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肯认输
河南的灾情还没有过去，台风又袭击了浙江，奥运健儿在东京挥洒汗水，美国副国务卿被安排到了狗不理的故乡，数字人民币白皮书的热度尚未散去，“双减”文件马不停蹄出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近热点新闻像潮水一样涌来。
在这个时候，我想聊一聊一份很难称得上是热点的杂志。
National Review，国家评论，美国（激进）右翼杂志，不要说在中国，就算是在美国，不少人也不愿意去读它。但这个杂志我基本上每期都看，因为它很具有代表性，看了以后能很快掌握美国那些右翼精英都在想些什么。
最新一期的封面标注日期为8月2日，这是一期特别专号，专号题目叫“中国威胁（The China Threat）”。从题目就可以看出来，本期堪称反中合集，全是表达对华敌意的文章。
暂时不管立场，这一期作者阵容其实还蛮“豪华”的。举个例子，前六篇文章的作者个个大牌。
第一篇来自三大保守派智库之一的美国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亚洲研究部主任Dan Blumenthal，这老兄曾任美国国防部中国科科长，不仅是“中国威胁论”的鼓吹者，也曾是且现在可能仍是“中国崩溃论”的信徒。
DB这次说要解析中国的大战略，但他的文章事实性错误极多，大部分错误属于静下心来读两份中文官方报告就能避免的，不知是没有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DB文中的战略误判接二连三。我读文章习惯在作者观点下面划线，在事实错误部分上面打×，下面是我读DB文章后的笔记情况，从×的数量大概可以看出这文章写的有多糟糕。
第二篇的作者是我们的老朋友前任国务卿蓬佩奥。以前他还在任时，我写过不少他的八卦（《白宫没有风云（一到四章知识点汇总）》、《白宫没有风云（五到九章知识点汇总）》、《蓬佩奥有可能变得亲华吗？》），自从他下台，好久没写他的花边新闻了。
蓬佩奥卸任后因为被中方制裁，丢了好几个企业的肥差，沦落到到哈德逊研究所当“杰出（Distinguished）”研究员，拿前国务卿的标准来说，算是挺惨的。其实退休后的蓬佩奥仍然活跃在传媒领域，之前安克雷奇会议后，我就介绍过他大骂布林肯丢了美国的脸的新闻（《阿拉斯加会谈后，蓬佩奥大骂布林肯：他在中国面前丢了美国的脸》）。这回出镜，他带来的是名为《破损的接触（Broken Engagement）》的文章，核心含义还是老三样：骂美国过去对华接触政策顺带骂拜登软弱，骂中国，以及夸奖自己英明睿智。
我今天文章题目“他还不肯认输”里那个“他”，主要就是指蓬佩奥。他这篇文章，我待会儿会详细说一说。
先回到前六篇这个话题上来，接着第三篇，作者是一位华裔，姓Yang。我查了一下，这位Yang在我们国内是有官方介绍的，盖戳认证的身份是一名台湾间谍，2004年被捕入狱，五年刑期，刑满释放。篇幅原因，这里不详细介绍Yang的文章了，只想说一句，虽然结论先行、剪辑编纂的痕迹不是一般的重，但Yang的文章在本期National Review中算得上是鹤立鸡群，编得是最有新意的，我读完第一段就觉得这种文风一定能把蓬佩奥之流的美国极右翼吃得死死的，某种程度上Yang算是打出了中国人的风采。
然后是第四篇，题目叫《孙子和我们（Sun Tzu and Us）》，俨然讨论的是兵法，作者是美国海军战争学院海军战略系主席James Holmes。看得出来JH已经很努力地要分析“上兵伐谋”和“先发制人”了，他也很有创意地提到了春秋时期“霸主”的概念。
但JH的主要问题是对这些词一知半解，只能拿它们硬套现实，牛头不对马嘴。比如说，JH拿日本和印度举例中国处理不好和邻国的关系——首先中国有14个邻国，经济、宗教情况各不相同，要分析最好把14国都拿出来看一看，其次谁都知道，日本和印度都是出了名了跟自己的所有邻国都剑拔弩张的主——JH的此类分析，就很难让人信服。
说到孙子，我突然想到CIA官方网站上有一些公开的内部期刊，我在里面翻到过不少研究《孙子兵法》的论文，CIA的研究员们对孙子的热情还是很高的，这些质量参差不齐的论文中不乏爆笑之作，有兴趣的朋友闲暇时不妨去看一看，乐一乐，当作消暑解乏的调剂。
第五篇和第六篇的作者，一个是前美国在台协会主席Therese Shaheen（中文名“夏馨”），一个是澳大利亚前总理John Howard，两篇文章一篇叫嚣“美国保台”，一篇从澳大利亚的角度阐发看法（其实是抱怨“澳大利亚成了沙包，做了美国的替罪羊”，实质含义大概是求老大哥帮自己一把）。
看看前六篇文章作者的身份背景，就知道这一期National Review确实是汇聚了美国右翼最头部的力量，广泛性、代表性和影响力都是够的。实际上除了这六个作者，本期其他作者也都不是无名之辈，比如以反华著称的“棉花哥”汤姆·科顿，就是那个曾经叫嚣美国高校应停止招收中国理工科留学生，只录取文科生的参议员。科顿文章的标题起的十分露骨，直接就叫“如何赢得这次的冷战（How to Win This Cold War）”。
总的来说，虽然许多真正了解中国或是不习惯偏执狂的读者应该不会喜欢这一期National Review上的文章，但我还是推荐关注国际新闻的朋友看一看，它至少很清楚地展示了美国右翼到底偏执在何处，这些保守派政商精英们是怎样参照美国社会的棘手问题（比如种族矛盾、经济衰退），照猫画虎，给中国扣上一顶顶帽子的。我也用一句《孙子兵法》里的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美国副国务卿谢尔曼这两天访华，她还没走，这件事的具体分析我预备等一等进一步的消息，视情况再看写不写。不过这里结合蓬佩奥此次发表在National Review上的《破损的接触》，我发现已经可以抽丝剥茧出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故事。
在蓬佩奥这篇作品里，他努力地把自己装作是一个中国通，以及一位洞若观火的美国战略大师，不论他的论点论据多么可笑，他的语气姿态充满了澎湃的自信。
蓬佩奥从建党一百周年起笔，引用了大大在天安门城楼上的讲话：
蓬佩奥说：“我们必须严肃对待这句话。”
他怎么严肃对待的呢？蓬佩奥装腔作势地从“马克思列宁哲学”角度分析起来。不过蓬佩奥的分析既不“马列”（比如我到现在也没搞懂蓬佩奥干啥提马列，完全跟全文无关好吗，就为装个x吗？）也不中国化（比如蓬佩奥完全不管自己引用的这句话在中国舆论场上是如何受欢迎）。一直以来蓬佩奥对中国的认识都跟现实南辕北辙，理论界和观察家对他的嘲笑不是一星半点，可蓬佩奥不管，继续自说自话，自产自销。
这里还有一个让人无语的点，蓬佩奥张口闭口把新疆挂在嘴边，甚至自鸣得意地夸耀自己是世界上第一个编造“种族灭绝”谎言的人，但他直到今天也不知道行政单位上新疆是“自治区”，而不是他写的“省（province）”。
中国在各种国际场合，说过不止一次，对向外输出政治模式不感兴趣，但蓬佩奥仍然从纯粹的意识形态角度出发，说中国和美国一样要搞“革命输出”。蓬佩奥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表明“川普政府打破近五十年的不合格的对华接触政策是正确的”。
从100周年讲话到“马列哲学”，再到“新疆省”，再到意识形态输出，再到接触政策的失败，再到得出川普政府正确的结论，这一套说辞细想其实并无连贯的逻辑，但它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挂在National Review的纸面上，挂在美国前任国务卿的名下。
接下来蓬佩奥花了很长的篇幅描述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中美交往历史，试图营造一个美国吃亏吃了四十年的氛围。不得不说，蓬佩奥此举与其说是在抹黑中国，不如说是在抹黑美国自己，蓬佩奥把过去半个世纪美国的战略决策层都写成了傻瓜，某种程度上成了他老蓬光辉形象的垫脚石。
我可一点没有夸张，看看蓬佩奥怎么写的：
我们暂且不对“不加附带条件”这个词做评论，光想想蓬佩奥用这种似贬实褒的笔法吹嘘川普，就足够好玩。记性好的朋友可能还记得，在今年一二月间川普处境最不利的时候，被博尔顿骂是“第一马屁精”的蓬佩奥可是一言不发的，从头到尾没有帮自己的老板讲一句话。川普在四五月间强势回归，如今眼看着有重为共和党共主的架势，蓬佩奥的马屁神功也“顺应天命”再次启动。
蓬佩奥吹嘘川普是全心全意的吗？不一定。浓墨重彩地描绘川普的横空出世，本质上也是凸显自己的横空出世。蓬佩奥列举了从华为到南海的一系列“对华成果”，大部分时候把“川普政府”或者“美国领导”顶在前面，小部分时候得意忘形，才卸下伪装，恬不知耻地强调“在我的指导下”。
在蓬佩奥列举的一系列“成果”里，有一项是对华贸易战。2021年年中了，蓬佩奥还把这拿出来自吹自擂，让人产生一种时空错乱感。我从最早开始谈到贸易战尤其是关税战，就说自己看不懂，任何一个学过最基础经济学原理的人，都知道额外税负根据弹性在买卖双方间分配的道理，中国是制造业大国，向美国出口大量廉价的生活必需品，谁弹性强谁弹性弱一目了然。川普政府出了个纳瓦罗，已经匪夷所思，更匪夷所思的是整个领导班子没人揭穿纳瓦罗，就由着他撺掇，真跟中国打关税战。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万八的打法，闻所未闻。到现在蓬佩奥还把它当宝贝似的翻出来自夸，脸皮方面的造诣当真震古烁今。
7月19日，前美联储主席、现财政部长耶伦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怒批川普政府发起的关税战，说美国亏大了，美国消费者承担了损失，外界普遍将其解读为替美国取消关税放风。
道理并不复杂：以穆迪前阵子的报告为例，各个研究机构都发现了美国加征的关税其实最终被转嫁给了美国消费者。拜登政府现在致力于挽救疫情以来遭受重创的经济，大水漫灌，一个副作用就是通胀危险。美国CPI连续几个月猛涨，幅度达08年金融危机以来之最，美国老百姓中间弥漫着恐慌情绪，钱开始流进房地产市场，又造成房价猛涨。拜登政府想要降通胀，让物价回落，最立竿见影的做法是什么？当然是取消关税。
道理归道理，取消关税能救美国的命，但真想取消实际并不容易，因为蓬佩奥之流到今天还不肯承认美国贸易战输了，不肯承认关税政策是失败的。相反，他还把这当成自己成功的金牌，找到机会就捧出来擦拭。这个时候拜登要是想取消关税，立刻就会被觊觎2024年总统大位的蓬佩奥骂成对华软弱，甚至通敌。7月23日盖洛普新民调出炉，拜登的支持率又创新低，跌到50%，要知道这还是在亲民主党的宣传机器不遗余力赞美拜登政府防疫和恢复经济的成就的情况下。《政客（Politico）》网站前天刊文，为了明年国会的中期选举，拜登已经把竞选程序安排上了。本来大多数观察者就都预测民主党很可能在中期选举输掉参议院，也有不小的可能输掉众议院，假使拜登真的取消关税，一定会被蓬佩奥们当成靶子狂轰滥炸。
知道整件事里最吊诡的是什么吗？蓬佩奥们发起了一项自杀式袭击，果真把美国炸成了残疾，拜登想脱掉炸药包自救，但却可能被始作俑者放冷枪干掉。我都能想象出真取消关税的那一天，蓬佩奥“义愤填膺”地登上FOX，大声斥责拜登、布林肯、耶伦等“美奸”在一场“美国必胜”的战斗中“举手投降”，断送他和川普搞出的“大好局面”。这一幕想想就觉得滑稽，又有那么一点点的让人安心。
从对未来的影响上讲，我觉得本期National Review上的文章，最应该读的还是蓬佩奥这篇《破损的接触》。蓬佩奥还是很有精神的，2021年了，他还在战斗，还保持着骄傲，还留有一定程度的煽动力，还不肯认输——
这就不好办了，既然睿智的蓬佩奥不肯认输，那只能让伟大的美国替他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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