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释法国特色的新自由主义？葛兰西、被动革命与霸权的合法化

文/高行云

首发时间：2021年3月24日

1. 法国特色的新自由主义

一谈到新自由主义，法国是个很尴尬的处境。一方面，法国在20世纪80年代上半期就将公有资产私有化。但另一方面，80年代也正是左派密特朗上台的时候。同时，即使现在，法国经常出现愤怒的抗议者、罢工工人，但这不也正印证了法国的劳资关系正在新自由主义化激起来的反弹吗？

我之前推送过新自由主义的跨国比较，法国和美国的新自由主义程度完全没法相比。那么，究竟要怎么看待“法国特色的新自由主义”呢？这是怎么转型而来的呢？

英国Exeter大学社会学高级讲师Charles Masquelier在《欧洲社会理论学报》（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Theory）2021年第1期发表论文“Theorising French Neoliberalism: The Technocratic Elite, Decentralised Collective Bargaining and France’s ‘Passive Neoliberal Revolution.”，批评了福柯式、古典马克思主义等流派对解释法国的新自由主义制度转型的不足，并通过葛兰西的“被动革命”与霸权理论，从劳资关系的灵活化、政府改革的意外后果，将宏观与微观结合起来，解释了这场转型。

2. 法国是如何进入新自由主义时刻的？

1981年，弗朗索瓦·密特朗当选法国总统。在他的第一个任期，法国出台了许多促进新自由主义发展的措施，但有意思的是——这些改革原则，都是非常法国式社会主义的。

当时的劳工部长Jean Auroux的方案，是从巴黎公社式的自治原则中汲取灵感，着手改写了法国劳工法——赋予工人“自我管理”权利来改变劳资关系。我之前推送过Castoriadis的研究，这是二战后的反对苏联式社会主义的重要思潮。这种思潮认为转变经济是使工人能够完全且集体控制公司内部的决定开始。

* 往期相关推送，见下：

但是，劳工部长Auroux修改法律的想法，却不是对经济进行彻底的重组，而是主要着手使法国公司适应新的经济现实，同时巩固工人的权利，让他们能够更加灵活地处理劳资关系，而不是想解雇员工反而解不掉。

将劳工法修改后，工会在公司层面的谈判权大大增加，但反而导致了工会运动的“意识形态分裂”，结果工会的权力并没有增加。如此，化整为零，反而对雇主有利。雇主能够更加灵活、针对个体化地和员工谈判。

到了1990年代，法国的社会事务部长马丁·奥布里又提出减少工作时间的法律，希望每周35小时工作制，但要雇主和雇员在企业一级的谈判，在自愿的基础上减少工作时间，而非由国家进行太多的干预。结果虽然6万多家企业中有64.5%的企业通过协议，其代价却是，雇员能够灵活地筛选员工，进一步削弱了雇员的代表性，巩固了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

法国的新自由主义改革特色，就是作为社会主义政府，要把增强公司层面的灵活性视为必要条件。弱化和分散的工会，使得表面的公司民主化和缩短工作时长，反而让资方占了劳动雇佣的优势。

3. 被动的革命及其解释优势

如何让社会接受新自由主义的合法性？

尤其在法国这样的国家，不像美国有“美国梦”的个人主义的道德合法性传统。作者指出，为了让霸权合法化，可以遵循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一条是主动的、公开的和意识形态驱动的，另一条是更加沉默和被动的。前者完美的例证是撒切尔的英国。撒切尔为首的保守党通过否定战后英国“社会契约”（如社会福利理念），公开和广泛去集体化，推动灵活、监管最少的劳动力市场、实现低工资的劳动力市场化

但是，往新自由主义之路也可以是被动的。借用葛兰西的霸权概念，政府需要让人们能够理解生产制度的变化促进资产阶级文化向工人阶级同化，输出“诱人的变革理念”（如缩短工作时长、更多谈判机会），通过分散、谈判和不协调的灵活性，在更加微观的层面上“制造同意”，形成强雇主和弱雇员之间的权力不平衡。

这个解释重视工作场所+制造同意的革命，不同于Dumánil& Lévy的古典马克思主义者的作品解释。他们认为，经济危机是变革的驱动力，新自由主义作为阶级集团目标，意识形态是为了使新自由主义实践合法化方面。但是，这个“合法化”难道把工人当成傻子，直接灌输就行了吗？他们在概念无法解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以外的个人，为什么参与和服从新自由主义实践的复杂机制。

    * 这是Sociological理论大缸的第534期推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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