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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批评 | 尼尔·波兹曼:正在消失的儿童

2017-06-01 尼尔·波兹曼 文艺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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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童年的概念在西方文明中逗留了很久, 如今却被划时代的新媒介一步步驱逐出去。童年消逝的证据以不同的形式出现。此外,童年和成年的区别越来越不显著。实际上,我们用来讨论儿童问题的语言依然保留着许多在十八九世纪时就已经确立的有关儿童的前提。今天来看这是非常荒谬的, 我们有关儿童的语言跟我们如今的社会现实并不吻合。 在这100年里,我们重新设计了我们的交际方式、交际内容以及我们怎样做才能分担所有的一切,如今我们已经达 到了完全不需要儿童的地步,正如我们已经达到了不需要长辈的地步。


今日六一儿童节,本刊特选尼尔·波兹曼《童年的消逝》著作中的一章,以飨读者。


大时代呼唤真的批评家


正在消失的儿童

尼尔·波兹曼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在努力描绘社会表现自身的象 征符号领域是如何使童年成为必要或者毫不相干的。我 尤其试图解释童年的概念在西方文明中逗留了很久以后, 如今划时代的新媒介如何正将它一步步地驱逐出去。接下来,我要摆出一些直接的证据证明这种驱逐确实已经开始了。


童年消逝的证据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出自不同的来 源。例如,有媒介自身所表现出来的证据,因为它们不仅 从形式和背景上积极铲除童年的概念,而且在内容上也呈 现降格的趋势。人们可以看到,有证据显示儿童和成人在趣味和风格上越来越融合一气。相关的社会机构,如法 律、学校和体育运动也在改变原来的看法。还有一种“确 凿”的证据,如有关酗酒、吸毒、性活动、犯罪等等的数据, 这些都意味着童年和成年之间的区别越来越模糊。然而, 在呈现或指出证据之前,我觉得有必要承认,无论我有多 少证明童年消逝的证据,但是本书所提出的有关为什么这 种情况会发生的猜测并不能被证明。这不仅因为推测和 理论绝不可能被证明,即便是物理科学也一样,而且因为 有关社会科学的一切努力,证明或驳斥的想法本身就包含 着多种解释和各种复杂性,没有人能断定证据是否能让猜 测成立,或受到抑制,或干脆毫不相干。


举例说明:据称女性青春期的开始时间,在过去的 130年里,每10年大约提前4个月。因此,比如说,1900 年,女性月经初次来潮的平均年龄大约是14岁,而1979 年,平均年龄则是12岁。我倒是非常愿意相信这个数 据,因为如果是正确的,它就表明,童年概念的萎缩,从生 理学的角度来讲,在电报发明以后不久就开始了。也就是 说,在青春期年龄提早和信息传播技术革命之间,有一个近乎完美的巧合。于是,我情愿把它当作有利于我的论点 的证据,但我也相信应该有更好的解释,特别是那些跟饮 食习惯改变相关的解释。



再举一例:美国的家庭在变小,这是毫无疑问的。今 天,〔在美国〕每户人口只有2.8人,而1930年则有4.1人。 或者从另一个方面来看,1950年,10.9%的美国家庭是一个 人的家庭。而今天,这个数字高达22%。美国人不仅生 育越来越少的孩子,而且显然呆在家抚养孩子的时间也越 来越少。这是不是我们传播环境改变所产生的结果?我相 信是的,但是,如果否定其他因素,如美国人日益富有、他们 惊人的流动性、妇女解放运动等等也促成了这个结果,那也 是愚蠢的。换句话说,如同这个例子,它不仅有多种起因, 而且,如先前的例子,也完全可以用其他的理论来解释这些 事实。毕竟,在试图解释社会组织的变化或者任何文化趋 势的时候,人们可以有许多的切入点。例如,马克思主义者 和弗洛伊德学说的信奉者,他们对于童年为什么会消逝的 问题已经有一套现成的解释,假定他们同意证据表明情况 的确如此的话。社会生物学家、人类学家——天知道还有什么人——也许甚至还有科学神造论的信奉者,他们也不 会觉得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无话可说。我选择了本书提供的解释,是因为就任何一个称得上站得住脚的单一视角而言, 这一个视角最能说明事实。确实,对我来说,童年是文化需 要传播的功能以及文化得以传播的方式,这是再显然不过 的了。虽然经济、政治、思想形态、宗教以及其他因素都会 影响童年的进程,使之变得更重要或不太重要,但它们不可 能创造童年或者把它一笔勾销。只有识字文化,它的存在 或不存在才具备这种力量。不过,我不会在此提出新的理 由为这个观点辩论。我只希望说,我相信这个观点看上去 有道理,是因为它至少有一些历史事实作后盾,也为现代的 趋势所支持。本章的目的是阐述童年正在消逝。在考虑我 提出的证据之后,读者自然会判断我的理论是否有用。


那么,我想开门见山,请大家注意这样一个事实,即儿 童已经基本上从媒体、尤其是电视上消失了。(广播电台 或唱片上是绝对没有儿童痕迹的,但儿童在电视上消失更 加发人深省。)当然,我并不是说年纪小的人看不见了。我 是说当他们出现的时候,都被描绘成十三四世纪的绘画作品上那样的微型成人。我们暂且把这种状况称作“加里•科尔曼现象”(The Gary Coleman Phenomenon)⑴。我这么做是指,凡是认真观看情节剧、肥皂剧或其他流行电 视节目的人都会注意到,那些节目里的儿童和成人,他们 在各自的兴趣、语言、服装或性欲上的表现都没有什么区别。


话虽如此,我必须承认流行艺术很少能逼真地描绘儿 童。只要想想一些了不起的电影童星,如秀兰•邓波儿 (Shirley Temple)、杰基•库根(Jackie Coogan)、杰基• 库拍(Jackie Cooper)、玛格丽特•奥布莱恩(Margaret O’Brien)和喜剧《我们这帮人》(如Owr Gtmg)里的无伤 大雅的恶棍,我们就会认识到,电影所表现的年轻人的性 格和情感非常脱离现实。但是,人们仍然能从中发现一种 理想,一种童年概念的构想。这些儿童穿着跟成人不同, 言谈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他们有一种与众不同的 身份,更易于受到伤害。即便在早期的电视里,像《让碧弗 来干》和《爸爸本事大》这样的节目里,人们会发现儿童虽然没有得 到真实的描写,但他们至少与成人不同。但是现在,这些 大多已经看不见了,或至少在迅速消失。


秀兰•邓波儿


也许理解电视上所发生的一切的最好办法是想像一 下,如果《秀兰•邓波儿节目》是今天的电视系列剧,那该 是什么样子。当然,假定邓波儿小姐的年龄不变,还是她 拍出那些令人难忘的电影时的年龄。(她4岁便开始了她的电影生涯,在6岁到10岁之间拍出了多数成功的影 片。)除了作为模仿,秀兰•邓波儿会唱,比如说,唱主题歌 《在棒棒糖船上》, 还能想像她会做什么?如果她真的唱歌,她的氛围可能是摇滚乐, 也就是说,音乐既要维系成人的情感,也要维系年轻人的 情感。在今天的电视网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儿童歌曲。儿 童歌曲已经成为一个灭绝了的物种。这种现象跟我所能 想像到的证据一样,很能够说明问题。总之,一个10岁的 秀兰•邓波儿也许会要一个男朋友,这样她经常可以与之 发生纠葛,模拟情人间的争吵。她自然要放弃“小女孩”的 衣服和发式,而代之以接近成人的流行时装。她的语言则 会由一连串心照不宣的俏皮话组成,包括大量涉及性暗示 的话。简单地说,《秀兰•邓波儿节目》不会、也不可能是 关于一个孩子的节目,无论她可爱还是不可爱。观众中有 太多的人会觉得这样的构想要么稀奇古怪,要么无法辨 认,年轻的观众更是如此。


当然,我们传统的童年模式在电视上的消失,在电视 广告上表现得尤其淋漓尽致。我已提到过广告大量使用十一二岁的女孩作性对象,如布鲁克•希尔兹现象(the Brooke Shields Penomenon)。但有必要提一下的是乔达 奇牛仔裤(Jordache jeans)这个异想天开的广告。在广告 里,一群还没到青春期的在校男生女生,被表现为傻乎乎地受着性欲的驱动。由于穿了品牌牛仔裤,他们的情欲被 进一步煽动起来。广告的结尾显示他们的老师也穿着同 样的牛仔裤。这样的广告,除了说明在性欲方面或挑起性 欲的方法上儿童和成人之间没有区别之外,还能有其他什么意义呢?


但是,除此之外,具有同样重大意义的还有:儿童,无 论有或没有亢奋的性欲,一般都被不知羞耻地用来充当广 告剧的演员。有一天晚上看电视,我数了一下,共有9个 不同的产品利用儿童作推销员。这些产品包括香肠、房地 产、牙膏、保险、洗涤剂和连锁餐馆。美国的电视观众显然 不认为由儿童来告诉他们美国国家公司的辉煌成就有什 么不同寻常或令人不快,也许这是因为儿童越来越多地获 准参与成人生活的各个方面,所以要把他们从生活中最重 要的一方面——销售中排除出去,显得有些不合情理。


儿童题材电影


儿童在电视上的“成人化”现象也同样发生在电影里。 那些题材各异的电影,如《卡丽》、《驱魔法师》、《漂亮宝贝》、《纸月亮》、《预兆》、《蓝色的泻湖》、《小可爱》、《无尽的爱》,还有《一点浪漫》,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儿童观念:儿童在对社会的理解方面、 在语言和兴趣上与成人是别无二致的。若想观察近些年来儿童电影形象所发生的转变,一个最启发人的办法是把 30年代的影片《小捣蛋》和1976年的电影《巴格西•马龙》进行比较。《小捣蛋》 是一出讽刺剧,孩子们在里面扮演过去匪帮电影里的成人 角色。在《小捣蛋》里,大部分幽默纯粹来自儿童仿效成人 举止所产生的不协调。虽然《巴格西•马龙》也把儿童比 作成人,但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与他们自身几乎没有不协调 的感觉。说到底,12岁的孩子使用“成人”语言,穿成人服 装,对性表现出成人一般的兴趣,高唱成人歌曲,这有什么 荒谬可笑的?问题是《小捣蛋》分明是喜剧,而《巴格西• 马龙》则几乎接近纪录片。


在儿童文学方面,许多引起广泛讨论的变化跟现代媒 体的趋势一脉相承。朱迪•布卢姆的作品已有许多仿效 者。像布卢姆女士一样,这些作家深深懂得,“青少年文 学”的主题和语言要模仿成人文学,尤其当其中的人物以 微型成人出现时最受欢迎。当然,我不希望给人一种印 象,即当前儿童文学中(或者,也在电视或电影方面)没有 一部表现儿童与成人截然不同的作品。但我确实想说明, 在儿童的形象方面,我们的流行艺术正在经历一个需要迅 速重新定位的问题。也许人们可以赤裸裸地这么说:我 们的文化不够大度,不能同时包容朱迪•布卢姆和沃尔 特•迪斯尼(Walt Disney),其中之一必须被淘汰。如迪斯尼帝国日益低落的票房所显示,淘汰的正是迪斯尼的儿 童形象,儿童需求的构想正在日益消失。我们正在驱 逐200年来以年轻人作为孩子的形象,而代之以年轻人作 为成人的意象。


迪斯尼的儿 童想象


虽然这正是布卢姆女士、现代电影制作者和电视作家 的所作所为,但是人们无法指控他们犯有道德或社会过失 罪。在对我们的流行艺术进行批评时,人们无论如何都不 能指责他们对社会现实视而不见。步履沉重的黑人、贪婪 的犹太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逆来顺受的妻子,都从人们 的视野中消失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作为素材不够有趣, 而是因为观众不能接受它们。同样地,秀兰•邓波儿被布 鲁克•希尔兹所取代,因为观众要求流行艺术的偶像和他 们所经历的社会现实之间有某种一致性。电视究竟在什 么程度上反映了社会现实,这个问题非常复杂,因为有时 候电视稍微滞后于现实,有时候超前于现实,有时候则正 好反映现实。但是,电视绝不能离社会现实太远,否则它 就不成其为流行艺术了。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可以说电 视是最民主的社会公共机构。电视节目表现人们所理解 的和想要看的,否则就会被取消。多数人已不理解、也不想要传统的、理想化的儿童模式,因为他们的经历或想像 力并不支持这样的模式。


这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传统的成人模式方面。如果人 们仔细注意电视节目的内容,就会发现一些相当准确的记 录,不仅涉及“成人化”的儿童的兴起,而且也涉及“儿童 化”的成人的兴起。电视在这一点上非常显见,尽管表现 孩子气的成人的最好代表,毫无疑问是电影《在那里》 ,因为它恰恰反映了我所描写的过程。拉韦尔纳(Laverne )、雪莉(Shirley )、阿奇(Archie ),“ 爱之船”的水手、三人行、芳兹(Fonzie)、巴迈•米勒的侦探 (Barney Miller’s Detectives)、罗克福德(Rockford)、科佳(Kojak)和整个幻想岛(Fantasy Island)上的人物,几乎 都不能算是成年人物,即使在人们充分考虑成年人物的传 统形式而予以谅解之后。除了个别例外,电视上的成人并 不认真对待工作(假如他们真的工作的话),他们不抚养儿 童,不参与政治,不信仰宗教,不代表任何传统,没有远见, 也没有严肃的计划,没有深入的对话,在任何情况下都不 曾暗示他们跟八岁的孩子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虽然我的学生都是很投入的电视观众,他们敦促我修 改下面的陈述,但是,我只能在商业电视节目中找到一个 经常出现的虚构人物,即《奇怪的夫妻》 里的费里克斯•安格尔。他被描写为有成人的爱好,喜欢严肃音乐。他的语言显示在生活的某个 阶段他实际上读过书。确实,相当引人注目的是,电视节 目里的成人大多被描绘成是功能性的文盲,不仅是因为他 们的知识结构里欠缺从书本上学来的内容,而且是因为他 们的头脑甚至没有一丁点儿慎重考虑的习惯。[《奇怪的 夫妻》现在只有在重播时才能看到,不仅令人啼笑皆非地 把费里克斯•安格尔变成了一个很有文化的人,而且极其反常规地把他的伴侣奥斯卡•麦迪逊(Oscar Madison)变成了一个没有文化的职业作家]


论述流行电视节目如何浅薄的文章已经非常多,但我 并不是在此讨论那种判断。我的观点是:电视上最常用 的成人模型其实是个儿童模型。这种模式几乎在各种电 视节目里比比皆是。例如,在竞赛节目里,参赛者经过精 心的挑选,以确保能够对羞辱(来自一个假扮的成人,即 “主持人”)有无穷无尽的容忍度,他们的情感能在瞬间调 动起来,他们对事物的兴趣有莫大的热情。其实,竞赛节 目是对课堂的拙劣模仿。在这个课堂上,孩子气的参赛者 因为服从指挥和少年老成而受到相应的奖励,否则就要经 受传统上学校的学生所要承受的一切负担。再举一个例 子。肥皂剧里缺少成年人物的情况非常显著。在我写本 书时,已有人着手制作一个“10来岁的青少年”版本的辛 迪加肥皂剧,名叫《年轻的生命》,仿佛要记录年轻人的世界和成年人的世界并没有区别这样的想法。 在这一点上,电视比电影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年轻的生 命》是不带讽刺意味的《巴格西•马龙》。


龙蛇小霸王 Bugsy Malone (1976)


这一切之所以发生,不仅仅是因为前三章所阐述的种 种原因,而且是因为电视试图反映普遍的价值和风格。在 我们目前的情况下,儿童的价值和风格以及成人的价值和 风格往往融合为一体。人们不必是社会学家就能注意到 如下的事实:


在过去的10年里,童装业经历了巨大的变化。过去 毫不含糊地被认作是“儿童的”服装,现在已经基本上杳无 踪影。12岁的男孩现在穿三件套的套装去参加生日聚 会,而60岁的男人则穿牛仔服去参加生日聚会。11岁的 女孩穿高跟鞋。过去清楚地标志年轻人的随意性和活泼 好动的运动鞋,现在据称对成人也表示同样的意思。超短 裙曾经是成人仿效儿童风格的服装的最令人尴尬的例子, 此时此刻已销声匿迹了。但是,取而代之的则是人们在纽 约和旧金山的街头随处可见的、成年妇女穿着的小白袜子 和仿儿童式的方口系带鞋。关键在于我们目前正在经历 一种时尚的倒退,自16世纪起通过衣着方式来辨别儿童 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随着儿童概念的减弱,童年的象征 性标记也必然随之减弱。


这个变化过程不仅在服装上,而且在饮食习惯上也可以看出。垃圾食物,过去被认为只适合年轻人没有分辨能 力的味觉和钢铁般的胃,现在却也成了成年人的日常伙 食。这可以从麦当劳(McDonald’s)和汉堡王(Burger King)的电视广告中看出,它们的吸引力并没有年龄之 分。人们也可以直接注意一下光顾这种地方的儿童和成 人的分布情况。成人看上去至少消费跟儿童一样多的垃 圾食物这可是一个非同小可的问题:许多人看来已 经忘记了,过去成人应该对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有 比儿童更高的标准。实际上,当年轻人表示出一种倾向于 拒绝使垃圾食品工业得名的伙食,这是他走向成年的标 志。我相信我们能够相当肯定地说,现在这个转向成年的 标志已经完全无影无踪了。


儿童和成人的价值和风格正在融合为一体,最显著的 症状表现在儿童的游戏方面,也就是说,儿童游戏正在消 失。尽管我还没有发现有关无人监督的街头游戏的衰落 情况的研究资料,但它们的消失已足够明显。总之,从“少 年棒球联合会”和十二三岁的“小选手橄榄球队”这类社会 公共机构惊人的蓬勃兴起,便可略见一斑。除了市中心的比赛依然控制在打球的年轻人手里,美国青年的比赛已经 变得越来越正式,像职业运动员一样,且极为严肃认真。 根据总部在宾夕法尼亚州威廉姆斯波特(Williamsport)的“少年棒球联合会”的资料显示,少年棒球是世界上最大 的青少年体育运动,至今共发了 1400多张许可证,有超过 250万年轻人参加。他们的年龄从6岁到18岁不等。这 个组织的结构仿效“职业棒球联合总会"(Major League Baseball Association)的模式,比赛本身的特点也是以成人棒球比赛的情感风格为模式的:没人可以胡闹,不能随 意更改规则,不受现场观众评判的影响。


《童年的消逝》台译版


儿童游戏跟成人不相干的想法显然遭到美国人的排 斥。他们坚持,即使只有6岁,儿童游戏也不能随意自发 地进行,而是应该在成人小心的监督下,紧张激烈地进行。 1981年7月17日,《纽约时报》上刊登的一篇故事揭示了 许多成人并不理解儿童游戏被重新定义的意义。当时正 是加拿大安大略省的足球锦标赛,涉及1〇个国家的4000 名儿童。在新泽西的东不伦瑞克(East Brunswick)和安 大略的伯灵顿(Burlington)之间的一场10岁男孩组的比 赛中,“父亲们在场外发生争执,有些球员因此动手动脚, 并口出脏话,一个来自伯灵顿的球员还做了个下流的手 势”,两个球队就此大打出手。最热闹的是两个球员的母 亲之间也发生冲突,其中一个还踢了另一个。当然,出现这种情况实在也不算稀奇,因为在“正式”的棒球和橄榄球 比赛中,成人之间发生冲突的情况不胜枚举。(我自己亲 眼目睹过几个40来岁的人毫不留情地“骑”在一个11岁 的游击手身上,因为他在一局里犯了两个错误。)但是,最 意味深长的是打架之后一个母亲所说的一番话。在回顾 整个事件时,报上引用她的话说这〔打架〕只是一场精彩 比赛中的30秒。第二天晚上,我们的孩子输了,但比赛还 是很精彩。家长为两个队的孩子鼓掌。总的来说,这是一 个很好的经历。”可问题是,首先,家长呆在那儿干什么? 为什么有4000个孩子卷人一项锦标赛?为什么新泽西的 东不伦瑞克队要跟安大略的伯灵顿队比赛?训练这些孩 子是为了什么?对所有这些问题的回答是:儿童的游戏 已经成为成人热切关心的事情,它已变得非常职业化,已 不再是一个脱离了成人世界的世界。


成人化的儿童棒球赛


如今,儿童进入职业化和世界级业余体育比赛,自然 跟这些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说,1979年温布尔顿 网球锦标赛(Wimbledon tennis tournament)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表现极为出色的、年龄还不满16岁的特蕾西·奥斯丁(Tracy Austin)。当时,她是锦标赛有史以来最年 轻的选手。1980年,则有一个14岁的选手参加比赛。老 资格的温布尔顿冠军约翰•纽科比(John Newcombe)对此大为震惊,表示在不久的将来,12岁的选手会成为网球比赛的中心人物。不过,就这方面而言,网球落后于其他 运动。具有世界级能力的12岁的游泳选手、溜冰选手和 体操选手不足为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最显而易 见的答案是,较好的教练和训练技巧使儿童能够达到成人 水平的能力。可是,问题依然存在:成人为什么要鼓励这 种做法?为什么成人要剥夺儿童自由自在、不拘礼节以及 自发游戏的欢乐?为什么要儿童经受职业训练、集训、紧 张、媒体大肆宣传所带来的种种辛苦?答案跟前面一模一 样:传统上有关儿童的独特性的假定正在迅速消亡。我 们现在有的是新兴的思想:比赛并不是为了比赛而比赛, 而是为了一些外在的目的,如名望、金钱、身体训练、社会地位的提升、国家的荣誉。对于成年人,比赛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伴随着童年的消逝,儿童眼里的游戏也随之消逝。


不满16岁的特蕾西·奥斯丁(Tracy Austin)


儿童和成人在想法上也同样有日益融合的趋势,这一 点可以从他们对娱乐节目的欣赏趣味上看出来。举一个 显而易见的例子:1980年尼尔森电视收视调查报告(The 1980 Nielsen Report on Television)显示,成人(年龄在 18岁以上)把下列节目列在最受欢迎的15个电视辛迪加节 目中:《家族世仇》、《提线木偶表演》、《舞蹈热》、《重温好时光》。这些节目也出现在12到17岁之间的观众最喜 欢的节目中。它们又是2到11岁的观众最喜欢的节目! 至于当时流行的节目,男性成年组显示《出租车》、 《默柯和敏迪》、《三人 行》、《ABC周日晚间电影》


12到17岁年龄组也包括了同样的节目在1981年的《尼尔森报告》中,成年男子喜欢的电 视辛迪加节目中,10个里面有6个节目是跟12到17岁年 龄组所喜欢的一样,10个里面有4个节目是跟2到11岁 年龄组所喜欢的一样这样的数字想起来让人痛心,但这是跟现实状况完全 一致的,即娱乐儿童的节目如今也同样在娱乐成人。当我 写此书之时,《超人第二集》、《夺宝奇兵第一集》 和《人猿泰山》正吸引着前所未有 数量的各年龄层的观众。25年前,这样的电影一般是动画喜剧片的形式,往往被看作是儿童的娱乐。它们虽然不像 《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那么可爱、天真、富有创造性,但 依然清楚地表明是给年轻观众看的.今天,这种区别已经 变得没有必要。在音乐方面,成年人和年轻人的品位也是 不需要区分的,凡是光顾过成人迪斯科舞厅的人都可以作 证。如果说10岁到17岁的青少年要比25岁以上的青年更了解摇滚乐队的名字和风格,那么这种说法很可能依然 是正确的。但是,古典音乐和“成人”的流行音乐市场都在 萎缩,这显示成人已经不能宣称他们的音乐品位要比十几 岁的青少年表现出更高层次的情感需求。


《 夺宝奇兵:法柜奇兵》


正当服装、饮食、比赛和娱乐都朝着同一种风格迈进 之时,语言也在劫难逃。要记录这个变化非常困难,除了 求助于一些趣闻逸事或请读者参照自己的经历之外,没有 什么别的办法。当然,我们明确知道年轻人的阅读能力和 写作能力在下降,无法达到“各年级”所要求的水平我们还知道他们的说理能力和作有效推断的能力也在走 下坡路这样的证据通常用来证明年轻人的识字能力 普遍下降,但也同样可以用来暗示成人对语言的兴趣越来 越小。也就是说,在讨论了媒介对年轻人起了创造较低级 状态的语言能力的作用之后,我们仍然可以讨论家长、老 师和其他有影响力的成年人对语言的重要性漠不关心的 问题。我们甚至可以提出假想,成人对语言的控制能力, 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会大大超过儿童对语言的控制能 力。在电视上、收音机里、电影里、商业交易中,在街头甚 至在教室里,人们注意到成人使用的语言并不比儿童有更 多的变化、深度或准确度。事实上,社会上已经出现了一 些小型的书籍和报纸的专栏,他们指点成人如何言谈才像 成人。这也算是关注这种现象的文献吧。


人们甚至可以进一步大胆猜测,年轻人的语言正在给 予成年人更大的影响,而不是相反。虽然青少年语言的显 著特征依然是每说四字就要加“像”这个词,但在其他许多 方面,成人觉得十几岁的青少年的语言非常吸引人,并运 用到自己的语言中去。我记录了诸多35岁以上、来自各 个社会阶层的人说话的例子。他们不带讽刺地、真诚地说,比如,“I am into jogging.,’(“我特爱慢跑。”),“ Where are you coming from?”(原意是“你打哪儿来?”在此,意思是“What is your point of view?”即“你的看法是什么?”),“Get off my case. ”(“别来烦我。”),以及十几岁青 少年常用的其他习惯用语。我必须让读者自行作出判断, 他们的经历是否证实了这种趋势。不过,我相信,有一点 我们也许可以肯定:那些我们称之为“脏话”的成人语言 的秘密,现在的年轻人不仅对它们了然于胸(也许情况本 是如此),而且可以像成人一样任意使用。不仅在安大略 的足球场上,而且在所有的公共场所——棒球场、电影院、 校园、教室、百货店、餐馆,人们甚至能听到一些只有6岁 的孩子也会非常自如地大量使用那些话。这个事实所包 含的意义是重大的,因为它表明传统上成人和儿童之间的 界限已经遭到侵蚀。它的意义重大还代表了举止礼仪概 念的失落。确实,当语言、服装、趣味、饮食习惯等等越来 越趋于相同时,扎根于社会等级观念的礼仪实践和礼仪的 意义也相应下降了/n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成人已经失 去了大部分的权威和光环,尊敬年长者的想法变得荒谬可 笑了。这种衰退正在发生,这一点可以从人们普遍漠视公 共集会的规则和仪式来推定:学校里所谓的“纪律问题”越来越多,举行公共活动需要加大保安力度,声响极高的 广播电台广播音乐侵人公共空间,传统上表达礼貌的话, 如“谢谢”和“请”,也越来越少听见了。


街头,吸烟的男孩


我相信上述所有的观察和推断,都是童年衰退和 相应的成人性格萎缩的信号。但是,有一些硬性的事 实也表明了同样的结论。例如,1950年,在全美国,因 犯联邦调查局所称的“重大罪案”而被捕的15岁以下 的人只有170个。重大罪案是指谋杀、暴力强奸、抢劫 和严重恐吓罪。这个数字代表了美国15岁以下人口 的0.000 4%。在同一年,因重罪而被捕的年龄在15 岁和15岁以上的有94 784人,占15岁和15岁以上人 口的0.0860%。这意味着在1950年,成人(年龄超过 15岁,含15岁的人)犯重罪的比率要比儿童犯罪的比 率高215倍。到1960年,成人犯重罪的比率是儿童的 8倍;到1979年,这个比率是5.5倍。这是否意味着成人犯罪在下降呢?并非如此。事实上,成人犯罪在增 加,因此,在1979年有40多万成人因犯重罪而被捕, 占成年人口的0.243 0%。这意味着在1950年到1979 年之间,成人犯罪率上升了 3倍。成人犯罪和儿童犯 罪之间的差别正在迅速缩小,这几乎完全可以归结为 儿童犯罪以惊人的速度上升。在1950年到1979年之 间,儿童所犯重罪的比率增加了 11.0% !儿童轻微罪案(如夜窃、盗窃和盗车)则增加了8.3%。


如果可以说美国正在被汹涌起伏的犯罪浪潮所淹没, 那么,这个浪潮多半是由于儿童的参与而产生的。犯罪, 跟其他任何东西一样,已不再是专门属于成人的活动,而 且读者已不需要统计数字来证实这一点。新闻界几乎每 天都有儿童被捕的报道。如同那些打温布尔顿网球比赛 的孩子,犯罪儿童的年龄也越来越小。在纽约市,一个9 岁的男孩企图抢劫银行。1981年7月,纽约威斯彻斯特 (Westchester)县的警察以性袭击7岁女童的罪名起诉4 个男孩3被起诉的强奸犯,一个13岁,两个11岁,一个9 岁,他是威斯彻斯特县有史以来以一级强奸罪被起诉的年 龄最小的一个10到13岁的孩子正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卷入成人犯 罪。确实,儿童严重犯罪的频率已将青少年犯罪的法典推 到了极限。美国第一个青少年法庭于1899年在伊利诺伊 州建立。“青少年犯罪”这个概念到了 20世纪末可能会寿 终正寝,因此,全国上下的立法者急急忙忙地试图修改刑 事法,这样年轻的罪犯可以接受成人的处罚。在加利福尼亚州,一个由首席检察官组成的研究小组建议把被判一级 谋杀罪的青少年送进监狱,而不是送进加州青年管教所 (California Youth Authority)。这个小组还建议对 16 岁和16岁以下的暴力罪犯,法院有权决定按照成人罪犯一 样进行审理。(在佛蒙特州,两个10来岁的孩子因涉嫌 强奸、折磨和杀死一个12岁的女孩而被捕,这个案件迫使 州立法机关提出强化青少年法典在纽约,以重罪被 起诉的、年龄在13到15岁之间的儿童现在可以在成人法 庭受审。假如被判罪名成立,可能接受漫长的监内服刑。 在佛罗里达、路易斯安那、新泽西、南加利福尼亚和田纳西 州,法律都进行了修改,假如罪行足够严重,13到15岁的 儿童罪犯转到成人法庭受审变得很容易操作。在伊利诺 伊、新墨西哥、俄勒冈和犹他州,通常围绕着青少年审判的 隐秘状态已经被排除:现在报社记者可以定期采访 诉讼。


儿童犯罪的频率、残忍程度,以及立法机构对这种情况做出的反应,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这些无疑可以归结为多种起因,但没有一个能够像童年的概念正在我们 手中迅速滑落这个事实更切中要害。我们的孩子生活在 这个社会,它的心理环境和社会环境并不强调成人和儿童 的区别。当成人世界以一切可以想像的方式向儿童开放 时,他们必然效仿成人的犯罪活动。


他们也会成为这些活动的受害者。与儿童对社会秩序的侵犯相类似的,是成人对儿童的侵犯。根据美国全国 受虐待儿童中心(The National Center on Child Abuse and Neglect)的统计,1979年t报的虐待儿童案有711 142 件。假定有相当数量的虐待儿童案是不上报的,那么,我 们可以猜想,那一年有远不止200万起儿童受虐案。这样 的情况除了说明儿童的特殊地位、形象和神秘光环受到巨 大的削弱外,还能说明什么呢?如果说儿童遭虐待是因为 他们小,这只解释了问题的一半。另一半是,他们受虐待 是因为他们不被看作儿童。当儿童被看作尚未自我实现 的、脆弱的、并不具备完全的智力和情感控制的人时,正常 的成人不会在冲突发生时痛打他们。除非假定在那种情 况下痛打儿童的成人都是精神变态,我们可以断定,至少 部分的答案是许多成年人对儿童是什么样的人有不同的 观点,这个观点无异于14世纪所流行的观点,即儿童是微 型成人。

青少年霸凌


除了犯罪活动外,其他一些社会趋势也强化了儿童是微型成人的观念。例如,儿童中间的性活动日益增加就是 相当完备的证明。凯瑟琳•契尔曼(Catherine Chilman)提供的研究数据表明,自20世纪60年代后期以来,年轻的白人女性的性活动的增加尤其显著。约翰•霍普金 斯大学(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的梅尔文•泽尔 尼克(Melvin Zelnick)和约翰•坎特纳(John Kantner)的 研究结论指出,在1971年到1976年间,纵观各个族裔, 未婚少女的性行为增加了 30%,因此到19岁时,55%的 少女有过性 59 52812 59 31672 0 0 6720 0 0:00:07 0:00:04 0:00:03 6720我们可以有理由假定,在消除儿童和 成人在性欲上的区别方面,媒体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尤 其是电视,它不仅使全国人口长期处在高度的性亢奋状态 下,而且强调性满足上的平等主义;性从一个隐秘深奥的 成人之谜被改造成为一个可供人人享用的产品,像漱口液 或腋下除臭剂一样。


这种情况造成的一个后果,是十几岁的少女怀孕率日 益上升。1975年,少女生育构成美国生育总数的19%,比 1966年上升了 2%。但如果关注一下15到17岁少女的生育率,人们就会发现,这是那些年生育率增加的惟一的 一个年龄组,它增加了 21.7%。


2009年在美国MTV 频道开播的系列节目“16岁与怀孕”(16 and Pregnant,同时也有法文版),提醒了少女避免意外受孕,并有望减少两万名未成年妈妈。


儿童世界中发生成人式的性活动所导致的另一个更 严峻的后果是,年轻人染上性病的程度也在稳步上升。在 1956年到1979年之间,10到14岁的孩子感染淋病的百 分比几乎增加了 3倍,从每10万人口中的17.7人增加到 50.4人。在15到19岁的年龄层里也发现了大致相同的 增长(从每10万人口中的415.7人增加到1 211.4人)。


在一个童年和成年之间没有有效界限的社会里,传统上对 青年人性行为的各种约束力,实际上是没有多少影响力 的。在毒品消费的问题上,情况也是一脉相承。例如,美 国全国滥用酒精和酗酒研究所(The National Institute on Alcohol Abuse and Alcoholism)指出,大量的 15 岁的青少年饮用“相当多的酒”。一个10到12年级的学生饮酒 习惯调査指出,自称“重度饮酒”(指每周至少饮酒一次,每 次饮酒数量相当大)的人数是那些自称“偶尔饮酒”(指最 多每月饮酒一次,每次饮酒数量较小)的人数的3倍。酗 酒过去一直是成年人的痛苦,现在赫然成为我们新一代微型成人的现实。至于其他毒品,包括大麻、可卡因和海洛 因,证据也很有说服力:美国的青年跟成人消费一样多的毒品。


这样的数字毫无疑问地标志着“成人化”的儿童正在 兴起,但是,有类似的趋势表明“儿童化”的成人的现象也 在日益严重起来。例如,在美国,作为主要社会公共机构 的“老人院”的出现,表明年轻的成年人不情愿对父母承担 全部责任。照料长辈,使他们融入家庭生活之中•显然被 看作是不堪忍受的负担而从原本是成人必须履行的义务 中迅速降级。也许更意味深长的是,跟他们父母那一代相 比,目前这一代年轻的成人,他们的结婚率急剧下降,生育 的孩子也更少。此外,他们的婚姻也不那么持久。根据全 国健康统计中心(the National Center for HealthStatistics),如今父母的离婚率是20年前的两倍,比以往 任何时候都要多的孩子被卷人婚姻的解体:1979年是 118万,而1963年则是56. 2万。虽然对于这种趋势,我们 应该假定有多种起因,包括克利斯托弗•拉希 (Christopher Lasch)所指出的自恋个性日益增加的问题。



但是我们可以断定它表明成人对养育儿童的责任感急剧 下降。人们反对离婚最有力的论据始终是它对儿童心理 所造成的影响。现在,显而易见的是,越来越多的成人认 为,这个论据并不能令他们信服,反而他们认为自己心理 健康的需要更重要。也许我们甚至可以说,美国的成年人 与其说想为人父母,倒不如说他们自己越来越想成为儿 童。无论如何,儿童已经对这种新的气氛做出了反应,其 中包括大批儿童离家出走。根据联邦调查局的资料显示, 1979年,有16. 5万名儿童被警察拘留。据估计,未统计 在内的出走儿童至少还有3倍之多。


在这些事实面前,人们期待某种“哲学”的出现以证实 童年消逝的合理性。或许有某种支配社会生活的原则,要 求人们寻找方法来确定一些无法避免的事情。无论如何, 这样一种哲学确实出现了。我们可以把它当作处理现实 问题的依据。我指的是一个叫做“儿童权利运动”的东西。 这个名称让人困惑,因为在这个旗号下集中着两个其实相 互对立的童年概念。其中之一,我在本书中不会涉及,它 相信童年虽脆弱但确实值得向往,因此希望保护儿童不受 忽视和虐待。例如,这个观点主张,当家长不能尽其责任 时,公共管理机构应该出来干预。这种童年的构想可以溯 源到19世纪,纯粹是对导致儿童劳工法、青少年犯罪法典 以及其他人道主义保护的想法的进一步延伸。《纽约时报》称那些起来捍卫这个想法的人是“儿童的救星”。


儿童权利公约(Convention on the Rights of the Child)由1989年11月20日第44届联合国大会第25号决议通过。该公约旨为世界各国儿童创建良好的成长环境。


另一个“儿童权利”的观点,排斥成人对儿童的监督和 控制,并提出一种证明童年瓦解的合理性的“哲学”。它主 张,“儿童”这个社会分类本身就是不公正的,社会应不惜 一切力量使儿童免受各种各样的约束。其实,这个观点比 第一个更古老,因为它的渊源可以追溯到黑暗时代和中世 纪。那时候,现代意义的“儿童”是根本不存在的。


在这些问题上,情况通常如此,一些自称是“激进分 子”的人提出了一个“反动的”立场。无论如何,这些人也 许可以被称作“儿童的解放者”。他们的早期代表人物有 伊万•伊里奇。他是优秀的社会批评家,著 有颇具影响的《废除学校的社会》(1971) —书。书中反对义务教育,理由是学校不仅不可 能获得改善,而且更重要的是义务教育的结果阻止了年轻 人全面地参与社团的生活;也就是,阻止了他们成长为成 年人。伊里奇重新界定了儿童跟学校的关系。他坚持认 为,多数人视学校为仁慈和培养的机构,其实学校不合理 地侵犯了某一部分人民的生活和学习。伊里奇的论断的 说服力来自这样一个事实:现在信息如此广泛地传播,可 从多种渠道获得,并且信息的整理方式使人们无需复杂的 识字能力就能理解信息,因此,作为知识的源泉的学校已 经失去了它存在的主要意义。此外,因为童年和成年的区别越来越不显著,因为儿童越来越不需要努力贏得成年, 因为社会对儿童也越来越没有什么要求,所以学校教育的 强制性开始显得不合情理了。


这种印象被进一步加深,因为教育者对他们在学校里 该为孩子们做些什么感到困惑不已。一些论点——诸如 人应该为上帝或国家争取更大的荣誉而受教育,甚至以打 败苏联为目的——既缺乏严肃的论据,也缺乏拥护者。许 多教育者情愿接受连马克思也会坚决摒弃的观点:教育 是为了进人市场而作准备。假如情况的确如此,那么,成 人受过教育的标志,如历史、文学和艺术知识等,它们的重 要性已经大大降低了。此外,所谓学校教育对一个人未来 的收入有着重要的意义,这个说法并不像许多人想像的那 么站得住脚。因此,我们整个教育结构的大厦布满了危险 的裂缝,而且那些干脆想拆毁这个结构的人也完全不是接 受了错误的消息。其实,他们的提议有些多余。由于童年 消逝了,学校也一定会消逝。伊里奇只要耐心等待即可, 根本无须写一本书来论证这一观点。


上述这些观点也是约翰•霍尔特(John Holt)的《逃离童年》的主题。在该书及其 他书中,他主张把儿童从300年的传统束缚下解放出来。 他的论点在理查德•法森(Richard Farson)的优秀著作 《与生倶来的权利》(1974)中得以拓展,即法森把霍尔特的论点引向了逻辑的结论。法森主张,儿童的信息权、教 育选择权、性自由的权利、经济和政治权利甚至选择自己 家庭环境的权利应该还给儿童。“我们给予儿童过多的自 由,”法森说,“是不可能犯错误的。”法森并非没有意识 到童年的历史,他显然认为十四五世纪的年轻人自然融入社会的方式,是一个恰如其分的模式。此外,他相信人们 反对乱伦,主要是因为凡是参与乱伦的人都被弄得非常内 疚;他相信一切性行为应该合法化,包括成人和儿童之间 的性行为;需要做出安排允许儿童生活在他们喜欢的地方 并和他们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包括由他们自己管理的 “家” ,儿童必须有投票权,“因为成人实际上并不把他们的利益放在心上,不会为他们投票“。

像这样的儿童权利运动无异于宣称疾病还须病来医。说得更委婉一些,如前所述,这种主张所代表的正是企图 使一个看来已无可逆转的文化趋势合理化。换句话说,法 森不是童年的敌人,美国文化才是,但并不是直接的敌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们可以说美国是反共产主义的。美国 文化并不想反对童年。实际上,我们用来讨论儿童问题的 语言依然保留着许多在十八九世纪时就已经确立的有关儿童的前提,正如我们谈论战争的语言保留了 19世纪的 战争思想一样。其实,今天来看这个想法是非常荒谬的, 我们有关儿童的语言跟我们如今的社会现实并不吻合。 在这100年里,我们重新设计了我们的交际方式、交际内 容以及我们怎样做才能分担所有的一切,如今我们已经达 到了完全不需要儿童的地步,正如我们已经达到了不需要 长辈的地步(尽管我们还不敢承认这个现实)。法森的提 议之所以显得如此令人恐慌不已,是因为他坦白如实、既 不带讽刺也毫无遗憾地揭示了未来。



本文节选自尼尔·波兹曼《童年的消逝》,

吴燕莛 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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