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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军怀:孤独的乡村

李军怀 岐山作家 2021-07-31

孤独的乡村

李军怀



每次回家,路过大明寺,距离老家的路程就近了。

耳旁的风呼拉拉响,青翠的麦田和路边的白杨树齐刷刷向后退去,明光光的太阳下,五月的大地比画还要美。远处的村庄和明亮的秦岭山脉,被阳光擦拭得格外靓丽。回家的心,像掉进了蜜糖罐子,恨不得身生两翼,翅膀一扇,飞落在自家的屋顶上。

过了罗局,过了刘家村,就能望见村庄了。硬光平展的水泥路好像也变得柔软和亲近了。从一个儿童步履到中年,家乡的路,走了许多年,越走越清晰,越走越亲切。人常说,故土难离,可能从自己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我的这一生可能都和生我养我的一方土地血脉融合了。

寂静的村庄空空荡荡,宽展展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这是中午时候呀,鸦雀雀,静悄悄,家家户户大门合闭,从北到南笔直的街道,除了几个游荡的小土狗,就是熟悉的、亲切的、寂寞的、凉爽的风。风中挟裏着槐花瘦了的淡淡幽香,燕子轻灵飞舞,间或几声鸟鸣,给静谧的村庄平添了几分活泼灵动。

这是久违的村庄吗?



涝池像一枚美丽的印章。是的,它是故乡别致的印章。离家千万里,它总是鲜活在记忆里。一汪碧水,清亮家乡每个人的思绪。

小时候,和伙伴们钓鱼,捉蝌蚪,嬉水,凫水,淘洗猪草,牵牛饮水。大黄牛带着小牛犊饮饱水后,仰起脖子 “吽——吽——”地长鸣几声,痛快淋漓,惊得柳树上的麻雀扑楞楞乱飞。池塘边一周,总是围着洗衣的女人,竹篮里、脸盆里是一家大小的衣服和床单。女人们笑着说着各自的家长里短,嘻嘻哈哈。棒槌声,笑声,话语声搅起一池涟漪。

时光荏苒,这一切真切的画面,只能浮现在记忆里。2016年6月,国家投资改造了涝池,新砌了仿古围栏,池塘岸边种植了花草,栽上了灯杆,滋养了几代人的涝池焕发了美丽的新颜。河岸的一棵古柳,如一位沉默的老者,静静地观望着村庄的巨大变化,仿佛陷入哲人的沉思。涝池南边,新修建的健身休闲广场,冬青树四季常青,各种花树迎春吐艳,雪松挺拔伟岸,竹子迎风婆挲……漫步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犹如置身公园。



村庄是越变越美。从生产队集体时就吃轻省饭的李叔可是却是长叹不已。“这么大的村庄,这几年突然没人买东西了。”他站了一辈子柜台,生产队散伙后,他凭着聪明的头脑,个体经营商店,小日子几年就变了大样。可是这几年,商店经营突然陷入困境。 “现在,年轻人都外出挣钱去了,小学也撤并到镇上去了,村庄里只剩下老头老婆,一天到晚,就来不了几个生意。以前有学生,还能挣个墨水、铅笔、本子钱,现在几角钱的生意都没了。不开门吧,你前脚走后面就有人打电话要买一袋盐,二斤米。开门吧,从早到晚,碰个说话的人都难肠。”见到我,李叔一肚子苦水。

李叔商店的东邻是壮观观阔气的戏楼。毎年的七月十五古会,村里总是要唱四五天的大戏,这时候,四乡八邻的乡党蜂涌而来,看戏、购物、走亲戚。那些日子,李叔的商店挤满了人,叔俨然就是一个红人,头一晚开戏,他总要走上戏台,第一个给演员搭红挂彩。高音喇叭里高声播放着“李XX,搭红一百元,被面一条。”紧随之,叔的商店门前就会鞭炮齐鸣,热闹非凡。这样的秦腔戏唱了十几年,到后来,就唱不起来了。先前,村上还有一部分集体资金,不几年就踢腾干净了,后来就是卖,卖树、卖房、卖庄基,把集体的片瓦和砖头卖完后,唱戏这一把乡村文化之火也就熄灭了。

农民日子焦苦,难得逢会逛个开心。村里古会不唱戏,老一辈人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再说了,苦日子就图一口气,鼓着硬撑也要唱。于是,就有人挨家挨户讨戏钱,有钱人大方,三千五千资助,没钱人就给些粮食,粮食变卖后就是钱。这样讨要几年后,慢慢的,人也就疲了,有些人愿意给,有些人不愿意给,讨来的钱不够戏钱了,也就只能磕灭了这最后一锅烟。

大戏都唱不起来,徒留下一座壮观的戏楼,似乎给人们诉说着曾经的热闹和辉煌。

村庄空空荡荡,像一张皱巴巴的纸。天空蓝盈盈澄净明亮,刺向天空的树,枝繁叶茂。戏楼前的广场上新栽了篮球杆,刚开始还有年轻的学生娃们打球娱乐,新鲜几天后,便成了摆设。乒乓球桌案在应付了上面领导检查后,也完成了它使命,很快被废弃一侧。两千多人的村庄,青壮年老力一年四季都出门打工,有能耐的年轻夫妇则把孩子带到县城和省城上学,留守儿童去了学校,村庄里就只剩下老弱病残的留守老人,让人倍感凄凉。

这就是我可爱的家乡。可是,她与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她是从哪一天变化了的呢?

二狗爸驼着腰从自家屋里出来,见到我热情地打招呼问好。 “侄儿,你过完年走后,一二三月都没见回来,今年活路咋样呀?”

“你看,平时街道难得遇见个人,村里光剩下一堆往北坡(公坟)排队的人了。”

“生科去年还和我是个伴,今年他也去眉县搞建筑,六十三的年纪了,还是闲不住。”

 “现在,能跑动的人都跑外面去了,村子就没人呆了,庄稼也没人管了,地里的草比麦还稠。今年小麦收冻害瞎了(没收成),就这,昨天来收小麦的粮贩子的收购价还降了。”

“村里没有几个人了。我在想,把看护村庄的这一辈老人下了世,以后还有我们村子这个吗?”

……

打开紧闭的大门,我步入祖辈生活了数代的院落。那些过去的,现在的,以及遥远的生活痕迹错综复杂地纠缠、撕扯在一起,我的心里顿时像院落里的杂草一样荒芜,拿在手里的挂锁咣铛一声掉在了地上,我怔住了。故园的风雨,早已使门锁锈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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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军怀,岐山县枣林镇人,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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