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作品
父亲的作品
孙虎林
在父亲眼里,儿子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尤其是这个做父亲的自觉没什么成就感时,这种感觉便尤为强烈。
父亲得我的那一年,已四十岁。在此以前,我已有了四个姐姐,村里有些好事者便时常聚在一起嚼舌根:“看,老孙家这回断了香火啦。”在乡下,人们把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有了儿子,仿佛就有了一切,所谓“有子万事足”。
我记得很清楚,三四岁时被两个大我十几岁的小伙子堵在墙根骂,他们咒我死,我好害怕,但又没办法躲避。后来,三姐赶过来才喝退了他们。
父亲知道后,没说什么,只是将我抱起来举过头顶,大喊一声:“我有儿子了。”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的眼睛好亮好亮。
要知道,祖父母生养了三个孩子,只有父亲一个是男娃。看来,我们老孙家历来人丁不旺。
父亲自有了我以后,干活特别卖力。别人问他为啥这么卖力,他擦擦头上的汗,总是朗声又自豪地说:“给儿子干哩”。
而我呢,也没让父亲失望,学习一直很好。十九岁那年夏天,我考上了大学,父亲乐坏了,逢人便说他养了个大学生儿子。
那时,农村学生上大学,首先要在粮站卖些粮食,而后再将粮油关系转往学校。
卖粮那天,父亲拉着架子车,还套了一头老黄牛。我想换换他,他却执意不肯。四五里路,我一直跟在后头。但我看得出他很兴奋,一路上吆喝牛的声音又高又亮。父亲这回在全村人面前着实露了脸!
父亲小时候只上过几天私塾,识得有限的几个字。我上小学的时候,他时常在我面前背诵一首古诗,说是先生教的,让我猜猜诗里写的是啥。诗是这样的: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
刚被太阳收拾去,却教明月送将来。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首诗写的是啥,更写不出它,父亲又不会写字。可这二十八个字的诗,由于听父亲背的次数多了,便也记住了。
直到上大学后,我才知道它出自《千家诗》。是北宋大诗人苏轼的《花影》,这才惊诧于父亲记忆力之好,一首诗竟然烂熟于心几十年。只是父亲临走也没有搞清诗的意思。这都怨我,怨我的孤陋寡闻。
父亲一生致力耕作,勤劳不息。腰都累弯了,也不知道享享清福。按说年岁大了,腿脚不灵便了,地里的活完全可以不干了。可他说不干干农活,胳膊腿就会不听使唤,骨头都会朽了。父亲心里明白,他这辈子也没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他得意于有了我和弟弟。他知道,他去后,儿子将接续香火。也许父亲的观念过于陈旧、过于传统,但在乡下,存有这种想法的绝非我父亲一人。
父亲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能让儿气死,不让儿想死。”参加工作后,我很少回家。有一次在家,他当着我的面,叹息着说出了这句话。我听后,羞愧难当,不知说什么才好。
父亲临走的那天晚上,叫我躺在他身边,说有话对我说,而我竟未能使他如愿。我劝他好生将养,不要多说话,以免熬夜伤身体。又想反正立春了,不会有什么大碍。立春时节是风烛残年的老年人一大关口,跨过这道坎,就不怕了。谁知,一念之差,却给我留下了终生遗憾。
父亲去了,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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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虎林,岐山县凤鸣镇人,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中学高级教师,民盟盟员,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多年来笔耕不辍,在各级报刊发表散文作品一百多篇。作品散见于《宝鸡日报》《陕西工人报》《语文周报》《教师报》《秦岭文学》等报刊。散文《树殇》获第一届“古风杯”全国散文大赛优秀奖。散文《马道巷》入选《宝鸡文学60年?散文卷》。出版有散文集《青春祭》。现任教于宝鸡市某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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