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元宇宙不是什么好东西 The Metaverse Is Bad
元宇宙不是什么好东西 The Metaverse Is Bad
不是头戴世界,而是权力的幻想
伊安·博格斯特(Ian Bogost)
The Atlantic Oct 22, 2021
松果 / 译
作者本人更新此文章于 2:45 p.m. ET on Oct 28, 2021
科幻小说里,世界走向终结总是很容易。气候剧变、外星人入侵迫使人类开始流亡宇宙,或者转入模拟世界生活。而实际上的世界末日要难说得多,它缓慢地发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地球才算是真的“毁灭”了。在这种情况下,起身离开我们的世界,就等于是放弃了它。
而现在,我们那些最有钱的地球同胞们正想这么干。埃隆·马斯克,杰夫·贝索斯,还有其他私人太空旅行的服务商,都梦想着一个天上的乐园,我们可以作为跨星球物种(multiplanet species)在那里生存,《星际穿越》(Interstellar)和《机器人总动员》(Wall-E)之类的电影也都在梦想这个。现在有消息说,马克·扎克伯格已经敞开怀抱接受《黑客帝国》(The Matrix)的设定:当周遭的现实变得不堪,我们可以把自己接入巨大的计算机,给我们躯壳的存在找到支撑。根据The Verge本周的一份报告,这位Facebook的总裁可能很快就会进行品牌重塑,以表明公司正在把焦点从社交媒体转向“元宇宙(metaverse)”。【更新:他已经行动起来了!这篇文章发表一周后,扎克伯格宣布公司改名为“Meta”。】
狭义上来说,“元宇宙”这个词指连网的眼镜(VR设备)。但更从广泛的意义上来说,它是一种关于权力和控制的幻想。
如果不是在科幻小说里,元宇宙就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就算在科幻小说里,其实也没有多重要。这个话题下的任何评论文章都必定会提到1992年的小说《雪崩》(Snow Crash),尼尔·史蒂芬森(Neal Stephenson)在这本书中创造了“元宇宙”的术语。但这本书只用了很少的细节去描绘它设想的替代现实的运行细节。元宇宙由沙漠里的一个计算中心驱动,小说角色在其中游荡,因为他们都有着无聊或者艰难的现实生活。当然,这样的实体现在还不存在,正如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产品,能哪怕是接近史蒂芬森、威廉·吉卜森(William Gibson)【1】或者菲利普·迪克(Philip K. Dick)【2】的设想:让人们通过头戴眼镜、大脑植入物等接入一个平行的虚拟现实。而且讽刺的是,这些作家们显然是想警告我们远离这些“梦想”,而不是真的开始这样做梦。
最简单的解释是,元宇宙只是个诱人而振奋人心的名头,对某些VR(虚拟现实)或者AR(增强现实)的游戏而言。Facebook旗下有一家名为Oculus的公司,生产和销售VR电脑和头戴设备,它也制作着一个名为“地平线”(Horizon)的3D虚拟平台——设想一下有角色(avatar)但没有方块(block)的《我的世界》。Facebook,Apple和别的公司都已经在增强现实领域下了重注,这种计算机图像技术能利用显示设备,把可交互的元素实时叠加到真实世界的影像上。目前为止,VR和AR最可行的应用,是在医学、建筑和制造业中,但它们还是执着梦想于吸引更广泛的消费者。如果这些梦想成真了,当你想买东西或者对别人大喊大叫,就不必再借助手机了,而是借助一个头戴显示器。当然,叫它“元宇宙”可能更好听,就像“云”的叫法比“向个人和企业出租磁盘的服务器公司”更好听一样。
这的确有点荒唐,但也说明了元宇宙的灵感源头是多么讽刺。就像OZY传媒误读雪莱【3】一样,扎克伯格和他的团队也错误地领会了元宇宙的想象。《雪崩》和其他的赛博朋克故事(包括1995年凯瑟琳·毕格罗的电影《奇怪的日子》(Strange Days))一样,认为元宇宙具有内在的危险性,书的标题指的就是一种针对元宇宙居民的数字毒品,它恶劣的神经性影响甚至蔓延到现实中。
图源 Laurent Gillieron
在“元宇宙”逐渐转化成当下的技术愿景的时候,这种对危险的警示并没有被保留下来。而且恰恰相反,消费者的注意力已经科技化了,元宇宙的概念能吸引众多科技巨头,正是因为它在这种现实和更科幻的逃离梦想之间建立了一种联系。在扎克伯格那低保真的网站和APP遭受了经年累月的批评之后,你能理解为什么这个“紧急出口”对他而言是有吸引力的,元宇宙给了扎克伯格一个方案:抛开尘世纷扰,迁往广阔天地。那些干露天采矿的(strip miner)和私募资本合伙人(private-equity partner)也都是这么想的:尽可能多捞一笔,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掉。难怪那些有元宇宙的科幻世界总是一片狼藉呢。
不过元宇宙的愿景甚至更大。科技行业的CEO们很清楚,还有几十亿人的生活大部分都在电脑屏幕之外。这些人买车、打理小花园、交媾、拿秋叶当哨子。真实的生活仍然从电脑的缝隙里渗出。这些高管们知道,无论公司多大都无法把控整个世界,但是有一个办法:如果能说服公众,让他们抛弃原子而选择比特,抛弃物质而选择符号,人们就会去租赁那些还不曾被网络化的东西的虚拟版本。渐渐地,不方便控制的物质世界最终会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崭新——但是有得赚的——虚拟世界。
从技术可能性而言,出现这种结果的几率不大,但不要纠结于此。更重要的是元宇宙所代表的,那些已经吸引了全球注意力的商业巨头们的野心:就算是个假设,元宇宙也能解决一切物理、商业、政治和所有其他方面的问题。在元宇宙里,每家每户都可以有个洗碗机。那些软商品,像衣服和艺术品之类(以及为一张JPEG买单【4】)能以零成本生产,而且什么都不花就可以交换(除了元宇宙供应商向你收取的手续费)。元宇宙还假定了一种彻底的互操作性(interoperablility)。它开辟了一条通向全面整合的路,到时只会有唯一的实体,卖给你娱乐、社会联系、裤子、防冻液和所有的所有。如果成真,元宇宙将成为那个终极的公司城,一个超大规模的亚马逊,将原材料、供应链、制造、分销、使用以及有关的一切话语集于一身。它是消费的黑洞。
让后现代批评家们半褒半贬的元话语(metadiscursivity),是一种用“谈论对事物的谈论”代替“谈论事物本身”的倾向。如此,“走向元”(going meta)便成为了网络世界的一招大地板(power move)【5】,用来凸显自己比他人优越、比别的产品优越、比那些采取压制态度的徒劳想法优越。在一个可以无限自由沟通的时代,意义变得如此丰富,乃至丰富到可疑。走向元的时代,上来就把“处理意义”这一需求弄短路了,用以代替的是一座延宕的意义之塔,每级台阶都鼓吹着自己的意义,而且越捧越高。模因造梗(Memes meme memes),之后浮现在T恤上,之后再回荡在Instagram的“拿铁艺术”里。
Instagram上流行的各种拿铁艺术,图为披头士乐队、皮卡丘和梵高的画作
就在我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一则关于“Facebook要重新打造元宇宙品牌”这一传言的传言正在流传:据彭博社昨天报道,Facebook已经注册了meta.com、meta.org,可能还包括一大堆其他名称、域名、别名和产权。还有什么能比把公司名改成“Meta”更好的办法来“走向元”呢?(当天晚些时候,科技作者凯西·牛顿报道说,扎克伯格倾向于不用“Meta”这个名字。)【更新:一样,这也已经发生了】
抛开不可靠的一面不谈,“走向元”还有另一个更坚实的含义。在希腊语里,“meta-”(μετα)的前缀指向至高无上的超越性。“自指的性质”(About-itselfness),正如今天的讽刺者和认识论者们还在这样使用的,这固然提供了一种解释。但“meta-”依然有着那个更加乏味的含义:高出或超越其他事物的事物,随之而来的是优越感、权力和征服:1928年,一本优生学的书就以《元人类,或未来的身体》(Metanthropos, or the Body of the Future)为题。元宇宙也是宇宙,只是更好、更高级。一个给上等人的上等宇宙【6】。那些元宇宙、超人(super-man)、亿万富翁们为星际逃亡准备的私人飞船、冰雪消融的黑暗海洋上的方舟都一样:为了假想中的新生活而放弃真正的的现世生活,也就意味着放弃自我拯救的所有希望。这或许是一种狂妄,但相应地,梦想不朽就是承认软弱——害怕你自己也会像其他所有东西一样消亡。
【1】小说家,被公认为赛博朋克写作“高科技,低生活”的创始人,著有《神经漫游者》等。
【2】小说家,生前并不闻名,去世后才被人熟知。著有《银翼杀手》、《少数派报告》等。
【3】在这里,博格斯特引用了大西洋报上发表的一首诗《奥兹曼迪亚斯2》,这首诗戏仿了雪莱的名篇《奥兹曼迪亚斯》,原诗旨在描写法老的傲慢以讽刺其灭亡,这里提到的这首诗将背景换成了现代的公司,诗中的主人公毫不理会雪莱诗的原意,傲慢地以Ozymandias命名自己的公司。参见:
https://www.theatlantic.com/culture/archive/2021/10/ozymandias-ozy-media-poem/620297/
【4】博格斯特是在以讽刺的口吻谈论关于 NFT 的数字艺术交易。
【5】街舞的一系列动作,是Breaking舞蹈动作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类,通常比较华丽,也被称为“大招”。
【6】原文为 An überversum for an übermensch ,其中包含两个德语词。前一个词由 über(高于/关于) + versum(宇宙)组合而来,后一个词 übermensch为尼采哲学中的“超人”。此处结合语境译为“给上等人的上等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