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莫兰迪「退网」
城市展览多元丰茂。
踩着探展的节奏,YOU成都一直步履不停。
毋庸置疑,策展角色正在发生根本性改变。
从传统博物馆到先锋美术馆,从社区咖啡馆到街头快闪,从大型商场聚落到策展型零售,策展钻进不同尺度的场景,从幕后到主角,成为典型语言。
策展生态在发生怎样的变化?它们将为城市带来哪些改变?我们不敢贸然评论,正在试图与不同维度的策展人聊聊天。第二期,我们继续走访成都市美术馆,与《光的诗——乔治·莫兰迪艺术展》的策展人孙晓伟聊了聊为大师莫兰迪策展的故事。
孙晓伟从没有做过这样的展览。
用46件作品撑满近2000m²的展厅,且全是小画幅,最大的也不超过100×100cm。
幸运的是,这些作品时间跨度大,涵盖艺术家各个阶段的代表作,不仅有公众所熟知的静物,还有风景画、蚀刻版画和罕见纸本作品,包括一定数量的素描和水彩。
小体量大空间,但类型的丰富性和稀缺性,已经足以构成乔治·莫兰迪在中国西南地区第一次较为全面的亮相。
一场注定网红的展览,因为没有人不知道莫兰迪。
但有时候,难就难在一个“熟”字。
熟,意味着刻板印象,意味着偏见,意味着挑剔与分歧,更意味着舆论和聚光灯,继而指向策展人必须具备一定的创造力带来新鲜视角,同时还必须拥有足够的勇气接受多样评价,无论是质疑还是表扬。
多声部的漩涡之下,策展人孙晓伟没有给出任何定论和回答,他打算反其“熟”而行之:
首先,为莫兰迪“退网”,破除其广泛应用于各大营销场域的网红属性,交出一个“陌生”的意大利国宝艺术家。进而,提出一个曾经掩盖在万众喧嚣中,以至于人们忘记思考的问题——
莫兰迪为什么伟大?
孙晓伟
成都市美术馆策展人,艺术硕士,主要从事现当代艺术的策展实践与研究评论,现工作生活于成都。成都画院特聘画家、四川省美术家协会策展委员委员、成都市美术家协会综合材料艺委会副秘书长、成都市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
退网。
“将莫兰迪从「莫兰迪色」中拽出”
开展前夕,孙晓伟刚刚完成一天的布展工作,望向展厅里菲利普·雅各泰的那句话,“这谜,须得从种种不同的角度趋近,须得极尽天真”,疲惫之余,竟然有些潸然。
他将之作为展览的尾声,致敬莫兰迪,也送给到此一游的观众。
莫兰迪的确是个“谜”,并不在于高深的理论和某种观念上的复杂,反而在于他的单纯,将自己封闭在屋子里画画,日复一日,像僧侣一样画画。
这与世人印象里的网络热词“莫兰迪色”,几乎就是一对悖论。
近年来,伴随着时尚、家居行业的宣传,莫兰迪色和莫兰迪设计大火,但无论是莫兰迪色还是莫兰迪设计,都不等同于莫兰迪。
*当我们对比莫兰迪色和莫兰迪绘画的颜色,也会发现有所差距,它更像是一种低饱和度的色彩关系,而不等同于莫兰迪作品中的色彩。
剥下网络效应的外衣之后,孙晓伟突然发现,公众对莫兰迪本身的了解太过缺乏。
纵使是美术史也不够全面,它们大多将之归为静物画家,这并不能概括他的全部,莫兰迪艺术的维度更加广博。
莫兰迪可能是意大利历史上唯一一个链接传统与现代的艺术家。孙晓伟更加认同这个说法。
在漫长的创作时间里,莫兰迪一方面从传统的湿壁画中吸取经验,另一方面曾经参加现代主义实践,后来虽然逐渐远离,但双方的观念都对他造成了深远影响。
我们常听人谈论塞尚伟大,高更伟大,那么莫兰迪为何伟大?
厘清这个问题,孙晓伟打算先为这位艺术家“退网”。即以“陌生化”的策展语言,将莫兰迪从网络效应的刻板印象中拽出。
展览以《光的诗》为总标题。光,既指时光,也指莫兰迪艺术中对光的表达;诗,既是趋于中国传统文化载体的在地化表达,也是莫兰迪绘画中的诗性。在展览中,它们不仅营造着整体的空间氛围,也作为动线节奏的调度。
相较于色彩,它们显然是更加陌生化且新颖的角度,但又是莫兰迪艺术表达的重要元素,终将指向他所追求的永恒性。
*比如,他作品中常常出现的那条乡间小道,画室里从不抹去的尘埃,瓶瓶罐上叠加的颜色,还有展厅里的三幅永不凋谢的假花,都是他追求时光永恒性的体现
在此统领之下,展览划分“彼时的遥望”“不朽的目光”“可知的世界”三大板块,并未遵从惯常的时间顺序,而是按照题材进行划分,分别对应风景、静物、蚀刻与纸本。
有意思的是,孙晓伟以莫兰迪的风景画作为开篇,而非观众更加熟悉的静物画,他坦言,“风景画往往是被人们所忽略的一个题材,对于了解莫兰迪来说,这部分无比重要”。
陌生化的方式,带来一种引人入胜的效果,它类似于某种挑衅,在无形中激发、逼迫观众回应——
“没有莫兰迪色呢?”“怎么和我了解到的莫兰迪不一样?”“哦,原来如此。”
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不断强化莫兰迪自身观察世界的方式,因为他的艺术经历、艺术思考都建立在其上,而它们,也可以成为我们观展和了解莫兰迪的通道。
编织。
“整个展览的设计主题,就是「望」”
有了基本的架构,便是策展语言的重新编织。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一圈逛下来体验感极近丰富,但其实整个空间只有46幅作品。
46幅作品,说少不少,但全是不到100×100cm的小体量画幅,要在2000m²的展厅中为其找到恰到好处的位置,是门技术活。
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孙晓伟想让观众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中欣赏莫兰迪。
基于这样的考虑,“整个展览的设计主题,聚焦于一个字——「望」”。在此基础上,孙晓伟和他的团队进行了视听、光影、媒体装置等多方面的设计。
望,首先是时间的回望。
莫兰迪是个大器晚成的画家。1956年,他从博洛尼亚美术学院退休,方才迎来创作的高峰期,我们熟知的瓶瓶罐罐也大多产自此时。而他创作方式的特殊性在于时间的覆写和色彩的叠加。
于是,孙晓伟采取了倒叙的方式作为每个篇章内部的时间线索,从相对晚期的作品回溯至早期,方便观众从标识性更强的作品理解莫兰迪。
望,作为空间装置的语言,还是窗。
展览的第一个篇章,有两幅风景画占据了整个展厅,内容分别是方达扎与格里扎,莫兰迪两个画室的所在地,一个为城市,一个是乡村。
在这两幅画中,我们除了能看到当时博洛尼亚的风景,他对塞尚的追随,对光源的淡化之外,还不能忽视的一个重点便是窗。
莫兰迪一生仅有两次出国,剩下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方达扎与格里扎的画室里画画,可以说,这两扇窗,是他沟通外部世界的桥梁。
于是,孙晓伟对空间进行了大量的镂空设计,既呼应莫兰迪沟通世界的方式,模拟其创作环境,也希冀观众在望向前方的同时能够回望、看到画与画,文字与文字,以及画与文字之间的关系。
而说到关系的呈现,又不能不提到诞生“望”的另一种策略:对比。
内容的对比,年代的对比,视角的对比,相较于其他,对比似乎是一种更加精确的互望和对话。
比如,整个展厅中有三种文字分别代表三种视角。
两种手写体,一是莫兰迪的自我表达,二是菲利普·雅各泰在《朝圣者的碗钵》中对他的评价,我们常常能看到两种文字之间的呼应,就像是画家与诗人间来了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另外一种,便是更为客观的馆方语言。多种视角的叠加,为观众理解孤僻的莫兰迪提供了更加立体的描述。
当然,望,还需要距离。
或许观众并没有感知,但这场展览作品间的物理距离其实普遍较大。孙晓伟说:“除了巧妙应对了大空间小体量的策展困境外,物理上的空间预留,还可以帮助建立精神空间。”
距离带来的回望,也体现在了光影氛围上,比如,A2展厅整体偏冷色,但当我们走到下一个展览回望,会发现它又呈现出偏暖的色调。
也正是因为诸多“望”的魔法,整个展览最后变成了一个感官的开放空间,从前言进入,没有问题,从尾声进入,倒着观看,也行。
涟漪。
“策展不是回答问题,而是提出问题”
这次展览,其实是个巡回展,成都站之前,上海站和深圳站已经有所呈现,但孙晓伟不想做艺术的搬运工。
光是字体颜色,他就试了三次,第一次80%的灰,第二次降到了60%,第三次55%,最后选择了55%,一种和莫兰迪蚀刻画颜色最为接近的灰。
*白色花瓶里的花,1928,蚀刻
一场展览,不可避免地带有策展人的主观烙印。孙晓伟说,它不仅是作品的展示,更是艺术的再创作,而作为策展人毋庸置疑拥有展览方向和展览方式的决策权。
“每一个标点符号的排列,都是精心设计的。”他提到了策展人与展览本身的高度合一:“一旦从众多繁琐的线索中选择出一种,所有的文字、设计和内容都将围绕它展开。”
他习惯在策展工作开始前,查阅艺术家的年表,快速获得信息点,进而感性了解他的一生;接下来,便是回归作品,包括拓展性的阅读和资料收集,逐渐形成展览大纲。
而这一次,不仅涉及到英文,还有意大利文,他们花了大量的时间进行翻译,只为了竭尽所能地呈现一个真实、且准确的莫兰迪。
因为,作为一个公共美术馆的策展人,需要兼顾艺术性与普及性。这就要求策展人首先站在公众的角度,继而再加入策展人的理念。
在他看来,我们似乎从来不缺好的艺术家和作品,“但如何以一种更加恰当的方式,兼顾更多人的方式进行呈现,是最难的”。
这就要求策展人,不仅要握权,更要放权。而他们放权的对象,便是观众。
近年来,美术馆策展网红化的话题大火,在孙晓伟看来,美术馆其实从来不排斥网红,因为网红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一个展览受欢迎程度的佐证。
他说,在我们讨论这个话题时,或许可先回到一个前提——美术馆的公共性。
从开展至今,莫兰迪展览一共吸引了20万观众到场打卡。“它向任何人敞开,在不违法公约的前提下,任何人都有欣赏艺术品的权利,以及拥有他欣赏艺术品方式的权利。而现阶段美术馆的责任,就是邀请更多人走进、参与,将把美术馆和看展本身当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也是基于这样的原因,他们在策展的过程中,进行了大量的公教合作,就连导览文字都根据语言系统的区别做了成人与儿童两个版本。
同时,伴随着公众审美的提高和策展物理空间的延展,一场好的展览,它所触及的内容不应该止步于展厅,更为重要的是,还得考虑让观众“带走”点什么。
孙晓伟将之称为“涟漪”。
但“涟漪”不是通过策展语言直给的,而是来自于观众自己的感官。他指出,“策展不是在回答问题,而是提出问题”。
比如,在提到莫兰迪作品与中国传统绘画的关系时,只是抛出了巴尔蒂斯的那句,“莫兰迪是最接近中国绘画的欧洲画家”,而没有给出任何结论。
那么,莫兰迪到底有没有从宋画中吸取灵感?他到底有没有看过牧溪的《六柿图》,宋徽宗最爱的“天青色”?
这便是“涟漪”。
它可以是一个研究题目,是一次颅内涌动,它可以是一场短暂的思考,一点点感动,又或者一张照片。
重要的是,它闪过你的心流,勾起水纹。
“平凡处总有涌动和不凡。”
这是孙晓伟最想对莫兰迪说的一句话,从拿到这个展览开始,他无时不刻都处于与大师对话的过程,正如他讲,在众多线索中,他最终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呈现莫兰迪。
那便用各种策展语言编织下去:
他叫莫兰迪,出生在意大利的博洛尼亚,是个画家,他不仅画瓶瓶罐罐,还画风景,和蚀刻版画。他一生只出过两次国,一次为塞尚,一次为办展,除此之外,一直在画画。
他看过亚平宁山脉的绵延,托斯卡纳的艳阳……
愿你从中寻到一扇窗,抵达他。
展览信息
《光的诗——乔治·莫兰迪艺术展》
4/26-6/18(周一休)
天府美术馆A区,A1-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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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牙尖儿
摄影丨官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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