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卡茨：画家进步的六个坡道

起初，我对在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举办亚历克斯·卡茨回顾展并不太放心。卡茨的画作包括广告牌大小的头像和高耸的树木油画，要么被极为鲜艳的色彩点亮，要么被阴影层层包围。

将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大螺旋坡道隔开的展厅很小，而且是倾斜的，天花板很低。该结构旨在展示早期欧洲现代主义的精髓：朴素、抽象的架上绘画。这里并非以美国具象画家作品展而闻名——这一点毫不意外。

古根海姆博物馆“亚历克斯·卡茨：聚会”回顾展的展览现场。

不过别担心。“亚历克斯·卡茨：聚会”回顾展是艺术和建筑相互辉映的一个实例。在这里，卡茨的作品不但得以幸存，而且焕发出全新的活力。如此一来，它进一步证明了建筑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所设计打造的这所博物馆不断发展的多功能性。

此次共展出了154件作品：75幅大画布和约79幅小拼贴画、油画、版画、素描和彩绘铝制人物剪纸。这些画作由策展人凯瑟琳·布林森精心挑选和摆放，以充分利用大螺旋的作用：讲述一个简单的按时间顺序进行且越来越具有启发性的故事。这次展览向我们展示了才能、决心和个人情感如何被塑造成伟大的艺术，并随着时间的推移保持其活力。回顾展的目的本应如此，而卡茨的作品以非常清晰、几乎透明的方式做到了这一点。它应该给每个人（尤其是艺术家）带来希望。

回顾展的主题“聚会”乍一看可能有点老套，但在某种广泛而复杂的意义上再恰当不过了。它暗示了光的聚会（也可以说黄昏或夜晚）；这是卡茨作品的一大主题，甚至可以说是最主要的主题。它还暗示了卡茨笔下常见的人们的聚会，他的灵感来自与他交好的画家、诗人和舞者。不过他最常用的作品原型来自他的妻子艾达·德尔·莫罗。卡茨的妻子是位科学研究工作者，二人于1959年步入婚姻殿堂。

此外还有素描和油画的聚会。卡茨将他的大型画作绘制在亚麻布上，以实现小幅画作一次挥就而成的那种自然而然的感觉。别忘了古根海姆博物馆此前便已收藏了一些卡茨艺术作品，这形成了一个跨越近80年的全职绘画作品展。

亚历克斯·卡茨，“黄色的树1”, 2020年, 182.9 × 182.9 cm。

95岁高龄的卡茨是美国艺术界最杰出的画家之一。他是二战后纽约画派的忠实信徒，但却不屑于加入或被排除在备受看好的精英画派——抽象表现主义、波普艺术、极简主义和色域绘画。但是，他吸收了这些方面的艺术手法——有时甚至在其形成之前。他是一个独行侠，从来都不是纽约画廊艺术人群中的一员，也不像贾斯珀·约翰斯、安迪·沃荷或弗兰克·斯特拉那样的艺术明星一样，拥有高昂的作品拍卖价格、稳定的作品市场或趋之若鹜的追随者。

回顾展像电影一样从博物馆的坡道上展开，每个展厅相当于是一两个画框，追溯美国艺术中最漫长而高产的职业历程之一。

“亚历克斯·卡茨：聚会”回顾展上“穿着红色毛衣的埃拉·马里昂”（1946年）。

此次回顾展中，卡茨的其中一幅早期作品是他的母亲西玛·卡茨（他的母亲是位演员）的肖像画。此画名为“穿着红色毛衣的埃拉·马里昂”，让人想起她作为意第绪剧院的俄裔明星时所使用的艺名。卡茨于1946年创作了这幅画，当时他19岁，刚开始在库伯联盟学院学习。当你通过大螺旋坡道往上走，卡茨的画作也在“上升”。展览在博物馆最上面的坡道和天花板很高的塔状画廊达到高潮，与此同时，画作的规模扩大，颜色变亮，也越来越接近自然。此时，眼前所见的基本都是卡茨后期的风景画，将天空、树木、建筑、水、草或人行道组合起来（当然，光是永恒的主题），转化为欣喜若狂的感知时刻，紧接着便是发自内心的赞赏，即欣赏和了解自然的乐趣。最后这些画作与抽象毫不沾边，给展览的收尾部分带来了一定的振奋和动感，仿佛博物馆中庭的玫瑰窗天窗可能会真的升起来，然后飘走一样。

卡茨于1927年生于纽约布鲁克林，在皇后区圣奥尔本斯的一个艺术家庭中长大。他的母亲热爱诗歌；他的父亲也生于俄罗斯，和他母亲一样在剧院工作。在其2012年的艺术自传《发明符号》中，卡茨形容他父亲“有教养，但从不炫耀”。他开始和父亲一起画画，在成长过程中他就知道自己的家庭与众不同。一方面，全家人——尤其是他的父亲——经常用奇奇怪怪的颜色粉刷家里的房间。在回忆录中，卡茨提到家里有一间粉红色的日光浴室，上面点缀着深红色的小三角形。不过有时候，用各种奇奇怪怪的颜色粉刷房间也让人有点不堪重负。卡茨把他的卧室漆成了米黄色，带着点棕色的装饰。他写道：“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些普通的事情。我们家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从本次回顾展可以看出来，卡茨成熟作品的大部分组成部分在早期便已十分明显。这些组成部分只需要组合起来，放大即可——这个过程源自他在纽约生活时遇到的艺术和艺术家。他1946年完成的母亲肖像画可谓是等待中的母亲：画中的女人穿着毛衣，双手托着下巴，凝视前方，与桌子和背景相契合。这一时期他的笔记本上的地铁乘客草图证明他对人像的认识已经十分完整。

亚历克斯·卡茨，"蓝色雨伞2"，1972年, 243.8 × 365.8cm。

在20世纪40年代后期，卡茨经历了两次意义深刻的变化。他在斯科希甘绘画与雕塑学院（the Skowhegan School of Painting and Sculpture）学习的两个夏天爱上了缅因州的日光，后来，他每年夏天都会呆在缅因州的沿海小镇林肯维尔。看到杰克逊·波洛克的画作，他被它们的宏大、直观、处处蕴含的能量和物质性所震撼。这就是他想要的艺术，但却不能加入抽象表现主义的潮流。

他想以一种现代的方式进行具象主义创作，愿意借鉴电影、广告牌和最新时尚中的流畅美学，正如他1960 年的作品“黑裙子”所表明的那样。这幅画描绘了他的妻子艾达以六种不同的姿势穿着黑裙子的模样，就好像作者全程和她一起参加了一场鸡尾酒会一样。正如他在自传中所写，他的主要兴趣是“经验感觉——描绘外部世界。我还想不明白要如何实现这一点。我想把这种观念带入现代艺术。”

亚历克斯·卡茨，“艾达 艾达”, 1959年，125.7 × 127cm。

他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在其作品“苹果树”（1954）中，卡茨借助树干和树枝的颜色和粗糙线条暗示了波洛克作品的全面性。在1955年和接下来的几年里，卡茨完成了一系列描绘缅因州田野和海岸线的水彩和彩色纸的小拼贴画，向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的宏伟和单一色调提出挑战。这些作品遥远的视野、广阔的天空和孤立的人类活动迹象仍有种让人震撼的激进。布林森引用卡茨告诉采访者的话：这些拼贴画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创作艺术”。

古根海姆博物馆展出的“苹果树”（1954），该作品的灵感取自杰克逊·波洛克的滴画；亚历克斯·卡茨的“无题（在海边）”，作于1958年，是水彩和彩色纸拼贴画；亚历克斯·卡茨的“无题（地铁系列）”，约创作于1946至1949年间，这是他用纸笔所作的地铁乘客草图。

“无题（在海边”）等拼贴画所展现出来的自信和节俭观念成为卡茨的标志。它们产生了平坦柔和的背景，与他1958至1963年间创作的家人和朋友单独或成对、站立或坐着的肖像画（如“保罗·泰勒”）区别开来。它们产生了更复杂的景观，包括1960年完成的神秘的芒奇金（出自《绿野仙踪》）“月神公园”。它们激发了更复杂、更锐利的人物和背景的结合，如“红色微笑”——以艾达为原型的广告牌式画作（1963年）。它们也为许多缅因州的照片提供了背景，例如1969年的“文森特和托尼”。

本次回顾展的中间部分充满了许多精彩而伟大的画作，但其覆盖的领域与1986年在惠特尼博物馆举办的卡茨回顾展较为相似。那以后，他觉得自己需要进行改变，于是他开始关注缅因州的风景和纽约的城市景观，包括它们的光线和天气。同时，他还将作品表面变得更不易褪色、更松散，就像在20世纪50年代一样，其作品物理上的突起部分有时令人震惊。

亚历克斯·卡茨, "湖光", 1992年, 168.3 × 198.8cm。

这些决定的大胆结果现在就摆放在博物馆的最高层展厅里，将绘画和表现形式的定义推向了极限，促使我们去理解它们，看到卡茨眼中的世界。其作品“树”比较花哨，点缀着橙色和绿松石色，似乎缺乏空间逻辑。“蓝树2”一开始看起来非常真实，直到你意识到它赤裸的、被太阳晒过的树干只是宽而轻的笔触的外壳。“蓝夜”几乎是单色的：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从深沉的蓝色中浮现，看起来像是被树木覆盖的山坡。

“雾”（2015），用灰色菱形作为特大叶子，下图为局部特写。

在作品“雾”中，卡茨用宽大的灰菱形描绘特大树叶或松枝。而在其杰作“黑河16”中，他使用了近30英尺长、或水平或垂直的深绿色和灰色油漆团块，使我们无法区分物体和反射、上和下、大和小。

高层展厅的肖像画很少，最著名的是艾达·卡茨的一幅肖像画：从她的背后看，她的头发呈灰白色条纹。这些画作强调了死亡的宿命，似乎有着很强的悲剧性，但它们却令人感到愉悦。也因为这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的晚期作品，所以才更显出他的才华。

撰文：Roberta Smith

图片版权属于Alex Katz/Licensed by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Y

编辑：Anya

排版：王子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