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汤贤乱
生态环境部“线索移送”事件至今无下文，似乎要在众人的遗忘中不了了之。贾专家如释重负，当初的疑惑、愧疚、惶恐、忐忑，早已烟消云散了。果然，时间是疗伤圣药，会治愈一切的忧伤，让喧闹归于静寂。原本贾圣计划带女儿去香港玩一周，连签注都提前办好了。但7月以来，香港社会很不安定，暴徒乱港，吓得他取消了行程。先是有不法分子冲击立法会大楼，咬伤警察；继而又围堵中联办大楼、污损国微。这些激进分子破坏香港安定秩序，亵渎香港法治精神，让港人无法容忍，国人看着也是义愤填膺。香港各界举行和平集会，市民支持港警合法使用武力，惩戒暴徒。贾圣认为，在这混乱时局，大陆游客不应该赴港，避免像香港国际机场的老人那样，受到无谓的伤害和羞辱。法治是安定社会的护城河，其一旦破坏，便会暴行肆虐，任何人都不能幸免于难。贾圣把女儿奉为掌上明珠，绝不容许她受到一点外来伤害。香港之行作罢，孩子总不能一个暑假在家呆着，做家长的有点犯愁。妈妈想继续给贾媛报暑假班，但去培训机构了解后，颇为踌躇。五花八门的机构，包罗万象的课程。奥数、英语、编程、围棋、小提琴、马术，什么课程都有，但价格贵得离谱，动不动就要五六千一门。海外游学更是天价，去欧美名校游历半个月，报价最低的也要12万，有些甚至还要家长陪读，费用另计。难怪有家长感叹“月薪三万，撑不起孩子的一个暑假”。贾媛妈妈想到，丈夫在单位的月薪税前才一万二，即使加上频繁坐台收的专家费，凑上自己微薄的工资，总数也超不过三万，入不敷出，一筹莫展。贾专家倒不为费用的问题发愁，“但使环评制度在，千金散尽还复来”，他更多为家长莫名的焦虑伤神。去年暑假就因为太太怕落后于人的焦虑，给女儿硬生生报了不少班，虽然女儿咬牙坚持下来了，但她整个暑假过得并不愉悦。小小年纪，背负了太多本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承担的焦虑和压力。想起自己童年的暑假，那是多么无忧无虑。70后的童年，在农村捞鱼捉蟹，爬树捅鸟窝，抓知了，翻蚯蚓，偷西瓜；跟小伙伴们在河里光着屁股游泳打水仗，三五成群驰骋在沙渚上，累了就躺在草地或泥淖里，无所顾忌；夜晚乘着凉风，聆听几亩方塘里的蛩鸣蛙叫，闻荷香，数星星……
对美好童年的回忆，是酣畅淋漓的，如饮甘醴，令人陶醉，可忘却眼前的苟且，俗世的烦恼，但贾专家立即打住了。
他又回想起自己博士经历，含辛茹苦，用超乎常人的努力才艰难读完。曾几何时，贾圣喟叹，小学初中时若有条件，能跟其它城里同学一样上补习班，基础也不至于如此薄弱，还差点掉队，不能如期毕业。虽说勤能补拙，但后天追赶要付出的汗水，远远要超出先行一步的同龄人。自己吃过的苦，可不要再让孩子吃一遍。贾圣自忖，现在的孩子，既要快乐地玩，也要不辍地学，最好是两者结合起来，寓教于乐，在游玩中学习。他拟定了计划和行程，用一个月的时间，历经岭南、广东、江西、浙江、江苏、山东数省，去游历名胜古迹，饱览大山名川，顺便去广大农村地区调研农村污水收集处理的现状。为了在环科院有立身之本，同时有点存在感，贾圣上半年在市里申请了一个科研课题，关于农村污水的，是省农村污水处理排放标准专项的子课题。立项一个多月来，研究并无实质进展，正好借此机会，带女儿一起开展实地调查工作，也让女儿明白自己本质工作的伟大与不凡。以前，贾媛虽知爸爸是研究员，但她并不明白具体研究什么。在班上介绍家长，只懂说爸爸是某某库的专家，经常出去开报告评审会。经此一事，或许以后她就可以骄傲地介绍，我爸爸贾圣研究员，研究解决了农村污水问题，是美丽乡村、美丽中国的行动者、创作者。贾圣的计划得到了太太的全力支持。在丧偶式育儿泛滥的当下，做父亲的能主动有质量地陪伴孩子，任何一个妈妈都会倍感欣慰和感动。她自己不遑直接参与，只好积极地参谋，做攻略，预计花一个星期准备停当。贾圣心想，难得太太这般主动，那就让她带女儿做攻略吧，趁此机会，我去做一个星期的环评专家，赚它万把块的差旅费来。凭贾专家今时今日在岭南省环评界的知名度和江湖地位，只要他随便发个朋友圈，定位在省内，便有数不清的评审邀约纷至沓来。他小半年没去参会，一是要处理“线索移送”的事务，无暇他顾；二是对环评存在的意义有所疑虑，深刻反思。身虽不在江湖，却也经常接到评估中心的电话，他婉拒时，便以在外地出差或度假为借口。贾专家最近看了一篇文章，觉得很荒诞，他转发到朋友圈，委婉地批判了一下。但他重点不是批判，相反，文章中有些内容还让他颇有同感。他意在定位，目的是告诉搞评估的朋友们，自己在现庄市，调整好了心态，评审上线了。年初的“线索移送”事件，让他沉寂了小半年，期间心神不宁，回绝了不少评审邀请。如今为了女儿的暑假游学经费重出江湖，怎么也得发个帖子，通告各路英豪吧。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久，电话就响了，老朋友乔丽给他来电话，请贾专家去评审一个线路板改扩建项目的环评报告表。
或许因为“中兴事件”的影响，2018版环评名录中，线路板降级为报告表了。但该类项目的环境影响，在各方眼中，却未因此而减轻。含酸碱、氰、铅及其化合物的废气、环境风险、危险废物，哪一类污染都不可轻视。
如今的名录，与现行的导则，似乎有着不可调和的天然矛盾。预测名录和导则，总有一个人要先走。据乔丽说，这个线路板改扩建项目之前开过一次评审会，被枪毙了，主要原因是评价深度不够，当时整个报告才100多页。不够之处包括原项目的回顾分析太浅，现状调查与监测不足，缺少地表水、土壤和风险专题等。贾圣顶替了原班评审专家中的某一位，据说那人陪情人去香港购物，因故滞留当地。正式评审会的前三天，报告表寄到了贾专家的手中，他一看，大跌眼镜。厚厚两大本，报告表正文及专题共500多页，附件附图也有近300页，加起来足有4、5斤重。贾专家把报告表放在书房的桌案上，认真地翻看起来，他手不释卷，直到第三晚，才翻完一遍。这半年来，导则更新较多，他也有点生疏了，只得先重新学习一遍新导则，再对照导则要求提意见。虽然本次送审稿附了修改单，回应了上次专家提的一百多条意见，但仍差强人意。若要机械地对照导则来，目前这个报告表，依然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比如，项目虽在工业园区，但周边有农田，敏感程度应该定义为“敏感”，由此，土壤评价等级要提升一级；废水虽然依托原排放口，废水量也有所减少，但COD排放量有轻微增加，而纳污水体质量较差，作为直接排放项目，改扩建应严格按地表水新导则，定为二级评价，而不是三级B；项目在原来基础上进行改扩建，配套工程的依托关系没有充分讲明白，原项目锅炉燃料类型的变更，也未明确是否包含在本次环评内；项目远期废水可以纳入市政污水处理厂，报告表根据岭南省电镀水污染物排放标准的要求，一类污染物执行表1、表2标准，铜、氰化物等其他污染物执行现有标准的200%，这不对劲啊！贾专家一边审阅，一边把想到的意见记在纸上。反正也不用自己改，意见“宁滥毋缺”，只管对照导则条文，要求环评单位核实、补充、完善、细化即可。随随便便就列了二十多条意见，看着这500多页的报告表，贾专家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如果环评单位完全按自己的意见修改下去，起码还得再加厚100页。写完意见，正要收官之际，贾媛端着一盘西瓜进来书房，要给贾专家吃来解暑。最近岭南天气太热了，小贾媛知道父亲为了自己的暑期游学辛苦赚钱，心存体恤。贾媛光着脚丫走进来，她把盘子放在爸爸的书桌上，捧一块西瓜给他。贾圣很欣慰，合上书，接过来正要吃，突然手肘碰到报告表，把书拂落桌下。500多页的线路板报告表，如离弦之箭，竖着跌落一米多高的书桌，书背脊恰巧重戳在贾媛柔嫩的小脚背上，贾媛痛苦地发出一声惨叫，几乎痛晕了过去。贾圣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开车送女儿去现庄市人民医院，挂了急诊。经医生诊断，贾媛右脚拇趾骨折。贾媛这时已止痛，她字正腔圆地回答医生：是我爸爸看的一本书。他最终没有告诉医生，砸伤女儿的，只是一本线路板改扩建项目的环评报告表。贾圣突然想起了自己转发朋友圈的那篇文章，似乎有了粗略的答案。从医院回到家，已是夤夜，他未立即就寝，而是坐到书桌前，把自己写就的评审意见删除了一大半。还重点提醒自己，明天在会上，奉劝让环评单位不要在各要素专题中，三番五次地重复建设项目的概况。为了女儿，他欲杜绝一切风险源，再也不允许家中出现那么厚的环评报告了！—END—
注：文中插图来源于网络，林广清对本文亦有贡献，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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