧的书籍

落满灰尘,只是字迹清晰,有几句开朗的誓言

我掌握的知识如今变得过于华丽

我同我的现状很不协调

我不知怎么栽种丽达寄来的芒果树

还有棕榈,桂树和绿色篱笆

我该怎么熨烫自己的衣服

怎么配制午饭后的饮料和睡前的药酒

我是否有必要著书立说

在黄昏的林荫道上,给孩子们一点糖果

在简陋而狭窄的房间里

定期给你一本无字书,报个平安

这孤独,我是否焦虑

因生命的不断延续而难以忍耐?


我是否依然思考“我是不是我”

在哲人们的著作旁写下密密的注释

为着有朝一日,觅食的老鼠

在乍暖还寒的子夜将它们啃个稀巴烂

我是否在养一只猫或一头狗上动脑筋

以至烦躁不安,又摆弄起所谓高雅的兴趣

让自己的精力和粗浅的发现在一叠纸上溃不成军

我是否会知足常乐,或是什么也不满意

而古老的宗教会给我什么程度的启示

三生有幸,还是不幸?是充实,还是虚无

时间这条垂钓线在轮到我咬住鱼饵时

对于生命及其他,是让我挥挥手

还是让我说点什么,并且说得头头是道?


先知说:尽其可能


(丽达的咏叹调:)

 

我也来了:我做着田园诗的梦,夏天的田园诗


炎热的季候风侵袭着我的身体

死亡飘过沙漠和海洋

在这座黑人麇集的岛屿上停下翅膀

这使这里的一个人获得新生

他放弃妻室和子女,放弃了安定的工作

放弃了在巴黎公园的长椅上熟睡的午后

噪音和金钱,熟悉的面孔和喋喋不休的论争

而我正坐在他的身旁

看他的画,看那些肥硕的女人油亮的皮肤

那些奇特的渔船,椰子树和香蕉林

那些在耕种,在洗浴,在简易的住棚门口

守望星辰的种族:黑色的种族木讷的种族

看着他们,和他们一道生活

他对我说,他对我的丰膄之躯垂涎欲滴

他问我:你因何而来?你不想做爱吗

我说死神来了又走了,我爱着许多人

我愿意奉献自己,我的神,我的爱人


被爱的过去折磨得够呛,我对他说

我的神的王国将我驱逐出来

我失去想象力和热情,靠水度日

这座岛屿也不能接纳我的内痛的肉体

我和这个人间种族不期而遇,但我是无根的


他点着头,他说他会离开这里

最终的去处还是巴黎,那边的一切

使他痛苦,却是他真正的皈依

他的兄弟躲在阁楼里用颜色取悦海滩上的游客

另一个兄弟用愤怒的向日葵来逃避名誉的诱惑和阴险

他们都知道只有巴黎是惟一的再生地

他说着,不再叫我去岛上的其他地方

不勉强我去接触他人;他给我清水

他每天在画,几乎赤身裸体,行走在街头

和当地的土著混在一起

他的精力使我望尘莫及

我观察着一种内痛消失而另一种

又随步而来,嘴尝试着各种人间味道

我渐渐在这儿变成了非人非神的东西

我想可能是一株植物

我想可能是一株会结果子的树

我发现我身上的叶子和枝桠

我发现我身上的虫和黑蚂蚁窝在繁衍

我看见人的手在消灭这些似乎有害的生物

我看见人在我的下面纳凉,并摘我身上的东西在吃

其中也有他,他在画画,他靠着我畅饮太阳


先知说:尽其可能

 

【丽达若隐若现】

 

17.

 

我做着田园诗的梦,秋天的田园诗


这场雨毁了我的城邦

人们纷纷向外逃窜

树木每经过一个晚上

变换一种颜色,路面上流淌着

色彩缤纷的树叶,并且粘在

那些挟带家小仓皇出走的人的脑后和腿部

我投宿在灵隐禅师的侧房里

我爱恋的人,搬到不知道的地方去生活

我更加孤单,举目无亲

城邦的建筑空寂而冷漠

只听到老鼠的吱吱叫,并且出现裂缝

形状更加奇特,诡秘

我白天打扫内室,夜晚静坐在禅师的身旁

我听不到雨,但是听到一个声音在问:

“那个孩子他怎么啦?”

一个苍凉而涩哑的声音,我凝视着禅师的脸


一片叶子度过汪洋,风护着它上岸

鱼群自觉地组织成一个陡板,靠紧地面上的鱼

早已干枯,叶子还只行进在半途之中

边缘就开始疼痛,它抖动着向水面滑去

还让我归于大海吧,漂泊,漂泊,无尽的幻想

而不必从此岸到彼岸,看到的还是彼岸

我爱的人此时正在不知道之地散步

却看不到什么,内心里已装满足够一生翻阅的内容

看到太阳了吗?抓住它!它就归属你了不必疑虑

沉浸在至高无上的热流里你即驾驭太阳之车的人

甚至不必去想;海风吹拂着

你内心的日志有一页是空的

如果海风是让你看到那一页

你要流泪啊,我挚爱的人

你要为我许下美好的心愿

我发现禅师已经圆寂了好些日子

气流让他的躯体发出一种音乐

这音乐让我的手触摸到

使我神志大醒,我伏下身

掸去禅师衣袖上的一星灰尘

 

我的目光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洞穿一切

这场雨让这座城邦被人们遗忘

建筑变成原始的雕塑群

并且有了命名:或日神,或司晨之神……

这场雨使我的归宿变为一个古迹

它永远回荡着神妙的音乐,超越于世间与神殿之上

这一天我看见你来了

依然丰采,成熟得令人惊羡

站在我面前,轻轻擦拭我的身子

因为你想起认识的一个人的一切

笑了,你听到音乐中的一段是属于你的

正是当初他谛听你的音乐时的那一段

你有点忘记,但现在的巧合你感到自然

你听着,看见我的衣袖上还有一点灰尘

你用嘴把它吹去

这时那个声音在你的心中响起

“那个孩子他怎么了?”

“他很好,在睡哩。”你回答

在我身上,你留下一把菊花


先知说:尽其可能

 

18.

 

我做着田园诗的梦,冬天的田园诗

七个缪斯弹奏着竖琴

在落雪的森林空地上

围在你我身旁,我的爱人,这个

美满的结尾你还有什么异议?

缪斯1走到你面前

给你加冕,封你为雪地皇后

缪斯2和缪斯3指着远方

一个华丽的宫殿

并请你登上她们的马车

缪斯4给你出谋献策

明天该干什么,后天,再后天该把什么来干

你只须闭目把主意接收

就有了享不尽的福分

缪斯5是位绝妙的戏子

擅长莎士比亚,莫里哀和斯特林堡

特别是奥尼尔的《漫长旅途》

可以让你深思,并喜欢起写作

缪斯6显得有点特别

她每时每刻都爱提出警告

一连串的哲理名言,层层叠叠的冷嘲热讽

只是让聪明的人更有勇气和智慧

缪期7热衷于扩充边界

她会不时地向你发来消息

在某地已为你的小别墅找到地盘

而你的牧马场可以设在某地的某一风景区

这样的行为有点像儿戏

你应该劝她把诗弦调个清楚,把音弹准

免得周瑜回头时老是盯着她看

我的爱人,我说得是中国古代的一个传闻

说周公子很懂音律,唉,怪我们说的太多

这个好人才有的结局就显得有点唠叨

而夜色已消,东方破晓

各人去把自己的事操劳

 

2019/1/6改


雕塑《丽达与天鹅》

 

【贺岁档】(2019第一号)

2019年的晚祷备忘录(組诗)[诗评家小可的点评版]


我还相信,这个在爱的洪流中焚烧的世界,需要一个可以无限扩展、充满生机的内核,一个衔接点,一个做为变化的源泉、可以无限聚储全部回流的积水深潭……

——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当代匈牙利作家)





往回走入你的梦域

拐进熟悉的街道

在中间那家店铺

订做两副假发

跟你熟悉的,兴许会问好

告诉他们我所带不多,但也不讲价

因为我不习惯被人记住长相

去你去过的浴房

我净身,为出汗设想一部法国电影

在低光线下要杯淡酒

灰影宽衣游过

惦记着没拆开的信函

我故意,投进陌生人的信箱

这是一种怪癖

给地上某处的人留下 

他们困惑和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而我在下午的寝室里

接受夕阳一刀一刀的熏灸

接受微热以及香散。聆听你上了楼梯

你转动钥匙

还有买的物品滚落桌面

我当然听见了没来由的牢骚,嘟嚷

一直听下去,弦细的,一生

我想你是我唯一没见过的可人儿 


【虚实两个场景,交替在梦境的氤氲中,“我”经过“你”经过的街道,“你”熟悉的人,“你去过的浴房”,却不留痕迹。这种游离状态,要改变为返回现实的能力,在真实的层面上给自己一个遇见,“怪癖”也就成了梦境的翅膀,飞出来,告诉“地上某处的人”,与彼无关,却与此相系。终于这个遇见在楼梯声中,在钥匙的转动中,即刻成为可能,真实的“我”终于可以面对真实的“你”,在一生细碎的生活里。可是,“我”的渴盼欣喜,被最后消解,幻境里随意徜徉的情绪,收拢来,成了诗人轻佻、顽皮的意淫。哈哈。】




那天,向我走来的人

——你以为他会说,“你现在的

样子,比年轻时更好看?” 

不大可能。那天是反核扩散和反什么的

纪念日,一位美国人听完日本人的演讲

惊讶于蛇蝎爬过他的手臂的上半辈子

如今他们都已经辞世


许多人,说是不值得

生者或死者 

从未像我们这样爱过 

又见谁写到,一半是绿色,一半是火焰的树

在夜行街

一个女人驱车求医另一群人正在碰杯和传情 

约定下一场的欢畅;“因为你爱我”


其实我们活得很糟,说了谁也不信

天一黑就兴奋过头

烟头烧焦了头发,骨节作响惊动邻居

我们在乎哪怕几分钟的安静

在叶子斜飘的银杏树林中徜徉

拥有阳光,母亲和几个小孩 

摆动在一扇玩耍用的爬门两边—— 

门的下头那粗短的圆木

共有七根紧密地镶嵌着


【我几乎要跨越半个多世纪,才能瞥见他们完整的影子。男人,女人,战争,及时行乐,向对方索取后无比珍视的宁静......想到帕慕克《纯真博物馆》里凯末尔和芙颂一并躺在床上,安静的什么声息都听的到。那么,到底把爱放在一个什么样的背景下,才能言尽它的意义?或许它本就没有意义,它只在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之时,随着生命颓败或者延续。最后一个场景,是我乐意见到的,生死,值得,太严肃沉重的命题,可以在“母亲和几个小孩”的平凡中,得到安慰。如果说开篇惊动了死者,那么最后我们还是向生者致敬。】




这些天吃了太多甜食

这些天你哼歌也走调


花纷飞,陶醉,像渐老的男人 

还没长见识,也不戒烟,却长着哭过似的鼻头

他能聊艺术;亲爱的,天下最笨的是夏天的熊

在冬天玩雪,该睡的季节,还四处听笑话


“亲爱的”,隔了十年才又学会说

我在雪场,滑下坡,忘掉你教的急刹和放松肢体

慌乱的鹿群避向你骄傲的心

眼和眼一瞬,就领会了,此冬

你为何边刷浴槽边浅唱,我守在炉火边瞅着天 

黑下 


为这样的每一天铸词:

迷恋夜色。像从钟体踱出的小人和小人婆

有意卡住时辰的长短针

然后说,还要待会儿,添柴禾

在废弃的时间壁炉


【诗人是有多舍不得惊动时间呢?甜美的像蜜糖似的冬天,我们都乐意是夏天最笨的熊,“玩雪”“听笑话”,心中小鹿乱撞。这是少年时代的爱恋吧,纯真的让人不忍触碰,像“踱出的小人和小人婆”那样“卡住时辰的长短针”不打扰,“哼着迷迷糊糊的眠歌”,睡去。诗人说“时间壁炉”“废弃”了,我希望永永久久的是那一对小人儿。】



我们的事只有

房东的狗知道

它整天追来

炫耀鼻尖上的冰凉


我们相互感动

传递抚摸后的温度

到冬天轮流出门

采购食物和扣子


我们傍晚时收到晚报

才知自己在地震中死了

在周刊里还读到

我们相拥犹如殉情的姿态


纠错的做法放弃不做

虽然刚替受灾的人捐过小款

你还哭着问我纸巾放哪儿 

你问过我“他们明天怎么办”


屋檐和走廊上全结了冰

扫帚和雨伞已经很久没用

早就听说有人回去了

回去的人怎么敢说比我们走运?



【我试图理顺自己的逻辑,不,是试图理顺这诗中的逻辑。结果,脑子里闪现的全是《盗梦空间》《黑镜》(第三季)诸如此类的剧情片。可是,诗人在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就把时间放在了时间里面,他错置了生死。被宣告死亡的荒谬,是在假设活着的基础上才得以成立,正如在梦境中死去,才能在现实中醒来。可是“我们”生死未卜,活着的证据历历在目,而死亡的线索又十分清明,我不确定“他们”还活着,所以,我也不确定谁比谁更幸运。但诗人的立场比我明确的多,“早就听说有人回去了”往生从来都是最容易的选择,happy ending(快乐的结局)也最容易由此而圆满,可是诗人说“回去的人怎么敢说比我们走运?”留守着“死亡”,是不是对“生”之苟活的最蔑视的控诉?就像Maximilian Hecker(麦斯米兰·海克)用最美的旋律哼唱《Dying》(死亡)】




古寺的小池浮满枫树叶

池沿几把木杓

骨灰,在此寻它合意的檀木盒

盲人,摸着石碑的刻字

爱和失明同行――被天摄――

施善的使者 

满足他们合葬的日夜 

为此爱盗走银行

为它保险的不动款

我们需要这笔钱

购买去无人地带的车票和所有


【上海有一条路叫甜爱路,据说行道两边的梧桐,年纪大到树尖要相互缠绕扶持。我想福州不会有梧桐,那就换一种,细叶榕吧。它们刚长出榕须的时候,就想要缠绕了,扎在土里,可以想象它们的生死相依。那么,诗人描绘的是京都吗?“古寺”“木盒”“石碑”“银行”“保险”“车票”,他们从哪里来,又去往哪里?如果他们无法乞讨生之陪伴,那就讨一个“合葬”,讨那“无人地带”的衣食无忧和这世间的祝福。】



阳台上仅悬挂着衣架

不过,近来有变化,听人讲完

一位叫“孙修”的乡下人的传奇故事


村子里的庄稼被繁殖过快的鹿

踩烂又吃光,大家神情沮丧

设下许多陷阱

给电视台也挂了电话


但是,纸门可不是普通物

你们胡猜乱想,会坏了风水,但不说也罢

纸门少见,世间难寻,就白白的纸

糊在木架子上,每天看不够,暖洋洋


我专门租了有纸门的屋

才存着半册《神曲》,它用于如厕

也容易想到你从背后围来的手腕

多么适合戴着仿古玉镯


【荒诞是一种“恶趣味”,门里门外的世界如统一口径的“恶趣味”的两个人,乱糟糟的随便过活。诗人调侃了“孙修”和一整个村庄,还有疯疯癫癫糊着纸门的“自己”。在这既定现实,又超越现实的描述里,你瞥见了自己的影子吗?那个希图把世界的规则撕咬成碎片,重新组装的自己;那个企望闭上眼睛就可以“手之足之舞之蹈之”,如入无人之境,又不被嘲笑的自己;那个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几近被这世界逼疯了的自己?其实一层纸而已,戳一个洞就好了。】



又过了一天,朱莉

今天我申请了一个名字

夹在玻璃板下,时限为几个小时

刚好是你转身熟睡掠过背上的白影

比桥下的风车还快

视线移开空荡荡的壁缝,那儿

蛛网也拆解成破败的村落

荡过我开跋到沙漠后的迷途

我是随军摄影师 

在我头顶上 

另一个世界的孤寡老人们走来走去

我需要嗅到茉莉香味

一块奶制品和玫瑰手枪

你的新名字有这样的功能。我要堕落

办法无非是见血不慌,在轰炸区问伤员:

“非洲的女人是不是狐臭严重?”

在情色片里,我们讨论过的

但时间太短好似一节电池,一天呼啸一声

宛若吊桥放下

朱莉,你毫无觉察,什么也不听

老人们的尸首飘浮撞散云头

还在争吵,哪条路最近,最远的

留给做梦的笨蛋

就像我做了一天的蚂蚁,屯集了想象的曙光

摊在你眼皮底下

仅用一杯水从脸上洗到脚指尖


【我们每一个人的名牌都是悬在头顶的Damocles之剑,“时限为几个小时”是长,还是短呢?我时常厌烦诗人在诗里性别指称不明,所有代词混用的做法,此时在“你”的名牌下,你是你,换一个场景,在“我”的名牌下,你就不是你。“你”可以是任何一个随时需要就可以调遣的存在。在这破败的沙漠一隅,“我是随军摄影师”,而“你”,“朱莉”,你是一个背对硝烟,置若罔闻,冷漠且固执的公主。可是,“我”就是朱莉,借了这一名牌,找来安慰,畅通无阻,以至分不清了你我,和你一样混淆视听,用麻木来对付头顶上另一个世界的孤寡老人。毕竟你我是陌生的,如蝼蚁般如何?摊上赤诚,又如何?洗不掉的名牌,洗不掉的隔膜,洗不掉那妄想改头换面又惴惴不安的心。】




隔壁在扫除,傍晚,无心拉开

落地门窗。吸尘器像催债鬼

那家伙是饿坏的老鼠,他谢顶否?


胃里安安静静,灌着杂异的声音

比一张新买的毛毯还新鲜和柔顺

我们的呼吸、睡姿、身体周围的暗晕

电热炉的红光也困得厉害

歪在你脸庞。到时即响的挂钟,虽应和

丰乳的慵动,节拍还稍稍赶。这浸在蜜里的

嗡嗡低旋的日子,最终难免时间的猜忌吧

除了报丧它还会别的什么


一丝不苟地,建构睡眠的最小体系

将两个人的所有纳入其中


电话退掉,信箱不贴姓名,门上挂着

“不在”的牌子;想不起过去的贫困

也不憧憬富有,不迁就任何一种社会

遛出会场的过路人似的

四处张望着方向,我们不属于

这片土地上赶集而来的部落

不记得一张面孔

更未向任何人打听过消息


【 “浸在蜜里的嗡嗡低旋的日子”是诗人企图私奔的归宿,但还不是私奔的最高理想。私奔的最高理想,是做离席的“过路人”,即使找不到离去的方向,只要摆出拒绝参与的姿态,便是理想的达成。其中很明显的,理想是高于归宿的。如果说浸在蜜里的日子会输给时间,那么拒绝一定是坚定而毫不犹疑的,如“不属于”“不记得”“更未向”。决意要与世界为敌,谁不可以是赢家呢?】




她孤身一人来到东京

她,戴安娜王妃,高雅的;全身桃红色

双眼柔静若古都的深塘

也像被叶芝追求的女神引人联想


有过一段,她在幼儿园里打工

她后来从出租房搬进白金汉宫

“世间所有的一切

都有我和你的一份”


不过,真正不幸的是我们

甚至无人在背后议论:一个男人

没有因身体的缺陷,一个无能的人 

没有被爱忘光;女人泪眼婆娑:我愿意


你也正是这样的年华,却只有影子

淡如菊花之于秋的清冷 

在找我潇疏的袖中字条


【好吧,我们来一场纪念,当王妃如今也成了影子。上个世纪的一次世纪婚礼,王妃的蕾丝婚纱足有12米,没有人质疑她是一个美丽幸福的女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有我和你的一份”的旦旦誓言,不知道在隧道的回声里是否被听见。只是诗人何苦把“天堂”之爱和人间之爱放在一起?平凡之伟大仅是虚构的感动,诗人自己都无法被说服,只能把两心相悦的情爱认作“不幸”,把年华静好的女子想作“影子”,不由让人叹惋,爱之无奈,心之切切。】



他每天清晨尖声细气地读

圣-琼•佩斯,远征,冲锋,投海去

饥饿是他的面相,寂灭成为装饰

但寂灭少一条放在上唇的鱼


他突然去了一趟北欧,他对她说

我会带回女拳击手,睡在外厅的

沙发或车库,你同意我们做爱

而她没有时间去想经过


她唇颤不停,像在刀锋上练习音律

尿撒得哗哗响,养垂毙的宠物,披头散发

向进站的列车行礼。当脖子现出皱褶

眼中是满满的幻光


拥抱我,不管到哪里 

幻想像死亡一样名声狼藉

如果我们只有一条出路

从你的毛发间迷失永久,在浪丛里窒息 


【这是生活,一种行将寂灭,又由幻想催生得以延续的婚姻生活,无法忍受的厌倦与疼痛。比如,无法忍受“尖声细气地读圣-琼•佩斯”,嚷嚷着“远征,冲锋,投海”却是一脸饥饿面相,还叫嚣着与女拳手做爱。我几乎要俯视这个男人了,无爱、邋遢、粗暴。而她,同样被无爱消磨的黯然失色,借他人的肩头得以安慰。而这个“我”又是诗人爱玩儿的把戏,这个“我”等同于他,幻想着的出路,只有幻想本身。“我”也可以是第三者,幻想的出路依旧是幻想本身。最后,这个“我”还可以认作是“她”,一个无爱女人的形影相吊,我想这是诗中唯一柔软的地方,也是她唯一动人的地方。只是在幻想中寂灭,让人唏嘘。】



是夜鼓的声音传进传出

我以为是心的奔丧队伍在街头

从人群里揪出可爱的小孩,教他们跳

“捏捏舞”――捏一下脸蛋,问道:

你妈呢?你爸爸呢?到过最远是哪儿

孩子消失的地方是哪儿

而“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

有人但难以分辨,挤在我们的长梯上

而他们就是鼓点

鼓点压过了钟乐

而我们是没有地盘的身体

而身体是一个词


【吉普赛人的魔力,在于他们自己就是神灵,就像《百年孤独》中梅尔加德斯给马孔多带来一个又一个奇迹,就像卡门给自己带来死亡的命运。一切的外射都是内显,诗人是个无可救药的唯心主义者,把“我”置于心之奔丧的鼓点中,忐忑恐惧,想要向不知哪儿来的命运投降。可爱的小孩被揪出,“问孩子消失的地方是哪儿”,我想没有比这更冷血的行径。那么我们还有藏身之地吗?答案是否定的。诗人说“我们是没有地盘的身体”,“而身体是一个词”。我们都是要被赶尽杀绝的“可爱小孩”,去到最远的地方,消失。】



如果藏于果物中

果粒与果粒相拥的情景

是我想到的结局 

在我们衰老的时候,你还不动声色

睡在金黄的四扇屏风中

佯装酒醉,但暴露了你的满腹愁绪

我要用全部的财产买断我们的话语

它们如冰块靠拢陆地,因春风化解

我放声大叫,是你的音乐救了我

是你的表达性感,先是奇特,后又平静

穿梭在没有主题的非昼非夜;是冰融而逸出的

贝壳、柳枝与不明物体

当时我还朗声念着香水盒里的说明书

在摇晃的墙上钉着水彩画

狂风拖曳着衣裳,偷袭的夜客在呼哨声 

聚集而来的水的幻想曲

踹开有光泽的脚指头 

深陷下去,沉落

钝光来不及闪现完整的建筑群 


【 “我”如创世纪一般的欣喜如狂,哪怕这只是一个“此去经年”的虚化场景。“我”要用所有的果敢和激情来唤醒什么呢?幽王烽火戏诸侯,“我”要转动时间的手柄,搬回崭新的记忆?音乐,言语,水彩画,还有上天入地的自然物,镶嵌着两个璧人的记忆,令人艳羡。可是诗人是“把美好打碎给人看”的信奉者,“深陷下去,沉落”“来不及”,“你”的“满腹愁绪”将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永无法撩拨开的一团迷雾。】



蔚蓝的海,柏林墙

是谁从小孔塞进呼啸的纸

紧握着钢筋的手是谁的

奔跑中背部中弹的青年,仿佛冲散的滑板


对岸灰褐相间的小树林

在结红果的热带植物附近,青年的妻子

穿着长及膝盖的衬衫

戴着宽边草帽,靠着门沿,正在发着傻


“你啊,没见过美丽的事物”

你合上我的书,补充道:“你是一座石子桥”

当我正对你的眼睛吹气,扑、扑、扑


青年的空形不期而至,要尝鲜花宴

和瓶子的碎声,膝盖上死鲸遗下的水银

夜已深了,店铺都收缩为刺鼻的味衣

挂满大街;枪声会再响在谁的表情里

谁阻止我向你爬过去


【诗人就是这样让人心碎的。海和墙,横面与立面相接;塞纸条的手和紧握钢筋的手,没有言语,却有同仇敌忾的默契;被击中的死者和青年的妻子,可以没有关联,但有等待与被等待的关系;在“你啊,没见过美丽的事物”“你是一座石子桥”的美丽对话背后,是青年的空形。我不可想象,那满大街悬挂的味衣,就是这一幅又一幅空形。“谁阻止我向你爬去”,是空了的形体,还是空了的魂灵?】



这是上一朝代的中国客栈

由于它的曲形楼梯衍生出事来

门梁吊着滚圆的灯笼

点灯者很准时,伸长杆点着


故事自顾自地叙述,夫人在廊下等

或于高背沙发,倦容满面逼着冷清的心事

她翻着黑皮封套的本子


我可以将它讲完,已到最后的章节

夫人塞在他手上的带星星的情书

在天亮前阅后即焚,以咳嗽为暗号


亲爱的,你简直是有羽毛的郁金香

满头白发斟酌着十四行诗的韵脚

可是他的伤痛只能使用鸦片

让他高兴片刻,垂下臆想的眼帘

因意外的缺页 

我编不出一旦你有望香艳地飞

会有多么不同的一种结局


【一定要退守到自己的树洞,才能不负他人不负己?香艳的故事要从会讲故事的人口中流窜出,才有哀怨戚戚的百转千折。至于诗人讲述的故事,那是另一回事了。“上一朝代的中国客栈”“曲形楼梯”,门梁滚圆的灯笼,点灯者伸着长杆,故事的背景就这样被点亮了。可是故事的主人翁却只能隐在暗处,“阅后即焚”“带星星的情书”必须毁于星火,不可光明正大的情思,在“夫人”“倦容满面”的心事里,锁定为秘密。这样的情事,我们见多了,只是好奇,故事的倾听者是怎样的女人?“有羽毛的郁金香”“满头白发”“十四行诗”“有望香艳的飞”,她必须是某国贵族遗落了的千金吧,显然“ 我”也不仅仅是书童。所以,诗人讲述的故事,是故事外的故事。】



我坚信人是自由落体

但在哪里着落呢,你拉拉卫生间的门

被警察借用过?那年立冬。还有厨房边的电线

昨天的蟑螂开过会

要搬走酷似山猫的毛皮

整天占据着地板

已经超过住户的耐性

你不是想投河?和你双双绑紧

扎进水草和藻构想的屋宇

取下门后的土枪,和挂在屋顶的干粮

不是勇士就别来冒险,做我的小弟

潜进鱼群和虾兵背后的侏儒城堡

你叫吧:打劫的。抱起大冬瓜

砸向酸甜酸甜的阴阳界 

然后带走被改装过的内部的

幸运钉子

消失在浩瀚的河


【一个人的消失,可以有这么多的铺垫和猜测,我想诗人是陷入意识流里了,喜欢像希区柯克一样,在自己的电影里,留下身影。“我”是消失的事后合谋者,大胆的猜测“自由落体”“投河”等相关细节和可能。在遍寻不着之后,甚至不甘心的用激将法,处心积虑的帮扶一个人的消失。意欲何为?我找不到答案。或许是无处可逃,或许是被现实驱逐。《Gone Girl》(消失的女孩)里的Amy(艾米),精心设计了自己的消失,最后还是失败,因为她的回归和妥协。而诗中的消失,则乐观愉悦许多,带着幸运,“消失在浩瀚的河”,分明就是祝福,不是吗?】



我们太过热心于

一个悲观失望的老妇人

在她出版的每部书的后记中

做错了事一样念叨着 

灾难惯于不请自来,能推迟尽量推迟


【诗人把一个长句分行成了一首诗。艾未未曾经把塑料米粒堆了一个展厅,草间弥生惯于把波点刷满整个墙体,别人推崇Minimalism(极简主义),他们喜欢制造密集恐惧症患者的灾难。而诗中关于“灾难”的真理,貌似也是通过化简为繁来告知。有意思的是,既是“不请自来”,又怎能“尽量推迟”?难道“我们”真的那么热衷于一个老妇人看似真理的唠叨,而没见出她只是“悲观失望”引发的自欺欺人的告诫?其实,“我们”热衷的仅是“老妇人”的悲哀罢了。而我们也真的是“热心于”借他人的悲哀过滤自己的人生,这样的朋友,你要用金钱买吗?】



多少年以前

我认识你时,你比现在优秀 

记忆已有锈斑;风从过道推进去

你站在阳台的一边,发白。那是很久以前


大家在各自的隔离区,倦怠欲倒却也

没放弃互相撕咬。救难的飞行器撒下图钉

不知是何用途,也许外面的人还不够幸灾乐祸

哥哥被判了,朋友和邻里遭到伏击

他们说过会用老式武器吗

你活着,兜里揣着药片 

后来你周游四海

总算见识到人有天壤之别,泪窝渐浅

作为特殊的对象,你说,让我替谁去死


他们要你冷静,指着我

你们去生活。别人下地狱


无望的牲口没有升天的理由

后来我们也失散了,我灵感干决,你

兴趣在于打听故人残废的收音机 

是否因牢中受刑,禁锢发声的念头

你多么让人惊讶,不因勇敢,不因固执的做法

犹如去过别的星球

能自秽雾中识别出 

懦弱的、无性的、别的灵魂


【我常常在诗中看到电影里的画面,虽然这一首与《犀牛季节》不尽相同。时间被诗人无限拉长,两个人的相识,两个人的蜕变,放在战争生死攸关的一刹。“你活着,兜里揣着药片”这是一个随时奉命死去的人吧,“你”的灵魂在“周游四海”之后得救了,开始有了泪痕。可都是被摆布的棋子,“无望的牲口”不配踏上天堂之路。那么就这样生活,“灵感干决”保持着不甘愿的缄默。而“你”兴味盎然,检索着过去,其中“我”定是被识别出“懦弱的……灵魂”中的一枚。】



一群半熟半不熟的出门人

昨晚,分纸牌赌到拂晓

有的输掉两星期的工资

赢家负责在场者的早餐


在他们的斗室中我小睡;梦到你

蹲在站台做出极端的手势

停止在戳进问题的中指 

交叉进出的车厢,你突然跳跃

回答问题的最后

你是金逼啊 

在我梦之书的翻页和尖叫声中 


输精光的人比谁睡得都香

鼾声刺耳,在捞诸众的救生圈


我开始坐起在漩涡的顶端

在暗光航线等见下来的你

我们一直瞒着一件事

只比死亡多一分

我已发稀少

骨头在搬家


【 “我”的与众不同,设置在众生芸芸的娱乐和庸碌中,以“梦”的形式,一点点铺开。世俗和梦,在“斗室”里精分,“你”该是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中指”是桀骜不驯的姿态,可扰乱梦境的是问题的答案。在他人的睡梦中醒来,看到的是自己的世界,它有暗光,有秘密,将亡是每个人的真相,而这里“瞒着”的在亡的体验,它阴暗,恐怖,只有用少年的“中指”才能报复。】



在已找到

骷髅的质感

我像一幅浮出水面的画

背后的粉白和幽蓝走动着女人体

与颜料迷幻结合 

由钟声罩牢她们对黑的想念

相识多久,就有多久的混沌

一天你都守在将逝者的床边

看着气若游丝被恶魔接成通过隧道的

无形之轨;愁容呈绿色,意味着

放行,当残缺不全的时间也装悲痛 

但是你听哟,她们早就失踪了 

现出苦等的我坐在茶店的石阶上

耳垂还沾有森林的露珠 

观察着枯杨树上的公鸡 

街上拍片的自由人穿着水泥护套

伸手过来,推过来说:门在袴下

有你的语言,如一场空袭后的疲倦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爱的是你完整的全部

包括一滴气体都想用岛屿

存起来,或以一场革命

改变原先环绕着你的医院和暗物质


【是不是所有的诗人都是改造生活的高手,改造生活体验的高手?我在猪年临近的日子看诗中的死亡,医院和暗物质。那生的焦灼与苦痛全部涌上的哀愁,混着这首诗是是而非的絮叨,变成了横陈的巨尸。浮起在画里,对黑的想念里,恶魔接成的隧道里,茶店里,森林里,你的语言里。错置的空间,两个可怜的人,隔着生死说情话,爱的见证只有一滴气体。请原谅我的不浪漫,每首有爱的诗都那么让人绝望。】



我们出生在和平年代

可以通宵在车阵里发送广告

告诉我你的家乡发生了什么

沉在海下的国度是我的日常


我们出生在和平年代

四处流窜只为了晒太阳

那边的土地种满了荆棘

要渡河先得贿赂持枪的小孩


灰鸽翱翔在红彤彤的广场

乐手从音符中挑捡食粮

经验就是危险的地图建立的关卡 

爱的关系是我或你的恐怖平衡


一生热衷于表演

从《水经注》到刚上市的游戏

无穷的探索无穷的招谣撞骗

就差没干过窃听城邦的杀人值夜


我们出生在不同的母体

你的血液里流着海盗和公主的混搭

你鄙视金币却赞美暴力

是我命中已算较弱的老马主义


我们会呆多久这个和平年代

将你举过人群也不觉吃力

只是你不要反复强调这有多么重要 

走上街头不必侮辱当下的愚昧


【极讽刺的和平年代。

关于这首诗,我能说的只有这一句唉。】



因风而动的纸

滑落时,闪动白光的微缩声浪

意外地遭遇子夜

如同小刀刮过木器

此时等候下场的静物世界又像

一个女人一一我推断是你一一

走出新宿车站

星空下,挥挥手

叫住一辆橘黄色的出租车


【我喜欢一气呵成的酣畅淋漓。静态向动态延伸,由静物向人,调动所有感官,只为给读者一幅用文字勾勒出的画。我能听到“因风而动的纸”与“子夜”摩擦出的白色声浪,黑白在视觉上的高对比度,如同“小刀刮过木器”之于听觉的尖锐。我能看到“一个女人”如滑落的纸般轻盈,我几乎可以感受到她挥手时,手与空气摩擦后,留下的橘黄色痕迹。一幅静物,一个从静物中脱颖而出的女人,她在出租车前静止了。我觉得她好美。】



一名十七世纪的日本文人

他的书只售给黎明的看官


他的少男少女连夜私奔

直抵大阪的难波。难波是个好地方


难波的小吃,难波的娼馆

难波的水声七零八落。难呀么难波呀


可是德川时代英语尚锉

我们一路上还不会使用片假名


叫你一声太郎,水路多险恶,官家背后追

有人忘带一把菜刀,逼着船家往回划


叫你一声樱花,取道去中国

中国的白天秉烛而游,无比哲学地说话



中国的晚上笙歌莲步,在扬州,有杜牧

借他一些银两,在桥下把寿司店开呀么开起来


【这是私奔主题相当口语化的一首吧,我居然读出了民歌的味道,不禁感叹,诗人把文字玩的真妙啊,古今中外样样俱全。我一直认为私奔类似于偷情,那种隐秘不让人发觉,又时时提防怕被人发觉带来的刺激,是一些人难以抵挡的诱惑吧。而这里两个小人儿的私奔,被诗人写的趣味十足,活泼泼的顽皮劲儿,无限憧憬的异域未来,真的是少男少女独有的天资。最后的畅想真浪漫,牛郎织女式的田园牧歌的生活。最最后,我能说,诗人除了高妙的叙事能力之外,在诗中营造场面的笔力也是惊人的么?一个诗节一个场面,寥寥数语,两个小人儿的私奔之旅,全在眼前了。】



去一个没有的地方,收拾你

已成遗物的身影,埋进迷惘的沙滩

即便如此,你的心还是 

为远离故土加了层层的保护膜


在异常枯燥的时间里晒黑

在过去和未来找空档,我因现在

而脸色苍白,数着影子的随身物

赶天黑前回到我们的遮避处


你还在屋里抹眼泪 

穿着有梦露头像的凉衫,中了邪似的

指着屋顶:有一块积雪摇摇欲坠


如果他们再不放轻脚步

如果他们再不放弃追杀

下一次就轮到我,亲爱的,你怎么想

是让出你的影子或者别的东西

你是否更清楚毁灭的所有内情


【诗人总是把所有通路都摆在你面前,然后再一点一点告诉你,没有一条路能够抵达,诗中开篇说“去一个没有的地方”,那是连抵达之地是哪里都是虚无。绝望。对此,诗人从不手下留情。逃亡的路,有多少是通往罗马呢?特别是“追杀”的人已经把我们踩在脚下。“让出你的影子或者别的东西”不可获救,“毁灭的所有内情”就是一个“死”吧。】



对灵魂一无所知

爱情要在点火时讨论

钟停在眼眶的边际


好好睡,当成最后的情书

仅写下吻你,颤抖着想跳起来

打乱梦域的天命塔罗牌


我已自神秘和困难的道路听见雷鸣

贴着墙壁转去别的地方

并且绵羊和羊都赶入铁的圆圈中


只要你不醒,我敲击两下

后面响起的声音我就无法控制

但现在还没有异样


我们就是这样无声倒下

在喧腾和愤怒的盒子里

被水推搡着漂流在街上


【这是殉情么?看了这么许多,还是给生一条生路吧。】



2019/1/24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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