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陪诊师两年，不止跑腿那么简单

一个人老了，在目光和谈吐之间，

在黄瓜和茶叶之间，

像烟上升，像水下降。黑暗迫近。

在黑暗之间，白了头发，脱了牙齿。

像旧时代的一段逸闻，

像戏曲中的一个配角。一个人老了。

——西川

1月末的一天，0到4度，雨夹雪，雪是仔细分辨才能看到的小颗粒，悠悠然飘在四川省人民医院门口的水泥地上，立马化掉。

医院从大厅到手扶梯到每层楼的每一个门口，都人头攒动，穿过人群，来到4楼，我看到了已经排队半小时的陪诊师晏杨，一米九的他在人群里很难不被注意，站在他前面的爷爷是他今天的客户，他今天的任务是给爷爷脑梗多年的老伴儿取药。

这位70多岁的爷爷是晏杨公司的老客户了，他们密集地聊天，主要是爷爷在输出，像一对爷孙。

过程中，晏杨不时打开手机看流程，我问：“你们公司还会给出这么细致的流程讲解吗？”他笑答：“这是爷爷写的，之前是他的儿子来取药，他为儿子写了这个，现在儿子工作忙，就交给我们了。”

我接过来一看，如此细致的流程啊。

 给奶奶开特殊门诊药品的过程简介

（2023.12.17版）

十二月十八日（星期一）上午，振宇要去省医院神经内科许飞医生处给奶奶开特殊门诊药品。

这是振宇第一次去开特殊门诊（以下简称门特）药品，其过程与开普通门诊药品有许多不同之处。现我把开门特药品的主要过程简述如下，请振宇仔细看一下，如有不明白之处，请询问我，我再补充说明。

1.门特开药必须要使用病人的社保卡，在社保审核和社保结算这两个步骤都必須要查验病人的社保卡后才能办理。

2.门特开药最先是去已预约掛号的医生处开门特药处方笺。由于社保局对门特开药的疾病种类和所使用的药品范围有规定，医生只能按照规定开门特药，因此在开药时要向医生说明，病人开的是门特药，以便医生在规定范围内开药。

由于许飞医生已经给奶奶开了七年多的门特药，这次脑梗住院也是许飞医生治疗的，对奶奶的病情熟悉，这次许飞医生一定会再次审核奶奶在住院期间的服药清单，重新给奶奶开出需要长期服用的门特药品清单，以及不能进入门特开药范围但又必需长期服用的普通门诊药品的处方笺。即可能会开两套处方笺，分别取药。

门特药品的处方笺是一式两份，在办理门特取药过程中这两份处方笺都要交回医院的办理部门，自己是没有备份的，所以这時要用手机拍一套门特药品处方笺的照片下來以便以后自用。

对于普通门诊的取药过程，振宇已很熟悉，我就不再说了。

由于这是长期服用的药品，其品种或剂量可能会与奶奶住院期间服用的药品清单有所不同，以后奶奶的长期服药就按照这次许飞医生开的处方笺药品服用就是了。

门特药可以开一个月或三个月的量，普通门诊药通常只开一个月的量，这次振宇就两套药品都开一个月的量，让奶奶先服用一个月，观察一下奶奶对药品的服药反应，如需改药，下一个月即可去请许飞医生修改处方笺。如不需要改药了，则我们就可以去请人按照已有处方笺去代为开药，一次就开三个月的量，就不用再耽误振宇的上班时间去开药了。

我已掛许飞医生预约号的信息截屏图附在后面。

3.开了处方笺后，即去第三住院大楼底楼进门方向右侧的社保审核窗口排队，憑奶奶的社保卡和医生处方笺交窗口内工作人员审核。可能馬上审核就通过，也可能不通过，工作人員会告知你需要补办理的事，例如对某种药品要让你去请医生修改之类的事，这时就只有去补办事后再來排队审核了。这一关往往是比较麻烦的，需要有耐心才行。

4.审核通过后，即去旁边的社保结算窗口（有多个窗口）排队，憑奶奶的社保卡和已审核过的处方笺去进行药品的费用结算，门特药品也有一定的自费比例，对自费部分就直接扣奶奶社保卡上的钱，如果钱不夠，工作人员会告知你补交现金或用手机进行支付，然后再打印给你社保结算的单据，交还你社保卡和一张加盖了结算章的处方笺。

5.之后即去取药，看一下结算单据上打印出的取药窗口编号，到此窗口去排队，憑结算单据和处方笺取药。请事先准备好装药的大药袋，以便装药带回家。

6.取完药后，还要去第二住院大楼底楼的自助机上分别打印门特药品的发票和开门特药品的医疗保险结算表，在打印了结算表后，还要把表格拿到底楼的门诊结算一体化服务中心的窗口去加盖省医院的公章。

以后我憑加盖了公章的结算表格和对应的药品发票才能交到英大保险公司去报销。

以上过程是很麻烦，但也只有耐心去做完才行。以上门特开药过程，是憑我以前开药的经历写的，如果现在又有新变化，则请振宇按照新规定办理。

古话说，活到老，学到老。振宇通过此次开药，就学会了到省医院开门特药的过程，以后再用就方便了。

·上下滑动观看

取完药，晏杨送爷爷去路边打车，看着他坐上车走远，才回过神，服务结束。

这样的一个下午，他收取200元的陪诊费。

 晏杨

1994年出生于四川成都，2017年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同年8月，只身前往北京追寻“电影梦”，曾担任多部热门影视剧的剪辑师。2019年底回到成都，在一家成都本地MCN公司担任剪辑主管。2022年与伙伴一起创立养老服务公司，为居家老人提供助浴、陪诊在内的五十余项服务。2023年10月，与合作伙伴一起成立成都福乐加公益中心，立志让每一个老人都能安度晚年。

01/

跨入养老行业

晏杨原本学的是新闻专业，大四实习在湖南卫视待了半年，毕业之后想做电影，便去了北京发展，电影、电视剧的策划和剪辑都做过。3年后的一天，姥姥给他打电话，说要给他包饺子，问他什么时候回去，那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姥姥、姥爷已经80多岁了，还能陪他们多久呢？于是，他辞职回到成都，那是疫情爆发的前夕。

·姥姥80大寿合影

一开始回成都，晏杨进了MCN公司做抖音，和团队一起孵化了好几个大号，他又拍又剪，并管理拍摄剪辑团队，时不时还客串，说不定爱刷抖音的你还刷到过他。

2022年，他想着转行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小学一年级时，爸妈就离婚了，我是姥姥、姥爷带大的，对他们感情很深，那时候也从他们身上了解到养老的一些困境，加上之前妈妈也跟我提过日本的助浴师这个行业，于是想着转行养老行业。”

2022年3月，晏杨和伙伴周娜一起成立了福乐加综合养老中心，他们的微信公号上的简介是：福乐加综合养老服务中心是四川省首家移动式居家养老上门服务、孵化的机构。带领专业团队为失能、半失能、残障人士提供专业的助浴、陪诊、保健按摩、整理收纳、长期陪护等服务。帮更多的家庭解决问题，愿天下的老人均老有所养，老有所依。

·1月31日团队和邛崃民政局一起做的公益活动

一开始，他们主要想从助浴服务切入，做了之后发现，这样的“赤裸相见”接受度并没有那么高，于是拓展了陪诊业务，“让我们小公司能够生存下去。”

目前团队助浴师有12位，陪诊师4位全职加2位兼职。这样的配置是因为助浴比陪诊需求更大吗？“事实上正好相反，但是陪诊相对要简单一些，耗时更少，但助浴会花更多时间。”

·晏杨为老人剪指甲

服务过程中，晏杨和伙伴们发现，老人还是会比较认人，“不管是洗澡还是陪诊都认，认准一个人，他就会很信任。”

02/

如何成为陪诊师？

当94年的晏杨成为陪诊师后，很多人问过他，如何进入这个行业。刷到陪诊相关的帖子、视频，也会发现留言区一大波人求加入，且以年轻人为主。

·旅行中的晏杨

晏杨说这个职业确实更适合年轻人，陪诊师需要搭建患者和医生的桥梁，首先需要具备医学相关的知识，补足信息差，在面对突发状况时也知道如何应对；其次，需要具备沟通技能、服务意识、亲和力；最后，这确实是一项体力活。

·陪诊中

“我们要求自己平台的陪诊师必须具备两个证书，一个是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的助理师和陪诊师证书，一个是国家卫计委的医疗护理员证书。此外，在我们平台下单陪诊和助浴服务，都会签订协议，权责明晰。平台也会为陪诊师和助浴师购买专门的保险。”

在晏杨看来，目前还缺一个权威的陪诊师证书，“我们给中管院的陪诊师课程是我们自己编的，然后他们审核认证通过了发证书给我们，相当于这是我们自己的要求。”

事实上，许多像他们这样的机构存在，在实践中去探索陪诊师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技能，由此正在推动这个行业规范化。

·做公益活动中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机构需求是很大的，但是公众认识到我们的机会不多，因为我们也没钱去铺广告。来找到我们的，大多是通过公众号、抖音、熟人推荐。”在晏杨的构想里，每个社区都应该有这样的点位，辐射周边，服务更快速高效。

目前来说，他们服务的大部分客户都是老人，极少数年轻人，“之前有一位来自哈尔滨的女生，去西藏工作，在成都转机时突发胃疼，机场的工作人员把她送到了双流的医院，她自己因为疼痛没办法跑流程拿药，就下单了陪诊服务。”

03/

不去一线，永远不知道需求在哪

目前为止，晏杨自己接了六七十单陪诊服务，助浴服务也不少，闯入别人生活片段的那些时刻，远不止跑腿这么简单。

有一位40多岁的女儿，照顾患帕金森的妈妈20多年了，爸爸年纪也很大了，一家三口靠着微薄的退休金生活，“她自己没结婚，20多年都在照顾妈妈，没有社交，偶尔会有一两个要好的朋友来看她。他们没房子，租的清水房，厨房没有门，挂一块布挡住，买的菜铺在地上，她说她一周只能出去买一次菜，而且要很快回来，她妈妈一刻都离不了人，她跟妈妈睡一张床。她十分瘦小，70多斤，比患病的妈妈还轻。”

她没办法给妈妈洗澡，所以下单了他们的助浴服务。

·三八妇女节公益助残

做公益服务时，晏杨还接触过一对有精神障碍的母女，两个人相依为命，“她们住的地方像毛坯房一样，母亲睡的上下床，上铺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女儿睡在狭小的客厅里，我们去给她们换床单的时候，发现上面这么大个洞，里面的棉絮已经黑得不成样子。社区工作人员经常会去看望他们，但是洗澡这样的事，确实很为难。我们就让女性助浴师去给她们洗了澡，剪了头发和指甲，黑黑的指甲都已经长到肉里去了。”

·重阳节公益活动现场

还有一位60多岁的女儿，给90多岁的植物人妈妈洗澡时拉伤了韧带，下单了他们的助浴服务，“她的妈妈去年2月去世了，她把一些搬运的器械全部捐赠给了我们。因为有多年照顾植物人的经验，还教了我们许多方法。”

“我们其实是在过程中不断去学习的，理论只是理论，不去一线的话，你永远不知道需求在哪里。”

我国已进入老龄化社会。2023年，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比达21.1%。预计到2035年左右，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将突破4亿，在总人口中的占比将超30%。毫无疑问，陪诊市场需求量将逐渐扩大。

在晏杨看来，“我们现在服务的这一代老人，对于自己的养老投入，许多人舍不得花钱，也不容易相信陌生人，前几年卖保健品的那一拨透支了信任。”工作的开展并不始终那么顺利。

其次，抱着试一试态度踏入陪诊这个行业的年轻人，也不一定能长久地坚持下去，这是一份人和人强连接的工作，稳定持续地提供情感和情绪支持并不容易。

在“助医、助洁、助育、助疾、助餐、助行”的“六助”服务中，晏杨和他的团队，计划今年加入助餐的形式，以素食餐厅加社区食堂的形式，帮助到更多老人。

·公益活动现场的小伙伴们

“你喜欢和老人相处吗”

“我觉得跟老人相处比跟年轻人相处还开心一点，我这个人不太喜欢社交，跟陌生人交谈的时候容易找不到话说，会觉得尴尬。但是跟老人不会，老人会主动找话题，我很喜欢听他们讲年轻时的故事，然后我对历史、政治、经济其实都很感兴趣，都能和他们聊起来。”

有人造屋，有人绣花，有人下赌。

生命的大风吹出世界的精神，

唯有老年人能看出这其中的摧毁。

一个人老了，徘徊于

昔日的大街。偶尔停步，

便有落叶飘来，要将他遮盖。

——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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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书书

图源丨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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