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阚韶辉：林坑的人气
阚韶辉
晨昏峰升岚，雨后山出岫。位于美丽的楠溪江上游的林坑村，其山水当然是很美的，甚至堪称清逸。这是一个有山有水且多植被的浙南山岙。山上的树木密而厚，其间最多的是竹，那种南方山林里，挺直、高挑而茂密的竹。有溪自竹林中淌出，清澈而委婉，溪潭泛着碧绿的光。
我是在冬季抵达林坑的，溪里的水量很小。这样的山，这般的竹，如此的溪涧，在南方山区，在温州的乡村，十分常见。这不是林坑能打动人的地方。作为楠溪江古村落的代表，林坑的动人处，在它的人气。
林坑的人气，不是说它容纳了很多人，或吸引了很多人。从沟口看到沟底，大约不过三五十户人家。也许在春秋时节的旅游旺季，会比我到来的这样的冬日多一些游客。但毕竟不是久负盛名的大景点，游客总是有限。我说的林坑的人气，是它的那种经历长久岁月而沉淀下来的人间烟火气，一种人与自然环境亲切、默契的互相接纳，彼此依存，经年融合，而建构出的那种生息状态。
林坑没有塔影古寺、殿堂庙宇等特别的古建筑。都是些山地民居，古朴简单，自然而然。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很亲切，莫名还有一丝温暖。好像自己乡下的老家，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民居多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错落散布在山之山下，沟的里外，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像是这里的山，亘古蛮荒，好不容易看见人来了，非常开心，便礼貌地退后一步，或者大度地将手抬一抬，客气地将衣襟扯一扯，让出一些地方。远方迁徙来的人们，就很懂礼的，很感恩的，避开竹林、大树，留出平坝、山地，在山林的边缘，在溪涧的上下，于山道的一侧，小心翼翼地，就地取材，修建了一些木屋，安顿下来。
那木屋，一律黑的瓦，砖木的墙，木门木窗户，与山林溪涧浑然一体，一点也不碍眼，丝毫不生分。坡坎和墙壁是石头砌的，院墙和台阶是石头垒的，桥是石条搭的，山路是石头铺的。皆拙朴天然。就是那坡屋顶上微微挑起的檐角，也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在向四周的山林、远来的客人，善意地打招呼。当然，也有木屋，藏在山林一侧，似乎特意防着山外的陌生人，怕被人远远地一眼瞅见。
于是，这边溪旁三五幢，那里山上两三幢；沟口路边一排，沟里山腰一组。抬头看对面山上，隐约还有一个院落。林坑的民居没有人刻意安排，就那么随意摆放，却平平仄仄，有致有韵，如宋词的长短句，不过是立体的宋词，人在山水间写的宋词。如今，民居是林坑最亮游客眼睛的部分，而横跨溪流的廊桥，与周边的民居，组成的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情风景，最为动人。
原来，楠溪江的林坑村始建于明末清初的乱世，其先祖确实是为避战乱，从原籍江西吉安，背井离乡，来到温州永嘉林坑这荒无人烟的深山岙里，安家落户，繁衍生息，迄今已逾45代，700年矣。至今，全村不过100多户，400多人。始祖本来姓林，不知何故，后来的村民，却是大都姓了毛。
所以，林坑的人气，是一种长久过日子的生气，一种人与自然和睦相处的生态。要在这里避乱，要在这里安家，要在这里世世代代地繁衍生息下去啊。于是，山居的主人们，草创木屋安了身，再于灶里燃起烟火，求得温饱。那乱世中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平息下来之后，便坚定地过起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日子的内容也就渐渐丰富起来。屋前房后养一些鸡豚，种一些柿、柑、栗、柚等果木。山下溪涧边，垦几块水田，春天插秧后，往田里放养一些红色的田鱼。再于山上竹林外，开几亩旱地，种茶种菜种芋头。
现在的林坑，颇有了些名气，是楠溪江的著名古村落之一。来旅游的人多了，不少村民便把木屋改造成了可吃可住的客栈。廊桥边的那家旅馆，取名“小桥流水人家”，还成了温州最美十大乡村旅馆之一。走过盘曲的山路，看看别致的民居，坐坐古老的廊桥，吃吃淳朴可口的农家菜，再从村民的家门口，买一点素面、年糕、竹笋等当地的物产带走。这些，当然是城里人来这里的一般内容和意义所在。而我觉得，人们到林坑更想要的，是体验一种久违的生态，见证一种珍贵的生活。这生态与自然融洽，到这里，人就与清泉、美石、翠竹一样，成为自然的一部分。而这里的生活，比城市的生活形式更简单，比城市的生活内容更丰富，只与心灵契合。走进林坑，似乎就步入了乡下的老家，走近了失落已久的岁月，走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
所以，你若来林坑，应该住下来。放下一切，安心的住下来，哪怕只住一两天也好。你可以在晨昏时分，看看炊烟怎样一日一日地从一幢幢木屋那黑瓦的坡屋顶上溢出来，然后在山间的晨曦里或夕照中升腾起来。当然，若论看风景、赏风物，春天来自然是最佳时节——你晚上住在木屋里，能够听到屋后竹林里的竹笋拔节的声音，次日清晨，到后山一看，那竹笋竟然已窜出了一人多高。夏天来的话，你能感受溪流涨起来之后林坑是如何的滋润，以及它满山的绿色胀起来的那种活力，从而知道了什么叫生机饱满的大自然。但最重要的是，夏日来的你，可以安享夜晚在溪流上的廊桥里乘凉、散讲的安逸和清凉。秋天的林坑，人气是低调的，但色彩却是最美最丰富的，漫山赤橙黄绿青蓝紫……
我却最在意林坑的冬天。虽然冬天来林坑，会有点遗憾，因为浙南很少落雪。冬天的林坑，游客很少，村落萧瑟，但闲适安静。于是，正午前后，你在院子里的竹椅上躺着，或倚在屋前的美人靠上，眯着眼睛，懒懒地，静静地，晒一晒冬日的太阳。这时，已然发呆的你，看看屋檐下、柱础边那只懒洋洋躺着的黄狗，会发自内心地叹息一声：哎，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阚韶辉，原籍湖北竹溪，现居温州。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地域文化及旅游文学（散文）爱好者。湖北大学历史系毕业，东北师大教育学硕士，中学历史高级教师。爱好行走及行走后的书写。写作、发表相关散文40余万字。曾出版散文集《乡情万种》。