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直男说出「我是个女性主义者」
嘿,闭嘴吧
7月的北京粘腻闷热,“另一个书屋”书店的冷气开得很足。十多个女生盘腿坐在书店的地板上,坐了满满一屋子,一个年轻的男律师——这个沙龙的唯一男性,跟一屋子女生讲述关于性骚扰的法律解析。
男律师略有些紧张,说话的语速有点快。他手里捏着20页A4纸打印的讲稿,从法律的角度解释“调情”和“性骚扰”的区分,并提醒在座的女孩们,在职场遇到性骚扰的时候,一定要明确地说出“不”,才有可能得到司法机关的支持。
“另一个书屋”是北京一家女性书店。今年4月正式开张。位置选得闹中取静,开在了北京天桥闹市区一栋百年历史的白色小洋楼里。小洋楼右边小门进入“弄堂SPACE”艺术空间,踩着红色的木制阶梯上到二楼,楼梯斜对角的小房间就是书店。
店面看上去只有三四十平,装修简洁利落,深色木制书架容纳了2000多本书。
这些书中90%由女性著成,大多数是市面上可以买到的新书,也有一部分是旧书。有通俗的女性读物,如《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秋园》,也有严肃的性别研究丛书,其中有一整套李小江主编的《妇女研究丛书》14册,一直被国内研究者奉为经典,市面上并不好找。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家书店,正好赶上了一周一次的女性议题沙龙。
一家女性书店长什么样,还不是我最好奇的。当我知道这家女性书店竟然是个男生开的,一连串问题就涌了上来:一个男性所理解的“女性主义”是什么?男性群体如何看待一个男性的“女性主义”?女性群体的接纳程度有多深?
书店的主理人叫阿崔,自称“标准的直男”,是个90后高个子男生,留着短短的胡须,头发盘在脑后,说话声音很轻,一笑就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场性骚扰议题的沙龙,阿崔只是开场介绍了一下主讲人就“隐身”了。他守在书店门口,不再发言。
性骚扰法律解析主题讨论 seven_chen摄
沙龙的讨论,火星四溅。提问环节,披着一头卷发,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立马站起来不解地问,“一个女领导在酒桌上公开问你‘Are you a virgin?’到底算不算性骚扰?”她说,当时自己被问到的时候当场尬住了。
7月,史航被曝光性骚扰的事在网上的声量很大,我以内容创作者的身份分享了关于这件事的看法。活动结束后,一个戴着芭比粉棒球帽的高个子女孩黑米一把拉住我说,“我想跟你讲讲我的经历。”
她愤愤地说,她在某宇宙大厂也遭遇了性骚扰,直属男上司给她打绩效评语,写的却是她“人美活好”,并且表示很喜欢她穿短裙白袜,坐着开会的时候,男上司喜欢腿碰腿。这种言行令她不适。
有一次,她因公出车祸被送进医院,赶来医院的男上司低头抚摸着她的大腿,轻吻了她的手背。黑米形容当时的自己被撞得“像个猪头一样”,坐在轮椅上毫无反抗能力,那一刻,她害怕极了。
即便律师的法律解惑结束了,女孩们还是围在一起各自聊着自己的经历,找到了同道中人、越说越兴奋的气氛,在书店蔓延着。
这正是阿崔想要的。为了维护融洽的谈话气氛,他会刻意回避在书店展开的女性讨论,克制住自己的表达欲。在他看来,谁在说话谁就掌握了权力,“我这个男人说得多一点,她们就势必说得少一点,”而他,“一个男的的思想”,在这里“微不足道”。
小黑板上的文字暗示着书店的与众不同 yumi摄
尽管当他说出“我是一个女性主义者”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心头一紧。毕竟,男人大多会觉得他这是一种背叛,女人又多会质疑他动机不纯,可能是一种伪装和欺骗。
但无论怎样,他警惕自己成为“一个滔滔不绝的男人”,就像索尔尼特在《爱说教的男人》里描摹的那种男性,“眼神固定在遥远而模糊的地平线上,那地平线就是他自己的权威。”
他知道自己很难对女性还有深切的感同身受。还是在朋友的建议下,他的书店才有了免费提供的卫生巾、止痛药和热水。
但好在,他拥有时时刻刻的自我审查——努力克制自己作为男性的优越感。这次沙龙后,我又去了几次书店,他反复流露出这种“克制”。
每当他在女生面前产生侃侃而谈的冲动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就会跳出来提醒他:嘿,闭嘴吧。
“你一个男生为什么要开一家女性书店?”这个问题几乎是所有走进书店的读者都会问到的问题。
阿崔不紧不慢地从吧台后面拿出四页提前打印的稿子供大家传阅。稿纸经过了太多读者的手,已经起了毛边。
稿子的开篇就亮明了身份,“我是一个标准的直男,一个女性主义者。”
他在那份自述里谈到儿时经历,他辗转于亲戚家抚养长大,“家族女性长辈的庇护和关爱,是我生命最初最重要的力量源泉。受惠于她们的善良和坚韧,受惠于作为一个男孩在成长的许多时刻得到的偏爱,我健康地长大。”
他的朋友中70%都是女性,阿崔说。因为父亲的家暴,让他滋生了对男性的恐惧和厌恶,受惠于女性的养育,让他觉得和女性在一起更安全,关系极好的朋友中,女性占了一半。
2017年左右,全球掀起的Metoo运动让女性浪潮再一次进入主流视野。阿崔第一次接触到了女性主义。这场运动的起点聚焦在性侵和性骚扰上,但是他敏感地捕捉到事件背后更深层的东西,其实是一整套父权体制和厌女体系。
他开始重新打量环绕在他身边的女性,“她们每天辛勤地洗衣、做饭、带孩子,如同西西弗斯推动巨石,不断重复,永无止境,付出同样甚至更多的劳动却得不到报酬和足够的尊重。她们顺从、沉默、省吃俭用,拼尽全力做一个好妈妈、好女儿、好儿媳,却常常忘了她们自己。”
他很长时间都在困惑,“为什么她们那么优秀但总是低自尊?为什么男性就可以普通且自信?”
书店的肖像墙上贴满了不同领域的杰出女性 yumi摄
书店是朋友们和阿崔一起筹备起来的。有两名女性朋友也是书店的合伙人。选书的时候,阿崔会请性别研究领域的友人帮他把关。他还请教了学设计的好友,布置出一面肖像墙作为书店的主视觉,上面贴满了不同时代杰出女性的照片。靠窗的角落被他设计成一个小展区,每隔一段时间,他会选定主题展出不同的图书。他还靠墙摆放了两张大大的懒人沙发,读者可以随意坐卧。
走进书店的绝大多数是女性,有刚上大学的学生,也有一些阅历丰富的职场女性。阿崔从不盲推图书,他会仔细了解读者的背景和需求后再做推荐。
譬如,在了解了我内容从业者的身份后,他给我推荐了《始于极限》、《看不见的女性》、《捕杀:保护猎艳者的谎言、监视与阴谋》。
开张半年,书店已经举办了30多场活动。每场活动都会提出一些终极问题,比如:
共读上野千鹤子的《始于极限》时,有人问道,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可以培养出爱情吗?
在反家暴律师李莹的讲座上,大家讨论如何逃离充满暴力的亲密关系?
共读费代里奇《超越身体边界》时,现场的女生发出疑问,女性的生育权到底握在谁手中?
最开始,活动的议题由他和搞性别研究的朋友一起商议,也有一些是根据时下比较受关注的话题来随机决定,后来,他引入了读者视角,让读者提出自己感兴趣的议题展开讨论。
34岁的田田是这家书店的忠实读者,来书店参加活动的频率不下10次。活动中,每个人都在分享自己的人生,她觉得自己也在“进入别人的人生”,跟每个人都有了链接。她告诉我,她是个很害怕孤独的人,大家围坐一起的时候,这种“被人群包围”的感觉令她陌生而温暖。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友好地接纳阿崔和他的书店。
他的男性身份给书店带来的不仅仅是流量和关注,还有质疑,比如“一个男性开女性书店,是不是在吃女性红利?”
有的女生打卡书店后,在小红书的探店笔记里谨慎地提醒大家,“书店的老板是个男的”。有女生在下面留言,“呵呵……女权男,去死吧”。
艾玛就是抱着质疑的心态,在今年8月和朋友的一次夜骑中,临时造访了这家女性书店。今年34岁的艾玛瘦瘦高高的,手臂上纹着一条长线。
彼时,艾玛刚刚离婚3个月。一段持续了4年的婚姻,后两年,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离婚。那会儿,她遭遇了催生,尽管当时的艾玛处在事业的上升期,收入远高于自己的另一半。她希望丈夫能帮忙阻挡来自长辈的催生压力,但是现实令她失望。
两人因为生育的问题僵持不下,她一想到按照前夫勾勒的生活前景,她就觉得自己做不到,“我既要鞭策自己,还要为另一半提供情绪价值,扮演一个好妻子,将来生了孩子我还要扮演一个好妈妈……”
在婚姻中挣扎的艾玛对女性主义萌生兴趣。她跟我说起对阿崔的第一印象:第一次见到阿崔时,他正跟店里的顾客介绍图书,“这个男的好像确实懂这方面的内容。”
后来,她成了这家书店的常客,阿崔不在的时候,她偶尔来书店帮忙。艾玛喜欢和来书店的人聊聊天,“我很享受在店里跟大家交流的感觉,我渴望和有不同视角、不同想法、不同水平、不同认知的人去沟通。”
或者,是触碰到感同身受。
一次观影,她们在店里看一部老电影《时时刻刻》,三个不同时代的女性的一天,她们依然闪烁着的梦想,和必须要面对的庸俗的生活。故事里的女性看似自由实则处处压抑,其中一个身在中产家庭的全职太太在生完二胎以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家庭,任由孩子隔着窗户拼命地叫“妈妈”。
观影结束以后,一部分女生对这个选择很难共情,“不知道她在作什么?”但艾玛发现,现场的田田,一位已婚女性,和她一样,经历过压抑的婚姻,完全能理解剧中母亲的决绝。
有一次大家共读上野千鹤子《始于极限》的“恋爱与性”,在讨论环节,她抛出了一个问题,“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可以培养出爱情吗?”有个女生很快反驳她说,“不能”。她有些失望。
跟田田聊起来我才知道,她跟丈夫几乎是形婚,结婚7年没用完一盒避孕套,也不打算要孩子。她从不和丈夫吵架,丈夫嫌弃家里卫生不好的时候,“我竟然会有一种负罪感,好像是我没有把这个家里的卫生搞好,”她感觉在家不像个主人的身份,更像个保姆,好像随时都可以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这个家。
有时候,艾玛也在释放她对其他女性的好奇。
“有一次我们请李莹律师做反家暴的讲座时,我看到有个女孩带着她的母亲一起来的,那个母亲全程听得非常仔细。”艾玛揣测那个母亲是不是在亲密关系中遇到了一些难题。
艾玛观察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阿崔开这家店,“的确不是打着一个旗号或者噱头”。
但线上的对立情绪并不那么容易消除。
在小红书上搜索“另一个书屋”弹出的第一个词条就是“另一个书屋骂人”,原因是他点赞了B站采访他的一个视频下面的评论,不知道怎么传着就变成了他骂人。
也正是那段时间,我第二次去书店,想约阿崔聊聊他和他的书店。当时刚好碰到他在楼下抽烟,我还没来得及上楼,他就直接拒绝了我的邀约,他看上去状态不好,胡子拉碴。他让我先等等。他说,“我可以理解那些质疑,但我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
其实,在决定开这家书店之前,阿崔已经做好了面对各种怀疑和困惑,打量和审视的准备。
“男人可能会觉得我哗众取宠,曲意逢迎,一种收割女性受众的可耻营销,一些女性会觉得我动机不纯,是一种伪装和欺骗。”阿崔在那份自述里写道,继而就质疑到他的人格和出身——他是不是有点娘,缺点男人味,是不是个伪装成直男的深柜,他是不是遇到过什么情感创伤,缺少安全感和爱,才产生这样“扭曲”的身份认同。
某种意义上,他对“一个男性开一家女性书店”这件事的剖析,比现实中遇到的质疑更加露骨。
夏天过完,银杏叶半黄的一个晚上,我又见到了阿崔。他已经剪了利落的短发,剃掉胡须的脸庞轮廓更加清晰,他略显轻松地一屁股坐在了懒人沙发里。
“你是怎么消化掉的?”我很好奇。
“就哭呗。”他不好意思地笑出声来。很down的那段时间,一个剃着寸头的女孩来店里给阿崔送了一束花,他记得那个女生跟他说,“谢谢你开了这家店。”
阿崔不记得当时跟那个寸头女生聊了什么,只是记得那句“谢谢”让这个八尺大汉泪崩了。
我第一次见到田田的时候,是我第二次去书店了。那天晚上,她手里抱了本书,穿着一件白色T恤,总是微微皱着眉,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严肃。她后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壳,第一次走进这家书店的时候,她也带着自己的壳。
那次活动散场后,我们一起走路到地铁站,她才告诉我,她有抑郁症,她来书店是想来找答案的。
田田是一名会计,但是这份工作令她的状态糟糕透顶,每次有人拿着材料找她时,她就忍不住要爆炸,“想把报表摔人脸上”,她感觉自己快绷不住了。
不仅仅是工作,田田身上有着一个普通女性在当代遇到的普遍困惑,比如自卑,慕强,厌女。
她畏惧男性的力量。初中的时候,她去闺蜜家玩,却被闺蜜的弟弟推倒在地,男孩骑在她身上,她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恐惧男性的力量,但是又想拥有这样的力量,“所以有点慕强,又不想承认自己的软弱。”
她还想到小时候练字的经历,她特别开心地拿给母亲看,母亲的反应却很冷淡。田田说,从小母亲就不停地说她“逻辑思维不好”,所有这些细碎的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所以她经常自卑。
“慕强”的另一面就是“恐弱”。在她既往的认知里,女性天生就比男性弱。田田说,长大以后的自己总在潜意识里回避自己的“女性特质”。她从不穿凸显女性身材的衣服,衣橱里都是宽松的衬衫和西装,一头短发,素颜朝天。
后来,在书店里读到《被阉割的女性》时,她才领悟到,长久养成的内归因的思考方式让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压制自己了。
阿崔默默耳濡目染着各种女性的遭遇。他也在逐渐读懂她们所经历的。
初中上学的时候,阿崔有时候物理考不好,别人会鼓励他“没关系,没到时候呢,高中你就厉害了。你觉得那只是你的失误,而不是你这个人不行。”但是,同样的问题放在女生身上,她极有可能听到的说法是“她不适合学物理。”
在生活细节上体现的就更加明显了。“当一个男生五分钟搞定刷牙洗脸等出门所需的时候,一个女生可能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往酸涩的眼睛里戴隐形眼睛。当男生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看书的时候,女生还在那忙忙碌碌地用卷发棒卷刘海,不能太慢,会耽误出门的时间,不能太快,会有被卷发棒烫伤的风险。”阿崔接着说,夏天的时候,女生咬牙忍受激光在皮肤上的烧灼,只为脱掉为数不多的体毛,“而我,一个毛发更旺盛的男人,却可以露着茂密的腿毛满大街溜达。”
他调动着自己的成长经历,和一群女性的成长经历遥遥呼应着。
那个让他困惑了很长时间的问题,“为什么她们那么优秀但总是低自尊而男性就可以普通且自信?”他已经有了答案——成长过程中,男性和女性得到的反馈是不一样的。“是千百年来的厌女思想,对女性的苛刻,男女的双标,这巧妙的合谋,一步步让她们深陷泥潭,并夺走了她们生命中更多的可能性。”
女性们之间,也在互相呼应着。
书店的一场观影活动中,田田见到一个央视的主持人,她跟我描述那个女主持“红唇,红耳环,”穿着紧致修身的红色针织衫,“非常美丽,非常健谈,非常具有攻击性”,她连用了三个“非常”。
从来往于书店的女生身上看到了更多女性的样子,这对她的冲击很大。
她开始尝试表达自己的“攻击性”,学着敢于愤怒。
她的新家正在装修,以往一切都听丈夫的,但是这次她要自己做主,她强调,“我就要这么装,就要!”
她还开始化妆,涂红色的口红,穿紧身吊带,像准备战斗一样用最好的状态面对世界。但是她没有把衣柜里的西装和衬衫全部扔掉,而是把新买的紧身吊带跟衬衫挂在了一起,她说,“我接受之前的自己,但我也愿意尝试多样的自己。”
“我这是中年叛逆”,她说。
这家书店偶有男性到访。
阿崔粗略估计过,书店开张半年,有100多位男性踏进过书店,绝大多数都是误打误撞进来的,一小部分是特意来访。他记得有一次,几个高中老师带着30多个男女学生涌入书店,那个男老师给学生们介绍“女性主义”,叮嘱学生们,波伏娃的书“一定要看”。
老师在现场笑着说,如果哪位同学能说出为什么要读那本书,老师可以帮他报销。那天,阿崔卖了很多书。
在场的一个男生跟阿崔聊起“爹味儿”,阿崔拿起一本摆在推荐位的《爱说教的男人》给他看。他也把这本蓝色封面的书拿给我看,“当你的自我过于强大的时候,当你想给别人输出,想教导别人的时候,你就会有爹味儿。”所以,当一个人总是忍不住“滔滔不绝”的时候,你就要当心了。
这种“抵制爹味儿”的念头,像一把剑时时悬在他的头顶。
阿崔并不是个很健谈的人。他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比如,我问他,你对“女性主义”的理解是什么?他思考过后说道,“是一种包容性,是对女性有利的一切。”这样的回答实在有些泛泛。
但是聊得越多,你会越发现,阿崔的“不善言谈”是刻意为之,是一个与“爹味儿”对抗的过程。
他会克制地表达见解,并且谨慎地下结论。
我问他,“你能理解女性吗?”
他说,“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加深理解的程度。”
“你觉得你尊重女性吗?”
“相对尊重。”
“你开这家书店的目的难道不是想从精神上帮助女性脱困吗?”
“不是‘帮助’,是相互取暖。”阿崔否认了我的说法。他谨慎地使用“帮助”这样的词汇形容自己的作为。
所以在书店里,他一直保持了自己“i人”人设,尽管他后来笑眯眯地说,自己是个“e人”。
在女生们的讨论中,阿崔不确定自己的男性身份会不会给每周的活动带来干扰,所以他从一开始就退出了主持的工作。他不会轻易打断她们的讲话,也不想急于发言,他希望每个人在这里都能自如地表达。
活动临近尾声的时候,他才走进来跟大家打招呼。夏天的一个晚上,在围读《始于极限》的最后,他被聊嗨了的读者安排坐在圈子的最中间,接受“女性凝视”,他乐呵呵地坐在中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种换位的“凝视”并不会给他带来不适,站在一个男性的角度,“这种‘凝视’并不带着性意味,跟男性对女性的‘凝视’是两回事。”
但是在面对男性的时候,他又露出了自己的“e人”本性。阿崔不放过一点可以向男性解释“女性主义”的机会。
一次朋友聚会上,他花了三个小时向他们科普“女性的无偿家务劳动应该被重视”,“女性面对男性时产生的被伤害的恐惧”,以及让“误以为女性在要特权而不是平权”的男性从“田园女权”的信息茧房里走出来。
他还给男性列了一份“女性主义”实操清单:
1,语言上少用辱女词;
2,多听,少说;
3,尝试理解认可女性的愤怒;
4,多看书。
这份清单也同样成为他的一种“执念”,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即便如此,当他看到一个长腿美女路过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另一个声音也随之升起:怎么又来?
(应受访者要求,田田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