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文艺批评·石一枫评论小辑 | 石一枫:写作的两股劲儿

石一枫 文艺批评 2021-01-23

点击上方“文艺批评”关注我们


石一枫评论小辑


石一枫


(石一枫,1979年生,现居北京,1998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2016年《世间已无陈金芳》获得“首届海峡两岸新锐作家好书评选”十部作品之一,2017年中篇小说《地球之眼》荣获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中篇小说奖,2018年5月荣获第五届冯牧文学奖,8月11日作品《世间已无陈金芳》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2018年8月11日,石一枫凭借《世间已无陈金芳》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近年来,他的一系列小说由于对当代社会的严肃思考和社会生活的广博书写引起了文学界的广泛关注。2018年初,在刘大先老师的主持约请下,李壮、李音、赵牧、师力斌等多位学者、批评家为石一枫作品撰写评论文章,这组文章发表于《新文学评论》杂志2018年第3期。本公号现以专辑形式推送这组评论,从多角度解析石一枫作品中的价值和意义,以飨读者。


本辑内容原刊于《新文学评论》2018年第3期,转载自“中国新文学学会”公众号,特此感谢!


石一枫评论小辑目录


1、刘大先:主持人语

2、石一枫:写作的两股劲

3、李壮:如此完好的撕裂——谈石一枫近来的小说创作

4、李音:复刻“幽灵”——从《阿Q正传》到《心灵外史》

5、赵牧:信仰迷失与叙事伦理——读石一枫的《心灵外史》

6、师力斌:安小男的性格悲剧和小说新趋势——读石一枫小说《地球之眼》


大时代呼唤真的批评家


推荐书目


<<  左右滑动查看下一张图片  >>



写作的两股劲儿



2017年底到2018年初,因我那精通古汉语和版本学的老婆赴美访学,把我也夹带过去呆了一个月。沾老婆的光,这说起来固然不是特别硬气,所以跟单位请假的时候,头儿问我干嘛去,我的回答是:“履行夫权。”而我老婆还有一大功能,就是在一定要写所谓的“创作谈”或者“创作随笔”时,给她的夫也即我凑凑字数——说到底,那种文章比之于写作本身而言意义很可疑,就像买卖人的分内之事是埋头挣钱,如果混到被供在机场书店的液晶屏幕里教人挣钱的份儿上,那就和骗子也差不多了——还是压根儿不指望能骗着聪明人的蠢骗子。既然如此,还不如借机对自个儿老婆抒抒情。


类似的意思,我在前一阵的另一篇创作谈里也表达过。那篇文章说了我老婆将要出国和出国不久时发生的事,现在就接着说说我到美国和她汇合之后的一些情况。老婆还是那个老婆,如果说和在国内略有不同,就是到了西方世界之后,比原来更加政治正确了。比如大都会博物馆,售票方式很虚伪,告诉你“建议25美元”,但实际上给个一块两块,人家也不会拦着你。很多既是美国通又保留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中国情操的朋友,都不买全票进去。而我老婆则义无反顾地在网上买了全票,并教育我:省吃省喝,不能省文化生活,对吧?我只好一边痛感被美国人杀了瘟生还是主动伸着脖子被杀的,一边附和她:对对,埃及的一座庙都搬到美国来了,就冲这种牛逼气势,别说二十五了,二百五也不亏。其实心里还是觉得亏,况且吃喝也不省,博物馆里的三明治又比外面贵不少。



类似的小故事发生在纽约,纽约当然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比如逛到著名的“小意大利”,我会想象迈克尔-柯里昂先生曾经在此杀人越货,爬上布鲁克林大桥被吹得口眼歪斜,我还要哼哼几句“time and time again”—都是北京人在纽约,感受却与姜文演的王起明大相径庭。而好歹看罢西洋景,回到老婆的工作所在地芝加哥,等待我的就是毫无故事的美国生活了。我们住在芝加哥大学,该校的经济学成就斐然,有种说法叫“芝加哥学派统治世界”,但很讽刺,芝加哥大学边上恰恰是全市经济最烂的地方。失业率一高犯罪率就高,纳税一少配备的警力也少,这就造成了我在天黑以后不敢出门。每天唯一的户外活动,就是下午趁太阳还在天上,到边儿上的超市去买菜预备给老婆做饭,买完以后如果太阳仍旧在天上,而我又没被对中国人民感情深厚的黑兄弟打劫,就到一街之遥的密歇根湖边去遛一遛。


遛多了我就会瞎想,如果要想写一篇背景发生在这种地方的东西,那么开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密歇根湖上来的风是硬的?是冷的?是浩大的?其实都不是。给我的感觉,密歇根湖上来的风是空的。那是掠过了浩大的水面而几乎未曾裹挟着人的气息的风。正像我每天在湖边乱走,见到的活物儿往往是几只鼠辈(松鼠),一群丫挺(野鸭),记得很偶然遇到了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大胖子,他也大喜,对我高呼:Hi,man!


面对这种挑衅,我无畏回击:What’s up,man?


除此之外,就剩下了窝在二楼的阁楼里看闲书、喝垃圾饮料、玩儿手机游戏,日子一长,还让我想起密歇根湖就会恍惚觉得那是瓦尔登湖。而我老婆每天去图书馆忙得不亦乐乎之余,终于想到我被夹带过来却穷极无聊,于是难得地鼓励了一下我的文学事业:你还可以写写东西嘛,难得这么有空。


又说:“怪不得美国人的学问做得那么好,都是环境使然。当然你那也不算什么学问。”


还说:“跟你名字特像那个诺贝尔奖作家,石黑什么来着,据说长期就在阁楼里窝着。”


《飘》

1

《红楼梦》

2


我本来想矫情,我来美国是要过资本主义生活的,又不是来像八十年代作家所号称的那样“享受寂寞”来的,但知道矫情也白矫情,矫情完了该没人搭理还是没人搭理。于是果然听从老婆的建议,考虑了一下写作的事情——就算一时半会儿憋不出来,还可以想象一下自己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有没有可能写出东西,进而有没有可能写得更高更快更强。按照常理,这大概是很有希望的。作为作家,我这人最大的毛病恰恰是坐不住:在北京的时候,哪儿有点儿什么新鲜事必会冲在凑热闹的第一线,连马路上有人骂街都能兴致勃勃地听半个钟头;很多大段儿时间宁可在办公室跟同事扯淡,也不愿意在书桌前看看书查查资料;哪怕已经坐在电脑前面敲上几个字儿了,往往又开始忍不住这儿转转那儿转转,最后干脆还是找个人多的地方去凑热闹。我深知这个习性特别不好,不仅造成了工作效率大大降低,而且还使我的写作本身沉不住气。有时候发狠,也用老腕儿的话勉励自己:有本事他们就把我抓起来,关三年没准儿写出《红楼梦》,最起码也是一《飘》。现在倒好了,没关起来也跟关起来差不多,试想长此以往,有没有可能离写出那种自己心仪的作品更进一步?


非常遗憾也非常意外,答案居然是否定的。也不是说忙里偷闲地清净一下有什么不好,只不过这闲还真不能太闲,这清静还真不能太静。如果太闲太静了,我也许倒会被逼无奈地修身养性,谋篇炼字,让笔下的文字变得再精致点儿,讲究点儿,打磨掉那股自己眼里都看不过去的毛糙劲儿,从而更接近于心里的那个“艺术品”状态。但问题又来了:那样的话,我又究竟还能不能继续写作,或者说即使能的话,所写的又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果大大咧咧地说些老话套话,大概又要扯到“不要脱离生活”之类的问题。那么再换个说法,权且讲讲自己的体会。在我看来,文学还真是有两股劲儿,一股是从人的里面来的,一股是从人的外面来的。再说开去,这个逻辑或许可以类比王国维所说的“主观之诗人”和“客观之诗人”,但深究之下又不尽相同。或者说,小说这个艺术门类会把内在和外在的力量体现得更极端,更分明,因为它归根结底讲的是“人的事儿”,可以讲自己的事儿,也可以讲别人的事儿。侧重于前者,需要更真诚,而真诚的结果是真切;侧重于后者,需要更繁杂,但繁杂的代价则是嘈杂。我倒不是说这两股劲儿哪个更有价值,更不是说哪条道儿上的写法更正确更接近于文学的本质——说到底还是兼而有之最好,就像《战争与和平》里既有欧洲历史的风云际会,也有极其独特的个人的精神追求——但现实的情况是,大部分作家都是先获得了某一个方向的兴趣与能力,才能在写作这条并不轻松愉快的路上走下去的。也很令人失望,我自己的那股劲儿首先是从外面来的。我似乎是对别人的生活,对中国社会有了研究的愿望,才确定自己能够认真写点儿东西的。我羡慕那些在文学内部就能自给自足的作家,但对于我来说,文学却一定需要有了文学之外的价值,才能令我获得将它从事下去的动力。我对于美国作家的喜爱,也是因为他们之中有着海明威、杜鲁门-卡波特和厄普代克,而加拿大的门罗怎么看怎么好,但我却知道那不是自己想写和能写的小说样式。



当然,以上随感并不负担“阐明一条创作思路”的任务,充其量也就是对自己为什么像现在这样写作,以及将来会怎样写作做个梳理,甚而还是为自己总也没法儿“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劣根性进行辩解。而我也知道,那些真正具有价值的创作,在强化自己某一方面的选择时,还必须费尽心思去弥补这一选择所带来的弊端。对于从事写作的人而言,或许那个过程才是更重要的,也才是体现着这个职业内在辩证法的地方。


本文原刊于《新文学评论》2018年第3期


铁凝为中篇小说获奖作家颁奖

左一为石一枫


授奖词

石一枫的《世间已无陈金芳》具有敏锐的现实主义品格,同时伴随着浪漫的抒情精神和倔强的青春理想。在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物性格和命运中,浓缩社会生活的特定形态,展现着人的道德困境和精神坚守。


石一枫代表中篇小说获奖作家发表感言


获奖感言:

《世间已无陈金芳》这篇小说写作于2014年,初衷是想表现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社会里一类典型人物的命运。他们在遍地机会的时代抓住了机会,在烈火烹油之后宿命地归于失败,但也有着令人唏嘘的悲剧意味和英雄色彩。他们和19世纪欧洲的于连、拉斯蒂涅,20世纪美国的盖茨比存在着某种呼应关系,而这种呼应关系本身似乎在从一个侧面说明着中国这片土地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种种巨变。正是由于时代的变化,写作也在我们面前呈现出了各式各样的价值。它可以通过娱乐自己而忘却别人,也可以通过娱乐别人而养活自己。它可以是大众面前的表演,表演的内容仅仅是“在写作”,也可以是独属于一个人的秘密,秘密得绝不承认自己“在写作”。各式各样的写作有着各式各样的传统,而在诸多传统之中,我更希望自己有能力去继承的,是发祥于100年前,被称为“新文学”的那个传统。中国的新变改造着中国人的生活,也使得文学写作有可能成为一项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工作。我深感自己必须拿出更真挚的态度、更诚恳的精神,才能回馈我们的传统与时代。



请进入公众号,

移步今日推送其它篇章


石一枫评论小辑


刘大先:主持人语


或许你还想看

文艺批评 | 吕永林:文本世界的青年向何处去——石一枫小说中的赵小提、陈金芳和安小男们

文艺批评 | 师力斌:思想力和小说的可能性——从石一枫、蒋峰看70后、80后小说

文艺批评 · 汪曾祺逝世二十周年 | 汪曾祺谈写作

文艺批评 | 洪子诚、戴锦华:漫谈文学阅读

文艺批评 | 何吉贤:取舍之间、知行之界 ——作家韩少功的思想姿态

文艺批评 | 李松睿:回忆的诗学 ——论张承志的早期小说


本期编辑/虫仔崽

图源/网络

微信号:Wenyipiping

微博号:文艺批评Wenyipiping



IPHONE用户

由此赞赏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