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时代的幻象中沉思
大家好,我是天书。两年前的今天,沉思录上线了。一开始只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聚在一起表达自己的声音,没想到能一直走到今天。这两年来有很多不看好我们的声音。虽然我们一直是以纯业余非商业的方式做这个事情,但难免在有些影响力之后,被人以“成功的”“商业的”自媒体为模板来审视并加以评判。所以一路走到今天,万分感谢各位作者和所有读者的支持与包容。
沉思录成立之初就有既定宗旨,这两年因为精力和资源所限,只能说在这条道路上我们还在缓慢的摸索前进。这两年来互联网世界的生态越发混乱,对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影响也更加深刻。在数字消费的逻辑下,平台资本的力量裹挟网络公民主体阶层的声音,窃据公众的议题视野和私人时间,成为了当下互联网的意志。在这样的时代,如何找到我们自己的位置,显然是一个越来越无法回避的问题。
所以在今天沉思录成立两周年的日子,我们将发刊词重新推送给读者,希望更多的读者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也砥砺我们能在这条道路上一直坚持下去。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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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是一副无处不在的景观,我们无以抗拒,无从选择。
我们所有人,都身处一个无所不包的母体之中:眼前闪烁着满天繁星,触手可及的是汪洋般的卷册,但我孜孜以求的真实,不过是永恒变幻的大千世界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觉得似乎该说些什么。
这是九月近秋的下午,夏末的暖风透窗拂面,隐然可觉的凉意似在提醒,正构思的文字来的有些迟了。自媒体的潮流迸发数年,如今终于下决定与有志一同的伙伴们一起在这潮流中发出自己的声音。眼前屏幕是虚拟的赛博空间,微风徐来的窗外是现实生活的风景,我的思维隐匿于这篇聊作先声的文字,对于虚拟和现实感知的不断转换将两个空间连结在了一起。
这是时代的一抹投影。
在同一个时空,有无数的人和我一样在潮流中追逐、沉浮。在各大媒体平台,在互联网的各个角落,无数的个体以极大的热情参与着社会话题的创造,传播,讨论,解读。新闻,信息,热点源源不断地被制造、分发,如细碎的雪片,如翻涌的浪花,用一种看似混乱实则高效的方式涌向每一个接收端。所有的参与者都如同饥饿的群狼一般,伸长着脖子,等待新一个消费标的,下一个转发千万的热点随时都有可能从天而降,然后被撕得粉碎。
这是时代的一种寻常。
信息,在当代社会中已经成为需求稳定性大大凌驾于其他商品之上的特殊消费品,以信息制造与传播为纽,消费社会完成了数字化的转变。
我们这个时代处于一种持续的不满之中,一种抽象的不满,在青年群体中尤为剧烈。基础水平的物质文化供给早已不能满足受到良好教育的庞大青年群体,对精神家园的渴求冲击着现实彼岸的堤防,对一切不合想象的公共领域,青年们总会聚集起来批判,解构,戏谑。借着互联网和新媒体,青年们以直接的,或隐蔽的,变形的甚或充满幻想的形式,解读每一个社会热点,参与每一场公共讨论。
我们这个时代又拥有空前丰裕的文化资产,其人均供给水平远远超前于物质财富的存量。借助技术手段,精神资源的极大丰富已经在相当多的人群中得以实现——无数图书,声音,影像,以远远超过思维负荷的方式将个体包裹。只要愿意,你可以每分每秒都看到新的画面,听到新的声音,获得新的思想。懒惰者亦不再有无聊的时间,勤勉者更无时不在扩充自己。
前信息时代丰富的物质商品积累,在虚拟空间中也完成了影像化、数字化。商品作为客体所担负的价值,除却被消费者使用之外,又被附加上了另一层意义:作为一种平面化的具象,为旁观者所审视和评价,进而构成一个新的价值体系。
于是,在这个不断增长的由信息,影像,二维化的产品物质所构成的丰盛景观中,无数的选择构成了你的生活。
你可以选择一种生活的格调:浪漫的、复古的、小资的、极简的,任何你能想到的风格、都可以在由庞大的现实和虚拟消费品构成的流水线中找到多样而精致的模版。
你可以选择一个精神的家园:无论是放纵的闲适还是深邃的思索,多样的文化产品会填满你闲暇的时间,不同维度和材质的精神食粮可以轻易缔造出你梦想的世界。
你可以选择一个独特思想姿态:激进的、保守的、自由的、普世的,或左或右,不用担心你的见识无法支撑,任何一种态度都对应一个成熟的语境文本,也对应一群同路人,在有选择的被过滤的信息,以及不同领域的(也许没有领域的)意见领袖的指引下,给自己的灵魂打上专属的标签,从而将内心的不安和迷茫牢牢禁锢。
在新千年的第二个十年中,很多人试图描绘出一副这样的景象:移动互联网时代,就是每个人都充当传播主体的时代。公共话语去中心化,传播扁平化,媒体平民化,这是名为自媒体时代的潮流不断灌输给我们的标签。每个人都是话语的发布者,每个人都是内容的传播者,每个人都会得到关注与倾听。个体以这样的方式参与社会讨论,进行公共生活,实现自己的价值。
现在,在这无时无地不与虚拟世界相连的时代,在这丰盛的景观之中,一切已经为你的选择做好了准备,选择即可完成你自身的展现。带上你想要呈现的自己,以一种无需成本的方式参与到每一个公共话题的讨论,每一个热点的追逐,每一个虚拟社群的互动,每一次的群体狂欢。在下一个热点到来之前,你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立场,自己的言论,自己的位置,自己的表现。无数的人可以看到一个二维化的你,那是一个在景观之中被精心配置出来的标签,一个无数碎片构成的残面展现。
由此,生活从每个方面分离出来的影像合流起来,由无数的选择变成了小径分岔的花园,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你有无数选择。
其实你无从选择。
中心从来没有被消解,而是在进化中更加隐蔽,更加牢固。
传统媒介帝国的衰落只是形式的更改,无所不在的意志和思维形态以更极端的强势弥散于所有的闲暇时间与私人空间。一个个经由被准确把握的社会群体心理而精心制造的热点,一个个通过无所不在的行为采集而被推送的兴趣与信息,一切主动呈现的你想关注的你被想关注的想被你关注的,借由互联网这个比传统媒介更有效率也更有互动性的工具,以消费为轴纽聚成为一个光怪陆离的庞然大物。
在这个景观自发运动中形成的每一个片断的景象,就是不同时刻我们生活的全部。
每个人都会得到关注与倾听?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想像。
舆论的中心由单极裂变为多极,每一个话语领域中,铁的规则和秩序依然存在。普通个体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来获得关注。尽管这个时代有太多的成名神话,但在庞大的基数面前,概率只是一种现象,一夜成名的幸运儿们,不过也只是这个景观自我运作的产物罢了。互联网的互动性让一部分幸运儿成名,对剩下的大部分个体来说,它变成了一种工具,收集,反馈,调整,适应,控制,在不断的交流过程中了解你的全部,解构你的全部,一切的个性被标签化二维化,个体与自我在这个空间中完成单向度的彻底蜕变。
作为存在于历史与社会当中的个体,每个人既有生物学意义上的的生命,也有历史维度的生命。这种生命是人类社会中历史的积淀与延续,越了解历史和生活的延续,越能感到自身的存在在岁月中的位置与意义。然而在这个互联网时代,历史的延续被虚拟的景观所置换,个体可以完全割裂于历史而存在于某个景观的片断之中。
在纸质文本的时代,人们不受限制的阅读各个时期的文字著作,这些著作的产生大多是随机而分散的,均匀分布在时间轴上。
在影像的时代,内容开始被有中心有规划的产生,多数人开始接受同一种传播,在一个时间你能看到的影像产品产生时间总是不会太远,电视上或许会放多年前的电视剧,有专门的节目介绍老电影,也有爱好者自发的收集古早的音像,有各种纪录片,但从广泛的角度看,认知的时空已然被缩减。
如今,在信息时代,信息如洪流般淹没了每一个人,即便个体穷尽全部的时间和精力,也无法掌握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其实不会有兴趣再看一眼一段时间以前的热点。
一言以蔽之,景观在自发运动中以海量碎片的方式向个体展现每一个当下的片断,个体拥有海量的碎片但无法用来拼成真实的存在。我们的历史生命在不断的萎缩和割裂。
这就是当下的生活,每个个体在这个景观中,在这种运动中被不断规训,不断异化,参与者的特质以客体的身份被不断置换,变成附庸。
这是一场无处不在的社会博弈。
那么,谁是这场游戏的裁判员?谁在控制这一切?
权力的掌握者们所秉持的意识形态早已力不从心;媒体大佬与互联网巨头们更关心自己的商业模式如何不被淘汰;意见领袖们无非收钱办事;刚刚策划或发布了一个热点的运营人员可能只是想拿到更多的绩效和薪水;追逐热点的消费者们,如前文所述,只是在被动地参与信息传播与反馈的过程。任何有意识、有目的的操控者,凭借个人或者小团体的能量,都不可能决定庞大机器运转的节奏。
显然,在一个以信息消费为中心的时代,一个包含所有个体的,有独立意志的,自发运动的虚幻景观已然形成。以消费为中心,以资本为驱动,以所有参与者为基础,以由互联网为代表的无孔不入的媒介为工具,信息的母体早已开始独立运转。
在这样的当下,我们何以有接近本真的生活?
也许,这不是一个故弄玄虚的问题。
基于这种认识,我们希望发出一种声音,去解构并还原那些由互联网时代所包装的景观化的热点、新闻和作品,以及同样被景观扭曲的现实生活的各种情境。我们希望自己,也希望更多的年轻人在生活中能自发的认识这种幻象,创造更接近于生活本真的景观。
不必多谈改造世界之类的妄言,因为社会永远存在自我革新和前进的动力,纵观历史,即使再坏的时代,也孕育着进步的种子。当下的虚幻互联网景观时代也正是如此。
我们所希望的,是你,我,在将来被改造过的世界中有自己的位置。以自己有限的水平和能力,向这个目标不断努力。也许有一天,我们也会走到自己主张的反面,但在此之前,对于我们能够说的,尽可能说清楚,对于我们不甚了解的,尽可能了解,对于不能够说的,我们会保持沉默。
当然,也不必报什么希望。有了那些不抱希望的人,希望才会赐予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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