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猝死自习室，但导师很难有法律责任

这是教师打怪指南的第87篇原创

12月8日晚，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在其官方微博上发布《情况通报》，说明了11月23日该校2018级硕士生谢某在教学楼自习时发生“心源性猝死”。

据该通报称，谢某今年34岁，在2021年5月被要求延期毕业，同时去医院就医心脏问题；在2021年10月，他完成了论文初稿，并通过预答辩，导师董某文在事发之前没有接到请假申请。

在事发之后，家属拿到谢某的手机，看到其与导师、同学和朋友的聊天记录，认为是延期毕业导致谢某长期情绪不佳和过度劳累，而导师又分配其他工作太多，直接导致其发生猝死。

为此，家属已经委托律师，准备向法院起诉校方和导师。

不过，从当前披露的信息很难看出来，导师需要为这起不幸事件承担法律责任。

01

延期：论文不达标or给导师多干活？

在《情况通报》中，学校承认，“按照研究生培养要求，在学习期间，谢某参与了导师主持的1项科研项目，承担部分实验测试工作。”

然而，这里面争议较多的、也最模糊的地方是，谢某被要求延期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真的是硕士论文的质量不达标，还是导师故意以此为借口，来强留他再给自己的科研项目干活？

对于延期的原因，谢某在与朋友的微信聊天中说，“老师不让我毕业，给他在（再）干半年，过年就跟我说了不让我走”；“我延期了，不让毕业，一直干活，一直让修改，可以说重写的”；“我比较菜，老师不让走，打死都不让，我是所有延期里东西最全的，就是给他再干半年活，没别的原因。”

我们相信，谢某说的是真的，而2021年的大年初一是2月12日，比5月份正式提交延期申请还有3个月；而延期半年，在10月份通过预答辩，基本上12月份通过答辩，1月份正式毕业，也正好符合“再干半年活”的时间设定。

从这方面上看，谢某的延期可能真的是，导师安排的科研任务让其没有充足时间写好自己的毕业论文，而导师再以毕业论文的质量为借口，“一直让修改”，甚至重写，同时还要求其参与导师科研项目的“部分实验测试工作”，外加课题组运转等事务。

而这种心理压力，身体劳累，加上心脏已经出现心律失常问题，最终导致了“心源性猝死”的悲剧。

02

被安排过多工作：压榨or锻炼？

家属称，谢某的微信聊天显示，导师经常在晚间沟通工作，并将课题组中诸多事宜交给他处理，包括资料查找、撰写课题材料及制作ppt、帮助课题组其他成员做实验、出差等。

除了科研方面，他还帮忙导师打扫办公室、拿衣服、烧水、为集体买月饼等，甚至“大事小事都找他”。

可以看出来，谢某几乎负责课题组的大半个运转，是非常具有能力的；而且年龄稍长，应该是成熟稳重，办事可靠。这里面所提及的工作，前者是科研方面的，后者是生活方面的，在类别上并没有明显超出正常范围，但数量上可能过多了。

一般来说，导师发现有能力的学生，既能够独立从事科研，指导师弟师妹，又能够负责课题组的管理和运转，会愿意他或她更长时间地跟着自己。

仅仅从安排的工作上看，既可以说导师压榨了他，也可以说，导师是根据他的能力更多地锻炼了他。

这是因为，导师所安排的工作并没有超出课题组运转的必要范围，比如让其到自己创办的公司里打工；也没有让其频繁给自己打饭、接孩子、打扫家里卫生等勤务兵工作；更没有出现“喊爸爸”之类的精神PUA或强迫学术造假的问题，不同于之前的陶崇园和吕翔。参见本号文章，“陶崇园的悲剧之后，不良导师应当终身禁止招生！”；“当吕翔遇上张裕卿，研究生如何应对造假导师？”

《情况通报》中说，谢某参与导师的科研项目是“研究生培养要求”，并非出于导师个人的强迫。从这方面说，导师对谢某的工作安排可能的确太多，影响其个人科研和身体健康，但还不能算是明显压榨。

而要论证出，这与他的猝死之间存在直接的、法律上的因果关系，还是比较困难的，毕竟导师也不愿意看到临毕业出现这种结果。

03

论文是否达标，全凭导师判断

家属强调，谢某已经达到学校规定的毕业标准，但导师拒绝让其正常毕业，而是要求其延期半年。

这里面存在一个误解是，论文发表和专利上达到学校规定的毕业标准，仅仅是毕业的基础条件，而更为关键的一步是，毕业论文是否达标；只有被认定达标，才可以参加之后的预答辩和答辩，最终顺利毕业。

但对于毕业论文是否达标，现实中的情况是，这几乎全凭导师一个人来判断和决定，具有完全的自由裁量权，而学校没有统一的标准，也没有办法来一一判断其质量。

对于每篇毕业论文的质量，学校也不方便深度干涉，一是隔行如隔山，二是会架空导师的指导功能和责任分担。否则既然这样，还要导师做什么。

按照国外的读博经验，毕业论文是否达标也完全取决于导师是否认可，而只有导师认可了，才会由他给学生组织答辩，否则就必须延期，甚至读了八年也拿不到学位。

许多人会质疑，这使得导师的权力过大，很容易以论文不达标来要挟学生，或者给自己干活，或者甚至对之性骚扰。

对于导师的自由裁量权，即使改成导师组指导，如果有一位导师不同意，也是无法进行预答辩和答辩的。

到了正式答辩，即使其他答辩组成员都同意，但只要有一位不同意，该毕业论文仍然不能通过答辩，只能选择延期或者肄业。

在谢某的案例中，只要导师坚持认为，是因为毕业论文的质量才要求他延期，那么家长和学校就很难推翻这一点。毕竟，他在这里是否存在违规，完全取决于自己的“自由心证”。

04

导师的纠结：从严or从宽？

故意以论文质量为由要求学生延期，来帮忙自己的科研项目，这样的导师的确存在，但仍然是少数。

尤其是文科研究生，他们很难实质性帮助导师的科研项目，但延毕的比例却高得惊人。

在多数情况下，导师要求学生延期，是因为其毕业论文的质量不佳，要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要么担心过不了外审，要么担心后续被教育部抽查到。而一旦抽查不通过，就会影响导师后续的招生资格、本学位点的生死存亡和本校研究生培养的评估排名。而学校也要求导师从严把控毕业论文质量，原因就在于此。

这就使得，对于质量一般的毕业论文，导师的确非常纠结，是从严打回重写，还是从宽放水通过。

对于前者，导师要面临巨大的现实压力，担心学生会出现心理问题，甚至跳楼自杀，尤其是对于已经找到不错工作的学生；而一个学生延期，也会占用自己新年度的招生名额；等到延期的学生多了，则会影响课题组的学术形像。

对于后者，导师要面临自己良心的谴责，明明觉得是一篇不合格的论文，却要硬着头皮送佛送到西，赶紧把不好带、没有学术指望的学生送走。

实在不行，导师还会亲自下场，将原有的毕业论文从结构到行文深入修订一遍，再补写个五千或一万字，以基本达到“丑媳妇可以见公婆”的地步，之后再请答辩委员会高抬贵手。至于后续是否会被教育部抽查到，那么就只能听天由命，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再说。

许多学生对导师的延期要求非常愤怒，但殊不知，对于绝大部分的延期决定，导师绝不比学生更少纠结和焦虑。更别说，对于延期博士生，导师还要每年从自己的科研经费中支付一两万的培养费。

05

对于这场悲剧，家属能起诉什么？

在分析了这场悲剧之后，可以看出，即使导师给谢某安排的工作太多，也没有及时关心其身体状况，但这些最多不过是师生沟通和师德问题，很难上升到法律层面。

至于是否存在民事侵权，家属很难做出有效和有力的举证，而法官也很难依据相关法律来处理高校内部的科研安排问题，甚至学生和导师不是雇佣关系，也不能算作工伤。

当然，即使难以认定其中存在违法犯罪，并要求导师承担法律责任，但在毕业论文之外安排了过多工作，间接导致学生猝死，学校和导师应该给予人道主义补偿。

最后，对于谢某的不幸去世，我们深表哀悼！（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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