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营经济入宪三十周年：重温《人民日报》当年的报道 | 史料

今年，是“私营经济入宪”三十周年。

1988年的4月12日，七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通过宪法修正案。其中增入一条：

“国家允许私营经济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存在和发展。”

这是“私营经济”这种提法，首次出现在中国的根本大法中；也是“私营经济”这种产物，首次得到国家法律的认可。

今天，我们重温《人民日报》1988年4月4日（亦即宪法修正案投票前夕）关于此事的报道，可以强烈感受到当年民众对“私营经济合法化”一事的殷切期盼。

报道全文如下：

人大代表分组审议宪法修正案草案

普遍赞成保障私营经济存在和发展

希望政策规定计划管理等方面工作尽快跟上

新华社北京4月3日电　宪法修正案草案正提请全国人大代表审议。代表们普遍赞成宪法中增加“国家允许私营经济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存在和发展”这一规定。

福建上杭县农民、人大代表赖永兴，前几年同乡亲们筹集资金办起一座水泥厂，现在拥有固定资产102万元，年产水泥能力为1万吨，经济效益很好。可是，一些好心人对他说，你办的厂是私营企业，政策一变，你可就成了资本家了。这次，他看了宪法修正案后高兴地说，把国家保护私营经济的合法权利写进国家根本大法，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依靠兴办孵鸭场致富的胡丽华代表说，孵鸭是她的祖传手艺，可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她的孵鸭场被打成“地下黑店”，丈夫给判10年刑，包括房屋在内的全部财产被没收。1979年，她从兴国县来到自己哥哥所在的吉水县八都镇又办起了孵鸭场，年孵鸭30多万只，纯收入7000至8000元。但是，她丈夫由于害怕政策多变，不敢同她一块去办孵鸭场。她对记者说，这次宪法修正案允许私营经济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存在和发展，使我们打消了顾虑，我准备回去就把丈夫从家里动员出来，与我一块把孵鸭场的规模办得更大些，效益更好些。

前些年，有人把温州发展私营经济看成是“资本主义”，说：“谁没有见过资本主义，请到温州去”。温州市委书记董朝才代表在审议宪法修正案草案时说，尽管私营经济对促进温州经济发展起了重大作用，可是个体经营者不敢放开手脚干，干部也心有余悸。现在宪法对私营经济的地位和作用作了规定，我们可以大胆地干了。他告诉记者，目前温州市私营企业达到14万多个。去年，全市地方财政收入比1983年翻了两番多，有一半来自私营经济。今后将采取措施促进私营经济更快地发展，使之成为地方经济发展的生力军。

一些代表在审议中对私营经济的发展前景也表示了不尽相同的担忧。

代表中的个体经营者说：国家把私营经济通过宪法加以保护，对此我们从内心深处非常感激。但是我们还不能高枕无忧。现在，社会上“红眼病”厉害得很，从生产和生活各个方面为难我们。尽管宪法中明确了我们的社会地位，但是要转变人们固有的思想观念并非易事。况且宪法中又没有具体规定，要想从经济上保证私营企业在社会上的平等地位是很难的。

一些来自国营企业的代表说：国家把私营经济在宪法中加以承认，对此我们举手赞同。实际上，私营经济早已在与我们相互合作和竞争了。现在从政治上把私营企业放在与我们平等的地位上很必要，可是事情又不能到此为止，还必须采取措施，从税收、财务等方面对私营经济加以具体规定。从经济管理上把二者放在平等的地位上，否则，二者在经济上的竞争将是不公平的。

一些干部和专家说：保护私营经济发展是对的，但“有法可依，无章可循”不行。如果缺乏具体规定，在制订经济规划、购销原材料和产品，以及安排信贷等方面就很难办。一些经济专家认为，私营经济内部管理方式、利润分配方式、社会活动方式等许多方面与国营、集体经济不同，我们既不能简单地斥之为“资本主义”、“剥削”加以否定，也不能光冠以合法的帽子放任自流，而必须加以引导和利用。因此，只在政治上承认私营经济的合法地位还不够，政策规定、计划管理、思想观念等方面的工作也应尽快地跟上去，以免在社会上引起混乱。

许多代表认为，我国的私营经济还不发达，现在私营企业不是多了，而是太少。国家不仅应该允许其存在，还应该因势利导，帮助私营经济健康发展，使之真正成为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代表们希望，除“宪法”以外，国家有关私营经济方面的具体法规要尽快出台。

图：1988年4月4日人民日报头版

更早一些时候，3月28日，《人民日报》还曾刊文《“养牛大王”的希望》，报道了一位养牛致富者的忐忑与期望。文章称：

“李福成是一位普通农民，43岁，全家4口人。他从1984年开始养牛，到去年牛出栏数已达600多头，年创汇40万美元，自己获纯收入15万元。”但是，李福成却说，“这么多年，我是在顾虑中过来，壮着胆子发展的。我们这些专业大户究竟怎么样？希望全国七届人大修改宪法时能给定下来。”

同日，人民日报还刊登了一篇《私营企业盼望法律保护》，为“私营经济入宪”鼓与呼。

全文如下：

私营企业盼望法律保护

——安徽几个农民企业家的设想

“我们关注私营企业的命运。”

“农民想富缺门路，可你办私营企业，工商、税务部门和地方乡政府却处处设卡，使你寸步难行。”

“我们盼望早日修改宪法，补上保护私营企业这一条。要不，整天这样胆战心惊怎么行？”

26日晚9时30分，记者来到安徽省人大代表团住地。本来打算只访问私营企业者——来安县半塔镇成友联运公司经理朱成友，不想进门落座后，与朱成友同室的另两位乡镇企业承包人也加了进来，摆起了“龙门阵”。原来，这3位新当选的全国人大代表都曾对开办私营企业跃跃欲试过，都关注着私营企业的命运。

朱成友说：“我们那个地方水路旱路都不通，农用化肥、农副产品进山出山十分不便。1980年，我花2000元买了台旧拖拉机跑运输，现在已拥有28部大型货车，两部大客车，四部小车，还办了煤厂、饭店，安排了80多个农村青年就业。去年，全公司营业额达到650万元，上交国家税收34万元。你说是不是好事。可是，现在国营企业有了《企业法》，私营企业却没有法律保护，我这就害怕呀！你想，我个人的收入也有几十万元，财产安全，人身安全，如果给我算上剥削，那可是要坐牢的啊！”

“我们特别关注私营企业的命运”。已上床休息的凤台县毛集乡经济联合体党支部书记朱咸来，被子一掀跳下床，接过话茬。这位在1981年就率先办起酒坊、商店、孵鸡坊的率先致富者，指着同屋说：“我们屋这三个，都是农民搞企业，收入都在几万、几十万元，可这法律不明确，我们还真有点害怕！”

正说着，门开了，同屋住的陈宗明走了进来。这位宁国县耐磨材料厂厂长进门后，转身拧开洗澡间水龙头。他是急着休息。可当他听说记者是来采访私营企业时，关上水龙头，也加入了议论。他说：“我1965年就干乡镇企业，现在已有好几个分厂，去年产值达到1900多万元，实现利润400万元。前几年，我就想办私营企业，可那时法律不明确，老婆孩子都不让办。”当他得知这次宪法修正案已有保护私营企业的内容时，这位“当代农民优秀企业家”立时来了精神。他说，“如果这次法律上能明确规定允许，我就帮助两个儿子实现他们的夙愿，他们早嚷着要办私营企业了。”

不知不觉，时针已指向11点。夜深了。记者起身告辞，朱成友代表意犹未尽。他激动地说：“作为人大代表，我就是要呼吁帮助农民致富。现在，许多农民想致富，无门路，可发展私营企业，又有不少人眼红，只看见厂长、经理的包包涨了，没看见带动了多少农民富了。得好好保护这些‘带头人’的权益啊！”

图：1988年3月28日，宪法修正前夕，《人民日报》刊文《“养牛大王”的希望》《私营企业盼望法律保护》。

在更早的时候，1988年的3月6日，人民日报还曾于头版头条刊文《中共中央建议修改宪法个别条款》，为“私营经济入宪”一事，定下了基调。

全文如下：

中共中央建议修改宪法个别条款 

允许私营经济在法律规定范围内存在发展

土地的使用权可以依照法律的规定转让

新华社北京3月5日电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修改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个别条款的建议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

根据几年来经济体制改革和对外开放进一步发展的实践，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提出修改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个别条款的建议：一、在宪法第十一条的原文后增加一款：“国家允许私营经济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存在和发展。私营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国家保护私营经济的合法的权利和利益，对私营经济实行引导、监督和管理。”二、宪法第十条第四款：“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侵占、买卖、出租或者以其他形式非法转让土地。”修改为：“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侵占、买卖或者以其他形式非法转让土地。土地的使用权可以依照法律的规定转让。”请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审议决定提请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审议。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1988年2月28日

据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公布的资料：1989年，全国私营企业登记户数为9.0581万户，从业人员185.4万人，注册资本84.5亿元，总产值97.4亿元。

截至2017年上半年，据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的统计：我国私营企业达2497.08万户，注册资本155.1万亿元；个体工商户6153.97万户，资金数额达48744.39亿元。“随着个体私营经济的发展，私营企业和个体工商户成为吸纳就业的主渠道，平均每户私营企业可带动8人就业，每户个体工商户可带动2.8人就业。”（见官网：http://home.saic.gov.cn/gts/gzdt/201709/t20170929_269439.html）

三十年，犹如弹指一挥。

注：1988年之前的“私营企业往事”，可点击“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