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眼睛||他评:六指《黄昏书》(连载51)(总284期)
《黄昏书》
《黄昏书》
◎六指
我的树枝已藏不住鸟鸣。落叶
一直铺到,一个人荒芜的内心
我的江山瘦下来,守望江山的人
也瘦了下来。怀抱镜子,流水
取走我们的倒影,它们疲惫
晃动,弱不禁风。落日,在你的
桥头。也在我的路口,像红灯
留给赶路的人群,我们速度太快
甚至没有赶上自己的灵魂。偶尔
我会俯下身子,和路边小草交谈
交换彼此的枯黄。是的,我不比
一株草更加孤独。在乍起的风中
向它们学习如何调整身姿,迎接
兵临城下的霜降。起身寻你时
光线开始变暗。墨兰色的云朵
向暮晚的山脚飘去。远方的事物
是你遗留的潦草处方,在我的
记忆中,生着鱼鳞状的锈。伸进
口袋里的手,因摸到陈旧的信封
而莫名的悲伤。寄给你的黄昏
已布满夜色,成群的蝙蝠在集结
如时空的拉锁将白昼与黑夜缝合
茱萸点评:
六指是再典型不过的抒情诗人,诗这种文体在他这里没有别的承担,只需要为内心那些细微的波动负责。正因为落叶,树枝疏朗,才藏不住鸟鸣;正因为荒芜,空旷的内心才能被落叶挤占。黄昏,昼夜交替的瞬间,正是一个人结束一天的劳作,可以歇下来审视内心的时候——和拂晓不同,它并不需要在睡眠中度过,而有的是机会抒情。从“起身寻你时”开始,作者将黄昏的晦明变化和心情的伤感起伏很好地结合了起来,直到那个精妙的比喻贡献出了整首诗的余韵:成群的蝙蝠集结在明暗交替的刹那,如同时空的拉锁将白昼与黑夜缝合。
这首《黄昏书》的情感,忧伤而清淡。背后有故事,但情节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黄昏的到来触发了内心深处的孤独情绪,这情绪没一个诉处,便形之于诗,形之于比喻。倘若存在一种时间诗学的话,秋季与黄昏,无疑是最令人伤感的时刻,这种伤感大到可以是终极之思,小到可以是别离之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从来此地黄昏散,未信河梁是别离。”——唐人早有妙悟。
附六指的诗:
《一只鸟飞过》
在南方看见燕子
却想到家乡的麻雀
它们不懂迁徙,家乡的四季
就是它们的四季
翅膀大的封地,它们逡巡
在草垛上寻觅干瘪的谷粒
停歇在树梢和电线上
梳理羽毛中的草籽
冬天是最难熬的季节
大雪落满它们惊慌的眼睛
这些灰色的麻雀有时很安静
像被北风抽干水分的枯叶
在低矮的天空下,四处散落
偶尔的鸣叫,夹杂着乡音
颤微微的,像弹弓击中的疼
《我曾那样靠近一只鸟》
路边 一只鸟欢快地跳跃
对我的靠近毫无察觉
如此近的距离 我的不安
比它的惊慌来得更快更早
我曾如此靠近一只鸟
如果 出手够迅速
我就能把这只鸟抓住
而这并非我的初衷
我只是突然想摸一摸它
翅膀上的羽毛
但我没有轻举妄动
更不敢用甜美的问候或是
微笑 表达我的友好
我只是停下脚步 一动不动
连眼球都是静止的——
我喜欢上这只鸟
我自作多情并固执地认为
那是它对我这个陌生人的信任
其实 我没把握让它相信
一个曾捣毁过鸟巢的男孩
可以有多于危险的善良
除了
让自己站得更像一截树桩
《这个季节》
菊花盛开。仿佛一簇簇火焰
整个季节的寂寞,被层层
包裹的花心高高举起,燃烧
这木讷的季节,沉默寡言
它的疼痛从一只鸟的口中泄漏
这只鸟,是舞动的孤独
所经之处,它总会叫上两声:
一声为它自己
一声为它的影子
《起风了》
风突然刮得很大
那个鼓胀的塑料袋
一下就飞起来了
被我或者我们看见
我惊叹它飞得高度
像偶尔我出窍的灵魂
你只是不屑地瞥一眼
便拉着我上了六楼
那是我们半空中的家
你说,可以打开天窗谈天
可生活,还是要回到地面
《烟囱》
它有副好心肠
但被高度浓缩的尘世穿肠而过
它保持着你仰望的高度
目送并祝福每一只飞向远方的翅膀
是的,它固守一小块阵地
而孤立自己
它被包围、排斥,却不愿与你为敌
不像受惊的乌贼,释放一肚子坏水
悲伤的时候,它用唇
呷着一小阙词令
在你的白纸上吐黑色的烟圈
更多时候,它像屋檐下
练习倒挂的蝙蝠:
内心孤独。眼中的爱
和恨一样热烈,夜色缓缓上升
《立秋》
她坐在院子中央
像一件旧棉袄,背对着下午
时光抽去了棉花的暖和弹性
我们允许这样的停顿
当一根棉线无法穿过细小的
针眼,阳光转过一张被皱纹
深爱过的脸。之后一片寂静
而她身体内在的寒颤
被一枚飘落的梧桐叶惊醒
这个盛大的有些空旷的节气
她开始分心:针尖挑破手指
她眼中的日子,是一条
盘踞在腰间的蛇,散开了
美丽的花纹,在慢慢收紧
《梵高列传》
一个叫梵高的疯子
割掉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考虑到这个疯子是个艺术家
我们必须这样表达:
像镰刀收割燃烧的向日葵
一位表现主义大师
当着自己的面
干掉了这世界一半的声音
他用剩下的一只耳朵
聆听:那回声绝望而欢欣
《美就是欲望》
为了满足你审美的欲望
蒙拉丽莎必须笑到面部肌肉僵硬
维纳斯必须失去两条神的臂膀
不能开口表达,更不能喊疼
甚至不能露出丝毫痛苦的表情
因此,她站得比一尊雕像更逼真
《致——》
六层楼。他遥望远方的高度
更远处的风景,被黄昏一一擦去
晚风吹送,将一个人的内心吹得通透
有人正练习演奏葫芦丝,时断时续
声波穿透空气,绕过众多的障碍物
绕过他。他更像一块铁屑,深陷磁场
“一个空洞的灵魂,一定能被另一个吹响”
而他过度损耗着自己,已没有力气回头
无声无息,记忆的绷带缠绕着他
在傍晚,灯光亮起前,他像你看到的
那只蝙蝠:它视力低下,偏爱夜色
习惯单个出没,有时倒挂于你的屋檐
一言不发。它曾心中有爱,眼中有恨
且忧伤,略大于遇见你时的孤独
《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黄昏》
大片大片的云朵,从远处开始落笔
为黄昏的画布泼墨上彩,层次分明
花树下,赶着回家的蝴蝶是梁祝
栖在花枝上,吮吸花蕊的是庄子
而你,一只勤劳的蜘蛛,修补着蛛网
夜色在逼近,风凉凉的,吹拂着内心
《远方的书信》
再没有叶子可以落了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打理
楼下的一排悬铃木
一些已经被雨水掏空
居住在里面的蚂蚁
冬季之前搬到了树根下面
他们爬上梯子,用木锯
锯下枯枝,然后捆成了堆
他们一边哼唱着小曲
一边为树干刷上一截白漆
而我就伏在靠窗的案头
看他们劳作,摆弄收音机
在渐渐暗下来的光线中
收听最近的天气预报
“一场大雪就要来了”
你在电话那头兴奋着
仿佛你的呵气呵在我脸上
一切都是潮湿的暖暖的
你说大雪啊
那是为你准备的大信封
你要给远方的我寄一封信
内容就是朝我走来的
歪歪斜斜的两行小脚印
《大雪》
祖母从没膝的雪地上爬起
双脚,深陷在1987年的大雪中
风,一千次吹过高庙村
又折回来,吹下接生婆的黑头巾
顺着棉桥河,最后吹向祖母
仅剩的一只迎风流泪的眼睛
二十岁的父亲在千里之外的小煤窑
挖掘着光明。父亲的父亲抽着旱烟
蹲在牛棚中照料生病的牲口
而年轻的母亲,面带痛苦,等待着
一张小嘴的降临
为了节省煤油,她吹灭豆大的灯芯
在漆黑一片的房屋里,半躺着
透过土坯墙贫瘠的裂缝,大雪
运送来白茫茫的光和寒冷
《六指》
一定是为了让我把命运
抓得更牢,上帝
给了我右手六根手指
而作为半成品的诗人
我必须用五根手指
抓稳现实,用第六指
指向虚无
诗人简介:
六指,本名周思伟,1987年11月生于河南商城,同济大学理学硕士,现居南宁。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林》、《中国诗歌》、《广西文学》、《飞天》、《延河》等刊物,有作品选入《2013中国新诗年鉴》、《2014中国诗歌排行榜》、《新世纪诗典》、《中国当代诗歌选本》等多种诗歌选本,曾获第三届中华校园诗歌节大学组一等奖、第四届中国校园“十佳诗人”诗歌奖、第三十届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邀请赛二等奖、2014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二等奖等,参加第五届“星星.中国大学生诗歌夏令营”,辑有诗集《蝴蝶的结》。
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美》中所说的“美不是干渴的口,也不是伸出的空虚的手,却是发焰的心,陶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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