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诚政治，能成学术大佬吗？从韦伯到纳粹的德国社会学转变

文/高行云

首发时间：2021年4月27日

最近国内引进了很多世界史的图书，尤其包括一些关于希特勒时期的德国研究。

第三帝国的兴亡 : 纳粹德国史（译林出版社，2020）

第三帝国的到来（理想国，2020）

希特勒的克里斯玛（译林，2020）

我之前也介绍过，纳粹时期对于德国社会学极大破坏，导致大量优秀的社会学家流亡（见页底）。当然，这也反过来促进美国接受韦伯。二战后最早一批重要的韦伯研究，都是来自德国的学者做的。毕竟，美国社会学界第一篇专门研究韦伯的文章，直到1930年代才出现，只比《社会行动的结构》一书的早三四年而已。 

那么，纳粹时期究竟对德国社会学产生什么具体的变化呢？

来自意大利的米兰大学的一位女性社会学家Barbara Grüning仔细爬梳了这场灾难和社会学的关系，发表在Journal of Classical Sociology的2021年的第1期（原文信息见页底）。这本期刊是研究社会理论必读的刊物啦。

荐读文献的作者：Barbara Grüning

简单地讲，德国社会学转变离不开希特勒上台前社会学界本身的生态。这是初始条件。而转型过程则在于政治资本占据主据作用。

1. 韦伯之后、希特勒之前的德国社会学：

并非后世想象的学界生态

首先，当时的德国社会学和价值判断、政治政策是扯不清关系的。

韦伯谈过价值关联和价值中立关系，重视价值中立在社会学研究中的意义，好像让我们后人以为这在当时普遍接受的东西。其实不然，正是当时并不为大多社会学家所接受，才反而他要疾呼。尤其是，韦伯多年参与与经营的社会政策学会，一直是有价值判断取向、政治参与的前身。

直到1924年的德国社会学学会（第四届），social politics仍然是当时的重要主题。而接下来几年建立的几个重要的研究所和刊物，都是和这有关的。比如曼海姆在1925年于柏林建立的theInstitute für Angewandte Soziologie，以及Gottfried Salomon在926~1928年编辑的社会学刊物。当时的德国大多数社会学家无视社会学作为一个自主的、道德价值中立的学科的韦伯式观点。

其次，当时的社会学家，按政治取向分成了三个圈子：自由派、马克思主义者和保守派

* 自由社会学家中有我们后来所知的代表人物，如滕尼斯、韦伯（马克斯.韦伯弟弟，在海德堡）、卡尔·曼海姆（1930年以后到了法兰克福）。但是要特别指出的是——韦伯的弟弟，阿尔弗雷德·韦伯对于将德国社会学学会推动成为韦伯所想的价值中立的学科，不那么感兴趣。

韦伯的弟弟，阿尔弗雷德·韦伯

* 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家在当时名声一般，也不太参与德国社会学学会——准确地讲，是不被邀请。而且一些有名的学者，主要是有奥地利教书。后来的霍克海默，都不同意德国社会学学会的官方路线

* 保守的社会学家，如汉斯·弗雷耶，在耶拿和莱比锡等社会学有势力，但这些大学在当时比较边缘。

最后，希特勒所主张的种族主义与生物学色彩，在当时的社会科学界本来就是有拥护者。这和20世纪早期的优生学有重大关系。所以，甚至在德国社会学学会的第一次会议上，马克斯.韦伯就与生物学家、优生学普洛茨发生了严重的争吵，反对忽视文化与历史的生物学解释。

2. 纳粹时代到来！

两个社会学家的不同的政治与学术

阿多夫.根瑟（Adolf Gunther）在魏玛共和国时期，更接近形式主义社会学家。这在韦伯去世后，一直是德国社会学的主流话语（见页底的往期推送，有介绍post-weber时代的德国现状）。但是到了1938 年，他因思想不够符合希特勒的意识形态要求被监禁起来。

其实Günther很早就占到了学界中心。他早年就在纽伦堡担任过经济学、统计学、社会理论等教授，并担任过校长（1927~1928），一直与齐美尔和Leopoldvon Wiese（按：这是后韦伯时代最重要的德国社会学家，但现在没有提这名字了。米尔斯的《社会学想象力》里还偶有提到）关系密切，同意马克斯·韦伯关于社会学研究过程中应不受价值判断影响的观点。

这种没有政治资本，不够积极的韦伯式社学家靠边站。

新兴的一波呢？

都是是那么向党靠拢的——比如埃里希·罗塔克（Rothacker）。这位晚辈一直是德国社会学边缘人物，甚至在玛丽安娜·韦伯（Marianne Weber）的圈子都融不进去。与当时的形式主义社会学风气不同，他主张从历史哲学角度研究社会学。

1933年5月他就加入了纳粹。也就是那一年，纳粹上台，他成了德国宣传部的顾问。他甚至给当局写了一个详细的教育方案，指出教育政策应该传播有关纳粹精神，重视历史、文化精神和生理学的知识，并赋予历史学研究在社会科学和人文领域的主导地位。

不过，纳粹大佬戈培尔无视罗塔克的文案，甚至对他不太喜欢。仅仅一年后，1934年5月，罗塔克就辞去顾问职务。罗塔克的学说非常保守，和纳粹不谋不而言：种族—生活方式—精神体现——生存空间是结合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简化为“为生存而战”，精神体验、价值观和情感都被种族化。

纳粹大佬戈培尔

如果纵观这位投诚的社会学家，学术分了四个阶段。

第1阶段是在魏玛共和国时期，他的学术地位和政治取向不稳定、在边缘地位。

但在1928年之后(纳粹兴起），他在社会学领域的声誉也有所增长。

到了第三帝国时候，他达到了知识轨迹的顶峰，承担政治职能。

最后，当他辞去政治职务之后，就丧失威望了。

荐读文献来源：

Grüning, Barbara. 2021. “Between Politics and Common Sense: The Epistemological and Symbolic Boundaries of Sociology during National Socialism.” Journal of Classical Sociology 21(1):6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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