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批评 | 王赓武:作为改变世界关键的东南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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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随着世界经济中心从北大西洋转移到太平洋和印度洋,东南亚的战略重要性将持续生长。作为中国—东南亚关系专家,王赓武教授以其独特视角为东南亚问题的阐释作出了卓越贡献,并荣获2020年唐奖汉学奖。文艺批评今日特推送王赓武教授在SEASIA2015大会上的主旨演讲,以飨读者。王教授指出,“东南亚地区”的概念自二战结束诞生以来,始终联系着以下事实:它由一些小的区域组成,并处于两个巨大的且很有潜力的大国之间。理解东南亚地区,必须看清冷战两级格局与近些年以中国为代表的亚洲国家崛起对美国单极霸权的挑战。只有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才可理解东南亚地区作为冷战意识形态交锋的舞台向一系列经济利益共同体的转变。最后,王教授还批评了将民主、人权和法治作为东南亚共同体价值追求的狭隘和勉强之处。
本文翻译自王赓武教授发表在京都大学东南亚研究所《时事通讯》上的文章,译者范雪,译文发表于《同饮一江水:数字时代的自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转载自公众号“保马”,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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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赓武
作为改变世界关键的东南亚
文|王赓武
译|范雪
1
东盟经济共同体建立
2016年东盟将成为一个经济共同体。人们已经为了这个努力了很久。它终于实现了,这个公告被寄予极大的骄傲与期待。这是愉快的时刻,既是京都大学东南亚研究所成立50周年,也是东盟成立48周年,它长足的进步已经走了如此之远。这个进步的故事在别的场合被讲过,这里也没有必要重温。现在,东盟在朝向一个共同体的路上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而今年又是京都大学东南亚研究所50周年大庆,我想我应该用这个机会,回顾过去50年的历史,也对这个问题——历史之于这个地区的未来究竟意味着什么——提出一些想法。
东南亚国家联盟,简称“东盟”,成立于1967年
具体一些,我会谈谈“地区”这个词。现在,这个词在众多不同的情境中,被使用得很随意。因为它被用得广泛,我们几乎很自然地认为东南亚是一个地区。但是,我们需要提醒自己,地区的概念有多么的新。这个有政治、安全、经济和其他内涵与衍生含义的概念,完全是现代的。据我所知,从前只有地理学家和专业科学家使用地区这个词,但当时地区一词,完全没有今天它所拥有的政治含义。过去,从来没有过东南亚地区这种概念。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快结束时,人们才开始这样思考。当“东南亚”这个词在1945年第一次出现时,我是个学生,我记得我被东南亚战区司令部(战争期间英国人在科伦坡设立)这个术语震惊到了。
当然,在那之前,我们有其他的说法,比如日本人和华人用“南洋”来称那些他们国境以南的岛屿,英国人把英属印度以东的他们的领土叫做“远东”。在太平洋的另一边,美国人会很笼统地说东亚。在1945年之前的言论里,东南亚这个说法从不显见。也还有其他的措辞。法国人用印度支那指那些他们曾占领过的地方,另一些人把印度和中国之间的地区称为“印度支那”。另外,有那么一段时间,印度人也说“大印度”,战前这个词在他们的历史学家中很流行。总之,曾经有多种术语,但没有“东南亚”。
宫崎市定与其代表作《东洋的近世》
(中央公論新社1999年版)
在1950年代之前,东南亚这一措辞已被广泛使用,它出现在书和文章的标题里。很快,教科书里有了这个词,第一本用这个词的教科书是类似地理和历史领域的。不久之后,大学里出现关于这个地区的课程。就我所知,第一个认真对待这个术语,并设立东南亚研究部门的,是伦敦大学亚非研究学院。
2
战略利益
我们如果记得这一点会很有帮助,二战爆发没多久,英国一些战略家就开始使用东南亚这个词。1942到1945年之间,他们开始考虑日本占领西方殖民地的后果。胜利之后他们会做些什么,他们什么时候回到东南亚?他们参与的事情之一,也是确实发生了的,是殖民地的自治进程。或早或晚,他们中的很多人开始认识到,欧洲帝国必须要终结了。日本人的战争让亚洲的发展发生了质变,并形成了新的、让所有帝国都必须紧张起来的情境。英国人无可奈何地预测,西方帝国很快就得离开亚洲,而这一点也在1945到1950年间变得显而易见。
太平洋的那一边,美国人预测这件事会发生得更早,这不依据任何的地方主义,而来自他们自己对菲律宾的占领的启示。他们中的一些人,不想成为帝国主义者,于是制定出离开的日程表,为帝国终结的那一天做准备。结果是,美国人在战后成为帮助这个地区去殖民化的一个角色。他们促进欧洲帝国离开,也帮助一些新独立的国家建国,这些国家在后来构成了东南亚地区。在有些情况下,比如印度尼西亚的斗争,那的确帮了很大的忙。
因此,东南亚这个概念,那种认为这应该是一个地区的想法,始终联系着这样的事实:它由一些小的区域组成,并处于两个巨大的且很有潜力的大国之间。中国将在1945年的胜利后重新取得它曾经在世界上拥有的地位,这是普遍看法。印度独立后,如英国人一早就知道的,它会成为另一侧的重要力量。众所周知,传统上,中国在南洋的兴趣,主要是商贸,而古代印度在文化和精神上对这一地区的众多地方有很深影响。这两种历史传统虽然不同,它们对未来的意义却不容小觑。中国和印度这两大力量的崛起,将会极大地挑战英国保护其在亚洲大量利益的能力。
《更新中国》,王赓武著,
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2016年版
东南亚在战后成为对诸多强国,比如英国和美国,有重要战略利益的地区之一,上述是这一点的背景。这些强国认为反抗帝国主义的力量和反资本主义运动重叠,后者威胁它们在全球的利益,而冷战将会不可避免地蔓延到亚洲。这使这一地区的众多新国家开始了激烈的意识形态斗争,很快,这些国家明显地成为冷战的关键部分。随着共产党在中国赢得胜利,冷战逐渐集中到法属印度支那。越南人追求也接受了中国和苏联的支持,以之来争取独立,这场战争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并不那么冷,甚至是过去二十年里最炙热的战争。
这种局面给整个地区带来的危险,显而易见。英国战略家们在1945年之后所预言的已然成真:帝国主义力量撤离后,东南亚有可能变成政治真空,别的势力会看到这里的巨大利益。结果,冷战把这个地区粗暴地一分为二。新兴国家的领导积极尝试应对这一状况。很多人都知道1955年万隆亚非会议,这个会议正是应对分裂的努力之一,它也为此引入了其他国际势力。但是,当越南战争进入死境、冷战两边陷入僵死斗争时,这些努力其实是无力和无效的。
3
东盟出现
东盟就是在所有的这些状况中成立的。我们知道东盟有48年的历史,它现在正在成为一个新的完整的共同体,或至少在成为一个经济共同体。这表明了这个地区已经取得的进步。东盟逐渐对东南亚政治和经济的发展有了中心意义,对整个亚洲也日益重要。世界经济正在从它在北大西洋的中心转移到太平洋和印度洋,这说明东南亚的战略重要性将持续生长。
对这个地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各种各样的地区到处都是。跳过详尽的比较,让我坦白地说,地区有很多种,而东南亚是相当奇特和特殊的一个。今天,我们谈到东盟共同体时,会很快地想到欧洲和欧洲共同体,但东盟和欧洲共同体完全不相似。无论是在东北亚、南亚、非洲的某些部分或拉丁美洲,辨认和激活区域集团的努力,没有哪一个的启动方式和东盟一样。
《王賡武談世界史》,王賡武 / 黃基明著,
劉懷昭译,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
东盟取得的成就的确令人震惊。东盟开始的时候,并不是整个东南亚都参与其中,它只有五个国家。这五个国家在非同寻常的情境中走到一起;有人可能会说这几乎是个意外。事实上,这和越南战争,一场发生在我们近邻的炙热的冷战,有很大的关系。同时它也与印尼“九三零事件”后的巨变有关,苏加诺在这场事件中被推翻。这使苏哈托总统带领的军队重新夺回权力,并塑造出一个全新的印度尼西亚。这个地区的利益、权力和战略思想,由此有了平衡的可能,且决定性地远离了地区纠纷和冲突。印尼因此能够连同泰国、菲律宾,以及新生的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建立一个东南亚国家的联盟。这段历史已众所周知,但仍需强调这个地区性组织的起源,以及明白为什么它丝毫不像其他的区域组织。地区并不都是一样的。
这让我要进一步强调,国家同样是不一样的。我说这些的语境是,一个只有五个国家发起的联盟,经历了三十多年才成为今天这个有十个成员的组织。东南亚的两阶段发展,不能被忽视。我们需要记得这个地区是怎么联合起来的,当时的环境,非常危险,也很微妙。处在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斗争之中,东南亚被剧烈地割成两半。正是在这个语境中,东盟成立了。
因此,这个组织需要等到冷战结束才能扩展它的成员,并把东南亚的所有国家都纳进来。文莱1984年独立后加入进来,这时有六个国家。其余的四个在1990年代末也就是冷战结束十年后,才加入进来。以这种方式,东盟从一个应对共同敌人的编队,转变成一个有共同利益,尤其是强调有共同经济利益的组织。这背后还有这样的要素:中国的崛起和印度潜在的崛起,它们是东南亚的两个体量巨大的近邻。这让东盟的成员更有理由认识到,只要有可能,就应努力成为一个统一发声的地区。很明显,这只有通过组织才能切实有力地做到。东南亚迎来了转折点。东盟逐渐扩张到五个、六个,直到十个,这突显了东南亚作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地区的战略重要性。
4
极不相同的国家
之前提到,国家也是不一样的。现代国家是一种很新的东西。过去根本没有类似的概念,特别是在民族国家这种形式里。这对亚洲来说,是全新的经验。从十九世纪开始,亚洲所有的国家,以日本为先,开始调整自己以建立现代国家。已经独立的国家,比如日本、泰国和中国,开始在现代国家的范畴里思考自己。而当时的东南亚,各政体几乎全是殖民地,直到二战结束,它们都没有机会做这些事。
《逃避统治的艺术》,詹姆士·斯科特著,
王晓毅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版
那么,东南亚的这些国家是什么样的呢?1945年后,这个地区所有国家的第一要务,是在自己继承下来的领土范围内建国。但它们互相之间非常不同。比如,让我举个例子,菲律宾,它最初的建国并不成功,所以人们不怎么提起。但其实,菲律宾是东南亚首个尝试现代建国的国家。它的特殊地位来自菲律宾通过美国人持续地与欧洲西方世界联系着。这可追溯到十六世纪西班牙的占领。十九世纪前,几个世代的菲律宾人跨越大洋学到了各种世变,其中包括发生在西属拉丁美洲殖民地上的反抗,这些反抗都是殖民地争取独立自治的进程。很早的时候,菲律宾人就知道这些进程背后、发生在欧洲的乱局,从法国革命到德国革命。他们对发生欧洲的事件很警觉,这些事件促成了拉美从西班牙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开始建立他们自己的国家。
菲律宾的精英们,也因此获得了关于现代国家的最初的知识。何塞·里萨尔(Jose Rizal)、安德列斯·博尼法西奥(Andres Bonifacio)和埃米利奥·阿吉纳尔多(Emilio Aguinaldo)这些人很清楚民族国家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菲律宾和墨西哥有紧密的联系。西蒙·玻利瓦尔领导的南美国家独立运动、之后墨西哥的独立及其巩固国家的方式,被年轻的菲律宾领袖们仔细观察着。在东南亚,他们是最早实践建国并创生自己国家的。当时,卡蒂普南(Katipunan)站起来反抗西班牙人,是一次非同寻常的努力。东南亚还没有其他地方能做这件事。在这些地方,有对欧洲殖民者的抵抗,但缅甸、印尼爪哇、马来半岛和越南的反抗团体,都是以传统的方式在斗争。它们是一些传统团体,目标各不相同,而卡蒂普南则为着现代民族国家的理念斗争。他们是第一次视自己为一个未来国家的人。他们比所有人更超前,但不幸地失败了。美国人随后取代了西班牙人,提供了建国的另一模式,美国模式取代了西班牙殖民地或西班牙欧洲的模式。但是,对这个地区来说,这太新了。1945年之前,经过了几十年的时间,这个模式开始成型,并确实地具体化为一个独立的民族国家,而这远远早于东南亚的其他国家。
卡蒂普南的反殖民斗争
东南亚的另一端,如果我可以用两个极端的例子,我们来看一下缅甸和暹罗。在1886年,缅甸可能是东南亚最后一个即将被西方帝国主义占领的主要的王国。因为英国从未把它当作一个单独的政治单位来对待,而只是把这个尊贵的王国当作英属印度的一个省,所以缅甸人从来没有全面地接受过任何由英国人带来的西方政治观。这对缅甸人来说,是很大的遗憾。把这点记住,你可以看到缅甸的经历与菲律宾有多么大的距离。
在它们之间,是泰国这个非常特殊的例子,泰国从来没有成为殖民地,但它起源于一个在遭遇西方殖民者势力时力争成为现代国家的传统的暹罗王国。它向哪里找一个可学习的模式呢?暹罗人的王国当然看向欧洲,但当日本成功地引导亚洲建立起现代民族国家时,它也看向日本。暹罗人羡慕日本人,想为自己的国家建立起一些相似的东西。可做比较的是,他们的邻居越南,看向中国和日本来应对自己与西方帝国主义的遭遇。在胡志明这样的领袖的带领下,他们甚至看的更远。胡志明在度过了他的法国岁月后,注意到共产党和苏联。俄国革命给了他启发,他转向一种国际主义的模式,这把他带向非常不同的民族主义革命,这里的民族主义由共产国际的理想所驱动。与其他国家相比,这是非常不同的应对方案。
荷兰和英国所拥有的马来群岛的很多地区,面对着别的情况。印尼的苏加诺更多地向内看,他为他看到的发生在荷属东印度群岛的反抗殖民运动提供领导力。他的同志,穆罕默德·哈达(Mohammad Hatta),却直接效仿欧洲,他认真阅读了荷兰史,学习荷兰如何从西班牙帝国的统治下争取独立。所有这些都注入了印尼政治复杂的竞技场,也启发了他们关于现代国家的独特理解。
《图绘暹罗》
通猜·威尼差恭著,
袁剑译,
译林出版社2016年版
《缅甸高地诸政治体系》
埃德蒙·R. 利奇著,
杨春宇 / 周歆红译,
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
像印尼和缅甸这样的殖民地,无论它们之间的差异有多大,如果没有日本入侵东南亚,以及它在那里三年半的占领和统治,这两个国家都难有大的改变。那场战争提供了加速告别帝国主义的机会,而更重要的是,它给了年轻一代领袖去建立新的民族国家的机会。
5
旧世界更新
我想我已经说了很多来提醒我们:东南亚的新国家是怎么开始的,它们的根基在哪,它们之间的距离有多大,以及当它们发现自身属于同一区域时要学习多少关于对方的东西;这些都是从来没被想过的。尽管这一想法是外生的,但它凸显了为实现全方位支配而努力奋斗的重要意义。因此,东南亚众多国家联合起来,是为了给出一个统一的角色,而这也许可以使它像中国和印度那样的大国一样重要。1967年的时候,有一种基于英美认识的对东盟的强大支持,这个支持仍在继续,现在主要由美国人来做。但需要突出的是,这些国家从应对共同的敌人开始,现在则转变为朝向一系列共同的利益。
以下是关于此地区的故事的另一面,即它在1945年后的世界秩序中变动不居的位置。自冷战开始,世界秩序就不曾稳固。直到1990年代,一种新的视野才代替冷战思维,这种视野确认美国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超级大国。从1990年代开始,世界与这个新的秩序共处,但是,从最近二十年的发展来看,这可能持续不了太久。世界太大了,美国人也发现了,即使有能力,他们也没责任去关照所有人。同时,对于是不是只存在唯一的世界秩序,现在有不少挑战。
虽然当下的世界秩序已经远离了奠基它的海洋时代,但相对而言它仍是新生事物,仍是十八世纪的产物。现在,我们在各种语境下随意地使用全球和全球化这样的词,我们甚至试图去古代找它们的起源,而那时候的全球其实只包括世界的很小一部分。现在的全球化,指向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整个世界。这种高度的互动关联性,产生自后哥伦布时代与新大陆美洲的通航。新大陆让全球化成为可能。海洋强国的崛起成就了它。我不会深谈这个转型的历史,我们只需提到,十八世纪后出现了一个海洋帝国,正如英国人说的“太阳永不落”,一个大国通过海洋巡游全球。
那个海洋时代的全球帝国,通过资本主义经济秩序进一步扩张势力。可以说,资本主义从海上来,在全球扩张以寻找市场和原料,并建立了一种我们从未与之共处过的新的全球化。在此之前,关于旧世界的可记录的历史大部分是欧亚人和北非人的,它们集中在这样一块大陆上:一边是中国和东亚,另一边欧洲和地中海,大陆欧洲和亚洲的其他部分处于这之间,包括印度洋沿岸地区。但是,在最近的两百年里,我们面对的是海洋帝国。我之前讲到菲律宾早期的特殊发展,源自它是第一个在实际上目光离开亚洲、跨越了太平洋的国家。当时东南亚的其他国家还在欧洲的殖民统治下,它们望向了其他方向,望向了欧洲的民族国家。菲律宾在几个世纪中不得不面对新大陆,这决定性地塑造了它的发展。而这显然与东盟的区域未来有关。
《比较的幽灵》,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著,
甘会斌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
现在,东南亚的十个国家作为一个区域连在一起,这个地区所在的世界秩序是什么呢?很容易把它说成是英语语系的世界秩序,因为英语是通用的国际语言,也使东盟国家之间有可能更容易地沟通。这也提醒我们,这个地区的渊源联系着1945年之后世界秩序为了对付苏联及其同盟,对东南亚地区的交割和处理。
这个世界秩序正面对挑战。经济重心从北大西洋移向太平洋,中国正在崛起,而印度的崛起只是时间问题。由此,东南亚能够期待这样一个时刻:它会是改变世界经济形势的一系列动作的关键。在经济向亚洲的转向中,印度洋和太平洋在全球海洋资本主义世界中的重要性使东南亚更加重要。当我们离开1945后的战争思维,转向21世纪的经济利益,转向东盟发展的第二阶段时,东盟的中心意义会更加凸显,而这并不取决于东南亚人是否希望如此。这个地区将成为印度洋-太平洋地区的中心,成为海洋时代的大国和欧亚旧世界之间的核心地域。现在的海洋霸权还是以新大陆为轴的,因为太平洋和大西洋在美国的两端,而美国还会在这一区域长期保持霸权。这种海上根基仍是新世界秩序的关键部分。
但是,东南亚仍是旧世界的一部分,这个旧世界在过去的两个世纪中被认为是落后的。这个世界也包括欧洲的一些先进地区,它们在几乎使之摧毁的两次世界大战后,失去了勇气。我相信欧洲人不会同意这个说法,但对大部分身在亚洲的我们来说,他们面对众多棘手的新问题时,看起来相当疲惫,也不确定要往哪儿走。我不是说亚洲没有这些问题,但亚洲在经历了被欧洲统治的数个世纪后,正处于上升之路。亚洲人感到他们从西方学了很多;他们从西方的那些伟大发现中受益了;他们掌握了科学和工程领域大多数最新的技术,在经济、金融和企业家领域,也是一样。亚洲人精通了西方人必须教给他们的一切。这改变着东南亚所属的那部分旧世界。这个部分也正在被新世界的标准和启发所刷新与改变。我们正看着一个可以根本地改变其本性的地域。这也是为什么尽管我们知道东南亚的全新改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还能谈论这个由众多新国家构成的地区的原因。
《建构安全共同体》,阿查亚著,
王正毅 / 冯怀信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6
朝向共同的利益
让我以一个例子来结束,这个例子说明了我们还有多远的路要走。现在有些时候,人们会谈论东南亚共同体,他们说,要成为一个真的共同体,必须有共同的价值观。这听起来容易,实际却是一个很困难的目标。他们说共同的价值观,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一度思考了很多关于共同的政治价值观的事,思考各国有相同的政治理想,比如民主、人权和法治。如果我们有了这些,就有会共同的价值观。但是,我必须说,就朝向什么需要被共享而言,这是一种狭窄的、勉强的,且是极简化的处理方式。还有比这多得多的东西。尽管目标尚难以触及,但值得为之努力。我不是说有一天东南亚所有国家的文化和价值观会变成一样的,这不是个好主意,而且我也不认为这是可能的。但另一方面,我确实认为,有能力更好地理解、了解和欣赏彼此的愿望,如果不说是生死攸关的,也是必须的,而这对所有的东南亚国家来说是极有价值的一步。如果它们实现了这一点,或坚实地要去实现,那么东南亚的人民将获得自信,这种自信会带给他们信心,也使这个地区在外人的眼光中,可靠、可信。这是值得去做的事。东南亚的十个国家有着非常不同的背景,因此这对它来说是巨大挑战。实现这个目标可能野心太大了,但我一直是个乐观主义者,而且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好办法。作为一个乐观主义者,我想说这个目标能够被实现。
本文译自王赓武教授发表于《时事通讯》的文章
译者范雪,转载自公众号“保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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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 life扣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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