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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批评 | 陈平原:图像叙事与低调启蒙(上)——晚清画报三十年

2017-10-14

作者 陈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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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作为“传播文明三利器”之一的报章,在晚清的文学创作中,深深地影响了写作者的思维与表达。其中,以《点石斋画报》为代表的一众晚清画报,徘徊于“启蒙”、“娱乐”与“审美”之间,承载了晚清最后近三十年的历史巨变与社会生活。解读画报,对于今人之直接触摸“晚清”起着决定性作用。另外,谈论晚清画报,不仅仅是以图证史;其中蕴含的新闻与美术的合作,图像与文字的互动,西学东渐的步伐,东方情调的新变,以及平民趣味的呈现等,同样值得重视。本文依据新闻眼光、图像叙事以及石印术这三个关键要素,将《点石斋画报》创立的1884年作为晚清画报的起点,并以此为基础,对一系列晚清画报的创制与发展进行了细致地梳理与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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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时代呼唤真的批评家



陈平原


图像叙事与低调启蒙(上)

——晚清画报三十年


在梁启超所倡导的“传播文明三利器”中,报章的功业最为显而易见。近二三十年,不仅新闻史或出版史专家,连文学史家也都积极关注晚清以降的报纸、杂志与书局。时至今日,我们很难不承认:“大众传媒在建构‘国民意识’、制造‘时尚’与‘潮流’的同时,也在创造‘现代文学’。一个简单的事实是,‘现代文学’之不同于‘古典文学’,除了众所周知的思想意识、审美趣味、语言工具等,还与其生产过程以及发表形式密切相关。换句话说,在文学创作中,报章等大众传媒不仅仅是工具,而是已深深嵌入写作者的思维与表达。”从撰写博士论文《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起,我一直关注清末民初的西学东渐大潮如何开启了“以刊物为中心的文学时代”,以及对于报刊研究,怎么做才能趋利避害。至于学界其他同人之关注大众传媒,将其与中国现代文学相勾连,更是硕果累累。相对而言,政论报刊最受关注,文学杂志其次,至于通俗画报,只是偶尔被提及。


《点石斋画报》因有开创之功,且保存完整,多次重刊,颇受中外学界青睐;至于其余百种图文并茂的画报,则尚未得到深入探究。十多年前,在《点石斋画报选》的“导论”中,我曾提及:“创刊于1884年5月8日,终刊于1898年8月的《点石斋画报》,十五年间,共刊出四千余幅带文的图画,这对于今人之直接触摸‘晚清’,理解近代中国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是个不可多得的宝库。”这句话有瑕疵,须略为修正:不仅《点石斋画报》,众多徘徊于“启蒙”、“娱乐”与“审美”之间的晚清画报,都将“对于今人之直接触摸‘晚清’”起决定性作用。《点石斋画报》当然很重要,得到中外学界的持续关注,不是没有道理;可我更想说的是,别的画报同样不能忽视——只有点面结合,方能更好地呈现晚清最后近三十年的历史巨变与社会生活。另外,谈论晚清画报,不仅仅是以图证史;其中蕴含的新闻与美术的合作,图像与文字的互动,西学东渐的步伐,东方情调的新变,以及平民趣味的呈现等,同样值得重视。

 


一、大变革时代的图像叙事

这就说到何谓画报——“正名”的目的,是确定话题从何而起,以及如何收场;只有明确楚河汉界,方才能更好地阐述晚清画报的生存时空与文化底蕴。谈论何为画报,不妨就从以下三个文本出发——1884年的《点石斋画报缘启》、1895年的《论画报可以启蒙》以及1905年的《时事画报·本报约章》。三文有某种内在联系,我们只需略加引述与辨析,就能明白当时/当事人是怎么想的。


“尊闻阁主人”美查(Ernest Major)为《点石斋画报》所撰“缘启”,大致说了三句话:第一,“画报盛行泰西,盖取各馆新闻事迹之颖异者,或新出一器,乍见一物,皆为绘图缀说,以征阅者之信”;第二,“要之,西画以能肖为上,中画以能工为贵。肖者真,工者不必真也。既不皆真,则记其事又胡取其有形乎哉?”第三,“爰倩精于绘事者,择新奇可喜之事,摹而为图。月出三次,次凡八帧。俾乐观新闻者有以考证其事,而茗余酒后,展卷玩赏,亦足以增色舞眉飞之乐”。这三句话牵涉画报的起源、趣味、方法及拟想读者,在日后的实际创作中,全都得到了落实。


《点石斋画报》停刊前三年,《申报》曾以社论形式发表《论画报可以启蒙》。该文论述“绘图之妙”乃整个西方文明的根基,但着重点在新闻性质的画报:“上海自通商以后,取效西法,日刊日报出售,欲使天下之人咸知世务,法至善也。然中国识字者少,不识字者多,安能人人尽阅报章,亦何能人人尽知报中之事?于是创设画报,月出数册。或取古人之事,绘之以为考据;或取报中近事,绘之以广见闻。”接下来,作者花了很大篇幅,论述如何依据小儿喜画而不爱书,接受信息先入为主等特点,为正其心术,扩其眼界,培养其绘画兴趣和技巧,必须从小多多阅读画报。此文明显是在为《点石斋画报》站台,可惜三年后,由于不可抗拒的力量,明知“启蒙之道”“当以画报为急务”,《点石斋画报》还是关门大吉。


1905年9月诞生于广州的《时事画报》,创刊号上刊有高剑父所拟《本报约章》,可当发刊词读。该约章共五条,第四谈联络方式、第五谈画报定价,可存而不论;关键在前三条:“一、宗旨:本报仿东西洋各画报规则、办法,考物及纪事俱用图画,一以开通群智、振发精神为宗旨”;“二、办法:本报不惜重资,延聘美术家专司绘事,凡一事一物,描摹善状,阅者可以征实事而资考据”;“三、记者:本报特聘淹通卓识之士主持笔政,所有纪事著论全主和平,尤以条畅简明为中格,至研究物理则极阐精微,庶符本报宗旨,而尽记者天职。”


一个创办人、一个评论家,再加一个主编,二十年间,三人谈画报的眼光及趣味,竟然大致相同,那就是:以西洋画报为榜样,以图文并茂为目标,以新闻纪事为主干,以绘画技巧为卖点,以开通民智为宗旨,以兼及妇孺为准则。而此前此后有关画报的论述与实践,或强或弱地都受这种眼光与趣味的规约。若将其落实到技术层面,那就是与新闻结盟、以画家为主体,还有“月出数册”的出版节奏。


  
  

《时事画报》


单就视觉效果而言,画报之最大特点,莫过于兼及图文。可晚清报刊中,追求图文并茂的并非只是画报。1902年刊《新民丛报》第十四号的《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称《新小说》杂志之最大特色包括“图画”:“专搜罗东西古今英雄、名士、美人之影像,按期登载,以资观感。”其实,那更像是《新民丛报》的“夫子自道”——那一年,《新民丛报》共刊登80幅卷首插图,介绍西方国家景物和人物的占了75幅。因印刷技术的进步,晚清大凡稍有规模的综合刊物,都会在卷首刊印若干精美照片或画像,借此吸引读者。至于“每篇小说中,亦常插入最精致之绣像绘画,其画借由著译者意匠结构,托名手写之”,如此美妙的设想,《新小说》并没有真正落实。让此梦想逐渐成真的,此前有《海上奇书》(1892),此后则是《绣像小说》(1903),虽然二者数量及成绩差别很大。


不管是刚刚兴起的为杂志配照片,还是源远流长的为小说画插图,在那些出版物中,图像仅起点缀作用。这与画报之旗帜鲜明地“以图像为中心”,不可同日而语。某种意义上,画报的最大特点,不是静态的图文并茂,而是颠倒了此前相对固定的主从关系——图像挑大梁,成了叙事的主要动力;画师唱主角,文字反而变得不太重要。一个很有意义的表征:《绣像小说》中,只署小说家名(可以是笔名);反过来,《点石斋画报》等大多数晚清画报,则署的是画师的名字。以致我们今天谈论晚清画报,画师可以开出一大堆,文字作者则极少。


美查谈论画报,除了“绘图缀说”的表现形式,更强调内容的取舍标准——“取各馆新闻事迹之颖异者”。也就是说,画报虽以图像叙事,新闻是其基本内核。这也是晚清画报多喜欢以“时事”命名的缘故。画报的自我定位,乃有“画”的“报”——主要从属于新闻业,而不是艺术史。画家之所以不太服气,有时甚至很挣扎,由画报改成了画册(吴友如、周慕桥),或将画报办成了学报(高剑父、高奇峰),都是基于此内在的困境。


虽然画师成了创作的主角,但画报的性质决定了其必须以记者的眼光,以图像叙事的方式,讲述学士大夫以及妇女儿童都喜欢的故事。另外一方面,画报或背靠大报(如《点石斋画报》之于《申报》),或本身就是随报附赠的画刊(如下面将谈及的《时事报馆戊申全年画报》《民呼日报画报》《时报附刊之画报》等),其消息来源、预想读者以及基本立场,本就不同于艺术家的独立创作。以绘画技法配合新闻报道,画报的这一基本属性,决定了其与画册的巨大差异。


新闻讲究时效性,晚清画报传播信息的速度虽远不及日报,但好于书籍。早期多采用旬刊,日后更有选择日刊的。如此出版节奏,在版刻时代是不可想象的;这得益于技术手段的改进,也就是石印术的引进。就在《点石斋画报》创刊的同一年,《申报》馆附属的申昌书画室发售上海点石斋印行的上下两卷《申江胜景图》,上卷第三十图题为《点石斋》,其配诗很好地表达了时人对此新工艺的强烈兴趣:

 

古时经文皆勒石,孟蜀始以木版易;

兹乃翻新更出奇,又从石上创新格:

不用切磋与琢磨,不用雕镂与刻画;

赤文青简顷刻成,神工鬼斧泯无迹。

机轧轧,石粼粼,搜罗简策付贞珉。

点石成金何足算,将以嘉惠百千万亿之后人。


申江胜景图


 “将以嘉惠百千万亿之后人”的石印术,对于晚清的中国人来说,最直接的,莫过于使得图书的出版速度与印刷质量大为提高。而最大的受益者,首先是制作工艺特别讲究的书画、地图、画册,其次是部头很大价格昂贵的辞书(如《康熙字典》),而后才是我们要讨论的新闻画报。


关于1796年发明的石版印刷术何时进入中国,是个有趣的话题。2000年我发表《新闻与石印——<点石斋画报>之成立>》,受贺圣鼐1931年所撰《三十五年来中国之印刷术》的误导,以为石印术1876年方才引入中国,且最初仅限于印刷天主教宣传品;2008年刊行《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晚清画报研究》时,我征引汪家熔、苏精等人的研究,将石印术输入中国的时间提前三十多年,且将首次中文石印时间定格在1825年。不过,谈及画报与石印的关系,我还是坚持原先的观点:

 

但早在1830年代,就已经有传教士采用石印方式制作中文出版物,这一判断,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美查1878年购进新式石印机器,开始成功的商业运营的意义。此前印刷图像,必须先有画稿,再据以木刻,或镂以铜版,费时费力不说,还不能保证不走样,更不要说无法做到“细若蚕丝”、“明同犀理”。而今有了石印技术,这一切都成为举手之劳。富有远见的文化商人美查之创办点石斋,对于画报能在中国立足并迅速推广开来,确实起了关键作用。

 

早期石印机器


作为嗅觉十分灵敏的成功商人,美查意识到石印术的巨大魅力,1878年购买手动石版印刷机,并在申报馆系统内成立“点石斋石印书局”,第二年开始制作绘画及书籍,获得市场的认可后,于1884年推出兼及新闻与绘画的《点石斋画报》。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有了石印术,图像制作速度大为提升,画报之与新闻结盟,方才可能得到真正落实。


依据新闻眼光、图像叙事以及石印术这三个关键要素,我将《点石斋画报》创立的1884年作为晚清画报的起点。清末民初办画报的,或明或暗,追摹的都是《点石斋画报》;只是日后因史学家介入,方才翻出《小孩月报》《寰瀛画报》《画图新报》等陈年旧账来。


1931年,萨空了在燕京大学新闻学系演讲,谈五十年来中国画报之三个时期,提及“点石斋之前中国固尚有画报数种”,如教会刊行的配有铜版精刻插图的《小孩月报》《画图新报》,但因未见实物,只好“仍自《点石斋画报》论起”。考虑到《点石斋画报》等清末民初画报皆采用石印,“故现吾人暂定中国之早期画报,为‘石印时代’”。1920年上海《时报》出版《图画周刊》,石印画报渐为铜版画报所取代,中国画报自此进入了“铜版时代”。1940年阿英为《良友》画报150期纪念号撰文,将中国画报发展分为四期:第一期为“中国画报的萌芽时期”,标志是1875年创办的《小孩月报》、1877年印行的《寰瀛画报》,以及1880年的《画图新报》;第二期从“西法石印”说起,“在点石斋成立以后,作为中国自己的画报,便开始繁荣”;第三期是辛亥革命后,画报不仅内容大变,技术上也从石印转为铜版,代表作是《真相画报》(前奏则有1907年李石曾在巴黎刊印的《世界》);而1926年《良友》创刊,开启了中国画报的第四期。两位学者都很谨慎,谈及《点石斋画报》的开创性,一说中国画报的“石印时代”,一称“中国自己的画报”。换句话说,对于《小孩月报》等是否作为中国画报的肇始,有些犹豫不决。


此后的著录及文章,可就没那么严谨了,如《清末民初京沪画刊录》最先提及的是《小孩月报》、其次《寰瀛画报》,再次《画图新报》,第四才轮到《点石斋画报》。彭永祥《中国近代画报简介》则将《寰瀛画报》放在第一位,而将《小孩月报》和《画图新报》放在附录的“外国人在中国创办的画报”。我能理解此中困惑,但不主张这么处理。

左上:《画图新报》

左下:《寰瀛画报》

右下:《小孩月报》


谈论“中国最早的画报”,美国传教士范约翰(John M.W.Farnham)主持的《小孩月报》和《画图新报》很好排除,第一不是中国人制作,第二更因“二者的共同特点,在于基本上没有时间性,也不涉及当下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可以说是‘杂志’,但并非‘新闻’”。比较难说清的是《寰瀛画报》。上世纪八十年代,有学者查证上海图书馆所藏五卷《寰瀛画报》(清光绪三年五月第一卷,九月第二卷,光绪四年一月第三卷,光绪五年四月第四卷,光绪六年二月第五卷),得出此乃“我国最早的画报”的结论。新世纪初,鲁道夫·瓦格纳在很有创见的《进入全球想象图景:上海的<点石斋画报>》中,同样认定“它是中国第一份严格意义上的‘画报’”。但瓦格纳这一判断,注引阿英的《中国画报发展之经过》;而阿英恰好反对这种说法——对于世人称《寰瀛画报》为“中国最早的画报”,阿英认为“是存在着问题的”,理由是此画报的内容“也只是些世界各国风土人情的记载,缺乏新闻性”。


《寰瀛画报》确实是画报,可并非“中国”的画报。无论事先《申报》上的广告:“本馆现从外洋购得英国有名画家所绘中外各景致画图……此系外洋贵重之物,画者刻者皆名重一时,因初到中国,仅取薄价,以图扬名之意”;还是译者蔡尔康的“《寰瀛画报》者,行于泰西,已非伊朝夕。尊闻阁主邮致来华,装潢成帙以问世”;或主持其事的尊闻阁主的说法:“近年来又有画报之制,流播寰区,第一卷已传入中华……今复绘成一册,附轮舶而至申江”;“是报由泰西寄来,另有西字各小序,今任前例,一并译录,以免观者按图搜索之苦云”;抑或常被引用的《申报馆书目》:“《寰瀛画报》一卷:是图为英国名画师所绘,而缕馨仙史志之”——以上所有资料,都共同指向此画报来自英国,申报馆乃销售,只是为中国读者翻译了说明文字。至于有论者称此画报第一、第二卷在外国印刷,“第三卷至第五卷,印刷装订都是在上海”,理由是后三卷用连史纸印刷,此说并不成立。因1879年6月19日《申报》上刊《寰瀛画报》第四卷广告,明明写着“本馆从英国邮来画报,各系以华字论说”。


1879年6月19日《申报》上刊《寰瀛画报》第四卷广告,提及此卷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俄土议立合约图》。其实,此卷中《山西饥荒出卖小儿图》《中国钦使在卡旦地方阅高顿将军图》二图已涉及中国话题,需要折叠的两幅大图《自以兰地方送俘兵至夏瓦地方图说》《秘那地方战阵图说》也属时事,只不过乃陈年往事。看来阿英的说法需略为修正,《寰瀛画报》并非只是“风土人情”,也有一定的“新闻性”,只是大大滞后而已。另外,那两幅大图乃铜版画,描写战争场面气势恢宏,笔触细密,且明暗处理得很好,与日后《点石斋画报》的风格截然不同。


既考虑画报必须与新闻结盟,表现中国读者关注的“时事”,且牵涉绘画技巧以及生产工艺的改进,我主张谈论晚清画报,还是从《点石斋画报》说起更为妥帖。只有从“新闻性”这个角度,你才能理解为何石印术的引进,对于中国画报之崛起是如此生死攸关。也正是扣紧“石印画报”这一技术特征,我将晚清画报的起点定在《点石斋画报》诞生的1844年,终点划在1913年。理由是:晚清很有影响的石印画报《醒华画报》《浅说画报》《广州时事画报》均发行至1913年;而《真相画报》(1912—1913)虽开启了铜版印刷的时代,但其编辑宗旨、审美趣味与广州的《时事画报》有很大的延续性,值得一并评说。

 

二、晚清画报的生产及流通

画报乃典型的都市文化产品,从生产、销售到阅读、传播,需要有一个完整网络,这就难怪晚清画报主要集中在经济文化比较发达的上海、广州、北京、天津,其余的城市虽偶有出现(如汕头的《双日画报》、成都的《通俗画报》、杭州的《新闻画报》),但存世时间短,影响小,搜寻也很困难。作为通俗读物的画报,长期不被图书馆及收藏家关注。除了人所共知且容易获得的《点石斋画报》,加上近年陆续整理刊行的《图画日报》、《时事画报》,以及单册的《旧京醒世画报——晚清市井百态》、《<醒俗画报>精选》、《旧粤百态——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藏晚清画报选辑》,还有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编印的《清代报刊图画集成》、《淸末民初报刊图画集成》、《淸末民初报刊图画集成续编》,研究者总算有了基本资料。即便如此,若想深入探究,还是非“上穷碧落下黄泉”不可。


在已知120种左右晚清画报中,我选择了比较重要的三十种略加陈述,以见晚清画报的概貌。至于选择的标准,一是当年重要,二是存世较多,三是制作比较精良。基于自家史学、审美及价值立场,我更多关注历史事件、科学新知、社会生活、教育文化、民俗仪式以及建筑景观的呈现,不太涉及数量不少且当年颇为流行的因果报应及神鬼故事。至于学界已有的研究成果,在简介时尽可能顺带提及。

 

《点石斋画报》(1884—1898),创刊于1884年5月8日,终刊于1898年8月,十五年间,共发行528期,刊出4666幅配有文字的手绘石印画。此旬刊由申报馆点石斋石印书局发行,创办者为《申报》馆主人美查(尊闻阁主人),主要画师有吴嘉猷(友如)、金桂(蟾香)、张淇(志瀛)、田英(子琳)、周权(慕桥)、何元俊(明甫)、符节(艮心)等。作为晚清新闻画报的开创者,《点石斋画报》对后世影响极大,也最为研究者关注。


《飞影阁画报》/《飞影阁士记画报》(1890—1894),江苏吴县人吴嘉猷(字友如)1884年加盟刚刚创办的《点石斋画报》,1886年7月受两江总督曾国荃聘,赴宁绘战绩图,这项工作大约持续了一年多时间。返沪后,吴友如继续为《点石斋画报》工作,1890年10月转而独立创办《飞影阁画报》,除新闻时事画外,增加百兽图说、闺艳汇编、沪装仕女等,画作大多出自一人之手。1893年3月,也就是自《飞影阁画报》第九十一期起,让与周慕桥接办,改名《飞影阁士记画报》。同年9月,吴友如改出《飞影阁画册》,与新闻完全脱钩,着意经营自家的人物、仕女、山水、鸟兽、花卉等绘图。1894年1月17日,吴友如病逝于上海。周慕桥的《飞影阁士记画报》发行至第133号(1894年5月),此后改出《飞影阁士记画册》,又延续了一年多时间。


《启蒙画报》(1902—1904),创办人为彭翼仲,馆设北京前门外五道庙西。1902年6月创刊,先日刊,后月刊,再改半月刊。栏目设计迭经变迁,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追求“博物多闻”,而不是“新闻事件”或“政治立场”。换句话说,办刊人希望读者将其视为“教材”或“准教材”。晚清画报虽说以识字不多的“妇孺”为拟想读者,可真正关注妇女儿童命运的并不多。不仅标榜“为儿童”,而且认真地“写儿童”、“画儿童”的,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在这个意义上,《启蒙画报》值得特别关注。



《时事画报》/《广州时事画报》(1905—1913),晚清诸多画报中,政治上最为激进的,当属潘达微、高剑父、陈垣、何剑士等编辑的《时事画报》。此画报1905年9月创刊于广州,1910年出至131期(后期在香港编印)后停办;1912年10月与《平民画报》合并,改名《广州时事画报》。后者坚持到1913年4月,共刊行了12期。晚清画报本以记录新闻、讲述故事、开通群智、传播文明为宗旨,主要从属于新闻史。若《点石斋画报》之吴友如,艺术史家谈论“插图艺术”时会涉及;至于晚清北京各画报上最为活跃的画师李菊侪、刘炳堂等,今天的学者大都不关心。但潘达微、高剑父等编绘的《时事画报》很不一样,编绘者直接介入现实政治(参加同盟会、暗杀团以及黄花岗起义),日后又成为岭南画派的关键人物,加上首刊《时事画报》的《廿载繁华梦》(黄世仲撰)乃晚清小说中的佼佼者,因而,此画报于新闻史之外,在政治史、美术史、文学史上也有其地位。


《赏奇画报》(1906),同样是在广州,杨杏帷、吴懿庄、魏季毓1906年创办的《赏奇画报》,与此前一年潘达微、高剑父等人的《时事画报》绘画风格相差不大,政治立场却大相径庭。后者壮怀激烈,直接介入现实的政治斗争,前者相对平和多了——追求的是“赏心乐事,奇语惊人”,且“本报审慎立言,凡干涉闺阃政界,不轻阑入”(参见季毓《<赏奇画报缘起>释例》,《赏奇画报》第一期)。通观全部27期(旬刊),《赏奇画报》的基本立场属于晚清常见的“低调启蒙”,即提倡新学,批判陋习,但不持激进的政治立场,也不参加实际政治运动。一讲“时事”,一为“赏奇”,二者并存于晚清的广州街头。虽有个别画家(如葛璞)兼及两边,也有若干话题相互呼应,但大部分情况下各自独立运行。


《北京画报》(1906—1907),光绪三十二年四月初一(1906年5月23日)创刊,馆设北京延寿寺街羊肉胡同,旬刊,每期十余页,编辑兼发行人张展云,绘图则为刘炳堂。北京大学图书馆收藏此画报的1—33期,第30期刊行于光绪三十三年二月上旬,以后各期延迟出版,第33期封面刊编者的道歉声明,封底署“补三月份”。







《(北京)时事画报》(1907),“时事画报”上面多了“北京”两个小字,大概是为了与外地同名杂志相区隔。光绪三十三年(1907)二月上旬创办于北京,不定期,每期八页图像,外加两至四页文字(宫门钞、上谕、演说、谐谈、灯虎等)。编纂兼发售刘泽生,绘图常伯勋、匡墨庄,印刷兴华局,每册铜元十枚。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其中五册:四月上浣(第三期)、四月中浣(第七期)、五月上浣(第十期)、五月中浣(第十一期),以及五月下浣(未注期数);日本东京都立中央图书馆实藤文库藏有三册:二月上浣(第一期)、四月上浣(第三期)、五月下浣。此画报除了出版日期不定,栏目也不断变更,各期文字随意性很强,看来编者还没适应现代传媒制作。


《星期画报》(1906—1908),自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编印的《清代报刊图画集成》、《淸末民初报刊图画集成》及《淸末民初报刊图画集成续编》陆续刊行,学界对于晚清画报的了解日渐深入,这无疑是一件大好事。缺憾的是,“集成”编辑体例杂乱,考证不精,且太依赖国家图书馆一家的收藏,没能放眼海内外,故留下很多遗珠之憾。这里讨论的《飞影阁画报》《启蒙画报》《时事画报》《赏奇画报》《(北京)时事画报》《星期画报》《人镜画报》《益森画报》《日新画报》《正俗画报》《醒世画报》《(新)开通画报》《平民画报》《广州时事画报》《真相画报》等,均未收录。现藏日本东洋文库的《星期画报》,光绪丙午年(1906)八月创办于北京,起码坚持到了1908年4月间。我见到的最后一期是第67期,刊行于光绪戊申年(1908)三月初四,此后有无续出,不得而知。报馆地点先署“总发行处:北京琉璃厂东北园口内自怡悦斋”,后改署“总发行:北京琉璃厂东北园口内路东星期画报馆”,或周刊,或旬刊,每期十二页,前几期署鹏秋或杨寿龄作,后多为杨采三演说,顾月洲、孙月樵绘图。


《开通画报》(1906—1907),光绪三十二年八月十三日(1906年9月11日)创刊的《开通画报》,每期八页十六面,松寿卿编辑,金润轩总理,李菊侪、英铭轩绘图,馆设京师弓弦胡同,印刷为京师官书局。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该画报光绪三十二年第一至七期,光绪三十三年第一至二十六期。目前见到的最后一期出版时间是1907年3月9日,此后有无刊行,不得而知。


《醒俗画报》/《醒华画报》(1907—1913),“以唤醒国民、校正陋俗为宗旨”的《醒俗画报》,1907年3月创办于天津。先为旬刊,后改五日刊,1908年5月更名为《醒华画报》。后因政见不同,温世霖与陆辛农另组《人镜画报》,《醒华画报》改由陈恭甫接办。5月16日,该刊增发《醒华日报》。1910年8月,《醒华画报》与《醒华日报》合并,每月由发行9期改为15期,逢双日出版。《醒华画报》大约于1913年1月(1618期)后停刊。我没有全面考察此存在时间长达六年、在晚清画报中属于长寿的“醒俗—醒华”系列画报,只是因《淸末民初报刊图画集成续编》第十七册收有若干《醒华日报》,而这部分作品未被侯杰、王昆江编著《<醒俗画报>精选》选录,故有兴趣一探究竟。


《人镜画报》(1907),1907年7月22日,原《醒俗画报》主要人物陆辛农、温世霖等另起炉灶,在天津日租界旭街德庆里创办了《人镜画报》。同样是石印,同样是周刊,风格相近,内容也有延续性。可惜的是,《人镜画报》只出刊24期,当年年底就停办了。将近半个世纪前,台湾曾影印全套《人镜画报》(台北:中国资料研究中心,1967),故国外著名大学的汉学系或东亚图书馆一般都有收藏。




右上:《醒俗画报》

右下:《醒华日报》



左上:《星期画报》

左下:《人镜画报》



《益森画报》(1907—1908),光绪三十三年(1907)十月上旬,学退山民编撰、刘炳堂绘图的《益森画报》创办于北京,由开设在正阳门外打磨厂官园路西的益森公司负责印刷发行。此乃旬刊,每期十二页,零售每本铜元十枚;若外国订购,则“全年三十五本,大洋四元五角(有闰月加四角)”。可实际上,就像很多短命的晚清画报一样,《益森画报》没能坚持一年。前七期按时出版,到了第十期(光绪三十四年三月上旬出刊),已经明显延滞。至于此后有无刊行,因未见实物,不好妄猜。


《日新画报》(1907—1908),《日新画报》1907年创办于北京,初期只有期数,未列出版时间。好在每期后面都说“本报每月六期,铜元三十六枚”,第十八期的“本馆广告”又有这么一句:“现届年节,自应清理账目,于明年正月初六出版,大加改良,以饜阅者之目耳。”再加上19—24期是写明出版时间的,这样一来,我们可以推算出:《日新画报》创办于光绪三十三年十月初一日(1907年11月6日),第三十一期(很可能是终刊号)刊行于光绪三十四年三月初六日(1908年4月6日)。此画报不见编辑,未列发行人,只知道台柱子是李翰园、李菊侪兄弟——除了各图的署名,画报上还常见兄弟俩卖画的广告。此乃五日刊,每期8页16面,印制者先后有大栅栏斌记石印(3—15期)、后门外方砖厂内路北振北石印局(16—24)、东四牌楼弓弦胡同开通画报馆(25—31期),只有总发行所没变,始终是东四牌楼北什锦花园西头路北。如此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更像是手工作坊,与上海各画报之专业化与规模化经营形成鲜明对照。“集成”未见收录,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1—31期,日本东京都立中央图书馆的实藤文库藏有其中七册(第3、第15、第18、第20、第21、第25、第27期)。


《时事报馆戊申全年画报》(1908),“宣统纪元仲春出版”的《时事报馆戊申全年画报》,由时事报馆编辑部编印、时事报馆图画部绘图、时事报馆印刷部印刷,总共36册,定价大洋四元二角。第一至第十一册为长篇或短篇小说,第十二至第十九册描绘鸟兽虫鱼草木,属于图画范本,第二十册为“寓意画”,第二十一至第三十六册为“图画新闻”。书前冠有《戊申全年画报弁言》,第一段讲述传统中国的“左图右史”,以及近代报馆之“藉图绘以传其神而寄其趣”;第三段表决心,要向东西洋各大报馆学习,“最注意于图画一事”;而中间一段最关键,除去各种装饰性言辞,便是:“《时事报》之刊行图画日报也,创始于丁未冬月。……时事画报发行迄今,三年于兹矣。……然而销流愈广,荟萃愈难。其间既购阅者,不无散失之虞;未购阅者,更怀殷企之意。亦有中途添购,未能补全……因自丁未十一月发刊之日起,至去冬为止,以全年画报重付石印,删订成书,并为类别群分。”简单说,1909年春,时事报馆因应读者需求,将过去一年陆续刊行的画报结集出版。这是重编过的画报,但内在理路及分类原则仍属于原刊。最值得关注的是,那十六册“专绘各省可惊可喜可讽可劝之时事”的“图画新闻”。


《浅说日日新闻画报》/《浅说画报》(1908—1913),《清末民初报刊图画集成续编》第一至第五册收录这两种画报,总共2286页。最早的第278号,刊行于宣统元年(1909年)八月初一日;最晚的第1322号,则出版于民国元年(1912)八月二十二日。据此推算,《浅说日日新闻画报》应创办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十月间。至于停刊的时间,并不是1912年,起码延续到1913年。因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四册《浅说画报》(有残缺,不连续),最早的是第1031号,最迟则第1511号——这最后一期的出版时间是民国二年(1913)三月初八日。因宣统元年十月一日至宣统三年四月十八日的画报缺失,目前很难判断从哪一天起《浅说日日新闻画报》改名《浅说画报》,只知道二者联系紧密。虽说“一脉相承”,其实颇多波折。《浅说日日新闻画报》馆设琉璃厂东门路南观音阁内,总经理姚月侪,发行何华臣,编辑柳赞臣、徐善清;后去掉徐善清,添加经理人德泽臣。宣统三年四月十九日前,该画报改名《浅说画报》,馆设北京前门外铁老鹳庙路东,发行王子英,编辑黄叔青,绘图潘小山、赵仁甫;后改为经理王子英,发行兼编辑姚淑云,绘图潘小山。


《浅说日日新闻画报》


《正俗画报》(1909年),同样有李菊侪加盟,1909年创刊的《正俗画报》,制作的精细程度不及《日新画报》,这与其步伐太快有关。馆设北京前门外廊房头条胡同中间路北,发行兼编辑雷震远,印刷项德斋,绘图李菊侪、胡竹溪等,日刊,每期八页。这样的出版节奏,使得《正俗画报》很难从容制作,更不要说精雕细刻了。这份宣统元年(1909)闰二月初一日创刊的画报,目前仅见到1—29期(最后一期即29期,闰二月二十九日刊行)。“集成”没有收录,藏于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


《醒世画报》(1909—1910),比起天津的“醒俗—醒华”系列画报,北京的《醒世画报》只能说是“短命鬼”。前者存世时间长达六年,后者则只有区区三个月。宣统元年十月二十日(1909年12月2日)创办,日刊,每期8页,编辑张凤纲,总理韩九如、发行恩树人、绘图李菊侪、印刷魏根福,馆设北京樱桃斜街路南。据《旧京醒世画报》的跋语:“因其明确停刊时间不详,现仅就其第六十号休刊告白和已知国内所存无后续者进行推断,终刊日为清宣统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1910年2月1日)。”



《时事报图画旬报》(1909),晚清画报中与《舆论日报》—《时事报》系列相关联的有好几种;这里讨论的《时事报图画旬报》,收入《淸末民初报刊图画集成》第18冊,总共12期,每期12页,发行于宣统纪元(1909)二月至五月,内容包括《黑籍冤魂新剧》、“最新中国侦探小说”《一粒米》等,但主要还是中外名胜等图画,没有多少新闻性。


《图画日报》(1909—1910),上海环球社1909年8月至1910年8月间发行的《图画日报》,共出刊404期,每期十二页,总篇幅与《点石斋画报》及《时事画报》不相上下。可要说在新闻史、政治史、文化史上的贡献,《图画日报》不及前两种。《图画日报》除了被《清末民初报刊图画集成续编》收录,再就是199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刊行了重印本。重印本共八大册,前有冯金牛《序》,交代了该画报的前世今生,指出其风格与内容承袭自此前的《图画旬报》,并对其时事性、社会性、史料性等略加点评。书后附录共34页的分类索引,对于研究者很有用。因其整理有功,使用方便,近年多有研究论文。


《燕都时事画报》(1909),《燕都时事画报》馆设北京前门外琉璃厂土地祠庙内,发行兼编辑广仁山,编辑来寿臣,经理兼督印刘雁如,宣统元年(1909)四月二十九日创办,日刊,每期8页。未知此画报何时终刊,收入《淸末民初报刊图画集成》第19册的,不足三个月。


《神州画报》(1909—1911),1909年1月至1911年7月,《神州日报》曾出版多种画报,可惜名目各异,互相重叠,一时难以厘清。其中,1909年6月11日创办的《神州画报》,据说总共发表了一千四百多幅图像。若此说属实,则收入《清代报刊图画集成》第五册的,仅占四分之一。而且,这些印有“《神州日报》附送”字样的画报散页,乃事后装订成册,日期排列颠三倒四。


《神州画报》


《民呼日报图画》(1909),1907年起,于右任先后在上海创办《神州日报》及“三民”系列报纸——“民呼”、“民吁”、“民立”,因其不屈不挠,屡败屡战,在业界声名显赫。论及此,后人多以《民立报》为代表,因其存在时间最长,影响也最大。其实,1909年5月15日创办于上海租界的《民呼日报》同样值得关注。以“大声疾呼,为民请命”相号召,《民呼日报》创办不久就遭当局嫉恨,于右任因此被关押一月零七天,再逐出租界。《民呼日报》实际上只存在了92天,对于如此短命的报纸所附送的“画刊”,我充满好奇。收入《清代报刊图画集成》第六册的《民呼日报图画》,没有单独发表时间,明显是报社的集印本。这是当年的通例,也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些单张的画页保存下来。这600页的画刊,涉及当时中国的政治、时事、娱乐、教育等社会生活,且有若干配插画的连载小说(如《龙宫使者》、《马嵬新恨》),主要画师为现代漫画史上的重要人物张聿光、钱病鹤。至于诗僧苏曼殊,只能说是“友情出演”。


《(新)开通画报》(1910),晚清北京画报中,以“开通”为名的共有两种:一创刊于1906年,一出版于1910年。仔细比勘,二者的编辑及绘图均不同。为了便于论述,我在后一种《开通画报》前加一“新”字,以示区别。《(新)开通画报》创办于宣统二年八月二十九日(1910年10月2日),日刊,每期八页,封面标注:总理徐善清,经理庶务崔栋臣,发行兼编辑阮宝臣,印刷魏根海,馆设北京前门外佘家胡同中间路南。第33号起,删掉了经理庶务崔栋臣;第41号起改封面设计,其他依旧。《淸末民初报刊图画集成续编》收录第1至61号。琉璃厂中国书店原藏有第62至91号,刚好配套,可惜几年前公开拍卖(成交价22400元),如今泥牛入海无消息。此外,日本东京实藤文库藏有前后两种《开通画报》,但都残缺不全,我在考订某图文时,曾用以与北大藏本相参照。


《平民画报》(1911),1911年7月16日创刊于广州,旬刊,编辑兼发行人邓警亚,撰述画师为何剑士、潘达微等。此画报刊数不详,只知1912年10月合并进入《广州时事画报》。目前能看到的《平民画报》,乃收藏在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的三册(第三、第八、第十一期)。与《时事画报》相似,《平民画报》同样是壮怀激烈。最典型的是第三期,发行于辛亥年闰六月十一日(1911年8月5日),离武昌起义还有两个多月;那时的广州,竟出版了如此叛逆的图像与文字,实在让人惊讶。清廷虽严密控制,可已经是风雨飘摇了,故广州画家之谈论政治,几乎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另外,晚清画报基本上都采用石印(偶有版刻的,如《启蒙画报》),而像《平民画报》这样石印后上彩的,我仅见此一例。这与潘达微、何剑士等都是职业画家,且乐于进行各种艺术尝试有关。





:︽改良开通画报︾

下:︽平民画报︾



《菊侪画报》(1911),旬刊,宣统三年九月初一日(1911年10月22日)创办,发行兼编辑李荫林(即李菊侪),经理张啸竹。宣统三年十月廿五日出版的第六期改称馆设北新桥箍筲胡同,发行及经理没变,但增加了绘图李翰园、张敷民,缮写张鹤山。顾名思义,虽有李翰园等加盟,画报主要由李菊侪绘制。此画报共发行了十三期,北京大学图书馆有藏,《清末民初报刊图画集成续编》第十六册也曾收录。


《时报附刊之画报》(1912),《清代报刊图画集成》第十册收录,署上海时报馆辑,共440页。这同样是报社的集印本,有边款,但没日期。因此,第一件事,须判定这到底是哪一年的出版物。第105页的《力主迁都》,画面左下方,穿西装的“孙氏”正用一根绳子,拴住右上方以天安门为表征的“北京”,弓着腰,卯足劲,拼命往南拽。熟悉近代史的人都知道,清末民初,孙中山多次谈及迁都问题,候选城市有好几个,其中武昌和南京最受青睐。而民国元年,孙中山更是再三呼吁首都南迁,这里有牵制袁世凯、防止其大权独揽的意味,更包括对于旧官僚势力的警惕:“北京乃前清旧都,一般腐败人物,如社鼠城狐,业已根深蒂固,于改良政治,颇多掣肘。”再看前面的画报,小孩子游戏,有人扮演黄兴、孙文,有人扮演张勋,互不相容,以至于打起架来(23页);还有人如白头宫女,闲来无事,讲述“去年光复时”的故事(42页),这都证明此《时报附刊之画报》乃1912年的出版物。前年网上有人叫卖单幅的《力主迁都》,那是当初逐日刊印的,右边有一行字:“时报馆附送画报,不取分文,民国元年九月刻。”


《时报副刊之画报》:力主迁都


《真相画报》(1912—1913),1912年5月创办于上海,1913年3月终刊,共出十七期。编辑兼发行人高奇峰,主要撰稿人高剑父、陈树人、何剑士、马星驰、郑侣泉、冯润芝等,多为广州《时事画报》的同人。《真相画报》第一期上自我介绍,称本报图画分七种类型:除“历史画”、“美术画”、“滑稽画”、“地势写真画”、“名胜写真画”外,另外两种涉及“时事”,一为“时事写真画”:“民国新立,时局百变,事有为社会上注视,急欲先睹为快者,本报必为摄影制图,留作纪念。其无关重要,概付阙如”;一为“时事画”:“本报惧文字之力,有时而穷,特罗致名手,以最奇妙之思想,绘最重要之现状,一触眼帘,荡入脑海,社会心理,悠然而生。”而实际情况则是,“时事写真画”日渐增多,“时事画”则迅速消亡。换句话说,《真相画报》上讲述时事的,主要是摄影家。搁下调色板,端上照相机,第一、第二期封面的变化,预示着此画报日后的发展方向。而这一转变,开启了日后《良友画报》(1926—1945)、《北洋画报》(1926—1937)等摄影画报的先河。


《真相画报》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下篇


(本文原刊于《文艺争鸣》201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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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原:图像叙事与低调启蒙(下)——晚清画报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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