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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剑桥人类学在读博士和她的田野

小都 YOU成都
2024-09-02



一个月前,三圣乡敦壩上演了一场话剧:《正义陪聊团》。这部剧的编剧、导演、演员都是敦壩的“资深观众”。


演出当天,所有演员才第一次聚齐,而且还自己改了台词,各自拿到的剧本也不一样。看过彩排的人说,不要抱过高期待,毕竟都是“杂牌剧组”。



这是敦壩的最后一场活动,提前做了预告:自由参加,无需报名,只需每人带一份菜或水果。“一人一菜”是敦壩的传统,大家一边吃吃喝喝,一边把活动搞了。我带了一份酸萝卜老鸭汤,去敦壩“赴宴”。


两排长桌摆满了各种美食和酒,大家都在认真地吃喝。吃在敦壩是件重要的事。经常,活动进行中,有人在发言,有人端着抄手或炒饭在边上吃,也有人聊着聊着去喝杯酒或抽支烟。这让活动显得轻松随意。



话剧比想象的好,演员不断忘词,大家还是报以掌声。气氛一如既往的随意,没有太多伤感。主持人风哥说,“将以新系列‘杂牌剧’第一部剧的首演,向敦壩道别。


因为房租到期,敦壩,这家从诞生起就知道“只会开580天”的酒吧,在办了200多场文化活动后,终于谢幕。



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见证它的最后一晚。大概来了两百多人,有从重庆、遵义来的,也有从北京、上海、广州来的,最远的一位,是来自英国剑桥的灵子。


这位剑桥大学的人类学在读博士,其实是敦壩“自己人”,她曾在这里做了18个月田野调查,兼活动主持人。


去年底,她离开敦壩,回剑桥准备毕业论文。朋友们为她践行,热闹地聚了N次,还搞了告别仪式。大家确信,这一别就是“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灵子


临行前,灵子说,一年半后见!


没想到,不到两个月又见面了。2月中旬,灵子闪现成都。她说是被剧本打动的,“看上去很好玩”,一查机票就回来了。


实际上,她可能没有真正离开敦壩。当看到敦壩已经拆得只剩骨架,园子也显得荒芜,“想到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还是有点伤感。


 

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信誓旦旦地说一年半后见,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还是很兴奋,一回成都就开启烧烤模式:中午烤鱼,下午烤榛子,晚上烤耗牛肉、烤糍粑、烤榴莲……


她在朋友圈写道:成都的朋友们欢迎约起来!毕竟我从英国都赶回来了,还有拿地点远做借口的么?




灵子


剑桥大学人类学在读博士、前媒体人。著有《忧郁的常识》。




一个神奇的地方



作为主持人之一,灵子参与主持了敦壩最后一场“明亮的对话”。这是一个辩论式活动。参与者大部分是熟面孔,也有新人。新人比较腼腆,熟人发言积极。


一位“壩友”说,他第一次来参加活动就“蒙了”,大家都在讨论,没有主讲人。而他想象的形式是“一个人讲一群人听”。主持人说,你可以随时加入。他的第一反应是,“还要思考,贡献idea,感觉特别好。”


·敦壩


在敦壩,主持人并不是一个主导性或强势的角色,而是“尽可能往后补”。所以大家都很放松。有人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成都,二环以内的活动,通常有一个中心议题或核心人物,敦壩位于遥远的三环外,这里人人都可以是中心。


亮叔是一位经济学研究者,经常参加“明亮的对话”。他认为,线下活动让人变得更有耐心。“因为有人跟你观点不同时,你不能屏蔽他,你要去跟他对话,理解背后的逻辑是什么。”有时他故意加入与自己观点相反的团队,听他们讨论。


·“明亮的对话”海报


甚至聊天主题也像“开盲盒”。有一次,两个青年的学者来参加活动,主持人也不知道他们要讲什么,只是介绍了身份。开场四五分钟了,他们才在白板上写下主题。观众的兴趣瞬间被撩起,现场弥漫着一种偷偷摸摸的兴奋感。


所有这些“惊喜”都是自然形成的,包括最广为人知的活动“十日谈”。冬天里,在敦壩,人们常生一堆火,一边烤火一边聊天,一聊就到半夜。


一晚,正聊着天,有人说,此情此景好像薄伽丘小说《十日谈》里的场景。于是“在火边聊天”这件事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十日谈”,并成为敦壩的一个招牌活动。


·“十日谈”100期海报


“十日谈”每期邀请一个人来聊天。一开始列出十个名单,一看全是男性,觉得不妥,于是再做了一个女性专场,灵子是这一季的主持人,邀请来了十位女性嘉宾。


后来,又做了艺术和设计专场、历史专场等等。就这样,一共做了100期。“一切都挺自然的,想到了就做,做着做着觉得好像还可以继续。”灵子说。


历史学家王笛参加过一次“十日谈”。晚上十点多,他有点困了。主持人宣布,中场休息。王笛大惊,难道还有下半场?主持人回答,一般要聊到12点。王笛兴奋起来,那就舍命陪君子!这个夜晚,大家聊得很尽兴,“仿佛回到少年时的读书时光。”


·王笛在敦壩参加“十日谈”


去年11月,“十日谈”100期结束时,评论人张丰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十日谈’结束了,就永远不会再有。它是不可复制的,像流星划过天空,就再也找不到了。”


确实,敦壩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如果你没去过,可能永远不想去,因为三圣乡太偏太远,经常堵车,而且大部分活动在晚上;如果你去过一次,就会迷上——在城市的边缘,一群志趣相投的人,一起喝酒聊天,烤火看电影,像一个精神乌托邦。




自己长出来的田野



在敦壩,灵子参与、主持了大部分活动。她把“成都的智识生活”作为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对象。每次搞完活动,都要记笔记,据说已记了上100万字。经常有人问,你的论文写得怎么样了?她很怕别人问这个,主动交代:还没动笔。


不过一开始,成都、敦壩并不在计划里。最初选择“田野”的时候,灵子考虑的是北京或者上海。这两地的知识分子最多,也更为人所熟知。


但朋友认为,北京、上海的知识分子有点类似,大都在体制内。建议她考虑一下成都,成都有一帮游离在体制外的“野生知识分子”,可以观察。



这个建议让她眼前一亮,“觉得也挺好玩的。”当时的想法,是从中选出两地的知识分子做对比研究。但导师建议,时间太短,最好关注一个地方。于是她就很开心地来到了成都。那是2021年6月。


来成都的第二天,灵子就经好友介绍认识了风哥。当时风哥在做“山海学院”。灵子觉得很好玩,想去旁听,风哥说,那你来帮忙吧,做助教。于是一对“神奇搭档”诞生了,一个擅长策划,一个完美执行,“沟通完全不费劲”。


一个月后,敦壩开业。当时只是一个“以教育为主题”的精酿酒吧。一天,灵子在玉林街头的一苇书坊主持观影会。敦壩的朋友说,他们那边条件不错,还可以室外投影,邀请灵子过去试试。


·敦壩观影活动


灵子记得很清楚,2021年9月19日,她在敦壩做了第一场观影会,放的是法国电影《标准之外》。这也是敦壩的第一场公众活动。


她从剑桥回来后,2023年2月19日,做了最后一场观影会。这次放的是捷克电影《失翼云雀》。看完后讨论热烈,有交锋,有欢乐,也有人睡着了。


一个小伙子醒来说,“片子很好看。”灵子问,“那你为什么睡着?”“因为新冠后遗症……”当晚,大家聊到11点多,吃了结业蛋糕。灵子感叹,“可以这么从头走到尾,相当荣幸。


·2月19日,灵子在敦壩主持了最后一场观影会


刚来成都时,灵子不知道去哪里找“野生知识分子”,通常是哪里有活动,她就去哪里。人类学的研究,理论上都有一个清晰的边界,不管是地域的还是文化的,比如费孝通的“江村”、林耀华的“金翼之家”、项飙的北京“浙江村”等等。


论文报题的时候,也有人质疑研究“范围太宽”怎么做。最终形成了敦壩这样一个地方,灵子觉得是意外。“其实大部分人类学者,都会有一些意外。慢慢就发现自己真正的田野是什么,它是自己长出来的。



以前,灵子开玩笑说,自己曾在成都做田野,现在只敢把范围缩小到敦壩。“回头去看,你发现一切都是从这里展开的,所以我的论文虽然没想好怎么写,但肯定会以敦壩为线索。


不过,对知识分子的定义可能会发生变化。她早期定义的知识分子,是以知识生产和传播为业的人,包括写作者、媒体学者,出版人等等。之前定的题目聚焦在知识分子身上,也是她的路径依赖,她对这群人最熟悉。


“但现在我大概会以敦壩为叙事线索,就不完全是围绕知识分子了,观众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群体,未必能用知识分子来框定。当然也看怎么定义知识分子,也有更宽泛的定义,能把他们包进去。”




不需要分裂的感觉很好



学习人类学之前,灵子是一个媒体人,在媒体工作多年,先做文化记者,后做文化编辑。工作中,她接触了大量知识分子,观察到这一群体的处境和困惑。于是打算出去读书,感受一下国外的生活,同时也寻求答案。


但没想好学什么。朋友推荐人类学。她查了一下人类学的研究方向,觉得挺好玩的,就申请了英国的学校。走的时候还办了停薪留职,想着还会回来上班。


读了之后发现确实很好玩,它跟新闻有很多相似之处,至少方法上相似。比如接触陌生人、观察、采访等等。而这些早就不是障碍了,但对于一些未出校园的学生,可能第一步就挺难。”


·剑桥大学,图/灵子


她的硕士论文写的是“知识分子的道德困境”,得了专业第一名。这时老师就不断鼓励并追问,你要不要读博?你的题目很有意思,你要不要读博?


“我的硕士论文,无非也是想给自己找答案。做媒体、做知识分子怎么发挥作用?当现实的社会情况,跟你的期望越来越远的时候,怎么选择?成都让我看到了很多可能性,我们现在做的事也是其中之一。



灵子对学术生活没有太多向往,对人的活动更感兴趣。但自己刚适应英国的生活,知道学术论文怎么写,如果现在就结束,有点意犹未尽。于是决定,申到奖学金就读,至于读完博士做什么,“到时候看,最起码有底气养活自己。”


在她看来,因为有了困惑,才出现这个题目,然后有一个这么奢侈的机会来做田野。这个田野本身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博士论文倒像是一个副产品。


“假设我从北京离职了来成都,不管是gap year也好,还是换工作也好,绝不可能像过去一年半那样全身心投入到公共文化生活里。所以在成都的日子是相当奢侈的。”



这一年半,灵子几乎都处于打鸡血的状态,偶尔有些疲惫,但基本没有太多焦虑。因为她知道未来是要回去读书的,有一个确定的方向。


“如果完全飘着,我可能会焦虑接下来干嘛,现在不需要想这个问题。”她每天看上去都像在玩,其实也在做事。“我所做的事情,既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喜欢的生活,这种不需要分裂的感觉很好。


自从人类学家项飚提出“附近”的概念后,这几年人类学变得很火。大家都想知道,这位剑桥大学的人类学在读博士,对成都和成都的知识分子有什么独特的观察。


但她总是说,还没有什么太新的观察,都是老生常谈。通常,人类学的田野调查要经历一个“融进去、跳出来”的过程,可能灵子离开敦壩的时间还不够长。



同时,她的田野和传统的人类学田野也有点不一样。传统的人类学家(尤其经典人类学家)会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文化与环境,比如一个荒岛,甚至要重新学语言,花很长时间去熟悉那里的生活,建立信任。


而灵子进入了一个非常熟悉的环境,观察一群再熟悉不过的人,只是换了一个地方。


“它的好处在于无缝衔接,可能来成都的第二天就可以开始田野了,不用花大量时间去适应。弊端就是会有一些盲点。因为太熟悉,就没有人类学要求的那种‘新鲜的眼光’”。


所以,她期望能拉开一段距离,在一个英文的学术环境,尝试把这个事情解释清楚。



不过,在吃喝这一点上,成都肯定有它的特色。之前有朋友从北京搬来成都,风哥组织了一个欢迎宴。


50多人在一起吃吃喝喝,全场没有刻意介绍主角。后来熟悉了,大家才发现当初欢迎的是谁。


“哈哈哈,都不认识,但很好玩。”灵子常把“好玩”挂在嘴边,她是山东人,讲起这些事的时候,感觉像个“精神四川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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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Rain

图源丨敦壩、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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