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冰霜：活得高兴点儿

去胡冰霜家里，聊了几个小时，还吃了她家的饭。聊天时，许多想法，回来，一片荒原。

录音变成文字，躺在电脑里，晾一晾，等风吹一吹，像刷完油漆的公园长椅。

长椅未干这些天，陆续看了电影《可怜的东西》、小说《寻羊冒险记》，没什么共性，但带给我的感受莫名统一——我只是这有形世界的一名游客，一千个影子中的一个。

看到小说里的一段话：但终归谁也没有出现，唯有风吹过草场，就好像草场成了风的特殊通道。风跑得很快，头也不回。仿佛在说因负有重要使命而需日夜兼程。这似乎可以作为胡冰霜40年职业生涯的注解。

“学了这么多年，医学全科、心理学、哲学，也画画、写作，去了那么多地方，看了那么多病人，对人生还有疑惑吗？”

“年轻时，觉得世界是白茫茫一片。现在，那些学到的、看到的、体会到的都成了一片片雪，落下来，堆积在心头，成为素材。雪有多大呢？当年困惑的，今天也未必晓得本质。但有一点我是肯定，就是人要动起来，要劳作，要亲近大自然。所谓动则生，不动则死。其他的，说不了，简直说不了。”

胡冰霜

心理学家、精神病医生、全科医生，先后至摩洛哥、摩尔多瓦、美国、保加利亚、蒙古等国从事临床心理治疗和全科医学研究与实践，并担任中英性病艾滋病防治合作项目专家。主要著作有《与病对话：全科医生手记》《变态心理学》《儿童智商测定与提高》等，主要译著有《现象学和拉康论精神分裂症：在脑研究十年之后》等。

与病对话

无果，但要继续

了解胡冰霜是从《与病对话: 全科医生手记》开始的，这本书出版于疫情前，在疫情期间被广泛阅读。她在书中写了自己40年职业生涯“目睹之怪现状”，希望客观呈现一个个生命案例。

她在书中写道：“生命偶然、弥足珍贵，全科医学旨在‘全息’地处理病人的具体情况，而心身问题在其中显然占有重要位置。解读一个人的身心犹如解读复杂的天书，从来就没有相同的副本。年复一年，我目睹着无数生命因信心、勇敢、坚韧、宽阔而得以继续，故对个体康复力、生命力的景仰连绵不绝。本书的主旨便是要展现这些希望和光亮。”

·年轻时的胡冰霜

为什么要记下这些主流医学之外的案例？胡冰霜反复说的一句话是：“应该告知。”

那么，与病对话，有结果吗？“没有结果，不可能有结果。疾病永远生生不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知道谁是道谁是魔。”

最近，胡冰霜刚写完一本老年医学相关的书，从自己妈妈的疾病出发，给出家庭照顾老人的一些经验。“我把妈妈的疾病回顾了一遍，有些比较好的经验，应该告知。书中还有一些老年须知：比如不准打蚊子、偷油婆，日常活动的地方不能有障碍物，日常用品坏了必须买同款等。”

·胡冰霜妈妈的书房

去拜访的那天，胡冰霜90岁的妈妈闵传清正在书房里写字，鹤发童颜，穿戴讲究，房间里挂满了她的绘画、书法作品。很难想象她几年前瘫痪在床过，在胡冰霜的细心照护下得以重新站起来。

·胡冰霜妈妈闵传清的书画作品

胡冰霜和妈妈一起住了六七年，和她以及她的病痛密集相处，“有一次妈妈突发失明，我当时在开会，立马赶回来，猛然意识到她前一日腹泻，脱水严重，眼动脉缺血，就开始给她按摩，喝茶水，斜卧了几个小时后完全好了。几天后去医院彻底检查，还好无大碍。还有一次，她关节肿成皮球，在家里敷了一种叫文殊兰的草药，我有点担心，但没制止，10多个小时后，她的血压、体温越来越低，心跳越来越慢，送到医院时，已经属于无效心率了。老年人真的很容易信偏方，这个一定要引起注意。还有就是老年人容易乱吃药。这些我在书中都有写。”

·胡冰霜作品

因为照顾妈妈的经历，以及两年前二哥突发疾病，胡冰霜近年来将大部分精力放到了老年医学、康复医学的研究上。去年开始，她在绵阳顾连康复医院开设了艺术工坊，形式包括绘画、音乐、舞动、诗歌等。

“我希望人人都活得高兴点，首推舞动治疗，坐在轮椅上的病人，可以用头部、上身、双手，凡是能动起来的部位都可以尽情舞动，这不仅是心理情绪的一种释放和抒发，也可以帮助预防久坐相关的并发症。”

胡冰霜有一架折叠电子钢琴，她时常带着它去康复医院给老人们弹琴。她为我弹了一曲《红河谷》,音乐婉转，和她讲话语调一样和风细雨。

整个聊天过程，都这般，她回答问题，大部分时候是开放性答案，有时陷入沉思，比起讲述，更喜欢聆听。

她像是有点年纪的少年。

绘画

另一个世界，一个出口

书写是多向度的，文字是其中之一。胡冰霜写作，也画画。

1989年，胡冰霜开始画画，画得比较多的是最近10年。什么绘画风格都尝试过，喜欢的类型也很多，最近她想要尝试画漫画。

·胡冰霜作品《听幻觉》

画画时，她进入另外一个世界，获得一个情绪出口。“因为画画，观察一个人、一件物的眼光会有些不同，会看到更多毛细血管一样的细节，人变得更有耐心一些。从医这么多年，我还是有不耐烦的时候，只是表面上显得很有耐心。画画让人更有修养。”

·胡冰霜作品《卖鱼女》

《洛夏医生》这幅画可以算是胡冰霜的代表作。洛夏是胡冰霜在蒙古国行医时的同事，一位把手术做成艺术的医生，“我在离开蒙古多年后，在网上看到他的消息，已经是他的追思会，我凭借记忆和照片画了他的样子，然后画了手术室，画了蒙古的窗景。”

·胡冰霜作品《洛夏医生》

从蒙古国回来，胡冰霜就感到自己有一部分似乎永远留在了那些雪夜、冻土与白桦林之中。如她在诗歌中所写：“怀抱着羊羔取暖的老人与孩子们，镇日里马帮的响鼻和声息，荒草中白狐狸的美丽的身影、驼铃、马头琴、蒙古包的炊烟，永在。”

·胡冰霜在乌兰巴托

那些过往的画作和诗歌都收录进了2015年出版的《诗意书画——闵传清、胡冰霜母女书画集》，成为胡冰霜行医、求学生涯的一个分支，成为岁月之树上枝繁叶茂的枝桠。

·胡冰霜作品《华西坝》

祖籍山东，出生在重庆，长在宜宾，学在成都的胡冰霜，1975年开始在华西医院做护士，之后参加高考，重新回到学校学习，1983年开始在华西做精神科医生。“我们学的是医学全科，同学中选择精神科的并不多，那时候，我觉得精神科似乎要宏观要发散一些，有更多吸引我的未知。”

·胡冰霜作品《龙的意象和梦境》

做了8年精神科医生后，她先后至摩洛哥、摩尔多瓦、美国、保加利亚、蒙古等国从事临床心理治疗和全科医学研究与实践，并担任中英性病艾滋病防治合作项目专家。

·胡冰霜作品《太行王屋二山》

一直以来，胡冰霜都保持着学习的热情，从医学滑到心理学、哲学，也在四川大学任教、做学术多年。

“这些年来，你信仰的、追求的是什么？

“我的信仰和我的偶像史怀哲一样：敬畏生命。其实没有细想过追求的是什么，我面对的不仅仅是疾病，我面向的是整个的人，人的精神和身体状态。”

·胡冰霜作品《弗洛伊德》

但愿来自幽谷和岁月的雪杉

向我张开怀抱，但愿它守护我

远离珍珠和船帆的诱惑。

但愿我有雪杉的根系，

我的脸在忧伤的树皮后面栖息，

那么，我就会变成霞光和云雾

呈现在天际——这安宁的国度。

然而，我活着，

来自幽谷和岁月之树的每一根枝桠

都是我额头的火焰

由热病和失落燃起的火焰

吞噬着守护我的大地。

——阿多尼斯 《愿望》

刚戴上老花镜的时候，胡冰霜从川大退休了，“我一直没有觉得我退出来，滴滴儿都没有，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事业。”

当然啰，研究人的身心这个道路，哪有终点。

此刻，春天的光照，风的气息，左边的树叶轻轻拍响了右边的树叶。

我开始喜欢我的懦弱，痛苦和难堪也喜欢。

·胡冰霜作品《对太阳的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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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书书

图源丨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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